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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 up!!

清晨的阳光划过窗沿,白花花的纸片狼藉散落了一地,俨然某宗盗窃案的第一现场。
嚓~!
不,以纸张的立场这应该是谋杀案吧……
“写好啦~!凯特你帮我校对一下~!”
“是的~!”
被书海包围的两名犯人似乎毫无悔改之意,其手中的凶器一刻也没有停止舞动,这沙沙作响声已是不堪入耳,不时传出的撕裂声更是令人胆战心惊。那种高技术高强度的犯罪手法,就连穷凶极恶之徒也看不过眼了~!
纸张的阵亡数字在这一小时内急升了10000%,虽然说凶器羽毛笔也磨损得厉害,但是造成如此惨烈局面的要因,还得归咎于那惊人的废稿率~!长此以往,办公桌上将无可用之材~!
嚓~!
每当那双大手一挥,粗暴的声音一响,那就是我们纸张同胞的阵亡之时~!。
“呃……我能帮得上忙吗,前辈……”
“战胜忽克连的十五种方法~!常用元素武器比较~!破甲短锥效果真伪探明~!三篇文章初稿完成~!凯特你随后记得帮我整理好~!”
“是……是的~!”
“……”
看吧~!任由人类宰割就会沦落至如此下场~!同胞们的醒觉更待何时~!
将生机勃勃的森林压榨成苍白的薄片,再用墨水恶毒玷污其尸体的行径,那就是出版业界的真实~!
从今天起,我们就要……
“啊嚏~!”
……
“对不起,我对白桦树的纤维有点过敏……”
服事装扮的年轻男子慌忙捂住嘴巴,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抛进了废纸箩。
“……”
艾瑟雷照例没有回应,在这个生死攸关的赶稿时间,那怕一句闲聊也是极其奢侈的。年轻男子知道不应打搅对方,也就此默坐在小屋的一角。
每逢周五的早上,艾瑟雷家里总会折腾那么一阵。
作为《冒险者周报》的编辑兼特约撰稿员,艾瑟雷每周必须按时完成任务。但由于执行者与贫民区的工作均极其繁重,平时艾瑟雷也抽不出时间,久而久之周五赶稿就成为了他的习惯。为此编辑部方面也不会在周五之外的时间与他联系,至今为止,周报还有相当部分职员未曾见过艾瑟雷一面,作为一名幽灵撰稿员他也算是名声在外了。
冒险者周报(Adventurer Weekly)是王国最古老,也是最具规模的冒险者出版物,它的影响力是有目共睹的。若要找一个词形容这份报刊,那么“全面”一词就再也适合不过了。这份报刊的内容涵盖了冒险者生活的每一个方面,无论是新闻、娱乐、竞技、学术等传统内容,还是广告、专栏、人物访谈、小道消息等新兴栏目,冒险者最迫切需要的信息在这里都能找到。为了保持自身独有的风格以及文章的质量,冒险者周报一直坚持着每周发行的传统,力求将最有价值的报导呈现在公众面前。
在最高峰的时期,冒险者周报的发行量达到了十万份之多,甚至在普通市民中也是极受欢迎的读物之一。根据不可靠的调查,周报文章的吸引力是促使市民投身冒险者的要因之一,超过95%冒险者在就职之前有阅读周报的习惯。因此,为了扩展势力,各大职业公会均十分重视自身在周报上的曝光程度,还专门设立了向周报投稿的编辑小组。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周报上文章的刊载情况简直就可以看作公会势力的分布图。
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忘记了忘记了,奥尔顿你把主编的要求说一下吧,这个头版要写成什么样子。”
借着醮墨水的停顿,艾瑟雷向年轻男子发问说。
“好好,我这就告诉前辈。”
年轻男子打开笔记本一个跨步跃进书堆,艾瑟雷只是随意瞄了两眼,随即淡淡回应说。
“总而言之,将报道焦点放在利伯曼神官的回归,飞空艇什么的犯人什么的就一笔带过吧。”
“前辈……您也看得太快了吧……”
“还有,作为当事人的我自然不能署名,所以这个登头版的荣耀就让给你了吧。”
说着,艾瑟雷准备再次提笔开动,但却被奥尔顿气急败坏地叫住了。
“怎么能这样呢~!这明明是我采访不及的问题,用不着前辈替我背黑锅啊~!”
“由当事人写报导这种事情有违中立原则,这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
“这是编辑部的问题~!这次报导本来就不应该交给前辈来写的,要是前辈你再为难我,我宁可向主编投诉算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周报的经营情况,竞争对手已经够多了,少一个话柄就少一点风险。”
拍了拍奥尔顿的肩膀,艾瑟雷语重心长地说着。
“我是很看好你的,奥尔顿,说不定我哪天辞职了,你就要准备好接替我的位置啊。”
“前辈您又开玩笑了,您的能力于当今业界无人能及,岂是我能够取代的……”
“看表,三分钟过去了。”
“……很抱歉耽误了前辈的时间,我这就退下。”
“所以说我不喜欢在编辑部工作啊,你一句的我一句的,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嗯,前辈说得有道理,但我是达不到这种境界啦。”
“哈,你得知道这是坏习惯……”
随意应答了一句,艾瑟雷继续奋笔疾书,于纸面划出一道道流畅而优美的线条。
这位名叫奥尔顿的见习记者是艾瑟雷的后辈——说是这样,但是两人只是同为圣职者,在周报并无正式的上下级关系——也可以说是编辑部特派的联系人。皆因艾瑟雷算不上是容易沟通的类型,他与先前的联系人没少闹矛盾,年前还有一名责任编辑被他气得辞职走人。直到奥尔顿介入工作,艾瑟雷的表现才稍微安分了一点,但是拖稿与欠稿的事情仍时有发生。
说到底,这还是艾瑟雷与周报主编的矛盾。自从周报决定走大众路线,大量加入私人广告并删减学术内容,艾瑟雷就从来没有让主编好受过。拜这两人所赐,周报每次定稿都会闹得如同战争,不是艾瑟雷偷偷换掉广告,就是主编砍掉艾瑟雷的文章,夹在中间的印刷工自然也是苦不堪言。如今周报销量的一蹶不振,不仅是因为落后于时代,恐怕与这两人的争斗也脱离不了关系。
当然,奥尔顿这个新人是无法理解事情来由的。因为周报的传统是由骑士团、大圣堂、巫师公会各司一职,作为大圣堂的指名代表,艾瑟雷自然能够任意妄为而不被辞退。事实上,骑士团出身的周报主编也曾多次向教会提出控诉,但是都被利伯曼神官一一驳回了。似乎是作为交换,艾瑟雷也从不会违抗教会的意旨,但凡涉及职业公会的负面报道,他只会轻描淡写带过了事。
只要主编把持周报的一天,艾瑟雷必然会坚持与他对抗到底,这是他的使命感使然。
大多数时候冒险者并不需要真实,他们需要的是夸张的传说,以及建立在传说基础上的,让他们舍身追逐的伟大动力——
主编这番亲身发言已经足以说明其理想之狂热,这显然与务实的艾瑟雷格格不入。但凡的久经沙场的冒险者,无一不会越发倾向于理论与计算。这个整天向现实叫嚣的老家伙,难道就不了解自己的言论是在误人子弟吗。看到大批精炼破产的冒险者,大批胡乱分配素质技能点的冒险者,难道他就不会感到愧疚吗。
任何职业的攻击力是有限的,防御力也是有限的,但要是被“十万杰尼”“九只巴风特”这种数字限制了自己的欲望,那么一个人就不配包容这整个世界,更不配成为一位伟大的冒险者——
“S120 D90 L10爱丽丝头饰与+7刺杀拳刃的十字刺客,道具与支援技能无限制,求攻击DEF20+103人形魔物的最大伤害……”
不经意地,艾瑟雷开始默念自己的文章。
传说吗,理想吗,追求吗,那一定是相对无知而言的。
“+9与+10防具的理论成本相差10倍,实际的防御效果却相差无几……”
若说自己疲惫的身躯还有什么理想,那就莫过于守护眼前的平淡生活吧。
“对不起,前辈……”
“……”
艾瑟雷不由得瞥了奥尔顿一眼。
果然啊,自己的异常连奥尔顿也能看出来了,要是换作平日,他肯定在为催稿的事情头痛吧。教堂的一幕虽说是有始有终,但是于明白人眼里,此等戏剧性的事态发展却是过于造作了。
接下来的发言,想必也与自己的行踪有关,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打搅一下,前辈您不觉得今早的教堂事件很奇怪吗?”
“怎么,你想说教会处理事件失当吗?”
迅速整理好思绪,艾瑟雷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回应说,手中的羽毛笔疾书依然。
“前辈您不要误会,我其实是想知道,既然事件涉及飞空艇,那为什么教会在没有知会共和国的情况下就审判犯人啊,这会不会别有内情?还是说,这次事件其实带有某种外交目的?”
“我说啊,质疑自己的上级并不是好事。”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猜想事件对目前形势的影响,这说不定是一系列专题报导的契机。”
“形势什么的你问主编就好,我这个外人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以我一人之力可能过不了主编那关,但如果前辈您肯出手相助……”
“不行。”
“那么作为当事人,前辈您能向我透露一点内幕么,一点就好。”
“哈……”
停下羽毛笔,艾瑟雷冷笑着望向了奥尔顿,拒绝的意味明显不过。
先不说事件的内幕,要是让凯瑟琳得知此类负面消息,那只会徒增她的烦恼吧。
“圣职者的第一要务是信仰,第二要务是恪守,第三要务是奉献,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不,我是明白前辈的立场……”
“要是你仍然心存疑惑就,那你就去告解室说个够吧,那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开放,是专门为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开设的。”
说着,艾瑟雷啪一声合上笔记本,再瞄了一眼身边的凯瑟琳。
“凯特,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先和奥尔顿哥哥到外面休息吧。”
“人家还差一点就完成了,哥哥可以等一下吗……”
“不,接下来的工作我一个人就能完成。”
再望向无言的奥尔顿,艾瑟雷嘴边礼节性的微笑不改。
“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拜托你了,奥尔顿,也请你不要把她弄哭了。”

“这些文章已经没问题了吗,奥尔顿哥哥。”
“啊啊,关于孤立村落的二三事……魔物危机探讨之三:论魔法管制的必要性……就是这几篇了,既然是出自凯瑟琳妹妹之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啦。”
“真的没问题吗,刚才的时间太赶了,人家怕会出错。”
“没问题就是没问题,相信自己吧。”
“嗯……”
奥尔顿笑着拍了拍凯瑟琳蓬松的头发,她顿时像头驯服的小狗般低下了头,若非这份羞涩,大概谁也不会觉得知书识礼的她,其实只是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
“……”
早春的寒气格外凌人,仅仅是数十秒的沉默,先前热络的对话已经冷落得飞快。两人虽说每星期也能见面,但是文静的凯瑟琳似乎不擅长应付陌生人,一直以来她极少提及工作以外的话题,也无进一步来往的可能。
“……”
即使尴尬也好,即使无礼也好,她必须保持沉默。
因为凯瑟琳知道,要是自己与教会的人员交往过密,艾瑟雷是会不高兴的。
“凯瑟琳妹妹啊,你真的很聪明呢,我想这一定是前辈教导有方。”
“不会啦,人家只是看了一点书,比艾瑟雷哥哥还差远了。”
简简单单一句赞美,少女的幸福之情已是溢于言表,就连外人也能轻易看出,艾瑟雷在少女心中有着何等份量。
“不要谦虚啦,既然格拉德温牧师肯让你整理如此复杂的文章,我想你一定能读懂的。”
“是能读懂,不过总觉得不太明白,很多很多事情……”
说着,少女的笑容不自觉蒙上了一层阴影。
“最近物价涨得厉害,警备队频繁出动,周报上也总能看到战争的报导,但是艾瑟雷哥哥的任务反而更重了,人家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
“说得也是,以妹妹的年纪要明白还是太早了吧,我觉得格拉德温牧师也是为妹妹着想吧。”
“人家也想帮上哥哥的忙,但他总不肯告诉人家,冒险者的事情也是这样……”
“嗯,我想他是不会告诉你们的,那些任务。”
假借艾瑟雷的话题,奥尔顿逐步越过了少女的心理防线。
“虽然哥哥没明说出来,但是人家也从教会知道一点的……”
再略施小计,她将交代关于艾瑟雷的一切——
“凯瑟琳妹妹真的知道吗?那能不能向哥哥说说呢?因为我算是格拉德温牧师的后辈,将来说不定要从事同样的工作啊……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不肯告诉我。”
“不行,既然哥哥不想让人知道,那人家也不应该说出来吧。”
“……其实是这样的,因为教会工作的缘故,格拉德温牧师有一些不好的传闻,所以周报的同事不是很喜欢他……我觉得他也是希望回到编辑部的,但是由于这个原因……”
说到这里,奥尔顿脸上满是惋惜的神情。
“我知道前辈十分尽忠职守,只是他一直不肯向我坦白,我想替他说点好话也不行。”
“是这样吗?”
“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前辈,但是如果他能回编辑部工作,我想他也会很高兴的吧。”
“……”
“所以啊,我想借凯瑟琳妹妹出面澄清一下,只要你……”
“人家是不会出卖艾瑟雷哥哥的。”
拒绝之辞掷地有声,此刻少女嫩稚的脸上不再是羞涩,而是切实的愤怒。
“你误会了啊,凯瑟琳妹妹……”
“人家知道哥哥没有做坏事,也不需要外人担心,所以请你不要胡言乱语了。”
“……”
奥尔顿千般堆砌开脱之辞,但是被少女的气势所震慑,他哽咽良久,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无法想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拥有如此顽强的意志,不会因谎言的诱导瓦解,也不会因一时的惶恐不安动摇。可以说少女完全了解艾瑟雷的所作所为,并且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其立场上,爱慕至此,她已经将艾瑟雷的一切包揽于心,决不会有所倦怠与埋怨。
“对不起,请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
自知不能与少女抗衡,奥尔顿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掉头离去。
“也请你转告格拉德温牧师,晚上我会再过来一趟,稿件不要赶工得太过分了。”
“嗯。”
奥尔顿消失于巷深,屋外仅剩少女形只影单的身姿,折射于泥地已消散如死灰般稀薄。只因艾瑟雷命令她在此静候,她始终不敢向门槛迈出半步,哪怕只是从窗沿默默地守望,她亦会感到无所适从。
只是一步,只是一句话,但是她做不到。
少女是多么想知道艾瑟雷的一切,如果——确实只是如果——自己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冒险者,他一定就会收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对着自己绽露笑容,对着自己喋喋不休,对着自己愁眉苦脸,甚至,向自己展示他的软弱,他的苦楚,他的哭泣。只要一声允诺,少女将义无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
只是,敏锐的少女也了解到,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若是自己不顾一切地跨越,两人脆弱的羁绊将会无可避免地走向终结,再无修复的可能。
“艾瑟雷哥哥……你真的会走吗……”
再过四天就是少女十三岁生日,那正是承诺的最后限期,时间一过,这个家也再无任何束缚艾瑟雷的理由。无论作为与否,少女始终无法承担选择失败的后果,这飞逝的六年间她已一再逃避,但是面对日积月累的沉重思忆,她柔弱的双肩终究会被压垮吧。
在这最后的三天里,少女的心意将要何去何从。
到底,有谁能告诉她吗。

TOP

You're in ruins.

“……”
无论利贝利亚村还是贫民区,漫天暗涌的浮云总如世事般一成不变。
或者说,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其实是朱迪的劣根性。
饱受岁月碾压的躯干木然,身下是梭裂如黄土的树桩,身边是浪荡翻转的空酒瓶,酒精的甘霖缓缓渗入,如昏暗的浊流般串联起片片破碎的往昔,不堪的回忆。
自背井离乡到重返家园,这已经是多少年了,就连这棵承载着无数童年回忆的大树,如今也磨灭得只剩老根残破,悲凉如同梦想的断头台。
那是可以后悔的事情吗,那是可以重头再来的事情吗。
父母已经劝诫过多少遍了,那些投身冒险者的年轻人,到头来又有几个能回来的呢。
年少气盛的朱迪不相信,她愤然离去,她成功就职,然后直到她的佩剑锈蚀断裂,她的铠甲磨损失色,她却永远失去了回家的勇气。
眼前尽是破灭的现实,身边尽是堕落的狐朋狗党,白天是发了疯似的砍杀魔物,晚上是肆情放纵于欲望的汪洋。渐渐地她变得横行无忌,变得张扬跋扈,变得目空一切,但是只有尘封于心底的某个角落,她始终不敢正视一眼。
是吧,父母也一定这样抚慰过她,苟且偷生不是罪过,软弱无力也不是罪过,这份渴望保卫家园的决意,只需埋藏于心底便已足够。但是年轻的她或许未曾思考过,为什么保护利贝利亚村的只会是村民,而永远也不会是冒险者。
追求力量与追求幸福的人就如从一点分离的两直线,除却相同的出发点,他们终其一生也不会出现交集。从不会有人如此承认,也从不会有人如此昭示,但是,为何她已对此深信不疑。
一切都错了,自从某段无法触及的历史开始,世界已经变得不可挽回。
……
咚。
“又没了……切……”
空瓶应声落地,失去酒精的刺激,朱迪如垂死的守财奴般摆落了右臂。
要不是那个多管闲事艾瑟雷,她一定已经将现金全数换成了威士忌。所谓借酒浇愁,不一口气鲸吞上数十瓶,内心积压的忧愁也无从化解。那个不懂风情的家伙,想必也是无法理解酒精的好处。
“啊……难受死了……”
拜骑士的专属技能所赐,朱迪的醉意回复得飞快,同时也警示着她是冒险者这一事实。
还不是那个多管闲事艾瑟雷,要不是他的竭力袒护,她早已和这个诅咒的身体诀别了。
与魔物战斗是冒险者的职责所在,对于玩忽职守之徒,每个职业公会均有独自一套清理制度。之于骑士公会是以年会方式进行考核的,凡是缺席年会两次以上,或是连续两次年会中不能提升等级者(九十级以上为三次),均会被剥夺骑士的称号。这一守则的分量自然不是朱迪能够理解的,自就职之后她的等级一直停滞不前,直到艾瑟雷再三警告,她才知道所谓剥夺骑士称号,其实等同于死刑。
万念俱灰的朱迪本想一死了之,正值行刑之际,艾瑟雷突然公开向她示爱,并且以执行者的身份保住了她的性命。说起来,艾瑟雷之所以经常在公众场合与她亲热,除却表演成分,其实他更想传达某种积极的信息吧。
——不仅我需要你,这个贫民区也需要你。
朱迪或许会对艾瑟雷的献身行为心存感激,但说到底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言行思维均找不到交集,真正的爱情自然也无从谈起。换个角度说,艾瑟雷这个人过于优秀,其狂热的奉献精神也非常人所能承受,无论之于贫民区或是自身的感情需求,朱迪也不会允许自己独占他的身心吧。
所以说,对于艾瑟雷的救赎,朱迪的顺从只是基于耻辱感作出回馈,与她的本意相差甚远。再进一步,她也无法猜度对方这份虚情假意,内里究竟掺杂了几分真实。所谓物极必反,这两年来她的放荡行径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有变本加厉的倾向,如果连酒精的供给也被断绝,她宁可就此一睡不起。
“如果他是王子我是公主,为什么他还要我穿上这身戎装……”
无意之间,朱迪摸起腰间老旧的佩剑,灰暗的云海就此一分为二。
那是她就职骑士的礼物,这些年间她从未更换武器,以致剑身有好几个地方都磨出了缺口。虽说将其放入卡普拉仓库再瞬间取出,这把佩剑将再次变得完美无暇,但若是这样做,承载于此的多年回忆将化为乌有,甚至,她将连自己的年龄也无从得知。
肉体能够瞬间回复原状,记忆的伤痕却难以抚平,这种姿态根本就与魔物无异……
嗡嗡。
一只蜂兵掠过朱迪的视野,那是缪尼勒尔山脉常见的魔物,只懂吸食蜂蜜的它并不具有危险性。
嗡嗡。
“算啦……呆不下去啦……回帐篷去……”
朱迪缓缓拖起身子,远去的思绪也随之回归,这里清净不再,继续胡思乱想只会徒增烦恼吧。
死灰之于葱绿,映入朱迪双眼是与天际截然不同的充实景象,虽然时过境迁,她大抵还能够认出故乡的一草一木。每当看见小孩子嘻哈打闹的模样,总会唤起她浓浓的思乡之情。
“是在摸鸟蛋吗……”
看,那个在灌木丛中独力摸索的孩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吧。
不过他的动作也太笨手笨脚了,一看就知道是缺乏运动,要是换作朱迪,她一定会偷偷带上父亲的短剑,然后将碍人的枝叶砍得一点不留。不过开路也是有技巧的,要是不小心惊动了魔物,那就——
“危险~!”
看到停留在枝头的蜂兵,朱迪的心里一凉,随即近乎本能地猛冲出去。
蜂兵的毒针对儿童是致命的~!为什么这孩子连这点常识也不懂啊~!
但是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远了,才冲刺到半途,孩子已经将身子趴上了灌木丛,双手与死亡的间距正在不断缩短。惊吓至此,朱迪的双腿竟不自觉地变得麻木。
又害怕了……又是因为这种小事害怕了……
这一定是有办法的,为什么就是反应不过来啊……
死死握紧佩剑,朱迪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
对了~!我是骑士~!
“挑衅(Provoke)~!”
朱迪的剑尖往蜂兵一指,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其双翅撩起,它顿时狂躁地直奔朱迪而来。
嚓~!
手起剑落,朱迪一招就将蜂兵拦腰斩断。
“真吓了一跳……”
蜂兵算不上是强大的魔物,它们只是缪尼勒尔蜂群的低级侦察兵,提起难缠的家伙,那还得数精于搏斗的狂暴蜂兵,还有藏匿于山脉最高峰处的蜂后(Mistress)。要是它们突然闯入,即使有佣兵的协助,这个村子也难逃灭顶之灾。
“……”
再看着孩子的呆然模样,朱迪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抚慰。她收起配剑默默往前走去,强作微笑的脸庞却僵硬得如同木偶,看不到一丝感情。
“哇……!”
孩子不由分说地大哭起来,朱迪也知道,他一定是为蜂兵的遭遇感到难过吧。
“小弟弟,不要哭了……”
“你是谁~!为什么弄哭我家的鲍里斯~!”
一名年轻的妇人惊叫着赶到,她一把就从朱迪手中夺过孩子,紧紧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都让你不要跑到外面了,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啊……”
“呜呜呜……呜……”
“这几天村子多了好多陌生人,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
“呜……”
“你是他的母亲吗……”
朱迪尝试着解释情况,但是四目相接的瞬间,她随即被对方的怨愤所震慑。
“你究竟想干什么~!弄哭我的孩子不说,现在还打算对我下手吗~!”
“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们这些冒险者都一个德行~!你是想把我的孩子拐跑,然后回去领功是吧~!”
“夫人,刚才你的小孩差点摸到蜂兵,是我救了他啊。”
只是一转脸,妇人慈祥的脸孔顿时变得狰狞,朱迪的心头不禁无名火起。
“(有这么可怕吗……我的模样……)”
“救人?你们冒险者也懂得救人吗?”
“我说啊,是不是要重演一次现场你才相信~!”
“(为什么……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吗……)”
说着,朱迪愤然将佩剑插入地面,妇人被吓得踉跄后退,但其双臂却不敢从孩子身上松开半分。
“你要是乱来……我……我就向佣兵报告了~!”
“那你就去啊~!找人来评评理~!”
……
“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啊,麦卡蒙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
切,尽是些不合时宜的家伙。
“我走了……”
收起佩剑,朱迪冷冷望向了声音方向。潜意识告诉她,除了表层的同乡关系,那个大大咧咧的通缉犯并不值得自己接近。因此,这一路以来两人也极少交流。
“朱迪你不用走,全过程我都看到了。”
拍拍朱迪的肩膀,丹尼尔再捡起了地上的毒针,那是蜂兵被打倒后的掉落物品(Drop)。
“夫人,我看到的就是这样,所以请你不要责怪朱迪了,她并无恶意。”
“既然麦卡蒙先生也这样说……”
“也请夫人注意一下,要是你的工作忙不过来,那就把孩子交托给邻居吧。”
“是的,以后我会多加留意。”
“那么……”
“放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朱迪尝试挣脱丹尼尔的手,只是对方的强硬不由得她拒绝。
“朱迪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丹尼尔,这个名字对朱迪而言是如此熟悉,也是如此遥远。
不知为何,这是一个不能随意提及的名字。年幼的朱迪记得很清楚,母亲是如何激动地提起这个名字,同时父亲是如何愤怒地咒骂这个名字,然后因为这个名字,类似的家庭暴力是如何蔓延至整个村落,使得和睦的同胞开始争斗不断。这一系列负面情绪,刻画于朱迪的脑海已形同伤痕。
但是,朱迪亦多次从母亲听闻,丹尼尔是如同救世主一般的人物。传言他是村落的经济支柱,他也重组了村落的自卫队……总言之,他的种种贡献难以磨灭。直到长大成人,这重重矛盾仍积压于朱迪心头,即使未能确认这位同乡的真正身份,她如今亦不由得心生嫌恶。
“……”
两人在树桩边沿默坐良久,既无言语也无作动,这已经是朱迪一再命令自己顺从的结果。她所确信的是,自己在感情上无法认同这位同乡,更没有向其表露心迹的必要。
“刚才为什么发脾气了?”
果然,丹尼尔的发言不改其率直,朱迪也几乎猜到了对话的后续发展。
“没什么,被人误会难免会生气。”
“是因为被误会,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呢?”
“多管闲事……”
“我们佣兵组织的成员有谁不是这样呢,但正因为如此,这才是我们唯一的救赎。”
“去去去,老娘我早过了被人说教的年龄了。”
一如刚才酩酊大醉的姿态,朱迪再次慵懒躺倒在树桩,逃避的意向明显不过。
以同一类人作为套近乎的说法,艾瑟雷用过,很多人也用过。只是到头来,她发现这根本不能改变什么,任凭心中的苦酒一再酸败,如今的她已不求获得他人理解。
“是吧,曾几何时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我已经尽力让一切变得美好,但为什么这总得不到他人认同,还得承受那么多不必要的委屈呢。”
“……”
“为什么我们冒险者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而注定要漂泊四方呢。”
看似轻描淡写的回答,折射出多少岁月的无奈与沧桑。
“这个用不着你说……”
“你也知道吧,力量的落差导致感情的落差,感情的落差导致阶级分化,因此肉体与力量均凌驾于常人的我们注定只能成为统治者,而不是共栖者。妄图以这种姿态重新融入社会,那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说着,丹尼尔望向了山谷的云雾缭绕,炊烟袅袅。
“如果仅是这样,我也愿意成为这一方乐土的统治者,但是我终究无法战胜自己的理智……”
“够了,别再说下去……”
“和你一起的那个牧师倒是很明白这点,但是他却坚持着那种目标与结果相背离的生活方式,说不定他是我们之中最辛苦的一个吧。”
“你要说谁都可以,但那家伙就是不行~!”
朱迪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但是她随即发觉,自己的说辞是如此软弱无力。
“你们总是这样~!自以为有点资历就对别人的事情指三道四~!你们有理解过我的感受吗~!”
所以说,都是自己的错。
“喂喂,怎么激动起来了……”
“明明自己也是一脸死相~!你们就凭什么指责我的生活方式~!”
公会是这样,艾瑟雷是这样,丹尼尔也是这样,一切都仿如预言般鞭笞着自己的幼稚。
“我说啊……”
“好吧,这个世界是对的,我想保护家乡的心意是错的~!这样你满意了吧~!”
“……”
目睹朱迪的暴跳如雷,丹尼尔先是愕然,随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来只是个没人爱的小姑娘啊。”
“你还说……”
“说到爱这个村子,老子认了第二,可是没人敢认第一的~!”
“……”
朱迪沉默了,她被这份孩童般的自豪感深深震慑,令她困惑多时的心结亦宣告解开。
“怎么,是不是要让我找点证据啊~!那很好说~!”
“莫非……你就是那个丹尼尔吗?”
“哈,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说着,丹尼尔无不惆怅地转过脸庞,仿佛在竭力隐藏自己的失落。
“没错,我就是利贝利亚村前任村长,导致村落被王国孤立的元凶,丹尼尔•麦卡蒙。”

“请坐吧,格拉德温牧师。”
“不必了,在利伯曼神官手下工作久了,我还是习惯靠在墙边。”
“呵,那就随你喜欢吧,我知道你就是这副性子。”
“啊啊,有什么快说吧,我的时间不多……”
“才一天不到,你的面子已经比我还大了啊,艾瑟雷。”
“怎么,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我的脾气啊。”
项背耷拉近乎直角,艾瑟雷一边翘起双臂,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第二次来到帐篷,艾瑟雷也基本习惯了会议的氛围。为求掌握话语的主导权,他事先就以飞空艇作战的功臣自居,摆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高姿态。
撇开针对的摩诺兹的心机,统领的推心置腹也一再让艾瑟雷感到压力,他不仅看透了艾瑟雷伪装在外的冷漠,其坦诚至极的态度也由不得别人抗拒。不得不承认,统领确实有着知人善任的眼光,整个组织乃至摩诺兹之所以听命于他,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但是,无论出于执行者或是教会的立场,艾瑟雷不能认同他们,更不能掉入他们的言语陷阱。
“我们一如既往地进入主题吧。格拉德温牧师,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虽说这次作战未能按计划完成,但是我们获得了教会方面的协助,他们承诺对飞空艇进行彻查,同时亦会关注相关的魔物问题。作为交换,我们今后亦不得插手飞空艇的事务。至于详细情况,那就有劳统领留意这个星期的周报,相信你会大吃一惊的。”
“总而言之,王国方面总算留意到了共和国的动作,作战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吧。”
“就是这样,施里芬统领。”
“很好,摩诺兹那边的情况又是如何?”
“说实话,这次作战背离了巫师公会的命令,演变成这样一场风波,我理应负上全部责任。”
说着,摩诺兹微笑着瞥了艾瑟雷一眼。
“但是多亏教会的协助,我才得以向公会阐明这次作战的目的。为此白色高塔与大圣堂达成了合作协议,大概就在这一周之内,飞空艇的核心将会接受进一步检查。虽然我不觉得这能查出什么,但是在短时间内,共和国是不敢再有大的动作了。”
“原来如此,那我可以认为这次飞空艇作战已经告一段落了吗,摩诺兹。”
“是的,施里芬统领。”
“代表整个佣兵组织,我格布哈特•施利芬在此由衷感谢两位的协助。”
“嗯,既然没我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看着统领毕恭毕敬的模样,艾瑟雷只是淡淡回应说。
“你先别着急,因为接下来才是会议的正题。”
“说一点不说一点的,这果然像你的处事风格啊,摩诺兹。”
“你要敌视我可以,但是在工作时间,也请你暂时抛开对佣兵组织的成见。”
“嗯,我也请你们凡事量力而行,不要总是让我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毋庸置疑,单凭这次飞空艇作战的成绩,艾瑟雷已经获得了足够的谈判资本。毕竟之于艾瑟雷眼里,摩诺兹的危险性要远远高于其利用价值。若是能进一步巩固自己在佣兵组织的地位,他将一举摆脱摩诺兹的掌控,不必再处处受制。
“我能明白格拉德温牧师的心情,所以我敢保证这次飞空艇作战只是特例,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至于产生误会的原因,我认为这是我疏于说明的后果,并不是我们佣兵组织的实力问题。”
“好吧,我也承认上一次会议过于匆忙,有很多事情我还没弄清楚。”
“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格拉德温牧师,放眼王国境内,哪一种魔物对孤立村落的危害最大?”
“首领魔物(BOSS Monster),是吧。”
“说得没错,在共和国频繁作动之前,佣兵组织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监察首领魔物的重生情况,以及安排村民们及时进行避难。在这其中,缪尼勒尔山脉又是我们工作的重心区域,至于原因嘛,我想格拉德温牧师也是明白的吧。”
“啊,蜂后的行踪不好掌握,我从教会高层亦有所听闻。”
统领的说法与艾瑟雷的理解相吻合,如今他可以确信佣兵组织并非沽名钓誉之徒,若是能凭借这次合作取得统领的信任,或许贫民区也能从中受益。
魔物横行于大陆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绝大部分活跃在地表的魔物并不具危害性。相反,经过长时间共存,如今人类也习惯了向魔物索取生活资源。以纺织业为例,现阶段有80%的原料都是从魔物绿棉虫身上获取的,麻布和棉布等传统纺织品已经不常见了。利贝利亚村能在土壤贫瘠的缪尼勒尔山脉存活至今,这同样是受惠于魔物资源的缘故。
“既然能了解到这个程度,那我亦无须多费唇舌了,三天后正是蜂后的重生时间,我希望格拉德温牧师能协助我们进行观测,避免村落出现险情。”
真正对人类造成危害的,是被称为“土地的灵魂”的首领魔物。如同字面意义,首领魔物的强度远超一般魔物,必须训练有素的冒险者才能将其击破。再者,即使首领魔物被击破,它们亦会定时在领地完成重生,无法为外力所阻止。因此,所谓土地的魔物化不是说普通魔物,而是说土地被主动魔物与首领魔物所占据。
一般来说,首领魔物只会现身于地下城与古代遗迹,但是王国境内亦存在少数活跃于地表的首领魔物,它们分别是吉芬西南的兽人英雄(Orc Hero)与兽人酋长(Orc Lord),斐扬树林的虎王(Eddga),苏克拉特沙漠的皮里恩(Phreeoni),缪尼勒尔山脉的蜂后。根据艾瑟雷的理解,它们正是造成村落受灾的元凶,自数百年前其领地已是荒无人烟。只是由于缪尼勒尔山脉优越的地理环境,世居于此的村民仍然不在少数,因此,蜂后才会特别受到佣兵组织的关注。
“恕我多问一句,蜂后的清理一般由哪个公会进行?”
“近三十年来,是大陆三大公会之一的圣尤利乌斯公会(St. Julius Guild)。”
“啊,是那个王国的直属公会。”
“说实话我对他们非常反感,明明我们已经一再说明来意,但是他们总不肯告知蜂后准确的重生时间。另一方面,他们的作战方式风险极高,这稍有不慎就会让蜂后逃脱。不仅组织的观察员,就连村民也经常为此疲于奔命。”
如同资源之于战争,推动冒险者消灭魔物的不过是其唯利是图的本性,着眼于首领魔物这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别无他因,若非首领魔物藏有珍宝,冒险者根本无须煞费苦心将其击杀。这一原则适用于无价值的弱小魔物,更适用于无价值的普通人。换句话说,首领魔物的价值竟关系到村落的存亡,对于自我标榜为守护者的冒险者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也就是说,我们要监察蜂后的瞬间移动,并且及时通告村民吗?”
“根据我的经验,利贝利亚村位于蜂后领地的边缘,被其直接入侵的机率极低。但是,如果蜂后被刻意诱导得太远,再加上作战的方式不当,其入侵的机率会急增至20%左右。”
“明白了,我们需要监控其作战范围是吧?”
“对的,除此之外,我们更要制止任何可能危及村落的行为。这方面的工作一向由摩诺兹负责,如果得到了格拉德温牧师的协助,我相信事情会变得更为简单。”
“哈,原来如此。”
很明显统领所指的是武力威吓,艾瑟雷深表认同,之于冒险者世界那是最为实在的硬通货。
“好吧,统领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现在就看你意下如何。”
久未发言的摩诺兹突然插嘴,虽说事情已是顺理成章,但是艾瑟雷并不打算就此允诺。
“如果要我参加,那请你先告诉我作战方案,我不希望再有类似飞空艇的情况出现了。”
“很简单,以我们两人为指挥核心,再带上六名骑士负责探路,十名弓箭手负责监察。如果对方的作战没出差错,我们在一小时之内就能完成任务。”
“你在说笑吧,区区监察活动居然需要二十人?超越了组队的十二人限制不说,缺乏圣职者的参与,你又打算如何保护组员的安全?”
与先前的演技不同,此番讥讽正是艾瑟雷的真心说话。
“我算是看错你了,摩诺兹,想不到你也和外面的家伙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实在抱歉,这二十名人手已经是一再精简的结果了,你得知道缪尼勒尔山脉的地形相当复杂,不可能像平原一样尽收眼底,所以我们有必要……”
“于我看来,这需要三名圣职者与三名弓箭手就够了。三名圣职者以传送之阵记录十二个监察点,三名弓箭手随行监察,全程以传送之阵移动。一旦出现险情,他们不仅能及时开展搜索,更不会出现走避不及的情况……总之你告诉我,你所重视的到底是组员的安全,还是自己的指挥方便呢?”
“所以我说你不了解情况啊,艾瑟雷。”
“总不能说,佣兵组织里就我一个牧师吧。”
“正是如此,佣兵组织里没有牧师,其它圣职者也尽是不中用的家伙。这是组织长久以来的困境,因此我们也无法以常识构思战术。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服气,那就有劳你请教施利芬统领,全面了解一下组织的人员构成吧。”
“……可笑,你觉得这也能作为借口吗?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正是冒险者战术的精髓,要不要让我从原理开始向你重新说明啊,自以为是的执行者先生?”
“我不想再重复了,佣兵组织不是冒险者,这自然也不能套用冒险者的思考方式。”
“够了,你们两位~!”
眼看两人势成水火,争执越演越烈,施利芬统领连忙介入劝阻。
“格拉德温牧师,你得知道佣兵们都是丧失战斗力,被职业公会驱逐的人。若是只允许精英参与作战,却无法让所有成员发挥余力,那么我组建佣兵组织的意义又何在呢?”
“施利芬统领,别说得自己好像在经营福利事业似的,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了。”
又是这样,对于施利芬统领的天真念头,艾瑟雷马上予以无情的驳斥。
这六年以来,艾瑟雷已经习惯了独力肩负一切,或许他过分自负,或许他从不信赖别人,但是他这番说话的目的并非对抗,而是近乎本能的拒绝。无论如何,佣兵组织的作战风险过高,但是统领却以情理为由不思进取,如此因自一己私欲将他人推上绝路,那正是他最为痛恨的事情。
“牧师你说得没错,作为这帮不成器孩子的父亲,我实在不忍看到他们自甘堕落的模样了。于我的有生之年,我只希望他们有一个好的结果。”
“别忘了,上次山谷作战几乎是我、丹尼尔、摩诺兹三个人清场,你觉得那群游勇散兵就有帮上忙吗?没有,除了那些碍眼的火把,杀猪般的叫嚷,打不到目标的流矢,他们根本就是一盘散沙。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儿戏的作战方式还会有十多人受伤,我都看得想吐了。”
艾瑟雷忘不了山谷作战的震撼景象,但是他更忘不了这种战术所付出的高昂成本。
“格拉德温牧师,你说得没错……”
“以你的组织能力,你应该联系一批真正有实力的冒险者,建立一套高效的作战体系。”
掉落山崖的人,走避不及的人,被流矢误伤的人。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那帮自取其咎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你怜悯。若是你继续自诩为救世主,最终你只会深陷自责的泥潭,无法自拔罢了。”
有人会因自己而死,那简直比挖去他的心头一角还要难受——
“你是在逃避吧,艾瑟雷,别忘了你在贫民区所做的一切。”
但是,摩诺兹却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矛盾。
“是啊,我是在逃避,向来无亲无故的你,又怎会懂得被人托付性命的感觉呢?”
“那么,村子几千人的性命,还有二十名监察员的性命,你又打算选择哪个?”
“……你看着好了,到时我自有办法。”
一切如同昨天的重演,无视了统领与摩诺兹的请求,艾瑟雷独自步出了帐篷。
只是,今天他这份冷漠似乎另有所指。
“明天暂时没事的话,请容许我请假一天。”

[ 本帖最后由 hgf 于 2010-2-1 02: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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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ive Rave

“唷,不是挺厉害的吗,小妹妹。”
男子向眼前的对手发出挑衅,虽然那毫无意义。
少女的剑在地面留下长长的一道裂痕,竟陷入了数寸之深。
双手剑是用力量制胜的武器,无须考虑弱点与角度就能将身躯连盔甲一分为二。在少女这与人齐高的凶器之下,恐怕连骑士也会丧失回击的勇气吧。
没有给男子留下任何反击的余地,少女顺着裂痕粗暴地把剑往后一挥,以相同的姿势再现了先前极具破坏力的一击。
呯~!
少女再次落空了,机器的一击仅仅是裂痕的延伸,渴求鲜血的剑得不到任何回应。
自从男子被少女发现之后,对手就一直重复着大同小异的攻击动作。最初几击他也许会被对方惊人的力量吓到,但是面对这力度和角度都毫无变化的攻击,熟悉之后就不过是机械的回避罢了。
除了少女剑士之外,地下研究所的守卫还有若干种形态,但是它们的行动模式却同出一辙。这种傀儡男子已经打倒了数十个,想到自己的任务如此无趣,男子不禁打起了哈欠。
呯~!
“哇靠~!人家分心的时候就不要攻过来嘛~!”
然而对手的攻势并不见减弱,数次攻防之下男子已被逼到角落,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没办法,那老子就用武道家的样子和你玩玩吧。”
自称武道家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箱子,摆出了奇怪的迎敌架势。
来了,少女的剑高高越过了头顶,男子的身体即将被这死亡的轨迹所破开。
……
时间仿佛静止了。
如满月般完美的剑锋生硬地陷入了斗气的漩涡,少女的铁靴粉碎了地面,剑刃离男子的面庞只有数寸,但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抱歉了小妹妹,不能陪你玩太久~!”
玩笑的同时,男子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武道家是利用斗气战斗的职业,他们用秘传的方法锻炼经脉,其肉体不仅得到大幅强化,蕴藏于大自然的力量也随之能为其所用。缠绕在男子身边的蓝色球体正是斗气的实体化,也是一名武道家最好的证明。
男子化解少女攻击的架势,那正是武道家最强的防守反击招式——真剑百破道。笼罩在武道家身边的斗气有如磁石,对手一旦轻举妄动,反而会被斗气缠身无法脱离。
“哈……”
并不是打算直截了当的反击,男子缓缓把双掌贴近了少女的双肩。
男子身边的气弹开始高速旋转,周围的空气形成了一个超高密度的漩涡,斗气迅速聚集在了男子双掌。
“浸透劲~!双连~!”
轰~!
双掌在少女的双肩零距离击出,过量的斗气瞬间充满了人形的气球,随着一声巨响少女炸成了碎片。
荧光黄的液体飞溅得如同盛放的菊花,连同少女残破的躯体一起散发着诡异的气氛。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少女的躯体正在慢慢溶解,与刚才所打倒的守卫一样,这些残骸不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使液体有着血一样的鲜红,即使手段再残忍一点,只要确认了对手不是普通人,男子是不会过分在意的。为什么研究所的守卫有着与魔物相同的特性,那才是一直困扰着男子的问题。
同为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与其说这里充满死亡的气息,倒不如说充满了疯狂的执念。

这里是舒瓦兹瓦尔德共和国(Republic of Schwartzwald)里希塔乐市(Lighthalzen),雷肯堡公司(Rekenber)的地下研究所。
如同地面干涸的荧光黄液体一样,这里是一个被遗弃的场所。
自某个时期开始,雷肯堡公司的地下研究所接连传出各种负面的消息。传闻这里曾经以高薪诱骗贫民,强迫他们进行违反人道的人体实验,也传闻这里曾经聚集了大批疯狂的科学家,暗地里进行大规模杀伤性兵器的开发。
但是最为骇人听闻的一个传闻是,共和国的前总统卡尔•西奥多•韦尔史特拉斯(Karl Theodore Weierstrass)曾经被雷肯堡公司的人绑架,并且已被秘密杀害在研究所。
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当时共和国的反对党不满雷肯堡对总统事件的处理手法,他们随之操控了国内相当部分的媒体,开始刻意挖掘和放大公司的负面消息。雷肯堡方面也不甘示弱,他们用钱收买了议会,然后通过了极其严苛的媒体监督法案,最后还动用警力收押了大批反对势力,一时间弄得政界人心惶惶。
自从ZF宣告介入事件,这场媒体战彻底演变成了政治冲突。平时饱受雷肯堡压迫的低下阶层,在数个在野党的带领下展开了持续的罢工行动,让雷肯堡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在越演越烈的形势之下,双方甚至爆发了数次流血冲突。
无论是共和国ZF也好,雷肯堡也好,这两者都关系到民族命脉,他们的对立对民众来说毫无好处。但是两者为争权夺利竟因这种谣言乱成了一片,由始至终他们根本没有对事件进行彻查,也没有采取任何安抚公众的行动。这种缺乏责任感的表现一再让民众失望,两者不择手段到这种程度,恐怕民意不过就是他们行事的风向标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民众对相关话题也逐渐失去了兴趣。现在大人要吓唬孩子,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不听话晚上会被抓去研究所哦”。
总之,当题材失去新闻价值与政治价值之后,真相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在这一连串的事件当中,雷肯堡公司也不得不作出了数个重大的让步,其中之一就是关闭这个为人诟病的地下研究所。
研究所的秘密随同政治风波一起成为了历史,残余的谣言也只能存活于冒险者茶余饭后的笑谈中。当然,即使连这些笑谈也已经过时,偶尔还是有几个冒险者想去碰碰运气的。
只是,男子肯定不是那种卤莽的冒险者。求财的前提是保命,来寻宝的冒险者肯定不会选择男子这种娱乐性的打法。
算上刚才的少女剑士,男子已经接连打倒了四十三个守卫,而且都是以不同方式打倒的。比起探险或者是寻宝,男子或许有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吧。
经此一役,男子已经确认再打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再多的守卫也不足以作为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且这里的警备系统也过于迟钝,至今为止也不见一点反应。
或许,男子要用上那个办法了。

大批守卫在男子身后乱作了一团。
某种程度上说,要引诱这里的守卫比钓鱼还简单。鱼在吃饵之前还懂得试探,这里的守卫则是见人就发疯地冲上来,当其视线失去生命的气息,他们又会像发条木偶般停下。
再准确一点,守卫们就像蚂蚁一样一边践踏着跌倒的同伴,一边不惜代价地向男子逼进。男子则是飞舞在蚂蚁群中的蜜蜂,他一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边让更多的守卫发现自己。
如今守卫的数量已经超过五十个,但它们连接近男子也做不到。
其实守卫之中混入了十来个魔法师与弓箭手,但是它们只会像剑士一样呆呆地向前冲,要是它们打算停下来瞄准男子,说不定会被后面的守卫瞬间踩成肉酱。
“除去这些家伙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真头痛啊。”
地下研究所的面积出乎意料地大,男子用了解近半小时才绕了一圈。
房间等同死路,自然不能随便闯入。如今男子只走大路也引来了这么多守卫,虽说不上是全部,但这些家伙光脚步声就能引起局部地震了。
如果这里还存在监视者,仅仅不停地打倒守卫也许只会被当作一般的冒险者,要这样制造大规模的骚动才是有效的挑衅行为。
守卫的种类有剑士、魔法师、服侍、弓箭手、商人,甚至连盗贼也有——当然这是冒险者才知道的,因为守卫的种类与冒险者的职业划分一致。这种恶意的模仿,任何一个有资历的冒险者看了都会火冒三丈。
守卫的外形或许已经相当神似,但是他们拙劣的攻击和行动模式简直是侮辱了冒险者的名声,像这种以一敌百的情况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呯~!
当然,他们来历不明的惊人力量,与这个研究所的谜团倒是异常相称。
冲在前面的两个剑士和一个服侍的武器狼狈地撞在了一起,将地面敲出了一个深坑。
男子似乎已随烟尘一同消逝,失去目标的守卫们如同发条松开的木偶般呆滞了下来。随后而来的一大群守卫刹车不及,竟然将前方的守卫撞了个七零八落,有几个甚至掉进了深坑。
“唷,原来下面别有洞天。”
原来男子凭借斗气悬挂在了天花板,直觉告诉他,钢筋混凝土的深坑中一定隐藏着有趣的东西。
还没等守卫们反应过来,男子已经化作一道银光,刺入了深不可测得黑暗之中。
呯~!
几乎是与男子落地的同时,掉落的几个守卫突然向男子袭来,剑戟的火花连同碎石一并飞散。
“好险哪,差点忘记有这么几个家伙。”
急忙闪避的男子不得已进入了高空,但是守卫们已经瞄准了男子的落脚点,正准备将男子一刀两断。
男子嘴角微微一笑,随即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本应没有支撑的男子,刹那间把其中一个守卫撞开了十米之远。在落地之前,男子已经将挣扎中的守卫狠狠扔给了追击而来的对手。
地面被男子双脚蹬出了两道长长的裂痕,而男子依然维持着背负投的姿势屹立不倒。
这一绝技称为弓身弹影,武道家究极的移动技巧。
利用斗气将身体如子弹一般发射出去,这个移动过程连残影也无法捕捉,即使是以速度见长的暗杀者也望尘莫及。由于弓身弹影利用的是斗气,即使武道家失去落脚点也能如常发动。高速移动的武道家就如疾风迅雷般势不可挡,要干扰其行动是不可能的。男子正是凭借着弓身弹影这一杀着,才能在大批的守卫中来去自如。
从周围的环境判断,这里仍然是研究所的一部分,只是天花板足有刚才两倍之高。所以男子利用弓身弹影落下时预计失误,差点被守卫们暗算到了。
楼上的守卫没有继续追过来,原本庞大的军团现在只剩几个小喽啰,这是相当让男子失望的。既然计划已被打乱,那就只有在这里重新开始。
“啊哈~!”
男子身边的斗气已经到达了顶点,他随时能够击溃剩余的对手。
守卫们逐渐向男子逼近,仿佛视眼前的死神如无物。
一步。
两步。
三步。
呯~!呯~!呯~!呯~!
如刚才的少女剑士般凄惨,守卫们一个接一个地爆裂了。
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自知守卫的自爆不正常,男子反而进一步聚集了斗气。
守卫们不仅会自动消失,自动复活,甚至连人为操纵也成为了可能,这个区域的魔物化程度已经不需要贤者来确认了。
共和国的大城市均设有严格的魔法管制,魔物没有随意入侵的可能。但是雷肯堡公司竟公然在城市地下制造魔物化区域,看来之前的谣言有相当部分是事实。
“果然还是有人在监视吗,枉老子花那么大力气引人注意,结果还是得靠点运气才成哪。”
男子一脸无奈的说道。
“的确如此,这里本来是没有常规入口的,你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黑暗深处传来没有感情的合成语音,被反射数次的回声显得分外阴沉。
“抱歉,老子对科学怪人的事情实在是不感兴趣,要不是大地之蛇那家伙叫到,谁会来这种鬼地方啊。”
“哈哈,未报上姓名就先将老大供出,这是密探应有的工作态度吗。”
“老子从来没有打算隐藏身份,全过程想必你也看得一清二楚吧。”
在回话的同时,男子故意抚摸着耳边的黑色眼罩。
那是用华丽来形容也不过分的眼罩。未知材质的黑色缎带上绣满了神秘的符号,缎带的下方飘逸着四条金黄的丝线,有着复古的设计感。而且,这个眼罩没有用于悬挂的构造,似乎是靠魔法力直接依附在双眼之上的。
“奥丁的眼罩吗,想不到堂堂公会代表也是大地之蛇的走狗啊,乌鲁兹•伯纳德•斯泰尔 (Uruz Bernard Styer)。”
“哎呀,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真头痛啊,谁说这东西可以隐藏魔力特征的啊……”
“告诉我,你手上的神秘箱子装着什么东西。”
“算了,虽然我也想卖个关子,但上头不允许这样做。”
说着,男子从箱中取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得到吗,看不到就让我告诉你,这是先前袭击利伯曼神官的家伙,他已经将什么都供出来了。”
“……”
一阵沉默过后,合成语音似乎是明白了男子的意思。
“哼,东宇本来就是大地之蛇的同伙,你以为这样插赃嫁祸会有人相信吗。”
“我是这宗案件的拷问官,我说是,那就是了。”
“很好,虽然我不想现在就向王国宣战,但这未尝不是好事。”
“这颗人头现在还给你,你就尽管伪造米弥尔证据吧,以雷肯堡的技术力这一定很简单。”
男子一手丢下人头,一手取出一颗蓝色魔力矿石。
“传送之阵……哦?”
城镇的幻影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即被漫无边际的黑暗所吞噬。
“我知道这里的魔法管制级别很高,但不至于连传送也放不出吧~!”
男子感受到了,对比起这里庞大而压抑的魔力,蓝色魔力矿石的分量就如沙粒般渺小。
“总不能让你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吧,斯泰尔斗士。既然你是了不起的公会代表,这边自然也要给予相当程度的礼遇。”
合成语音中隐约传来血腥的味道。
“也好,凭你这种程度,让老子做做热身运动也是可以的嘛~!”
意识到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男子决定在这里大干一场。
“狂蓄气~!”
男子有如无底洞一样吞噬着空气,周围的空气顿时化作了怒涛,正当他的经脉即将炸裂之时,五个透明蓝的球体突然从他的身边浮现。
对武道家而言斗气就是生命,武道家的战斗就是运用斗气的战斗。
但是人体所能容纳的斗气是有限的,即使经过地狱般的修炼也好,内在的斗气远远不能满足连续作战的需要,因为人体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处于激发状态的。正如人不能改变睡眠的习惯一样,勉强自己长期保持斗气充盈的状态必然会损害身体。
然而在数百年前,有一位将斗气运用得出神入化的武道家打破了这个定律。这位武道家运用特殊的呼吸法将斗气排出体外,将其具现成数个浅蓝色的透明球体,待需要时再将体外的斗气引爆,一举歼灭敌人。
浅蓝色的透明球体称为“气弹”,是武道家一切攻防技巧的基础,也是武道家这个职业的起源。只要体内保持着一定分量的斗气,气弹就会像磁铁一般被吸引在武道家周围。进入临战状态的武道家身边必定会保有气弹,斗气充盈的武道家是任何人都不想面对的对手。
不,现在称男子为武道家已经不适合了。
一次性聚集五个气弹,那相当于吸入人体所能承受的两倍斗气,过程稍有不慎就会导致经脉断裂。能将这种要赌上生命的技巧运用自如的,那就只有屹立于武术金字塔顶点的人物——斗士(Champion)。
“出来吧,忠诚的战士们。”
以男子为中心的圆上闪现出六个模糊的黑影。
那是过分诡异的质感,光与影的互相侵蚀看似凌乱但有序,重量感如同倒转的沙漏一般不断累积,直到轮廓交织出六个完整的人形。
比起守卫的消失更为离奇,这里上演着如同魔法的无中生有。只是圣职者的常识告诉男子,这不是简单的传送魔法,而是人为模拟魔物群落的复活(Resurrection)。
“唷,原来这就是邪恶公司的秘密武器啊。”
骑士领主,十字暗杀者,神射手,魔导士,神工匠……全都是冒险者上位职业(Transcendent Classes)的仿制品。光从它们散发的气氛就能推断出,刚才打倒的守卫是连垃圾都称不上的失败作品。并不是说流露杀意对手一定是蠢货,但是能收敛杀意的对手必定具有相当程度的智能。
不过男子并不会介意对手的强大,打出最后王牌的只能是自己,这与对手没有任何关系。
男子所介意的是黑影的最后一人,站在正对面的神官。
“切……这不是隔壁的玛格丽特(Margaretha)妹妹么。”
又是一对多的局面,而且对手的力量只会比之前更夸张。虽然说斗士在单兵作战中占尽优势,但也只限于一对一的情况,不能像巫师一样能同时压制复数对手。
“是害怕了吗,现在告诉你也不妨,这些家伙的战斗力是同级冒险者的十倍以上。”
“十倍啊…… 一二三四五六……没有光环(Aura)……”
男子以十分不屑的表情点起了指头,似乎没有取出武器的打算。
“反正终究要死,那我就让你慢慢地受死吧。”
“决定了,就是这样~!”
“散开吧,然后组成攻击阵型Zwei。”
“我说啊,你不亲自到场又能看到些什么。”
“……!”
合成语音的命令没有生效,原本应该散开的守卫似乎已被粘附在地,正如动力不足的引擎一般不住地左摇右摆。随着震荡逐渐加剧,它们的关节开始传出凄惨的断裂声。
“给你看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们迟早要交手第二次的,对吧~!”
这是巨型的斗气漩涡,就如刚才的真剑百破道一样,守卫们已被坚如磐石的斗气所捆绑,无法进行任何动作。如今男子每说出一个字,地面也会因斗气的波幅而战栗不止。
“啊啊啊啊啊……!”
高昂的斗气突然平息下来,然后在男子双手聚集成了难以置信的密度。
那是必胜的把握。
“阿修罗霸凰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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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rity of Your Smile

这两天来,凯瑟琳一直在文件堆中忙个不停。
税金明细,王国与教会的补助,医疗基金的收支,节庆活动的支出,房屋和街道的修葺费用……贫民区这一个月来的财务状况,她花了整整一天才整理好。为求不出差错,她又谨慎地检查了好几遍,因为艾瑟雷从不会涂改羊皮纸账本的一个字,她不希望这份业绩在自己手中蒙羞。
昨天周报付梓之后艾瑟雷就匆忙离开了,临行之际,他突然将贫民区的账本和单据交托给了凯瑟琳,还一再叮嘱她尽快整理好。虽说凯瑟琳平时已对此耳濡目染,但是被委托如此重任,对这个孩子来说是第一次,也是充满压力的一次。
“想不到艾瑟雷哥哥平时是这么辛苦的……”
又写完了满满一页,凯瑟琳再次翻到艾瑟雷书写的参照页,来回与自己的笔迹比较着。
流畅的行文,优美的笔迹,精准的段落间距,艾瑟雷的手稿就仿如一份精致的艺术品,无论少女看上多少次都会感觉自愧不如。更难得的是,艾瑟雷一直坚持着尽善尽美的态度,六年来风雨不改。凯瑟琳记得很清楚,艾瑟雷这份心血结晶是如何被一再加订,最终变成了如今厚重的模样。同时她亦开始慢慢理解,所谓的感情,其实也是存在重量的。
“呜……肚子又饿了,好麻烦……”
自接受任务伊始,凯瑟琳就事先准备了大堆食物,待到精神涣散时就啃上几个面包了事。只是她也察觉到,无谓饥饿与否,今天的工作效率确实是比不上昨天了。天资聪颖的她,是否又会意识到这是疲劳呢。
咀嚼着冰冷无味的面包,凯瑟琳呆呆地趴倒在文件堆中,任由书卷翻弄,灰黑色的符号闪烁不停。
“已经是中午了啊,但是还有好多文件没处理……”
每当此时,凯瑟琳总会想起艾瑟雷不眠不休,彻夜工作的身姿。虽然艾瑟雷曾一再告诫她,他拥有一种回复疲劳的魔法,她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只是,她一直顽固地认为那不过是哄小孩子,艾瑟雷之所以明确界定差距,那是因为自己仍然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吧。
艾瑟雷也曾一再教诲她,努力可以缩窄两人的距离,可以加深两人的理解。因此所有能做到的事情,凯瑟琳均已一一尝试过,哪怕是一句无意的责难,也会让这个倔强的孩子努力上好几个星期。渐渐地,她的才华开始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就连一贯淡泊处事的艾瑟雷,也频频对她的成长表示惊异。只是赞赏归赞赏,她所一直企盼的那句认同,艾瑟雷却是从未向她表白过。
冒险者与普通人深不可测的鸿沟,几乎让凯瑟琳认为他们身处的是两个世界。这个想法一再偏移,一再动摇,最终又回归原点。至今为止,艾瑟雷一直在粗暴地回避着冒险者的话题,即使他没有明说,那必然也意味着那个世界无法让他们理解。但是这其中的原因,即使聪慧如她也一直为之困惑,至今未能明了。
不明白,所以摸索;不理解,所以探求。艾瑟雷的教导之于其言行,为什么如此矛盾——
“凯特,我回来了。”
如同少女的心情一般,推门声显得沉重异常。
“……啊,是艾瑟雷哥哥吗。”
凯瑟琳从文件堆中抬头,看见艾瑟雷的神色凝重,她突然感到又惊又怕。
“哈利还是不在吗?他又跑哪里去了?”
“呃,人家不是很清楚,昨晚他没有回家睡觉……”
“我和朱迪找遍整个首都也不见人,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这是人家不好啦……没有看好哈利……”
凯瑟琳小声嘀咕着,双眼却不敢正视艾瑟雷。
总不会是偷偷报名的事情被发现了吧,附加在衣服的魔法被消耗掉了,因此艾瑟雷才会从任务中匆匆赶回。如果他继续质问缘由,自己该如何应答是好呢。
“凯特,工作先放下吧,跟我出来一下。”
“还差一点就完成了,哥哥可以等等吗……”
“总之你先出来吧,剩下的工作我自然会处理。”
“是啊凯特,艾瑟雷他不想让你太辛苦。”
走近办公桌,朱迪也一同劝说道。
“好的,但是可以先让人家梳洗一下吗,人家这一天都在忙……”
凯瑟琳只得屈服,有朱迪在场,她是没法对艾瑟雷任性的。而且从这两人如出一辙的态度看来,他们说不定事先串通了些什么。
“啊,不要磨磨蹭蹭的,现在的样子不是很可爱吗?”
说着,艾瑟雷一把拉起凯瑟琳的手,但是她马上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挣开了。
不行,不能让他觉察自己的慌张,但是又不能随便说谎,该怎么办……
“怎么,不喜欢让哥哥拉着手吗?”
“不用了,人家自己就行。”
“那就跟我们走吧,去教堂。”
“是的……”
“凯瑟琳,你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
“到了再说吧,朱迪。”
“……”
凯瑟琳默默紧随两人出门,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三人一言不发地走过大段路程,转眼间就来到了教堂。
本应是休息的周末,村子的小伙伴们却像上课一样,整整齐齐地坐好了位置。凯瑟琳吃了一惊,如今的她,这接连的异状只会让她愈发紧张。
“上来吧,凯特。”
艾瑟雷率先走上讲台,然后示意少女跟进。
“今天人好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但是凯瑟琳不敢轻举妄动,这一路上艾瑟雷的言行怪异,好像在隐瞒着什么东西。
虽说自己做了坏事,但也没必要叫上别人,还是这么多小伙伴啊……
“凯特上去吧,不要让大家等太久了。”
朱迪在身旁微笑鼓励,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少女拉了讲台。
“看着大家吧,大家好像有事情和凯特说呢。”
说着,朱迪一边坏笑,一边扶稳垂头丧气的少女,硬是将她扭向了客席。少女故作强颜欢笑,但是她的双目黯淡,惊恐之情已是无法掩饰。
“这个……”
“怎么啦?平时讲课的威严都不见啦?”
“这到底是怎么了……人家觉得大家都好奇怪……”
怎么办……接下来要怎么办……
“好了,大家准备,一,二,三……”
……
“生日快乐~!”
“啊……?”
“生日快乐~!凯特~!”
小伙伴们有如百花齐放般一同欢呼,祝贺之声响彻整个教堂。目睹此情此景,少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确信这里搞错了某件事。
“但是,还是两天才是人家生日啊……”
“趁着哥哥今天有空,事先帮你庆祝不行吗?”
此时艾瑟雷已经融入这片氛围,他笑着捏了捏少女的脸蛋,嬉闹的神色一如往常。
“很痛吧,不是在做梦吧,那就赶快给哥哥提起精神~!”
“呜……人家都被哥哥吓坏了~!”
“那就对不起咯,反正今天是凯特生日,凯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么,可以让人家想一想吗?”
“那就快一点~!只限今天~!过了就没有了~!”
艾瑟雷一边抚慰着少女,一边举手向阁楼方向示意。
“对了,有请我们的神秘嘉宾,摩诺兹哥哥和丹尼尔哥哥出场~!”
咚~!
“哎呀~!痛死我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位演员突然直接从天花板掉落,摔成了别扭的一团。
“哈哈哈……”
虽说是陌生的冒险者,但是两人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竟引得小伙伴们一阵哄笑。
“喂~!收了我一大笔钱,你们得给我用心表演~!”
艾瑟雷故作愠怒地大喊着。
“好的好的~!”
说着,两人各自拿出武器向众人摆弄了一番,法杖与斧头一再交错,架势可谓威风凛凛。
“大家好,我是摩诺兹,特长是表演魔术。”
“大家好,我是丹尼尔,兴趣也是表演魔术。”
“看,这是一把法杖,现在我马上让它凭空消失。”
“看,这是一把战斧,现在我也马上让它凭空消失。”
“……”
“你抄袭我~!你从一开始就抄袭我~!”
“喂喂,你们两个少给我乱来~!”
目睹两人争吵,艾瑟雷反而继续叫嚷道。
“明明就是他在抄袭我~!哼~!”
“哈哈……”
两人一脸委屈,异口同声地说着,就连收起武器的姿势也是一模一样,小伙伴们再次大笑起来。
“不必争吵了,你们马上来比试一下,看看谁比较厉害~!”
“好~!这肯定是我厉害~!”
“那么你先表演吧~!摩诺兹~!”
“好的,我要表演的是元素魔法,大家看好了~!”
摩诺兹左手抓起一把雷霆,瞬间与法杖连成了一道璀璨的弧线,电流声不住啪嗞作响。
“还有~!”
摩诺兹一挥手,这道蓝紫色的电光开始围法杖高速盘旋,最终与杖身的深红融为一体。寒冰深处流彩涌动,辉煌如同壮美的七色极光。
“哟,好漂亮……”
缤纷的色彩仿如万千缎带一同起舞,一时令人目不暇接。偏偏此时,摩诺兹突然又将法杖挥舞成风,这万般色相开始天旋地转,顿时化作了一团混沌。
众人连忙将眼睛闪开,此时却又有一阵闪光杀到,随同炽热的火花溅射不止。这个巨大的风火轮突然水平举起,室内的光芒瞬间从昏黄变得惨白,呼啸的烈风不绝于耳,简直要就此汇聚成一条突破天际的巨龙。
“喂喂喂~!我说你不要玩过火了~!”
半掩着双眼,艾瑟雷大声向摩诺兹求饶说。
“好吧~!表演结束~!”
法杖猛然插向地板,天地之间顿时一阵抖动,一股漆黑的烟气如火山爆发般从杖头喷出。烟尘缓缓升华,最终竟化作了漫天晶莹的冰花,飘落之处闪闪生辉。
“……好厉害啊~!”
看完这场出乎意料的表演,小伙伴们先是一呆,随即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咳咳,是很厉害没错,不过还是要靠大家投票决定~!”
艾瑟雷叫停了掌声,然后向客席解释说。
“喜欢这次表演的小朋友,麻烦举手赞成~!”
“我喜欢~!”
“我也喜欢~!”
“投我一票的,我送他一个彩蛋。”
突然间,摩诺兹一本正经地说出不得了的说话,这下子场面更轰动了。
“我~!我~!”
看着小手密密麻麻举成一片,艾瑟雷无奈地望向了丹尼尔。
“是全体通过,丹尼尔你打算怎么追上啊……”
“哼,只会搞些小动作~!”
说着,丹尼尔拖出教堂一角的手推车,里面装着满满的彩蛋。
“投我一票的,我送他两个彩蛋~!”
“我送三个~!”
“喂,你不要人云亦云,信口开河的~!”
不屑地看着摩诺兹,丹尼尔再随手抛起一堆彩蛋,像是小丑一样玩弄着。
“看吧,我有这么多彩蛋,你有吗你有吗~!看你那副穷酸相……”
呼~!
“好险~!”
“这当然有,比你的还要多呢~!”
呼呼呼~!
“我接我接我接~!”
摩诺兹的彩蛋一个接一个扔过来,但是丹尼尔毫无惧色,他三两下手脚就将彩蛋全数挡下——用手一接,用脚一挑,用头一顶,用肩背一滑,用小腹一撑——再有多出来的,他一个顺手就抛进了手推车,总之一个不漏。
“好厉害~!这都能接住~!”
表演越来越精彩,小伙伴们的情绪一再高涨。
“最后一个~!看你能不能接住~!”
五个彩蛋同时飞出,再有一个巨大的彩蛋紧随其后,其来势凶猛至极~!
先不说摩诺兹是如何丢出的~!这五个彩蛋过于分散~!单靠双手又要如何应对啊~!
还有那个大蛋,里面好像有些不得了的东西~!
……
“切~!雕虫小技~!”
准备发动攻击~!丹尼尔摆出了迎敌姿势~!
开始吧~!
左手一记刚拳,五个彩蛋全数震裂~!
右手一记虎掌,最后的大蛋应声爆炸……
轰~!
“咳咳~!事实证明浪费食物是不对的,大家千万不要模仿哦~!”
“哈哈哈……是~的~!”
“然后嘛……”
艾瑟雷坏笑着瞄了丹尼尔一眼,然后拍了拍凯瑟琳的肩膀。
“哎呀,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多出来了,凯特去看看吧。”
“呃,铁匠叔叔他没事吧……”
“没事的没事的,他比一头老虎还要强壮,区区炸弹又怎么伤得了他。”
“嗯,人家这就过去。”
强忍着笑意,凯瑟琳走近了漆黑的爆炸中心。只是她看到顶着爆炸头,立定像根烧焦的木桩的丹尼尔,她终于不顾仪容地大笑起来。
“给你的~!凯瑟琳妹妹~!”
“哈……对不起……铁匠叔叔……哈哈……”
“这是哥哥送给凯特的生日礼物,马上打开看看吧~!”
艾瑟雷也走过来,从丹尼尔手上递过一枚淡蓝色的蛋,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支架。
“这个,要怎么打开呢?”
“按下上面的按钮就知道了~!”
一把扶起凯瑟琳的手,艾瑟雷按下了支架顶部的开关。
“这个是……?”
透明的淡蓝色蛋壳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顶端像是老旧的松树皮般破裂开,接着蛋壳一点一点地剥落了下来。从裂口处挤出了像是煮熟的蛋白一般的东西,它的蠕动一次比一次强烈,似乎正打算冲破身边最后一点束缚,将身体舒展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之中。
“啊,这个是波利,现在它是凯特的宠物啦。”
支架开始碎裂掉落,一团皱巴巴的粉红色物体躺在了艾瑟雷手心。随着身体不规则的收缩,最后的一点蛋壳碎片也被抖落了下来。看样子它正在努力适应外界环境,但是它虚弱的样子就像是脱光了羽毛的雀鸟一样,难免让人感到担心。
“可是,它怎么和平时看到的不一样呢?”
“不用怕,波利刚孵化出来是这样子的,给它喂个苹果汁就好了。”
说着,艾瑟雷递给凯瑟琳一瓶苹果汁。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饮管靠了过去。
“咕……”
流入波利体内的苹果汁就像血液一样,一点一点把这粉红色的身体充实起来,直到它完全恢复了饱满而充满弹性的状态。不久,它的身子已经盖过了艾瑟雷宽大的手掌。
“波利~!”
似乎是急不及待想把苹果汁喝完,波利一口把凯瑟琳的手吞进了大半。
“哇,它恢复生气了~!”
“把苹果汁放开,然后慢慢将手伸出来吧~!”
“嗯~!”
看着波利一蹦一蹦的模样,凯瑟琳别提有多兴奋了,但是她观望了很久,还是不敢将它捧在手上。
“不如这样吧,我把波利放在凯特头上,说不定它就乖乖听话了。”
“这样没问题吗?”
“波利看上去是粘糊糊的样子,但它对头发非常有好处,也有美容店让波利吃下药草,然后用它们协助客人护理的。当然,放得太久会把凯特的头发吃掉哦。”
“嗯,那就麻烦哥哥了。”
“……好啦,转过来让大家看看。”
“哇,好可爱~!”
像是换上了一身盛装,凯瑟琳有点不情愿地转过身子,双眼却在别处游移。要是现在给她一面镜子,让她再三参详自己的可爱容貌,她才会鼓起自信吧。
“嘿,凯特看着大家嘛~!难道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人家很喜欢,只是……”
“说吧,到底怎么啦?”
哽咽良久,凯瑟琳终于吐出了心声。
“人家不要什么礼物,人家只是想艾瑟雷哥哥陪着。”
“傻孩子啊,怎么老想到一边去了。”
一双大手从后搂住少女双肩,她不禁紧紧抓住,舍不得让其中的温暖逃离。再有千言万语,也抵不上如今血肉相连的一分一秒。
“只有今天可以吗,因为这段时间哥哥有任务在身,没有回家的空闲。”
“嗯。”
“所以村子的事情就暂时拜托你了,如果还有不懂,那就去请教村头的莫沙维拉叔叔吧。”
“嗯,人家知道的。”
“还有嘛……”
艾瑟雷进一步抱紧了少女,那是对少女定下的约誓,更是对自己定下的约誓。
“凯特不要担心,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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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的城堡深处,灯火辉煌如同正午的太阳。
顺着红地毯的方向进入大厅,沿途的装饰摆设尽显雍容华贵。即使四周肃杀的氛围已冻结如冰,这股显赫奢华的气派依然驱之不散,挥之不去,简直要把这厚重的砖墙都镀上一层金黄。
狂欢饮宴必有饕餮之徒,大厅正中一尘不染的餐桌旁,那一具具惟妙惟肖的人形已罗列成坐姿。披挂其身的奇装异服正如一套套古旧的盔甲,对外彰显着先祖的功勋,对内则是藏污纳垢之所,之于人心叵测,那更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壁垒。
齐聚这群无血无泪的发条玩偶于一堂,其造物主的本意已是无从得知——
铛~!
钟声敲响十二下,如同被按下某种开关一般,人形们僵硬的身子纷纷抖动几下,随即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在了餐桌的主人位,脸孔如工艺品般精致的金发人形。
“让大家久等了。”
金发人形站立起来,以冷彻如冰的腔调发话了。
“大圣堂代表,也是本次会议的主持者贝尔柯诺•克蕾曼丝•利伯曼(Berkano Clemence Lieberman),在此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紧接着,金发人形单手握紧胸前的十字架,闭合了双目作出虔诚祷告。
“统率着世间所有战士的大神奥丁啊,我们将坚定不移地追随您的足迹,直至瓦尔哈拉的大门终为英勇的战魂所敞开。响应您的意旨,如今我已让世间最英勇的战士们齐聚一堂。在终末的战斗降临之前,请为软弱无知的我们铺设一条满是剑戟与血泪的道路吧~!Till Ragnarok~!”
“Till Ragnarok ~!”
在金发人形的带领之下,如战鼓般雄壮的口号响彻了大厅。
“然后,清点出席会议的人员。”
“……”
“骑士团负责人赫尔曼•冯•艾费萨斯(Herman von Ephesus),以及公会代表维梭•肖恩•帕兰克(Raidho Shawn Palank)。”
“到~!”
健硕的中年人形与背负巨剑的黑发人形同时应答,向金发人形行了个醒目的军礼。
“圣战团负责人迈可尔•坎托扬(Michele Cantonyon),以及公会代表提华兹•梅里克•杜格拉斯(Tiwaz Merrick Douglas)。”
“到~!”
站立的白胡子老年人形,以及一旁身披银白重甲的白发人形。
“大圣堂负责人托马斯•塞邦提斯(Thomas Serbantes),以及公会代表……”
“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样慢腾腾的要搞到什么年月啊~!”
对话被一把不耐烦的声音打断,大厅冷漠的氛围变得更为微妙,只是此番唐突的说话,想必也道出了某些人形的心声。
“人没来齐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还需要装腔作势地摆弄一番吗,利伯曼神官。”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有着银白色头发的男性人形。
双手得意地交叉在胸前,修长的袖子自然而然地铺在断袖皮衣的末端,擦得锃亮的皮鞋更是直接架上了餐桌。与肩上那围老实巴交的皮草不同,这张年轻的脸庞上完全是一幅桀骜不驯的神色。于大厅这群拘谨的人形之中,仅此一个张扬的存在。
“韦尔豪森教授(Professor Wellhausen),职业首脑会议是神圣的仪式,我们必须保证每一个步骤的完整执行。”
金发银袍人形毫不畏惧地向其训斥。
“是吗?”
嘴边挂着恶毒的笑容,银发人形望向了餐桌顶端,以及对面的五个空位。
“该来的人没来齐,仪式到底要如何完整执行啊?”
“破坏仪式的人自然会遭到大神奥丁遗弃,这一点也请你铭记于心,韦尔豪森教授。”
“我看破坏仪式的人是你吧,利伯曼神官。如此专横跋扈只手遮天,不仅这个虚伪至极的会议,就连这个国家也不再需要国王了吧。”
“……”
银发人形针锋相对的回应,金发人形竟一时无言以对。
只是纵览餐桌,也没有谁乐意为这连番攻势喝彩,仿佛银发人形不过是条虚张声势的可怜虫,投射于其身上的目光不是冷峻,就是鄙夷。以此看来,银发人形反而是失算的一方。
“迪特里希,这里是王国境内,说话不要太放肆了。”
漆黑的长发飘落,披着厚重长袍的人形突然从旁发话,其双目被一副诡异的眼罩遮盖,半边俊美的脸庞从中突现,那副无机质的神情就有如雕塑一般无法揣测。
“我就知道你会帮自己人说话啊,尤布罗斯魔导士(High Wizard Ueberroth)。”
确实,眼下的公会代表立场明确不过,但是银发人形却一再盲目进攻深入敌阵,犯下了兵家之大忌。若非长袍人形给其一个下台的契机,在场的人员无需搭理,银发人形的一方亦迟早会自取灭亡吧。
“公平是职业首脑会议最重要的原则,如今在座每一位都处于对等地位,不存在信仰与国界的区别。所以说,你这种有失偏颇的发言还是适可而止吧。”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老朋友啊,尼尔(Neil)。”
说着,银发人形站立,对这位知音独自鼓起了掌。
“但是我今天不是过来喝茶的,所以也请你闭嘴吧,接下来是我的个人表演时间。”
“像去年那样在一片倒彩声中狼狈退场吗,我个人倒是万分期待啊。”
身披银色战袍的人形冷笑着说,他是圣卡毕特利那修道院的代表,刚好在会议开幕前匆忙赶回。
“这是人身攻击,斯泰尔斗士,对此我保留追究的权利。”
银发人形的金色瞳孔向其一瞪,随即又瞄向了客席的另外两位。
“费迪南德,维奥拉,该给我开动了~!”
“啊,随你喜欢。”
身穿吊带工作服的男性人形慵懒地站立,紧接着是断袖皮制紧身衣的女性人形。眼看对手一再退让,三名人形的身姿已是兀突如同尖钉,一副旁若无人的气势。
贤者之城、铁匠公会、猎人公会同时联手,在场的人形不难理解,这个舒瓦兹瓦尔德铁三角一旦开始运作,会场将如往年一样不得安宁。
自从铁匠公会与猎人公会迁往共和国境内,事隔不过数十年之久,但是其公会构成几经脱胎换骨,如今俨然与王国摆脱了任何瓜葛。王国方面哀叹人心不古之余,其同时亦不得不承认,如此以国别差异分裂职业公会的行为,已经严重背离了先祖的誓约。如今共和国一方再次大举进犯,其野心可谓不喻而明。
“肯纳兹•迪特里希•韦尔豪森(Kenaz Dietrich Wellhausen),伊格华兹•费迪南德•哈克贝尔曼(Ingwaz Ferdinand Hackebeilmann),索维卢•维奥拉•迦洛尼克(Sowilo Viola Jalonick),以上三名公会代表联合署名,将代替缺席会议的游侠公会与暗杀者公会提出申诉,并且请求将其公会组织迁往共和国境内。”
话毕,银发人形用力拍下一份厚重的档案,仿佛指代着自身话语的分量。
“韦尔豪森教授,若是你继续破坏会议流程,我只好动用武力将你驱逐出会议。”
金发人形同时站立,声势毫不相让。
“大家都知道的,骑士团与大圣堂处理Z团案件(Z Gang Case)不力,这导致游侠公会和暗杀者公会先后退出了职业首脑会议。另外,这两个公会的成员在王国境内遭受了种种不平等的待遇,如今他们已有相当部分人员迁移至共和国。”
无视了对方的警告,银发人形继续独自一人叫嚣着。
“这是自上一次超越者战争以来,职业公会联合会的第一次分裂,对此次事件我深表遗憾。”
“哟,第一次分裂的始作俑者,你这样误导大众可不好啊……也罢,反正你也没有信誉可言。”
身披银色战袍的人形从旁挖苦。
“是吗,以你们王国的信誉担保,斯泰尔斗士你又敢不敢断言,这次恶性事件全是两公会的过失,米德尔加德王族就不用负上分毫责任?”
“好可怕好可怕,看你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接下来还是交给利伯曼神官好了。”
“韦尔豪森教授,请你不要再挖空心思地将Z团案件与两公会的分裂联系起来,因为案件的真相早已在三年前就公诸于世了。作为一个外国人,你的任何干预行为也是徒劳的。”
“所以说你们的处理手法实在是很巧妙。你们硬是将案件与王室扯上关系,然后以‘冒险者不干预政治’的原则作为幌子,表面上与案件划清界线,实际却是为了转公开为地下,对案件进行暗箱操作。”
会议逐渐演变为两国首脑的角力,其余的人形只是观颜察色,却始终不敢多发一言。外交场合向来只有立场而没有对错,若是求一时之快被牵涉其中,不仅自身难以辩驳,这更可能招致己方阵营的覆灭。
“韦尔豪森教授,既然你对这个话题如此感兴趣,那我们不妨将流程改变一下吧,反正Z团案件的影响也是本次会议的重要议题之一。”
“利伯曼神官,你这是在承认Z团案件与我们冒险者有密切联系吗?”
“我要说的是Z团案件中最受争议的一个地方,神秘的金绸术书(Book of Forbidden Mystery)与王族的关系。”
“哈,又是这套陈辞滥调,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因为这涉及到米德尔加德王族的禁忌,所以我们在处理案件的时候以王族的利益为优先,不得不向公众隐瞒了部分事实。”
金发银袍的人形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米德尔加德王族有三大禁忌,不得继承冒险者能力,不得学习魔法与炼金术,不得进行人体改造。这是维持王族纯正血统的必要手段,因此违反者将会被剥夺王族的身份。”
“对我们来说这不算秘密吧……都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了……”
穿着银色战袍的男性人形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悠闲将双手放到了脑后。
“相信大家也很清楚Z团案件的整个过程。某个没落贵族的儿子盗取了图书馆的一级禁书——神秘的金绸术书,在反复逃窜至苏克拉特沙漠后被我们抓获。但是经我们调查发现,这次案件的幕后主使其实是某个王族成员,由于该名王族成员没有亲自接触此书,所以他并没有受到处罚。”
“是吧,所以你想说你们王国对不起吃了冤案的希洛坎斯家族(Silokens Family),还是想说我们共和国利用他们攻击王国的政治事务?拜托了,转移话题也没必要硬扯上政治~!”
无须思考,银发人形一气呵成地反驳说。
“那你说呢?韦尔豪森教授?”
“不好意思,我对政治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是在惊叹利伯曼神官这种忧国忧民的情怀,这实在是我们冒险者的楷模啊。”
“当然了,因为事件关系我们冒险者的切身利益,我需要就此描述一下王国方面的形势。”
“前提是你别再说那些烦人的政治了,听了我就想吐~!”
“韦尔豪森教授,这次事件你也是无法独善其身的,所以接下来你务必要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
说着,金发人形双眉紧锁,先前的威严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近王国境内流传着一个谣言:国王陛下特力斯坦三世(Tristan III)已经被暗中杀害,现在冒险者完全控制了我们的国家。关于这个谣言有很多个变种,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个还提到了王族的诅咒。”
“哦……?”
“教会的密探在王国各地收集了大量关于谣言的情报,最终将这个谣言整理出了最原始的版本:王族内部有人在偷偷学习黑魔法,企图将特力斯坦陛下诅咒而死。但是被委托偷取禁书的人,也就是Z团案件的案犯行动失败,凶手决定就此嫁祸于他。而冒险者为了让王族自取灭亡,一直故意让凶手逍遥法外。”
“这其中毫无逻辑可言吧,市民在听信之前就不能先想想么。”
长袍人形马上皱起了眉头,虽说这有点不合时宜。
“本来这次事件是很难与我们冒险者联系起来的,但是我们却没有留意到改变了事态发展的三个致命因素。首先,处理Z团案件的恩格尔法官是支持冒险者的激进分子,在民众中名声一向不好,因此这次有失偏颇的裁决导致了公众的反感;其次,流亡国外的希勒洛斯家族一直在借题发挥,攻击骑士团和大圣堂的处事手法,还一口咬定我们与王族内部某些人员有联系;再次,王族方面一直不肯出面澄清事件,这进一步招致了公众对我们的质疑。”
“这已经是我们尽力安抚公众的结果了,自从盖尔博格王族(Gaebolg Family)的三位王子死于诅咒后,特力斯坦陛下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这已经不是第一天有人怀疑特力斯坦陛下驾崩了吧。”
身披重甲的白发人形接着说道。
“所以说,Z团案件是我们最大的失误。由于以上种种负面因素的影响,案发过后的这三年里,王国审核的新进冒险者人数达到了一个新低——不足一千五百人。相信在座各位都明白,任由事态恶化将会有什么后果吧?”
“说到底,这还是你们王国的问题吧。”
听完这一连串的描述,银发人形只是冷笑不止。
“请问你有何高见?韦尔豪森教授?”
“一句话,你们王国现有的体制已经不适合冒险者的发展了。”
“韦尔豪森教授,你不是一再强调自己讨厌政治吗?”
“我在先前的会议已经强调过很多次,毫无作为的米德尔加德王族就是一个负累,只要他们还保有王族的名衔,王国的冒险者就不可能按照自身意愿发展。这次事件亦如出一辙,王族不过是在假借舆论的压力,向我们冒险者示威罢了~!”
“米德尔加德王族是我们王国的象征,就如你们国家的共和制度一样不可动摇,你这种肆意攻击别人信仰的行为有意义可言么?”
“解决冒险者制度与社会制度之间的矛盾,这一直是我们冒险者最棘手的问题~!我决不容许两公会成为这场内部斗争的牺牲品~!不然我们大可以像他们那样一走了之,根本没必要在这里开会吧~!”
银发人形的狂妄依然,但是其言辞掷地有声,旁人亦无从指证其纰漏。
“相互制衡,相互扶持,这本是我们职业公会联合会设立的初衷~!如今联合会的代表没有得到知会,两公会就已经莫名其妙受到处分,这对标榜公平的我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韦尔豪森教授,你这是将事情的起因与结果搞反了。两公会遭到‘限定于王国境内’的复活封印的原因,是因为两公会的代表缺席了职业首脑会议,处罚这种明目张胆的违规行为并不需要事先知会联合会。”
“利伯曼神官,你故意回避了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们明知故犯的原因。”
“作为职业首脑会议的主持人我已经无话可说,这次案件早已定案,由不得你一再歪曲。”
“错了,为这次案件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那是我们共和国才能做到的事情。”
说着,银发人形再次高举了手中的档案。
“让游侠公会以及暗杀者公会暂时搬迁到我们共和国,最大限度地缓解这次制裁对其成员的负面影响,我与两位代表的会谈结果就在这个档案中,他们已经基本同意这个方案了。”
“不可能,如此重大的议案须经过决议方可执行,如果你继续藐视联合会的权威行事,我有权将你一并论罪处理。”
“这两个公会有必须迁往共和国的理由,相信你一定很清楚吧,利伯曼神官。”
“……”
然而,金发人形没有辩驳,她只是死死地盯紧了对方。
“两公会受到制裁的原因并非违规行事,他们只是触犯了王国的禁忌。”
禁忌一词犹如王牌,经由银发人形之口道出,大厅内再无言语能与之抗衡。
“大地之蛇(Midgard Serpent Jormungand)。”
“……”
“三年前,两公会掌握了大地之蛇的行踪,然后独立展开了调查行动。”
“……”
“但是,他们的调查却莫名遭到王国的阻挠,还因此受到了联合会的制裁。”
“……”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打倒大地之蛇——我们冒险者最大的敌人,但是他们反而遭到了冒险者同胞的背叛……这种事情有情理可言吗?难道说,这就是王国一贯的处事手法?”
“……”
大厅不安的氛围到达了顶点,仿佛空气已经被抽干一样,人形的表情僵硬如同窒息了好久。
或者说,那正是被巨蛇缠身的凄惨下场——
“出来吧,巨人守护者~!”
一道愤怒的命令打破了这片沉默,两台巨人守护者随即凭空浮现,将箭矢瞄准了这位狂妄至极的客人。
“韦尔豪森教授,你已经被逐出会议,请你马上随同巨人守护者离开大厅。”
“哦?区区巨人守护者也想让我退场吗?”
银发人形的脸容瞬间扭曲,其双手开始摆弄如摩拳擦掌之势,仿佛这才是期盼已久的局面。
轰~!
五指收拢成拳状,两台机器顿时如气球般被捏得粉碎。
“别忘了,制造这破烂机器的技术是谁向共和国盗取的~!”
“你这是宣战行为……”
人形们纷纷手持武装站立,一时呈剑拔弩张之势。虽说王国方面在力量上占优,只是面对这种明显不过的陷阱,终究也没有谁敢动手。
如此一幕,简直就是当今国际形势的真实写照。
“韦尔豪森教授,请你服从主持者的命令。”
身披重甲的白发人形持剑逼近,见状,银发人形只得悻悻说道。
“好吧,既然道格拉斯圣骑也这样说了……”
“梅里克,请将教授送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待你返回后会议再如常进行。”
金发人形发出最后通牒,银发人形同时以双目愤然回应。
“最后,我还要奉劝在座的诸位一句。”
“请便。”
“这就是大地之蛇之所以猖狂三百年的原因了~!冒险者的精英们~!”
话毕,银发人形用力一挥衣袖,随同另外两名人形离开了大厅。
“费迪南德,维奥拉~!我们走~!”

热水缓缓注入,套间内部顿时茶香四溢。
围坐在这阵烟雾缭绕之中的,正是魔法界的两名风云人物——贤者之城代表韦尔豪森教授,以及巫师公会代表尤布罗斯魔导士。两人的竞争关系自学院时期开始,历经世界的多次变革与震荡,时至今日不变。虽说两人长久的情谊早已传为美谈,但是着眼于当今的敏感局势,此次会面亦难免掺入勾心斗角的成分。
秉承中立原则的巫师公会,受命于共和国的贤者之城,两者浑然一体却又各自为政,其中复杂的关系远非外人能够通读。每当两国发生摩擦,两者的交流往往会成为焦点所在,之于冒险者不干涉政治的原则,这不失为一个另类的解答。
“免了,我就喜欢这样。”
魔导士正想将初泡的茶水倒去,教授随即将茶壶夺过,将其一饮而尽。
“马马虎虎,和上次的差距不小啊。”
身体半卧于长椅,教授正悠悠端视着茶壶的蟠龙图案,神色不改会议时的轻浮。当其目光悄然投射至友人身上,一股狡诈之情油然而生。
同时向王国施展冒险者与政治事务的双方面压制,这是共和国一贯的处事手段,套用于极具侵略性的教授身上更是适合不过。想必他也是打算借助会议的余威,向这位友人进一步施压吧。
“品茶需要平和的心境。”
“我还想说,这是你的手艺退步了,还是斐扬那边的气候异常啊。”
“……”
这句双关语过于露骨,魔道士默然夺回茶壶,再次熟练地将热水注入。
“我说尼尔,刚才还有意无意的帮我说话,怎么现在就成哑巴了。”
“话说回来,这次申诉还是雷肯堡的意思吗。”
“废话,要不是你准备了上好的红茶,我也懒得参加这种无聊会议。”
“一直受制于人,这不像你的风格。”
虽说被眼罩遮挡,魔导士对友人的性格倒是把握得非常透彻。
“要是说两公会的搬迁,那已经是既定的事情,王国方面是找不到任何把柄的。等我手握五个职业公会的时候,那个利伯曼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吧。”
只是,教授也不打算遮掩自身的野心。
“区区联合会也想阻挡我的前进步伐,真是可笑至极~!”
“哈,果然是这样吗,难怪你刚才……”
“不要再逼我说那个名字了,要是你也发出逐客令,那我们多年的友谊也就此告吹了吧。”
“……”
魔导士盘算了很久,最终也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
“好奇心害死猫啊,迪特里希。”
因为,他深知潜藏于这句话,以及那个名字的骇人意味。
“那家伙干掉了公会的不少下属,我倒是很想知道,自称魔物之王的它到底有多少能耐。”
“难道说你要效仿那些陈腐的家伙,为了保护什么东西而战吗?”
“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你别开玩笑了,尼尔。”
教授的右手升起一团赤红的火焰,因热力波动而扭曲的半边面容,正如魔鬼般狞笑着。
“所谓冒险者的职责,向来就只有消灭魔物而已啊。”

TOP

Ready~

“看好,我要来了~!”
“没问题~!”
各自手执最擅长的武器,艾瑟雷与丹尼尔展开了一场大刀阔斧的较量。
呯~!呯呯~!
长锤与巨斧的连番猛击,眨眼间攻防已几经转换,其气势磅礴如飞瀑直下,轰烈如彗星穿空,连带飞扬的烟尘也受这阵金属气息感染,迸裂出一连串火星与银闪。
呯~!
一记奋力的正面互击无果,两人默契地退后,随即又同时猛扑向对方。
与几天前相比,这场凶狠肉搏战不再是心机算计,而是抛下一切束缚,最为纯粹的求胜心对决,更是施展了浑身解数,专属于战士的交流方式。如果说招式章法是人格魅力的写照,那么这黑白两人无疑正是力与美的具现,其一招一式均光明磊落,根本容不得丝毫狡诈的存在。
呯呯~!
锐利的金属声已交织成一曲激昂的乐章,那正是对彼此灵魂的认同与尊重——
呯~!
“好吧,是我输了~!”
被丹尼尔逼退十米有余,艾瑟雷爽朗地耸了耸肩,同时收起了武器。
“我说你在放水吧,明明在山谷的时候那么厉害,现在两分钟就不行了?”
“呃……你就这样认为吧,我可不想殃及无辜。”
“哼,说得倒好听……”
丹尼尔心有不甘地说着,再望向了四周鸦雀无声的佣兵们。
“还不给老子鼓掌啊~!不鼓掌的统统要给入场费~!”
“……”
哗啦哗啦哗啦~!
这声大喝激起了佣兵们雷鸣般的掌声,丹尼尔得意地将巨斧扛在肩上,然后像个大将军一样昂首阔步走开了。见状,艾瑟雷只得苦笑着提醒。
“喂喂,别忘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啊。”
“哦……大家想不想变得像我们这么强啊~!”
转过身来,丹尼尔猛然将巨斧立往地面。
“想~!”
“那好,你们找个人过来,由牧师进行亲身指导~!”
“我来~!我来~!”
“你们先听好,这亲身指导的意思是,像刚才一样和他对打~!”
“……”
这冷笑话也太厉害了,佣兵们的情绪顿时从沸点降到了冰点。先前几个活跃分子瞬间退得老远,剩下的人则在面面相觑,连稍微吱声都不敢了。
“我说啊,你这样会把他们全吓跑的……”
这也难怪,佣兵们尽是些半吊子的战士,若是冒险者的等级差在二十以上,弱势一方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要他们与眼前这两个怪物对战,那不是光有决心就能做到的吧。,
“不用想了,就是你~!”
丹尼尔一把抓起某个小剑士的肩膀,硬把他从人堆中拉了出来。
“啊……”
看小剑士的样子本是不情愿,经丹尼尔如此折腾,他的表情已经是哭笑不得了。目睹此情此景,佣兵们既是庆幸又是同情,不知不觉间他们开始越退越远,就差没有拔腿就跑了。
“放松一下吧,你叫什么名字。”
走到小剑士的面前,艾瑟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查……查拉特。”
“查拉特小弟,拿出你的武器。”
说着,艾瑟雷轻跳着后退几步,然后将双手插进了口袋。
“来吧,我空手。”
“啊……这样也没问题吗,牧师大哥……”
看样子小剑士的信心恢复了不少,但是他四肢僵硬,持剑的架势不稳,明显是没放松过来。
“一分钟,你还能站起来就是赢了。”
“好的,那我来了……”
“……”
维持着双手插袋的姿势,艾瑟雷看上去是悠然自得,毫无应战的意愿。
“呀~~~!”
五米,四米,三米,小剑士冲刺得有模有样,但对艾瑟雷来说那不过是一段呆滞的慢镜头。
这小子太天真了,他没察觉到这里有个明显的言语陷阱。
再踏出一步,艾瑟雷就会进入这把巨剑的范围了吧——
呼~!啪~!
“……呜啊啊啊~!”
瞬间一连串毫无关联的声响,佣兵们只是感到呆然。
后仰摔倒在地,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剑士,以及手持秘银长锤,维持着挥击姿势的艾瑟雷。过了好一阵子,观众们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杂乱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要哭好吗,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呜……”
“很多人在看着啊,就算是给我面子好吧……”
收起武器,艾瑟雷扶稳了小剑士的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是哭笑不得。
对冒险者而言空手并不代表没有武器,因为从卡普拉仓库取出武器只需一瞬。刚才,就在小剑士进入攻击范围的时候,艾瑟雷突然取出武器拦腰挥去,小剑士收招不及,结果就失去重心摔倒了。至于这为什么会把他弄哭嘛……
“丹尼尔,送他回去吧。”
“哎,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
一边摇头叹气,丹尼尔一边将小剑士抬起。
“大家不要垂头丧气的,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吧……”
“……”
艾瑟雷尽可能地安抚着观众,只是看到他们惊恐得像只兔子,时刻准备拔腿就跑的模样,他的心头顿时涌过一股强烈的挫败感。这帮小子,总不会把自己当作怪物了吧。
一开始就闹出这种笑话,看来今天的计划会困难重重啊……
今早艾瑟雷与丹尼尔商量过了,鉴于佣兵组织的成员长期缺乏训练,因此有必要向他们普及一下冒险者的常识。两人为授课方式争持了很久,最终是艾瑟雷作出让步,定下了这个半推半就、连哄带骗的课程——不用说,刚才两人的打斗全是幌子,在吸引到足够的观众之后,开展授课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当然,艾瑟雷一直对其可行性表示质疑,只是经这么一折腾,他才发现佣兵的素质低落远在他意料之外。先不说基本的攻防技巧,这里恐怕还有相当部分人不明白战斗意识、素质与技能分配、装备切换这些基本常识,甚至还可能存有误解。要带领这样一群游勇散兵作战,使其发挥力量之余又不能自乱阵脚,这已经是困难重重。如此组织能在险峻的局势下生存至今,艾瑟雷不得不认为,也只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
至此,艾瑟雷终于明白了统领的困境,以及佣兵组织之于冒险者制度的巨大矛盾。
对于“冒险者”一词的理解众说纷纭,作为王国唯一有能力对抗魔物,肩负起守护职责的阶层,他们的行为关乎到国家安危,他们的动向在国际政治间举足轻重,但是为什么“冒险者”这个十分不正式,甚至带有市井味道的词语能一直沿用至今,官方却从没给出明确的解释。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圣职者在就职后会接受比较严格的训练,其余职业公会大多采取放任主义,极少对其成员进行管束。或许这正是“冒险者”性质的直接体现,但是这种松散的管理自然会衍生出无数问题。在这之中,冒险者缺乏基本素养,无组织无纪律的情况又最为严重。由于缺乏知识与团队协作,大部分冒险者只懂得应付最基本的经济魔物,无法进一步提升能力,不言而喻,这种长期的机械劳作最终只会导致他们丧失自我认同,走入自暴自弃的境地。
据艾瑟雷理解,普通冒险者的二次就职率大概只有30~40%左右,不能二次就职或是厌倦冒险者生活的人,通常就会像朱迪那样陷入自生自灭的境地。虽说凭借过人的力量,这批冒险者暂时也能维持生计,但是由此引发出的大量社会问题——诸如掉落抢夺(Looting)、斗殴闹事、扰乱狩猎区秩序——职业公会却极少有处理的情况。艾瑟雷所知道的是,执行者不过是肃整秩序的手段之一,要维持这个不平衡的体系,职业公会很可能还设置了大量隐蔽的处罚方式。当自己的生活遭受摩诺兹入侵之后,艾瑟雷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以此推论,像朱迪那样丧失战斗意识的冒险者,遭到公会处理的危险性非常之高。以长久的眼光看来,让他们与佣兵组织共事,藉以避开公会调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这个缓冲期里,尽可能向佣兵灌输知识,使其了解冒险者的战斗方式和存在意义,这不仅能有效减轻作战的伤亡情况,对其重返社会亦是一大推动力。
与其说如此重担落在了艾瑟雷身上,倒不如说是他主动肩负起来的。对于迫切需要救助的弱势群体,他有一种与生俱来使命感,无论贫民区还是佣兵组织于他的眼中均一视同仁。虽然责任感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他亦一再反对统领的经营理念,只是一旦允诺下来,他必然会全力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以美好的愿景怂恿人群投身某项事业,事后却对其不闻不问,并且以强者哲学嘲笑那些无法攀至高位的人群,说到底这是社会责任的问题。虽然当今世界已不再对冒险者制度痴迷,但是对不少穷人来说,这个制度提供了一个跻身上层社会的机遇,有着非同小可的吸引力。在贫民区生活多年来,艾瑟雷从没间断过对这个制度的质疑,但是圣职者的身份却阻挠着他进一步追问。皆因如此矛盾,艾瑟雷的境况可谓举步维艰,贫民区的运作如此,凯瑟琳与哈利的前途如此,朱迪的命运也是如此。
冒险者战斗的本质是什么,其战斗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知道什么叫卡普拉切换(Krafa Switch)吗?”
“……”
意料之中的沉默,于是艾瑟雷从仓库取出秘银长锤,又突然将其收起。
“从物品栏中取出装备和收起装备,这就是了。”
“哦……”
“大家都知道,从卡普拉小姐处取得的道具不会直接到我们手中,而是会被存放于物品栏。而从物品栏中取出物品,或者直接使用物品的行为,那就是卡普拉切换。”
说着,艾瑟雷的右手已经像变魔术一样切换了三把武器,最后又有一瓶药水和一个盾牌落在了左手上。
“看看,这不难明白吧。”
“啊,这是使用药水……”
佣兵们明白了,红色药水消失的同时,在艾瑟雷头顶闪现出一个红点,顿时红色的雾珠覆盖了他全身。这是在独自修炼时最常用的回复技巧,只是由于太常用了,很多人并未注意到这一行为的实质。
“唔……好苦……所以我不喜欢喝药水。”
然后,艾瑟雷又掏出自己的卡普拉卡片,向大家展示物品栏的情况。
“哇……+8秘银长锤,+8三级强悍昏迷之锤,+9红蛙圆盾……”
看到这些价值连城的顶级装备,佣兵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倾刻将艾瑟雷围了个水泄不通。当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要不是为了炒热气氛,艾瑟雷是不会就此让场面失控的。
“一般来说,切换武器盾牌是最常用的,铠甲和衣服是其次……”
“牧师你能教我如何赚钱吗~!拜托了~!”
“对啊,我的装备很久没换了~!”
……
“你们这帮傻瓜~!放着眼前的富商大贾不管,偏偏跑去请教一个寒酸牧师啊~!”
眼看自己的面子放不下了,丹尼尔又是一声大喝。
“东西还没讲完呢,快给我坐好~!”
“啊……麦卡蒙先生……”
“赚钱的秘诀我迟些教你们~!在此之前先听好牧师的演讲吧~!”
“(GOOD JOB)”
佣兵再次乖乖坐好了,艾瑟雷暗地里向丹尼尔竖起了大拇指。
“卡普拉切换很简单,我就先不罗嗦了。然后嘛,我想向大家讲解一下自然回复与治愈术的原理。”
准备一气呵成,艾瑟雷先是顿了一顿。
“我们冒险者的体质特殊,因此我们的肉搏战可以分为攻击、防御、回避、舍身四个方面。而根据体质与敏捷的偏重,每个冒险者对此的取舍亦有所不同,但是同样是这四个基本技巧的运用,为什么冒险者之间就出现了强弱之分?”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这是单纯的能力问题,但是我们又能否换一个角度思考,在能力相同的情况下,决定强弱的不正是对这四个基本技巧的理解与掌握吗?”
“好吧,我们不妨分析一下我与查拉特小弟的战斗。大概也有朋友察觉到了,刚才我的攻击并没有使出全力,因此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他大可以选择硬吃我的攻击然后趁机反击。虽然未必能构成威胁,但这至少能把握到近身的机会,为后续攻势铺路。”
“也就是说,刚才是一个应该选择舍身的情况,但是为什么查拉特小弟宁可强行回避,也不希望被我的武器击中呢?要知道吃到攻击未必会输,但是在回避中摔倒就是输了啊,有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怕痛……”
刚才的小剑士回话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说得好,就是因为怕痛和怕受伤,很多人就是无法掌握舍身的技巧。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懂得舍身与否,正是划分初级冒险者与中级冒险者的标准之一。”
“牧师你有治愈术啊,你当然说得轻松……”
小剑士继续质疑说。
“这个你到后面就明白了,现在我就先不解释。”
“大家都知道,除却某些生产系职业,我们冒险者可以根据防御取向划分为敏捷型与防御型两大类。防御型的冒险者依靠强韧的肉体作战,他们自然要掌握舍身不说;而为了把握战机,敏捷型的冒险者不时亦要作出舍身,因为舍身攻击是如此常见,要反制舍身首先就必须掌握其技巧。因此之于冒险者的战斗,舍身与攻防闪一样,是无法忽视的基本技巧。而且由于舍身的存在,我们冒险者亦必须从常人的逻辑中解脱,寻求一种崭新的战斗方式。”
“正如我刚才所说,大家逃避舍身不外乎是怕痛怕受伤,这纯粹是一个认识问题。因此嘛,我觉得有必要向大家解释一下HP的运作机制。”
说着,艾瑟雷取出了一把长剑。
“我想做个实验,有没有体质高一点的朋友愿意帮忙?”
“我~!”
马上就有一名骑士自告奋勇,艾瑟雷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位朋友的名字是?”
“难道这就不认得我了吗,格拉德温牧师。”
“是卡萨德骑士啊,那我就放心了。”
艾瑟雷笑着让骑士站到了身边,他正是佣兵组织的领导之一,由他示范就再适合不过了。
“那好……”
艾瑟雷不假思索地用剑抹向骑士的左臂,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骑士不但没有采取止血措施,他反而就此张开了紧绷的左臂,任由伤口血流如注。
“……”
明显是被这番景象惊吓到,佣兵们开始躁动不安,有几个女生还慌忙掩上了眼睛。
“别慌张,大家看好了。”
血液的滴落越来越慢,不到十秒就已经完全止住,长出了暗红色的痂。
“……”
有在观察的人都注意到,伤口的再生速度似乎被人为加快了许多。不消一会功夫,痂又像铁锈一样自然地剥落,露出了光滑洁净的肌肤,皮下的肌肉与血管也被重新连接了起来,从外表看来已经完全康复。
“这是……治疗魔法?”
“同学,你看我有做过什么吗……”
马上有人提出了极蠢的问题,艾瑟雷再次被强烈的挫败感击倒了。
本来为了避嫌,艾瑟雷已经特意找别人做这个实验,想不到还是遭到误会了。要向佣兵们说明这个基本概念,看来得另找一个显浅易懂的方法吧。
“这是快速回复(Increase recuperative power),是剑士的王牌技能之一~!说是治疗魔法的给我禁闭三天去~!”
抽出佩剑一挥,卡萨德骑士向着发问者大吼起来。
“给我记好了,快速回复一共有三个作用~!第一,加快肉体自然痊愈的速度~!第二,提供额外的HP回复量~!第三,提高HP药品的使用效益~!有着如此强大的效果,难道这是区区治疗魔法能够比拟的吗~!”
“卡萨德骑士,这还是交给我来说吧……”
艾瑟雷叫停了骑士,然后取出了一根被卷轴封印的枯树枝。
“如果大家觉得这难以理解的话,那我不妨换一个形象的例子。”
说着,艾瑟雷将枯树枝折断,在升起的昏黑烟雾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巨石怪(Golem)。这头庞然大物的关节轰隆收缩,巨大双臂顿时如重锤般摆落,看上去活像一座会呼吸的城堡。
“大家不用怕,我在卷轴上附加了封印术式,现在它不会主动攻击。然后,也请大家散开一点吧。”
佣兵们三三两两散开了,在艾瑟雷身边空出了大片空地。
“那就开始了。”
轰~!
艾瑟雷快步踏上巨石怪的双臂,钝器猛然挥落,将它的头部轰成了碎片。
轰轰~!
再受到这一前一后的夹击,巨石怪的身躯如废墟般轰然倒塌,灰黄的烟尘顿时四散弥漫。
“还没结束~!大家看好了~!”
烟尘中传出艾瑟雷的叫声,佣兵们亦不禁提高了警觉。稍微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巨石怪未被打倒,在它碎裂成一堆瓦砾之前,它还会继续——
“……!”
如同被卷入了漩涡一般,滚滚的烟尘开始收拢到一点,视野顷刻变得清晰。与此同时,大量碎石如同倒进了模子一般,在一片噼啪声中重新聚集成了巨石怪的模样。如此重组速度简直有如鬼斧神工,若非亲眼所见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咚~!咚~!
巨石怪舞动着双臂直奔艾瑟雷,他马上将武器换成长剑,然后对准其右臂一闪而过。
“痊愈术(Recovery)~!”
巨石怪的半边臂膀掉落,随即如烟尘般消散无踪,没等它转过身来,它又被艾瑟雷的咒文止住了脚步。艾瑟雷收起长剑,然后再次示意佣兵们聚集过来。
“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魔物的自然回复。”
“嗯……这个我知道,魔物在被打倒之前会持续再生,因此我们时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小剑士查拉特支支吾吾地说着。
“那我再问大家一个问题,魔物怎样才算是被打倒了?”
“这样说来,当魔物不能活动和再生的时候就是被打倒了吧。”
“那么,大家要怎样才知道魔物已经不能活动和再生了?”
“这个……不就是现在这样吗?”
“很简单啊,魔物被打倒的时候身体会完全碎裂,然后残骸会消失无踪……总之与一般的动物不同吧。”
看着缺了半边的巨石怪,另一个小剑士回答说。
“那大家知道魔物被打倒代表着什么吗?”
艾瑟雷像是连珠炮般的发问。
“那就是死了啊,就像是人失去了血液一样,不能再活动了。”
“没错,就像人体和血液的关系差不多,当魔物耗尽了用于活动和再生的力量时,它们就被打倒了。恕我再多问一句,大家又是如何衡量这个回复能力的呢?”
“那就是耐久吧,我们常说某只魔物很难经打,那就是说它耐久高的意思。”
“说得好,我们通常所说的耐久,其正式名称是HP(Health Point),总而言之就是衡量回复能力的参数。我们冒险者的身体受到了卢恩符文(Rune)的加护,因此也可以用HP的形式衡量我们的回复能力。”
“牧师你的意思是,我们冒险者的身体拥有类似魔物的自然回复能力吗?”
“没错,所以卡萨德骑士说了,他左臂的回复不是治疗魔法的结果。”
“那为什么这只巨石怪的手臂没有回复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治愈术~!”
艾瑟雷的右手指向了巨石怪,只消一瞬,它的手臂已经在淡绿光芒中重新成型。
“这样大家就明白了吧。所以说,治愈术的效果可以分为两个方面:第一,直接修复受损的肉体,第二,缓解形态的维持限制。那么大家又……”
“等等,牧师你直接说生命力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圈子呢?”
“光从原理上解释HP的定义非常困难,我也只好用这个形象的方法向大家说明。相信大家也知道与HP相对的另一个参数叫SP(Spiritual Point)吧,那是用于衡量技能(Skill)的持续使用能力的参数。”
“很简单啊,HP和SP不正代表着生命力与魔力吗,这个谁都知道。”
“错了,HP不是生命力,SP也不是魔力,它们都是卢恩符文的力量限制形式。”
“啊……?”
多年来的常识被一句推翻,佣兵们一下子傻了眼。
“之前我也说了,因为HP并不代表生命力,所以治愈术的主要作用不是补充生命力,而是缓解形态的维持限制。换言之,我们圣职者掌握着冒险者的生杀大权,其他职业都必须看我们的脸色办事。”
“……”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因此我想先借用一下素质(Status)的定义。素质的构成原理与HP很相似,它们同是一种力量的限制形式。”
艾瑟雷仍然不慌不忙地解说着,再深入一点,他就能进入问题的核心了。
“就像用身高、体重、年龄来描述人的个体差异一样,所谓素质其实就是冒险者基础能力的量化。而根据功效的不同,冒险者的基础能力又可以细分为六个方面:代表着破坏性与爆发力的力量(STR, Strength);代表着运动性与反应力的敏捷(AGI, Agility);代表着稳定性与抵抗力的体质(VIT, Vitality);代表着归一性与意志力的智慧(INT, Intelligence);代表着协调性与集中力的灵巧(DEX, Dexterity);代表着可能性与不确定的幸运(LUK, Luck)……”
“格拉德温牧师,统领大人邀请你参加会议~!”
“……啊,就是现在吗?”
突然有一名弓箭手闯入会场,艾瑟雷沉思片刻,只得暂停了讲解。
“是的~!如今统领正在商讨午夜的作战计划,希望牧师你能及时赶至帐篷~!”
“能等我半小时吗,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办好。”
“统领交待说,希望牧师你能谨记日前的承诺~!”
“好吧……我现在就来……”
说着,艾瑟雷再无奈地瞥了丹尼尔一眼。
“今天我先讲到这里,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丹尼尔~!”
“放心,我会好好操练这帮小子的~!”
“真是麻烦的家伙……”
轰~!
话音刚落,巨石怪的身躯已被艾瑟雷一招击溃。
被掩埋于瓦砾中的那颗石心,似乎仍在砰砰跃动不止。

“……”
单一入口的帐篷本与陷阱的构造相似,辅以如此阵列更是显得凶险万分。
统领,摩诺兹,三名陌生的弓箭手,还有朱迪。主要的三人呈口袋状站立,四周的座位已被撤去,如今再加上艾瑟雷的到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对质场景。
不出艾瑟雷所料,本应紧握在手的主导权被朱迪的出现被扰乱了。不用说,无论是会议的召开时机还是参加者,这一定是摩诺兹从中作梗的产物。因此进入帐篷的瞬间,艾瑟雷对组织的印象已急剧转变为负面。
先前两次会议只有三人参加,那可以视作对自身的信任,同时亦能说明统领与摩诺兹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说自己对于职业公会的猜想属实,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人就是一伙的,其笼络人心的处事手法不仅带有政治目的,更有可能是为了秘密处理不合格的冒险者——总而言之,这个组织的险恶用心伪装得极深。
虽然这还不能解释自己被组织盯上的原因,但是这一再的胁逼行为无疑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如果自己不作出抗争,他们甚至可能利用自己的能力违法乱纪。可以肯定,这次会议不仅关乎到朱迪,更关乎到自己乃至整个贫民区的安危。
“我们开始吧,格拉德温牧师。”
“为什么朱迪会在这里,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威胁我吗,施利芬统领。”
不由得对方解释,艾瑟雷劈头就是一句质问。
“格拉德温牧师,这是……”
“如果你不明白威胁的意思,那你就得问问摩诺兹,他是怎样把我拉入伙的。”
“你还在为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吗,艾瑟雷。”
然后朱迪赶在任何人之前发话了,这简直是被安排好的。
“当然了,我一直很在意。”
先是瞥了一眼故作平静的摩诺兹,艾瑟雷再大步走到了朱迪面前。
“首先,你有太多东西瞒着我了;其次,不是我不理解你的决心,而是你没必要以身犯险;再次……”
说着,艾瑟雷不由分说地握紧了朱迪的手。
“难道说,你将家乡看得比我还要重吗,你说过要和我好好活下去的啊。”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好吗,我很为难的……”
受这番诚挚感动,朱迪似乎有所动摇了,但是她的说话亦不无道理。
“你也知道的,佣兵组织明天就要离开了,我对这一带的山路非常熟悉,因此我想借这次机会报答我的家乡……而且任务的风险不高,我觉得自己能够完全胜任。”
“同样是利贝利亚村的人,这为什么就不叫上丹尼尔呢。”
“丹尼尔他要负责村落的布防,抽不开身……”
“先不说这个,你是第一次参加任务,要是出现突发状况你不懂得处理啊……”
“那你就好好保护我吧,即使你不相信我,你也总该相信自己吧……”
“这……”
艾瑟雷语塞了,朱迪和上次一样完全陷入了催眠状态,再与她争论只会让自己漏洞百出。相持不下的感情只有强烈而没有对错之分,但是,过分强烈的感情也必然会被理性利用——
“作战计划是你制定的,这第一步就要纠结朱迪小姐的安危了吗?”
摩诺兹突然插话,其幸灾乐祸的语气根本与嘲笑无异。
“说的也是,有你插手我就肯定放不下心。”
“我必须参与这次作战,因为我是组织与圣尤利乌斯公会唯一的联系人,就凭你无法与他们进行交涉。”
“别自以为是了,他们的会长也是利伯曼神官的学生,难道你觉得我……”
“我是说,你一个人无法提供足够的武力……”
“摩诺兹,这次就按牧师的意思去做吧,我相信他的能力。”
每当两人出现争吵的迹象,统领必定会介入劝阻,这是身为一名领导者的魄力。
“我相信你能做好的,艾瑟雷……”
进一步握紧了艾瑟雷的手,朱迪的目光已经满是期待。
“当然了……”
只是,艾瑟雷竟一时想不到适当的回应。
这是决心与理智的两难抉择,哪怕表现出一瞬犹豫亦会被识穿本意。
“时间不多了,请尽早安排作战计划吧,艾瑟雷。”
不,其实摩诺兹早就摸清了艾瑟雷的行动准则,因此他才能一再将其玩弄于掌心。他所叫嚣的心甘情愿的说法,那正是他将目标的人格分离解析,彻底把握其弱点之后得出的结论。这一点艾瑟雷已经深有体会,因为两者的认知落差过于巨大,艾瑟雷根本不可能在理性方面战胜他。
这家伙太可怕了。
摩诺兹的言辞魅惑成分极重,甚至凌驾于悬壶济世的教会之上,即使知道那是变相的杀人,但是仍有数不清的人愿意屈从于其理念。事实上,这数天来艾瑟雷也一再动摇了,他之所以步入如今的困境,他所作出种种不理智决择全是摩诺兹所致。如今他几乎可以预料到,自己的安稳生活被其彻底粉碎的一天。
决心,抗争,然后是被刻意选择的死亡。
假借荣誉之名汇聚死亡之意志,那简直就是某个末世诅咒的投影——
“摩诺兹,那就这样……”
但是,圣职者不正是为了阻止这个预言而诞生的吗。
绝对不能屈服于对方,即使是出于对抗的心态,即使这种做法有违理智,艾瑟雷心底某把声音仍然一直敦促着他。这不仅关乎朱迪的安危,村落的安危,更关乎到自己长久以来确立的信仰与价值观。
不能让任何人留下遗憾,不能让任何人苟且偷生,不能让任何人丧失本性,浑噩终日。
更不能,否定这个世界的基调。
“好吧,这个任务你可以参加,朱迪也可以参加,但是你们不能对我的战术与指挥有任何异议。至于具体细节,入夜之后我自然会告诉大家。”
一口气作出决定,艾瑟雷反而有种勃然开朗的感觉。
“艾瑟雷,这次作战的规模远超上次,你确认这也能及时安排好吗?”
“依我看来,这次作战不是计划与指挥的问题,而是执行的问题。”
就是这样,这一路以来艾瑟雷被畏缩与避让拖累太多了。既然作战的难度不高,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胜利让摩诺兹屈服,并且以强大的决心突破其心理陷阱。
“好吧,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面对如此凛然的态度,摩诺兹识趣地让步了,他手执法杖站到了统领身旁。
“今天晚上十点,在场所有人在帐篷前准时集合,知道了吗?”
“知道~!”
统领大声发令,三名弓箭手马上齐声应答说。
“朱迪,你没听到吗?”
“是……是的~!”
也许是兴奋过头了,朱迪的笑容一时收拢不住,显得有点难堪。
“无所谓了,反正今晚我也打算陪着你。”
说着,艾瑟雷将朱迪搂进了怀里,她慌乱的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
“谢谢你,艾瑟雷……”
“这我的本分啊,傻瓜。”
……
“对不起,你们能否等一会再亲热,我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
“去吧,艾瑟雷。”
缓缓放开双臂,朱迪微笑着说。
“统领,要交代些什么呢?”
艾瑟雷走向会议桌里侧,不知何时,统领已经翻开了一本老旧而厚重的书。
“你过来看完这个,我相信你就能理解佣兵组织的理念了。”
“是的……”
这番话的拉拢性质太明显了,艾瑟雷马上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统领你让我看这个有什么用呢?”
粗略看了一眼书页,艾瑟雷了解到那是某次作战的纪录与总结,以此推论,这本书可能就是佣兵组织的家计本。作为贫民区的管理人,艾瑟雷深知这本纪录的意义非同小可,因此在得悉统领的目的之前,他并不打算轻举妄动。
“你也知道了吧,这本笔记纪录着佣兵组织的一切,包括开支明细、人事状况、作战的计划与纪录、各类心得总结等,两百多年来从未间断。因此我敢大胆地说,除了贤者之城以外,大陆之中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魔物的动向。”
“嗯,单从背后的作战地图看来,我觉得你们比王国任何职业公会都要专业。”
这话只是说得好听,虽然艾瑟雷已经细细观察过几次,但他仍未弄懂地图上所有标记的含义。
红色标记代表意料之外的魔物暴动,主要分布在两国边境,这在第一次会议已经交待过。
蓝色标记经过了若干高危的魔物领地,而且可以前后相连,那很明显代表组织的行进路线。
问题在于地图上大堆散乱不堪的黄色标记,它们的形状大小不一,有几个甚至标在了城市内部,虽然那必然代表着魔物的某种活动情况,但是艾瑟雷实在无从推断其内在含义。
“但是,近三十年来魔物的活动异常混乱,这在记录中是前所未见的情况。”
“……问题出在那些黄色标记吗?”
“没错,那些黄色标记代表着原因不明的伊米尔异常,换言之,它们可能是大地之蛇的行进路线。”
“……”
统领平静地说出了禁忌的词语,和上次不同,如今反而是艾瑟雷陷入了沉思。
“艾瑟雷,你知道什么是大地之蛇吗?”
被摩诺兹这么一点醒,艾瑟雷立刻严辞回应说。
“不好意思,这是教会的禁忌,即使我知道也不能说出来。”
“对不起,请你不要告发我好么?”
“看你今晚的表现再决定,如何?”
这句明知故问的性质过于恶劣,艾瑟雷是不可能回答的。因为这个词语对所有圣职者,乃至所有冒险者都是禁忌中的禁忌,一旦提及就必然会被视作异端。
大地之蛇,环绕米德尔加德大陆的魔物暴动现象。
顾名思义,大地之蛇呈首尾相接的线状连贯推进,其行经之处会出现大规模的伊米尔异常,这会引发魔物暴动之余,亦会让首领魔物获得大幅度强化。由于大地之蛇的运作机制不明,而且存在着约70~80年的爆发周期,因此目前的主流观点认为,大地之蛇的存在与魔物相当,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
但是也有一种声音认为,这是冒险者的贪念所招致的天谴。
毫无疑问,魔物的暴动与强化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不仅野外的孤立村落,就连戒备森严的大城市也遭受过大地之蛇的祸害。但是对于冒险者而言,这反而是一战成名的机会。世间传闻,寄宿于魔物体内的各种武装和财宝,同样会因大地之蛇的降临而获得强化。因此,大地之蛇的行踪可以说是财富的风向标,它曾吸引着大批冒险者舍命追逐。就在一百多年前,这种争夺行为引发了一场严重的社会动荡,在此之后,王国不得不将大地之蛇列为了禁忌,但是这段历史的余波仍隐晦流传至今。
不过,如今这些秩闻并没有听信的价值,关于金银财宝的种种谬论不说,某个牵涉到王族的传闻更是荒唐至极。综合以上的认识,艾瑟雷觉得统领确实有别于追名逐利的普通人,那么佣兵组织又是否与其领导者相称,是一队救急扶危的正义之师呢。
“我有一个问题,佣兵组织是如何测定这些标记的?”
这是讨论的疑点也是关键点,先看看统领的答复如何。
“我就实话实说了,大地之蛇是王国的禁忌,共和国方面也不会直接向我们提供线索。因此,我们的做法是时刻向贤者之城跟进魔物的分布状况,然后联系组织遍布大陆的情报员,共同推测出大地之蛇的走向,这是佣兵组织运作百年的经验谈。”
“啊,我大概能理解。”
艾瑟雷也留意到了普隆德拉一角的标记,那正是城墙的缺口位置。
情报员与经验的说法太过笼统,艾瑟雷觉得这番话有所回避,但至少贫民区的黄色标记是真实可信的,姑且就听统领说下去吧。
“但是就在三年前,调查魔物分布的主力团体——游侠公会与王国决裂了,以致我们也无法从贤者之城及时获得资料。说实话,上次山谷作战也是误打误撞的结果,只是越是靠运气获胜,我就知道自己离失败的一天也不远了。”
“上次统领也说过了,你无法分辨飞空艇与魔物暴动的走向,就是因为资料不足的缘故吧。”
“就是如此。”
说着,统领往伊斯鲁德,以及缪尼勒尔山脉的两个标记一点。
“起初飞空艇阴谋只是一个猜想,被我不幸言中之后,我的思路也逐渐偏向了共和国。”
“山脉的那个标记,不正是蜂后的居所吗……”
“具体的推理过程不好说,但是我预感这次作战极有可能出问题,因此我才再三寻求牧师你的协助。”
“听到了吗,朱迪,即使这样你也要坚持参加吗?”
艾瑟雷故意试探了一句,其实他的心意已决,他只想知道朱迪是否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没问题,我不会害怕的。”
朱迪不假思索的回答,艾瑟雷同时以微笑应对。
“格拉德温牧师,也请你听完我最后的请求吧。”
“说吧统领。”
统领先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格拉德温牧师,我知道你是利伯曼神官的学生,因此你能接触到大量第一手的情报。如果你今后获悉任何大地之蛇的情报,我希望你能第一时间通知组织。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请求,我不希望干涉牧师你的立场和意愿。”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个没问题。”
“我有预感,这是大地之蛇大规模爆发的征兆,万一有人借机挑起战争,恐怕我们的大陆将永无宁日。”
统领的指尖再次点向地图,那些黄色标记在其牵引下卷成了螺形,最终指向了沙漠之都梦罗克。
“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害怕了……”
盘成死结的魔物恶流,遍地是獠牙与利爪的痕迹,那将意味着整个大陆都会葬身于这个深黑的漩涡,无人能从中逃脱。
如果事态确实如此严峻,那么贫民区的伊米尔异常,利贝利亚村的魔物暴动,以及教国与共和国的连番挑衅行为,这些同时发生的事件统统不是偶然,而是预警着一场浩大的灾劫。
“格拉德温牧师,你这几天的功劳我无以为报,这个魔法纹章我就交给你了,配合公会出售的佣兵卷轴,你就能无限制地召唤佣兵作战。”
统领递过纹章,从外表看来它与共和国的国徽无异。只是一接手,艾瑟雷马上被其非凡的魔力特征震慑,再三衡量过后,他不得不开口征询统领的意图。
“……这种东西给我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相信你。”
简单地说,魔法纹章是魔法卷轴的钥匙,抄写完毕的卷轴须经过相关公会的纹章认证方可使用。换言之,获得原版的纹章就能无限制造卷轴,也相当于获得了职业公会的经营权限,这决不是可以轻易交出或接受的东西。
“好吧,我会将它用在正途上的,我答应你,虽然不是以宣誓的方式。”
强忍着不安的感觉,艾瑟雷收起纹章,然后向统领握手致谢。
这说不过去,对一个陌生人信任到如此程度,那只能认为统领确实有心拉拢自己,或者说,统领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乃至认为自己必然会踏上这条道路。但是统领与自己相识不过数天,这种强烈的认同感又从何而来呢。
“牧师你是明白人,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同时,也预祝你今晚的作战顺利。”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请慢走。”
呯。
统领如释重负地将笔记本合上,令人意外的是,它的封面竟是王国的双头鹰国徽。换作佣兵组织还好,但是统领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国家的象征物,这在保守派看来是缺乏忠诚心的行为,难道他就没有避嫌的自觉吗。
“……”
艾瑟雷也注意到了,以他多年的文案经验推断,这本书的质量分布不均衡,似乎藏有夹层。那么摩诺兹之所以与组织共事,并且一直默许至今,恐怕也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施利芬统领,恕我多问一句,你也是折翼之魂吗?”
“呵,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统领十分爽快地回答说,似乎并不打算有所隐瞒。
“我出身于王国的……”
“够了统领,这种事情放在心底就好,我想说的是,不要因为同是折翼之魂就过分信任我这个过客。”
“我的原则是,与其揣摩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倒不如合理利用他当前的行为。你得知道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拒绝接受那个唯一信仰的人不在少数,比起轰烈的死亡,有些人更适合卑微地终此一生。”
统领以一贯的腔调平静地说着,那不是富具热情或者侵略性的口吻,而是一番表里如一的陈述。但是,如此平实的话语却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具分量,甚至接近沉痛的地步。
“……总之这次作战我会成功的,你就看好了。”
虽然不清楚统领所指的“一个人”是自己还是摩诺兹,但是眼看统领一再恳求,一再卑躬屈膝地拉拢自己,艾瑟雷终于明白了自己对佣兵组织的抗拒心态,以及无法与其共处的根本原因。
想必施利芬统领也是明白的,佣兵组织的行为违反了教会的训诫,倘若他继续以救济世人作为行事准则,继续游走在普通人与冒险者的夹缝之间,那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却不配拥有折翼之魂的称号。
没错,为世俗感情所困的人犹如大树生根,虽有继续成长的可能,但其已经失去了超越的可能性。因为真正意义上的折翼之魂,是大神奥丁赋予人类的恩典,是为了改造这个绝望的世界而生的。他们折断的双翼代表着希望残存,而决非从神之领域堕落的理由。
“我们走吧,朱迪。”
“啊,我就过来……”
艾瑟雷快步走出了帐篷,朱迪跟随其后,却不敢就此牵起他的手。每当谈及类似话题,这个人总会有意无意地畏缩成一团,闭锁得令人无从碰触。
艾瑟雷已经习惯了被孤立的感觉,由始至终他认定的方向与统领不同,与任何人也不同。他从未忘记过折翼之魂的使命,但他也不认同教会制定的各种条框,他了解到自己的愿望不曾被记载于任何典籍,亦无任何人能予以引导,因此,他只能以自己的双手将其付诸现实。
解决完这一系列事件,他就应该离开贫民区了吧,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别离做的准备。
“……”
无意之间,艾瑟雷从口袋摸出了佣兵的纹章。
接受了这个纹章,那是否就意味着自己对力量有所诉求呢,因为力量不足以扭转命运,所以自己必须不惜代价地网罗力量。可以利用的,可以联合的,可以夺取的,被玩弄被聚集的一切也不再有善恶之分,仅仅是为了了却某个夙愿。
仿如得知了末世预言(Ragnarok)的诸神一般——
想到这里,艾瑟雷死死握紧了佣兵的纹章,感受着其平稳的魔力特征,他混乱的思绪才得以平复一些。
相信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
只要这次作战成功,那就没有人能止住自己的步伐了。
从贫民区离开的决心,也是一样。

[ 本帖最后由 hgf 于 2010-3-23 17: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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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要认真写个东西很难的啦,尤其是我这种走情节走硬派的,要么没人看,要么看了不回复
所以现在也不求什么了,写完就好

PS:最近帮楼上的搞剧本中,大概好一段时间不能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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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r...

普隆德拉城南的东北一角,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那片小小的草地就是孩子们的秘密基地。
明媚的阳光将数日的阴沉一扫而空,清爽的海风迎面拂过衣角,带着一丝让人心驰神往的味道。
沿着海风逆行,就会进入东边一条狭长的半岛,两边陡峭的悬崖傲然挺立,一片片破烂的贝壳自下而上依附在粗糙不平的石壁之上,那大概是海水长年侵蚀的结果。只可惜近百年来海平面下降了不少,如今已经无法看到往日惊涛拍岸的景象了。取而代之,海滩上留下了一涂涂宁静如湖泊的水洼,忙于觅食的海鸥偶尔也会栖息在那里。
世界被厚重的城墙一分为二,从此也产生了文明与野蛮的区别。受日益饱满的文明结晶熏陶已久,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外侧的蛮荒世界,忘记了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或许有一天,他们终究会发觉被城墙所围困的星空,就有如自己的心境一般狭小吧。
当孩子们发现城墙上的坑洞之后,他们开始成群结队地往外闯荡。警备队的禁令,父母的担忧,艾瑟雷的训斥,这一切都不能封锁他们的好奇心。在他们看来,能在这片未知的天地里尽情乱闯乱撞,就已经是最大的乐趣了。

“哈利~!你看看~!人家发现了一个好大的海螺呢~!”
在海滩上淘弄了好久,凯瑟琳发现了第一个战利品。她踏着潮水跑到哈利身边,半干半湿的短发微贴两鬓,在阵阵海风中忘我地舞动着。
“那个啊,好像是魔物的外壳呢,可以拿去卖钱的。”
“那这个呢,哈利哥哥?”
约翰拿着一块漆黑石头问道。
“这个……好像只是普通的石头,不过它真漂亮。”
“我也找到一个了~!”
乔纳森高举着一块像是鱼鳍的尖刺。
“小心,那是异变鱼的鱼鳍,有毒的。”
“啊~!”
被这么一说,乔纳森吓得马上把它丢下了。
“不过这个也是可以卖钱的,小心一点把它放好就是了。”
说着,哈利用剑挑起了鱼鳍,把它放进了大布袋里。
“我把布袋放在远一点的地方,你们都把东西放进去吧。”
“哈利好厉害呢,什么都准备好了。”
凯瑟琳有点羡慕地说。在户外活动方面哈利比她知道得更多,因为这种互补关系,这两个孩子很少争吵。
“哼,这条通往海滩的小路我在两个月前就发现了,我一直都在这里寻宝啊。”
“是啊是啊,这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
“听别人说,这附近的海底有一座神秘的宫殿,那里面埋藏着很多宝物。现在我们找到的只是冲上岸的一小部分,说不定有冒险者已经到过那里了。”
“有机会的话人家也想去看一看~!”
“可惜我们没有冒险者的资格,这些东西不能按常规价格卖出去啊……”
说到这里,哈利垂头丧气地往地面一蹲。上次在会场不仅报名失败,那把价值四万杰尼的汤恩剑也没有拿回来,现在捡得再多也弥补不了损失。
“别难过啦,哈利,我们不是还有机会吗……”
“不,我问过别人了,如果艾瑟雷哥哥不答应的话,我们没办法成为冒险者。”
“那……我们就不能和艾瑟雷哥哥商量吗?”
“没用的,他不会答应的。”
“是啊,其实我和乔纳森也想成为冒险者的。”
约翰的身子往后一靠,也坐下来说话了。
“不过艾瑟雷哥哥早就和我们的父母联系过了,说是千万不能答应这种请求,所以我们也没办法。”
“大概……成为冒险者是很辛苦的事情吧……艾瑟雷哥哥不想……”
凯瑟琳结结巴巴地说着,但是马上被哈利打断了。
“我说啊,他一定是不喜欢我们这种不爱读书的孩子,凯特你当然不会有感觉啦。”
“哈利,人家又没有这样想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哼,反正我就是不讨人喜欢啦。”
“……”
又是这样,哈利总会因冒险者和艾瑟雷的话题闹脾气,凯瑟琳也不好意思和他继续争论。联系到艾瑟雷这几天任务在身,她知道自己必须好好看着哈利,不能让他外出游荡。
“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吃饭吧,这次人家带上了黄油和蜂蜜呢。”
“嗯,我也有点饿了……”
“我们就到城墙下面的断崖吧,那里比较阴凉。”

“啊……要是每天都能出来那该多好……”
一边嚼着面包,哈利一边在地上躺成了大字型。
手里握紧一把细沙,耳边柔和的涛声阵阵,洁白的海鸥掠过蓝天,城墙外的世界是如此美不胜收。
由于魔物泛滥,这帮孩子自懂事起就少有出城的机会,自从戒严令实施之后,他们连贫民区也不允许步出了。生存的空间被一再压抑,他们是多么渴望冲破笼牢,迈向这个多彩多姿的世界。
“每天都出来可是会被抓住的,然后就出不来啦。”
凯瑟琳是最懂得大人苦心的一个,但是她也知道过度保护是行不通的。因此,她经常陪着小伙伴们出外玩耍,不时也会向艾瑟雷和家长隐瞒消息。
“是啊,如果有魔物出现就麻烦了,戒严令不是说笑的啊。”
“什么魔物嘛,来一个我就打倒一个。”
说着,哈利提着剑一跃而起,双脚一前一后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大家要不要听听我的冒险故事啊~!就在几天前,我又打倒了一个臭屁的冒险者~!”
呼呼~!
“我先是这样~!然后是这样~!”
呼呼呼~!
“最后,我一脚就……”
“哈利,说谎是不好的,而且上次你也差点闯祸了啊。”
“凯特你不要乱说,那次明明是我赢了~!
被凯瑟琳这么一说,哈利顿时慌了手脚,要是上次的丑事被说出来就糟糕了……
“人家还记得,你弄丢了一把四万杰尼的汤恩剑……”
“呜啊~!不要连这个也说出来啊~!”
“哈利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情呢,我还是觉得凯特的故事比较好听,你说是不是啊,约翰。”
乔纳森在旁插话说,接着约翰也说道。
“是啊,我也喜欢听凯特讲故事,不如现在就讲一个吧。”
“难得可以出来,要是讲故事就浪费时间了。”
“不会啊,在城外听凯特讲故事,这还是第一次呢。”
“讲吧讲吧,凯特~!”
一听到讲故事,哈利马上像头小狗般坐好了,虽然他很喜欢听凯瑟琳讲故事,但是他平时总是在外游荡,除了在家的时间很少和凯瑟琳相处。
“真的要说出来吗,哈利的丑事?”
“是英雄的故事啦~!英雄的故事~!”
“原来哈利觉得自己不是英雄呢,那人家就放心了。”
凯瑟琳故意坏笑着说,弄得哈利的脸一阵红一阵绿的。
“……怎么都好~!总之凯特你就说吧~!”
“嗯……那人家就开始了。”
凯瑟琳像大人一样站稳身子,拍了拍衣服和裤管的沙尘,然后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那是她开始故事的招牌动作。有去上学的小伙伴都知道,她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诸神和英雄的冒险故事啊,相信艾瑟雷哥哥和大家说过很多了吧。”
“嗯~!”
“所以啊,这次人家打算说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啊……那样的故事不好听啦~!”
哈利不禁失望地叫嚷着,但是那没有止住凯瑟琳的步伐。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知道英雄在死后会去什么地方吗?”
“唔……”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上来。
“说得也是,这个问题好像太难了呢。”
凯瑟琳苦笑了一下,她稍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说。
“无论英雄成就了何等伟大的功业,终有一天他们也会衰老和死亡,从我们居住的世界中离去。但是老一辈的英雄死去之后,又总会有新一代的英雄出现。因此,英雄们的冒险故事就像一部永不终结的乐章,只要英雄们前仆后继地演奏,这部乐章也会持续到永远。”
“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教导别人成为英雄,也没有确实能让人成为英雄的方法。那么,老一辈英雄的意志是如何继承下来,新一辈的英雄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
这番叙述无比地引人入胜,三个孩子听得默然,手脚也不自觉地放松。
“这一切,都是大神奥丁的指引。”
“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人与魔物战斗的世界,这两者的关系就如冰与火般极端对立,一旦相遇就必然会产生激烈的碰撞,直到任意一方化为灰烬。再进一步说,世界自诞生起就处于永恒的战斗之中,万事万物都无法逃离在战斗中毁灭的命运,就连无所不能的诸神也不例外。”
“是的,战斗非常可怕,甚至比淋漓的血红还要可怕。遇上风雪我们会躲进山洞,遇上火灾我们会跳进水塘,遇上利刃我们会举起盾牌……其实我们无时无刻都在逃避战斗,仅仅因为我们害怕毁灭。”
“诸神用老旧的树枝创造了人类,因此我们的身躯就有如树枝一般脆弱,只要稍加弯曲就会被轻易折断。最初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诸神要赋予人类这个一无是处身躯——论坚硬不如石头,轮柔软不如水流,论变化不如烟霞,论美丽也不如云彩。”
“但是,诸神赋予了人类一样独一无二的东西,那就是战斗的精神。”
“因为人类是如此的脆弱,所以人类并不会屈从破灭的命运。他们会刻意选择战斗,刻意选择无比强大的对手,舍弃脆弱的身体以求得千万份之一的胜机。这种不畏毁灭的表现,正是没有精神的死物所无法做到的。”
“很多人选择了战斗,但也有很多人选择了逃避,那是我们身体潜藏的死物本性在作祟。若是任由这种本性摆布,我们迟早会变成没有精神的干枯木头吧。”
“能够摆脱死物的本性,将全身心都投入战斗的人被我们称为英雄(Einherjar)。他们就是被诸神所选中的,能够改变命运的人。”
“说到这里大家也应该明白了吧,其实我们天生就继承了英雄的精神,而成为英雄的标准也非常简单,那就是战斗与逃避的区别。大神奥丁为了让我们知道这一点,他将自己倒吊在天地树上九日九夜,发明了用于交流的语言以及用于记录的文字(Rune),好让人类能将英雄的冒险故事祖祖辈辈地流传下去。”
“嗯……说下去说下去,这个好像很有趣呢。”
“那么,英雄们的归宿又在何方呢?”
凯瑟琳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激情,那循循善诱的说话方式就有如一个老练的吟游诗人,其气势磅礴就有如一部宏篇巨著的前奏。
“或许大家会以为,人死后被埋葬在土地里,精神就会随同肉体一起腐烂得不留痕迹,其实事情并非如此。当英雄以自身意志迎来死亡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就会被大神奥丁引导至神的国度阿斯加德,得以进入瓦尔哈拉(Valhalla)这座英雄的宫殿。”
“漫天乌云正是大神奥丁出行的预兆,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大神奥丁就会随同女武神瓦尔基利(Valkyrie)席卷整个大地,将战死沙场的灵魂引导至神的国度。”
“大神奥丁既是无所不知的智慧之神,也是掌管战争之神,因此被选中的英雄都会受到他的热情款待,然后定居在瓦尔哈拉。这座宫殿有五百四十个门,每个门可供八百位英雄并排进出,全世界的英雄都能聚首一堂;宫殿的四壁由擦得发亮长矛并排而成,它们闪耀得比太阳还要明亮;宫殿的顶部是由金盾所覆盖成的,紧密得刀枪不入;宫殿内的座椅上铺上了精美的盔甲,这是大神奥丁送给英雄们的礼物。”
“瓦尔哈拉里面每天都是狂欢节。美丽的瓦尔基利们会换上纯白的大衣亲自侍奉每一位英雄,为他们送上美味的神羊乳和野猪肉,直到他们饮饱喝足为止。然后,英雄们又会到外面的旷野肆意战斗比武,互相砍杀直至化为一堆白骨。但是一到晚上,他们又会奇迹般复活过来,回到宫殿里继续饮宴。”
“所以,战士们均视战死为至高无上的荣誉,而大神奥丁也是他们最尊敬的一位神。传说大神奥丁拥有一支无敌的长矛冈格尼尔(Gungnir),这支长矛所指向的地方必有战争。因此在战士中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当大神奥丁爱惜一个人的时候,大神就会给予他暴风雨般的磨练与考验。”
“但是,为什么大神奥丁要将世间的英雄统统纳入自己的帐下呢?”
“……”
凯瑟琳像是提问般顿了一下,三个孩子只是感到茫然,一般的故事并不会转折得如此兀突。
“因为大神奥丁知道,就连无所不能的诸神也无法逃离在战斗中毁灭的命运。因此在那场战斗来临之前,他们必须尽可能储备一切力量,包括骁勇善战的英雄们。”
“诸神的黄昏(Ragnarok),这就是导致世界毁灭的善恶大决战。”
“在那个时候,充斥着整个宇宙的恶势力已经膨胀到了顶点。被禁锢的邪神洛奇从洞窟中爬了出来,被紧缚的魔狼芬尼尔(Fenrir)挣脱了枷锁,看守着死者之国的地狱犬加尔姆(Garm)也窜上了地面——他们都要向诸神报仇。蛰伏在地底的毒龙尼德霍格(Nidhogg)咬穿了天地树的根部,引发了前所未有大地震,这使得瓦尔哈拉顶上的公鸡费雅勒(Fialar)和大陆上的公鸡古林坎比(Gullinkambi)都高声鸣叫起来。”
“追逐在日车和和月车身后的三条天狼斯库尔(Skoll)、哈梯(Hati)和玛纳加尔姆(Managarm),此时已经被女巨人安格尔波达喂养得膘肥体壮。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几乎要把日车和和月车都吞了下去。驾驶着日车和月车的苏尔和玛尼被吓得脸色苍白,大地因而失去了热量和温暖。”
“接着,漫长之冬(Fimbul winter)开始了。漫天的雪花遮盖了视野,地面也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冰。这场可怕的严寒一直持续了六季之久,而且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一切可爱的生灵都死去了。剩下的人类为了生存,竟然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驻守在虹桥的守望之神海姆达尔(Heimdall)看见了所有这些不祥的事情,他立刻向全宇宙吹响了警号。号声响起,居住在神之国度的诸神和英雄们都从座位跳起,全副武装地涌过了虹桥,向终末的战场维格里德(Vigrid)奔去。”
“同时,居住在海底的大地之蛇尤蒙刚德掀起了滔天巨浪,随即向维格里德进发了。这波巨浪冲断了命运之船(Naglfar)的缆索,洛奇带领着火焰之国的全体火巨人登上了这条船,也往维格里德进发了。”
“霜巨人赫里姆(Hrym)驾驶着另一条大船从北方驶来,载上了所有全副武装的霜巨人;死者的主人赫尔(Hel)从地底爬了上来,带上了死者国度的所有魔物,这两股恶势力也一同向维格里德进发了。”
“火巨人苏尔特带上了他的儿子,挥舞着一把火焰巨剑从天空奔驰而过,顿时天空被烧得一片通红。他们想通过虹桥直接冲往神之国度,谁知他们的马蹄铁过于沉重,竟一下子就把虹桥压了个粉碎,发出了一声响彻宇宙的轰鸣。”
“诸神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了,而且他们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即使全军出动也不见得有利。不过诸神们都相当镇定,脸上全无惧色。大神奥丁先抽空到乌尔达井看望命运女神,但是这三姐妹只是坐在凋零的天地树底下一言不发,旁边还放着一张破碎的网。奥丁又前往智慧之泉和老巨人米弥尔(Mimir)说了几句话,然后返回了战场维格里德。”

“醒醒……”

“现在,分别代表善与恶的两股势力齐聚在了维格里德,正准备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决战。善的一方有亚萨神族(Aesir),瓦纳神族(Vanir)和人类的英雄们;恶的一方则有由苏特尔带领的全体火巨人,面目狰狞的全体霜巨人,由赫尔带领的死者军团,邪神洛奇和他的两个魔物儿子——魔狼芬尼尔以及大地之蛇尤蒙刚德。”
“战斗一触即发,双方的成员纷纷找到了各自的敌手。大神奥丁首先对上了魔狼芬尼尔。这只曾经被战神提尔束缚的魔物,如今竟长成了一股凶猛无比的恶流。大神奥丁没能支撑多久就败下阵来,被对方的血盆大口所吞噬了。”
“日神弗雷(Freyr)对上了火巨人苏特尔,失去了必胜之剑的他现在只能拿着一边鹿角勉强应战。经过一番激战,他始终不敌手持火焰巨剑的苏特尔,被一剑刺中要害而死。”

“快醒醒啊……”

“守望之神海姆达尔对上了邪神洛奇,战神提尔对上了地狱犬加尔姆。这两组死敌激战得不分伯仲,直到身上伤痕累累还没结束。最后,海姆达尔和洛奇同归于尽,提尔虽然先打倒了加尔姆,但随后他也伤重而亡。”
“雷神托尔对上了大地之蛇尤蒙刚德。托尔以前曾多次与大地之蛇交手,但是每次都让它逃跑了,这次托尔决定使出所有的力量打倒它。最后,托尔一锤敲死了大地之蛇,但他自己也被大地之蛇所喷出的剧毒毒死。”
“森林之神维达尔看见奥丁被杀死,他就独自冲向了魔狼芬尼尔,打算为父报仇……”
……
“凯特,你快醒醒啊~!”
哈利发了疯地摇着凯瑟琳双肩,但是她的双目失神,浑然忘我地沉浸在故事的韵律中。更不可思议的是,任凭哈利乱推乱撞,她的双腿竟像扎了根一样无法撼动。
“听我说啊凯特~!有魔物过来了~!”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么可怕的故事,为什么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正当故事说到一半,他们突然被黑压压的一大群魔物包围,他们既不可能反抗,在这断崖边缘也无路可逃。而且凯瑟琳就象着了魔一样,她的故事越是进行,这群飞舞在半空的魔物就越是逼近,将这悬崖一角收拢成了漆黑的半球形。
“火巨人苏特尔舞动着火焰巨剑,整个宇宙顿时充满了赤红的烈焰。这场大火烧尽了宇宙的一切,善与恶同归于尽。天地树化为了一堆灰烬,大地变得焦黑残破,慢慢沉进了沸腾的海水。世界的末日到了,巨大的混沌再次笼罩了整个宇宙。”
这群漆黑的家伙不是分布在平原的魔物,而且哈利完全没有察觉到它们接近,仿佛它们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要是换作平时,经验丰富的哈利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误的。
总不能说,它们是被什么召唤过来的……
难道是这个可怕的故事的问题吗……!
“没错,等待着诸神的必定是毁灭的命运……”
“凯特~!”
哈利没办法了,他拿起剑鞘就猛向凯瑟琳双腿打去。
“快醒醒啊~!”
“呀~!”
几经抽打,凯瑟琳突然整个瘫坐在地,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不断冒出,顷刻就浸湿了她的全身。她尝试将右手伸向鬓角,但是她的四肢开始颤抖不止,上半身差点就此失去平衡。
“哈……哈利……这……这是……怎……怎么了……”
“先不要说话了,凯特,给我乖乖躺着。”
哈利将凯瑟琳的身子放稳,确认她的抽搐好转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外围的魔物。
这群魔物有着蝙蝠一样的翅膀,身子却是一个巨大的眼球,那仿佛就是被成千上万人注视,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它们似乎不再逼近亦不打算离去,一直遮天蔽日地停留在浅滩的上空,其翅膀卷起的阴风阵阵,一再撩拨着孩子们脆弱的神经。
“我……我们要怎么办啊……哈利……”
约翰的身子几乎卷缩成了一团,他被吓得半死,根本不敢正视这群魔物。
“不要害怕……”
“什么不要害怕啊,再没办法我们就……”
哈利一把捂住了约翰的嘴,然后尽量平静地说着。
“它们不是主动攻击的魔物,只要我们不动就安全了,相信我吧。”
“唔……唔……!”
“害怕就把身子趴在地上,出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着,哈利一手将约翰推进了峭壁旁边的死角。
虽然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但是哈利心里也没有底细,这群魔物极有可能被控制了,它们什么时候突发攻击也不奇怪。只是他身边的小伙伴都缺乏战斗力,与其冒险冲出重围,他宁可赌上这个可能性,保证全体人员的安全。
“……”
不对,只是现在看不到,那不代表这里没有混入主动攻击的魔物啊……
但是这群魔物围得太严实了,根本找不到突围的空隙……
还是等等吧,只要等到机会,哪怕是一瞬间……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一边鼓励着自己,哈利一边将剑插进了沙土,要是出现主动攻击的魔物,他已经做好了硬拼的准备。
……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
魔物停留了大半小时也没有离去,哈利的视线却不敢从它们身上偏离分毫。
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得近乎断裂,只是轻轻眨眼都会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有好几次魔物稍微作动,狂躁的鼓动几乎驱使他就此拔剑冲了出去。幸好,理智总是在他发狂之前制止了他。
即使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即使身体可能撑不下去,哈利仍然顽强地挺着身子。他之前没少经历过生命危险,但那也只限一个人的情况,如今有小伙伴在身边,他也必须将他们视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
涓涓汗水渗入眼角,如浊流般浸润了哈利的视线,顾不上刺痛,他迅速用满是砂砾的左手抹去。只是,这马上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哈利第一次低下头来,他这才发现潮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脚跟。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要是这群魔物一直停留,这片浅滩迟早会被上涨的潮水淹没。早春的寒冷再加上恐惧,他们一行肯定撑不到今天的深夜,警备队行经这一带的时刻。
怎么办……逃跑不是……停留也不是……
这该如何是好啊……
偏偏凯特也晕过去了……自己的脑袋又想不出办法……
“呜啊~!”
乔纳森的尖叫惊醒了哈利,一向沉稳的他居然惊慌失措成这样,这到底是……
!!
一只,两只,三只……
无须抬头,三坨歪曲的阴影已经涌入了哈利视野,他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在他即将晕倒的时候,紧插在地的剑及时把他的身子顶住了,他吸了好几口冷气,强忍着胸口的苦闷感抬起了头。
“呜啊啊啊……完蛋了……要完蛋了……”
乔纳森开始嚎啕大哭,但是哈利听不到,他的身躯像是遭到雷击一般麻痹了,只剩嘴巴在不停喃喃自语。
“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浅滩上跳动着三头像是巨型蜥蜴的家伙,它们的头部看似被斩落,裂口处生出了一圈锐利的牙齿,那几条活像蛆虫般恶心的长颈,正在围绕剩余的面包和黄油不住扭动。有如石头一般坚硬的黑面包,竟然被其牙齿一嚼断成两半,再嚼就裂成了碎块。眼看食物被瓜分完毕,剩余的面包屑也被海浪卷走了,它们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撕打起来,喷出了一滩又一摊墨色的唾液。
沙……沙沙……
哈利看得快要崩溃了,他极力想移开视线,但是他的头部就像被扭死的螺丝般一动不动。目睹那些面包碎屑,他几乎可以预料到自己的尸体被其分吃的惨状。
残肢,断臂,漆黑,殷红……最后,只剩白骨……
“不要动……动了就会没命的……”
墨色的唾液像是喷泉一样到处溅射,装着战利品的袋子沾上一点,麻布纤维瞬间被溶出了一个大洞。发现了内藏的收集品,三头魔物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肉质的咀嚼声与吞咽声一时盖过了潮水,不住冲击着哈利鼓胀的胃壁。
不行……已经吃不消了……
过度惊吓,还有先前剑柄的撞击,哈利已经抵受不住猛烈的呕吐感,只是一旦呕吐,这群魔物肯定会将自己视作猎食的对象。觅食中的魔物,有时候是连活人也不会放过的。
“噗……!”
一大口酸水涌上了哈利喉咙,他连忙用力掐死了脸颊,然后咬紧牙关将它吞了回去。只是拼上这最后一口气,他的意识也有如落入了深渊,先是双腿一软,他的后背随即被滚滚潮水所淹没。
就这样绝望地躺着,无论闭上眼睛与否,眼前终究是一片黑暗。即使魔物自行离去,待到最后一点体温消散殆尽,这四具尸骸始终会被海潮所吞没。每年命丧帕伊亚岚和海底神殿的人不在少数,也不在乎增加这四人。
冰冷的潮水一再冲刷着哈利的身躯,不时亦传来一阵腐蚀性的酸痛,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作动了。比起悔恨与愧疚,充斥着他内心的是一浪接一浪的无力感。
求求你们了……
散去吧……赶快散去吧……
……
……
血红的光芒漫过断崖,犹如西沉的夕阳一般——
“哈……哈……”
原来这是晚霞的颜色。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哈利从潮水中拖起沉重的身躯,凉飕飕海风吹过,这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赶紧转过身子,只见其余三人安然无恙地靠在断崖边上,衣服也没有任何血迹,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没事了吗……但是,为什么会没事呢……
沙沙……
惊栗的噪音再次响起,哈利条件反射般抽起了剑,用力向着声音的方向就是一挥。
呼。
落空了,魔物的反应似乎比预料中更快。
像是蜥蜴的魔物颈部一闪,一抹红色的围巾随即迎风飘舞起来,这似乎是被人为系上去的。哈利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与魔物的离去有关,于是他也没有继续追击。
嗒嗒……嗒……
魔物垂下灰白的颈部,大堆墨色的粘液开始从其嘴巴喷出。仔细一看,这原来是被魔物吞下的收集品,不过受到魔物的污染之后,要带走这堆东西恐怕颇为棘手。
呕吐完毕,魔物像是完成任务似的伸了伸脖子,然后转身就爬上了峭壁。哈利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看着那抹深红在视野慢慢中消散。说来奇怪,虽然这头魔物无比丑陋,但是它的形象总有一股莫名的既视感。
红色的围巾,棕灰色的装束,飞檐走壁的鬼魅身影……
“哈利……”
“啊,凯特你没事吧。”
一边说着,哈利一边走到凯瑟琳身边,用力揉搓着她冰冷的双手,再在野外停留她肯定会生病的。
“没事,只是头好晕……”
“刚才那个故事……”
只是哈利语塞了,他不知道如何叙述刚才恐怖的景象。
“刚才的故事?刚才人家说了什么吗?”
“没事……我们突然被魔物包围,然后凯特就晕倒了,我真的担心死了。”
“是啊……刚才好像有好多魔物……”
“把约翰和乔纳森叫醒,我们就回去吧。”
哈利撒了个谎,他不想再追究那个故事的缘由。现在能捡回小命已经很好了,要是凯瑟琳突然晕倒,或者又有魔物被吸引过来,身心俱疲的他肯定是无法应付的。
“呜啊啊啊啊啊……”
意识刚刚恢复,乔纳森马上伏在凯瑟琳的怀里大哭起来。看到大家平安无事,凯瑟琳和约翰的眼眶湿润了,如此生死一线的绝境,即使是大人也难以承受吧。
“呜啊啊啊……我以后都不敢出来了……!”
“不要害怕,魔物已经离开了,我们就……”
话说到一半,强烈的负罪感涌上了哈利心头。组织这次探险的是他,让大家身陷险境也是他,但是到头来,他也只能嘴上安慰两句,根本无力保护大家的安全。
“没事的,我们的村子很安全,艾瑟雷哥哥会保护我们的。”
凯瑟琳轻抚着乔森纳的背部,眼角的泪水却在奔涌不停,仿佛在诉说着连日以来的不安。此时此刻,只有艾瑟雷的承诺能给予她些许慰藉。

——如果哥哥有一天不在了,你们要怎么办呢?

联系到生日宴会那番说话,凯瑟琳也不得不开始思考这句话的含义。最近艾瑟雷的行踪飘忽,其言辞亦一再充斥着负面的暗示,万一艾瑟雷真的离开了,那么保护村子的重任势必会落在他们身上。只是除了艾瑟雷的救助,软弱无力的他们还能期盼些什么,奢求些什么呢。
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人一旦长大就必须摒弃幻想,面对接踵而至的现实问题。其实只要认真思考就会觉得很奇怪,近千人的贫民区却只有艾瑟雷和朱迪两人驻守,那批饱食终日的警备队空有保护之名,却无救助之实。时势与环境是如此恶劣,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艾瑟雷到底做了些什么,这才得以维持着贫民区的平和,居民们安稳的生活。
凯瑟琳熟读各类典籍,她也知道小伙伴们最喜欢英雄除恶扬善,最终功成名就的故事。但是传说终究是传说,那不过是希望渺茫的最终寄托,这个世界究竟是由谁来保护的,也许只有这帮苦难的孩子才会想到这个问题。若是无人能告知他们答案,他们亦只能以双手亲身探求吧。

——成为冒险者吧,成为像艾瑟雷那样的人,那是唯一的出路。

仿如饱受高温熔铸的钢铁一般,他们的意志历经千锤百炼而不倒,最终凛然成型。
他们亦终于明白到,信念一旦确立,那就不再是说说笑笑,而是必须迈过血泪与剑戟的坟场才能实现的。他们本是一无所有,因此他们亦不必计较得失,他们亏欠艾瑟雷的恩情已无法估量,若非赌上性命去偿还,他们终究亦无法迎来自立的一天。
出身贫困的他们自强,他们发奋,他们不甘受到命运的摆布,因为这些坚强全部源于艾瑟雷的一句教导。
使人贫穷的是意志,使人毁灭的——
同样是意志。

TOP

Fissure Eruption

缪尼勒尔山脉,以神器雷神之锤(Mjolnir)命名,在王国边境绵延上千公里的天险。
传说远在千年之前,于促成神魔之约缔结的战役之中,雷神托尔曾在此与魔物大军激战良久,大地几番遭到托尔神力的挤压,最终形成了山脉如今层峦叠嶂的地貌。也许是受到神力的庇佑,在此繁衍生息的动植物均有着不寻常的硕大体型,其习性亦是凶猛至极,因此除却零星的孤立村落,沿着山脉走向尽是不见人烟的蛮荒景象。山脉北侧的水道通海,南侧是迅猛如飞瀑的缪尼勒尔江,山水之隔在共和国与王国之间筑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因为易守难攻的缘故,两国极少在此发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王国亦将主要军力驻扎于边境都市艾尔帕兰(Al de Baran),辅以炼金术公会与运河系统的协作,建立起一座牢不可破的魔法要塞。至于山脉边界的防务,驻留在山脉修炼的冒险者,以及栖身于此的魔物群落已经足以胜任。
深夜二时,艾瑟雷一行已经到达山脉主峰的最高处。深山的空气无比清爽,只是今晚密云低垂,触目所及尽是夜色迷茫,即使发动照明魔法亦无法窥探山脉全景。眼看蜂后的重生时间将近,多余的风吹草动恐怕只会徒增团队的困扰。
根据作战计划,艾瑟雷将人员分成了三个小队,核心小队由艾瑟雷、摩诺兹、朱迪三人组成,其余两个小队分别由丹尼尔和卡萨德骑士带领,然后再配置监察的弓箭手,以及负责传送的服事各一人。每小队负责主峰的一个侧面,并且必须同时处于高低不同的梯度。在发现蜂后之前,或是在蜂后逃脱之后,三个小队须以十分钟为时限对监测点周边展开搜索,一旦发现蜂后的踪迹,监察工作须立刻移交给核心小队,以保证队伍安全以及交涉的顺利进行。
兼顾了人手、安全、效率与变数,只要执行得当,艾瑟雷坚信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他也经丹尼尔之手联络好了共和国的史托伊勒公会(Steuler Guild),万一圣尤利乌斯公会团灭,只消一个信息他们就会过来接班。有这两大公会轮流助阵,蜂后的败亡简直是一定的,艾瑟雷一行只需谨慎行事,避免战场离开主峰的区域就是了。
如同普通的动植物一样,魔物的分布与活动存在地域的差别。人类根据长久以来的经验得知,魔物的行动被若干“看不见的围栏”制约着,即使是相邻地域的魔物,它们亦决不会越过雷池半步。这个围栏就有如地界一般可以精确测量,因此冒险者已经习惯将其直接标注于地图,进而划分出若干大小不一的地域。如此划分的地域被称为伊吉斯领域(Aegis Zone),每一个伊吉斯领域里魔物的种类、数量、重生时间在一定时期内是稳定的,可以直接视作魔物的分布图。毋庸置疑,伊吉斯领域是冒险者展开修炼的重要依据,亦是监测魔物动态的唯一手段。
为什么魔物不会越过区域呢,因为魔物好比依附于土地的怨灵,被强制剥离土地的魔物会失去力量,时间一长甚至会自行消失,这一点已经被伊米尔理论与各类实验证实,亦是人类对抗魔物的基本策略之一。利贝利亚村刚好处于蜂后领域的西北外围,根据这一理论,蜂后并不会直接移动至村落,险情只会发生在它受到人为诱导之时。阻止这种情况发生,那正是艾瑟雷此行的任务。
“时间到了,各小队开始转移监察点。”
“知道。”
简短的发令过后,艾瑟雷合上怀表,右手的蓝色魔力矿石开始缓缓蒸发。
“传送之阵~!”
浅蓝色的光芒如同火焰般拔地而起,摩诺兹和朱迪立刻无言地跳入,经过刚才五次传送,他们已对任务驾轻就熟。习惯地往四周扫视了一番,艾瑟雷也准备步入通道,只是他的脚步又突然止住了。
“前辈……”
“……”
“前辈,为什么会这样啊……”
“你的导师没告诉过你吗,不要在组队频道中说私事。”
听见奥尔顿这把有气无力的声音,艾瑟雷马上不耐烦地回答说。
“要是这件事传出去,我和帕姬的前途就毁了啊……”
“是啊,与来历不明的组织还有通缉犯共事,这种经验我不想要啊……”
一男一女的左右夹攻,两把哭喊声在艾瑟雷脑海中纠结成一团乱麻,这已经远远越过了烦恼的临界点,如今艾瑟雷很想发笑,也只能发笑了。
“好啊,既然是如此为自己的前途着想,那你们为什么偷偷收取不法商人的广告费啊。”
“前辈~!你不能这样~!”
“不是说替我们隐瞒的吗,这样一说连执行者先生也知道了……”
“与其想办法说服我,倒不如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好好表现,说不定到时我会改变想法的。”
说着,艾瑟雷心里浮现出一个坏主意,他不禁对着荒野傻笑起来。
“这次经历你们就拿去登头版吧,我连标题也帮你想好了,就叫做《小村落的信念,大公会的丑态》~!至于内容就随便杜撰吧,出了问题就由我来负责,你们的嘴甜舌滑正是为这种场合准备的啊~!”
“不要啊前辈~!我不想得罪圣尤利乌斯公会的人啊~!”
“还敢回嘴?还不清楚你们的小命在谁手上吗?”
“但是……”
“丹尼尔,蓝色魔力矿石你有好好保管吧,千万别让他们有机可乘。”
“得了,两个小鬼我还看不住吗。”
“不要啊~!前辈~!”
确认过身边没有人,艾瑟雷开怀笑了个前俯后仰。
就在徒步配置监察点的时候,他们携带的矿石被艾瑟雷以各种借口消耗掉了,现在他们被困在深山野岭,想跑也跑不掉。虽然这一系列手段有点过火,但是艾瑟雷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毕竟与佣兵组织共事不能随便曝光,这次只好委屈这两个后辈了。
“还没好吗,艾瑟雷。”
“没问题了,我这就过来。”
一直沉默的摩诺兹突然发话,艾瑟雷随即打醒精神回答说。
“耽误了时间不好意思,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蜂后就在这里,对方已经开打了。”
“早说啊……”
艾瑟雷无不抱怨地说着,双脚随即踏入了光的通道。摩诺兹所在的监察点位于主峰西北角落,在那附近开战很有可能波及村落,现在他必须前往交涉。
……
“我们走吧,他们就在山脚那边。”
先是睁开眼睛,艾瑟雷望向了悬崖的斜下方,摩诺兹所指的位置。
“等一等,让我看看情况。”
黑暗被好几轮刺眼的光圈破开,地面被一片黯淡的灰白覆盖着,几排冰冷的尖刺傲然挺立,将断崖围成了笼牢的模样。远远看到这个布置稳妥的战阵,艾瑟雷心里马上有了底。
咚。
仿佛引爆了一枚巨大的炸弹,一阵沉闷的鼓动突然掠过山峰,将艾瑟雷全身关节震得吱咔作响。稍作思量,他装模作样地举起了右手的便携望远镜。
“对方的阵容是什么?”
“骑士领主、搞笑艺人(Clown)、智者、魔导士、神官各一个,还有神射手三个,相当豪华的清除型队伍。只是很奇怪,我似乎没有看到斗士。”
“对方的队伍没有斗士?刚才的巨响不是阿修罗霸凰拳吗?”
“我不知道,总之我们下去看看吧。光猎~!”
说着,艾瑟雷发动照明魔法率先跳下了峭壁,摩诺兹亦紧随其后。
对方使用的是保守的双重封锁战术,先是用冰刃之墙封锁蜂后的移动,然后再铺设保护之地(Land Protector)阻止其瞬间移动,由于看不到人的魔物不会盲目发起攻击,一旦双重封锁的阵式完成,依靠远程攻击就能将其剿灭。但是这个战术并非天衣无缝,因为这需要魔导士和智者的高度配合,倘若封锁的过程出现纰漏,那就极有可能招致蜂后的反扑或是瞬间移动——这两种情况都是艾瑟雷不愿意看到的。
“朱迪呢?她到哪里去了?”
战场已经近在眼前,艾瑟雷这才察觉到队伍少了一个人。
“传送完毕她就先过去了,估计她已经在和对方交涉了吧。”
“真是的,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斤两。”
“毕竟是为了自己的村子作战,这一路过来她太压抑了,她多少也想表现一下的。”
“好吧,这次我也不怪你。”
艾瑟雷不禁回头瞥了一眼摩诺兹,这个总是一副扑克脸的家伙,为何突然就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
“快到了,先是我表明执行者的身份,再不行的话就轮到你上。”
“这个当然,最好也用不着我出场。”
两人已距离战场中心不到百米,这是各类流矢与范围魔法的无责任区域,即使遭到误伤也不能有所怨言。出于礼节考虑,不同的冒险者团队通常会保持三百米以上的距离,换言之,无预警地踏入他人的战场并非什么友好的表示。因此,艾瑟雷早在远处就发动着一闪一灭的照明魔法,以表明自己交涉的意愿。
“各小队注意,我已经发现蜂后的所在,请大家谨守岗位,时刻留意下一个指令。”
“收到。”
踏入了灰白的保护之地,怒涛般的弓弦声由远及近地咆哮不止,蓝白的眩光不时从冰棘笼牢的间隙迸裂,伴随着滚滚的土黄色沙尘。感到耳朵有少许胀痛,艾瑟雷只得猛地揉搓了几把。
如此凄厉的火力网乃是三名状态全开的神射手,艾瑟雷几乎能想象到双方酣战的惨烈景象,换作历练不足的家伙,看到如此水准的作战大概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然后是朱迪,你到底……”
“这位牧师,我已经留意你们很久了,你们监视我们公会有何目的?”
“……”
两人前方凭空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但是艾瑟雷并不觉得惊讶。大公会向来习惯派遣暗杀者侦查与潜行,这次作战的规模过大,艾瑟雷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暗中监视。说到大公会的处事手法,这已经是比较礼貌的了。
“我们对蜂后的重生时间没兴趣,我要与你们的队长见面。”
艾瑟雷马上表明了来意,首领魔物有着巨大的经济价值,其重生时间就相当于其行踪,若是打算独占利益就不能让外人得知。要让对方的戒心消退,那就得事先讲明这个道理。
“牧师你请回吧,队长在作战中是不见人的。”
“这不是威胁而是交涉,我要与你们的队长,基布•杜兰尼•雷卡迪托(Gebo Durani Leccadito)见面。”
“牧师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近年来首领魔物的重生时间紊乱异常,这在大陆已是人所共知,我们没必要封锁这种情报,也不会阻止你们继续观战。”
即使隔着一层面纱,艾瑟雷仍然察觉到暗杀者不屑的神色。确实,如今双方同为二转职业,谈判的资本可谓均等,而且按其说法,说不定他早就掌握丹尼尔一行的行踪了。
“而且牧师你应该察觉到了,这次的蜂后很不寻常,我们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开打快有十分钟了,还没结束吗……”
艾瑟雷心头一紧,但这更坚定了他交涉的决心。暗杀者的说话不假,以眼前这个顶级阵容的战力,要打败蜂后也不过是五分钟的事情,只是如今蜂后迟迟不肯败退,对方也一定在为事态跷蹊烦恼着。
不妙,如果统领的推测属实,那么这就是大地之蛇引发的魔物强化……
那么说,对方之所以派出这副攻击阵容,而且还有骑士领主在旁待机,也是因为有所顾忌的缘故吗……
“对不起,我来迟了……”
脑海中响起了朱迪的声音,艾瑟雷掏出卡普拉卡片,发现她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确实太迟了,你都跑哪里去了。”
耳边尽是弓弦的噪声,艾瑟雷只好以组队频道回应说。
“对不起啦,其实我在路上发现了这个……”
“啊?”
“这个,总不会是从飞空艇掉下来的吧。”
“这……怎么可能啊,摩诺兹先生。”
朱迪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艾瑟雷身边,这副慈母一般的神情令旁人无不惊诧,摩诺兹更是报以了会心的微笑。
“我说你什么时候变成带小孩专家了,在村子时完全不是这样的啊。”
艾瑟雷故意挑了个谐谑的说法,但是四周的僵硬的氛围不见舒缓,或者说,朱迪所带来的震撼不亚于魔物大军,以至于大家都难以言表了。
“姐姐,他们是谁……”
小女孩水灵的眼珠低垂着,嗓音有着双唇一般粉红的嫩稚,在漫天裂风声中犹如天籁。
浑然天成的秀气五官,梳理成卷状的金色秀发,精致的洋装挂着一前一后的两个大蝴蝶结,手边还搭着一个等身大的兔子娃娃。这身妙曼的搭配仿如禁锢于橱窗的玩偶,有着久经雕琢的巧手与匠心,若非她开口说话,艾瑟雷简直不敢相信她有着生命。
“我远远听到哭声,于是……于是就发现了这个孩子,把她带过来也是没办法的吧,荒山野岭的……”
沉醉于小女孩的温声细语,朱迪不禁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得了,这么可爱的孩子,换作谁也不会觉得是你的私生女吧。”
“我不管,任务结束之后你要帮她找到父母,这是圣职者的……”
“不要,被教会的兄弟误会我就惨了。”
“又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再说我就不客气……”
暗杀者的右臂闪现出武装,摩诺兹也举起法杖,一股煞人的寒气随即直指对手心脏。
“我是巫师公会的执行者摩诺兹,现在奉命拜见你们的队长。”
“……执行者有权干涉对魔物的作战吗,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乖乖让路,这不是你这种小卒可以做主的场合。”
“好吧……”
震慑于对手的实力与气势,暗杀者终于识趣地让开了。只是眼看摩诺兹凭借法杖又过一关,艾瑟雷多少有点挫败感,他越来越想知道这把武装的秘密了。
“你们这次的队长是……”
“不用问了,他们的队长就在那里。”
置摩诺兹于身后不顾,艾瑟雷大步走进战阵的后方,像是老朋友一样拍了拍某位神官的肩膀。神官迟疑了一阵,随即不情愿地终止咒文转过了身子。
“好久不见了,杜兰尼。”
神官身穿一袭齐腰的白色圣袍,一片醒目的火红突现于衣领与袖口,镶以金丝边线更是显得气度不凡,大衣整体造型华贵而不失沉稳,与牧师爽朗的风格相仿却更显威严。相比之下,艾瑟雷全身只有一件单薄的黑色外套,这着实显得有点寒酸了。
“艾瑟雷,不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吗。”
神官默然推开艾瑟雷的手,然后面带愠色地开口了。
“如今大局已定,你就稍微休息一下吧,我有个朋友想和你谈谈。”
“很抱歉,我不觉得有事情比作战更重要。”
神官立刻一口回绝,无论是语气和动作均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这也难怪,对方是圣尤利乌斯公会的四大神官之首,人称“起死回生的杜兰尼”的他是大陆中数一数二的战斗精英,亦是各大团队争相拉拢的风云人物。若非同为利伯曼神官的学生,他根本没必要搭理艾瑟雷这个小小的牧师。
“我是巫师公会的执行者摩诺兹,你们的战术会对周边村落造成危险,请你们马上将战场往正东或正南移动十公里以上,以保证村落的安全。”
只是摩诺兹一步踏前,凛然摆出一副针锋相对的派头。看见两人对视的目光越发犀利,艾瑟雷心里不禁暗暗叫苦,雷卡迪托神官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家伙,如此高姿态的发言对他是行不通的。
“哦?是摩诺兹啊,这次又有什么事?”
神官上下打量了摩诺兹一番,其目光在深红的法杖上稍作停留。
“请你们立刻转移战场,以保证周边村落的安全。”
“这不成理由,如今蜂后已经奄奄一息,我们很快就能将其击倒,因此我不觉得有转移战场的必要。”
“我不想再次重复,执行者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被人为诱导的蜂后会有高机率发动瞬间移动,我没有信心将它顺利带走,就此击败它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即使你不相信我,你也要相信圣尤利乌斯公会的实力。”
“现在蜂后处于异常的状态,在查明原因之前不能将它击倒。”
“调查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将蜂后击倒,你们的调查工作可以随后进行,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摩诺兹的话语虽然字字铿锵,但是神官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就直说了吧,不要为区区孤立村落阻碍我们的清除工作,那些被大神遗弃的渣滓不值得你们,也不值得任何人记挂,这是明文写在王国法律之中的。”
“喂,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一直默默旁听的朱迪愤然发话,她显然是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
“难道这位骑士也是执行者吗,三名执行者同时向我发难,今天我也太荣幸了吧。”
神官一边冷笑着说,一边下意识地竖起了右手的法杖。那仿佛是发自心底的蔑视一般,即使遭到三人的连番责难,他的脸上仍无半点愧疚与退让的神色。
“她不是执行者,总之你先听我们说话好吗……”
艾瑟雷留意到了神官的小动作,他只好连忙插话制止。
对方已经不耐烦了,在如此规模的作战中肯抽空说话,那已经是莫大的让步,如此一再纠缠不仅无法收效,要是情况变得混乱,对方迟早也会找到借口将自己驱逐的。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呃……我们是来找蜂后捉迷藏的,但是被别人先发现了。”
“……”
艾瑟雷哑然望向了朱迪,他真有将她一脚踢飞的冲动,搞乱了形势不说,她居然还有哄小孩的闲情逸致……这种事情是小孩子能够明白的吗。
“总之蜂后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你们就不要煞费苦心阻挠了。”
“等等~!”
“莫菲(Morphy),将他们送出蜂后的领地,越远越好。”
“是的。”
话音刚落,一名骑士领主已经勒紧大嘴鸟的辔头,横枪执盾堵在了艾瑟雷身后。
“我并没有对你们动武的意思,当然也有请三位配合。”
“杜兰尼,这次我是奉利伯曼神官之命行动,你也知道赶走我会有什么后果吧。”
“我只知道消灭魔物是……最重要……的……”
!!
音调突然被生硬扭断,神官的脸部肌肉紧绷成了块状。
仿佛空间遭到了冻结一般,不仅是神官,四周的人群亦纷纷如雕像般止住了动作,弓弦与琴弦的合奏嘎然而止。不消片刻,在场所有人有如被挖去了心脏一般呆然倒下,四肢开始猛烈抽搐不止。
只有艾瑟雷没有倒下,他清楚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
“是吗,原来你就是蜂后的敌人。”
原本是稚气未脱的童声,破开死寂就有如数不尽的玻璃棱角,尖锐得令人毛骨悚然。
又是伊米尔异常,这次比起山谷作战还要强烈得多,艾瑟雷也确实感受到了,但是,为什么其他人会有如此剧烈的不良反应呢。以冒险者的特殊体质,即使承受五倍重力也是不至于晕倒的。
“果然是那个小女孩的问题……”
摩诺兹一手遮盖左眼,一手以法杖支撑着身体,艾瑟雷这才猛然醒觉,魔力纹线的紊乱是从小女孩身上发生的。那已经收拢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光是轻轻一瞥她的身姿,自己的灵魂仿佛就会被整个牵扯出来。
联系到飞空艇的遭遇,艾瑟雷知道这是严重的伊米尔成瘾症,这些人身体附加了太多强化魔法,正处于极端的激发状态,因此他们才抵受不住如此程度的伊米尔异常。现在当务之急就是遮断他们的视野,并且将其强行唤醒。
但是很奇怪,明明小女孩是与伊米尔动力源类似的东西,那为什么她一直都没表现出,而且所有人都没有感受到其魔力特征呢。再说这里已经是王国境内,她又是如何跨过警备结界而不被发现的……
“可恶~!摩诺兹我们赶快救人~!”
艾瑟雷摇摇晃晃地拉扯着身子,但是他的手脚仿如被铁链绑着一样,没走几步就已经大汗淋漓。他猛地往小女孩的脚边扑去,然后死死抱紧了朱迪的身子。
“……!”
然而艾瑟雷马上就后悔了,只是稍微靠近一点,纠结成团的魔力纹线就如一座大山将他整个压垮在地,疼痛像是烈火一样四处蔓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与血管噼啪破裂的声音。
不行了……
但是朱迪就在这里,现在只有自己能救她啊……
对的……不能放弃……!
“啊啊啊啊……!”
饱含怒火的血潮冲破了理性,艾瑟雷愤然将身体切入锐利的魔力纹线,血雾瞬间喷涌如泉,渗满了他的全身上下。凭借仅存的一点知觉,他的双腿开始疯狂往前扭动。
“蜂后的敌人统统要死。”
轰~!
小女孩轻轻将兔子娃娃挥下,地面瞬间梭裂成破片,如同被大棒敲打的战鼓般深深陷落。
艾瑟雷万没想到这一击有如此威力,他双手紧抱朱迪的同时,身躯竟被地面的冲击弹射到了半空。顾不上四肢麻木,他拼死调整好平衡落地,碎石与沙砾随即洒落如同倾盆大雨,再盘算好几个黑影的掉落位置,他背着朱迪冲进了迷蒙的烟尘之中。
“加速术~!传送之阵~!”
地震打乱了的众人的位置,艾瑟雷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这个小女孩的攻击更甚于全力的阿修罗霸凰拳,要是吃到一招肯定会粉身碎骨。因此艾瑟雷决定先将晕倒的人送走,然后再设法与其周旋,这混乱的几秒正是决定成败之时。
“原来大哥哥想逃跑啊,可惜在佩亚梅缇(Piamette)面前是不行的呢。”
!!
耳边响起了清晰的话语,艾瑟雷全身一震,然后像是触电般闪开了身子。
镇定……千万要镇定……
传送之阵就在身边了……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都说了,逃跑是没用的。”
糟了~!
言语被魅惑的魔力浸润着,艾瑟雷一时失神,双目竟不自觉地落在了小女孩身上。只消一瞬,他的四肢已经完全瘫软,就此跌倒在地,被朱迪沉重的身躯压迫着,他连稍微挪动一点也无法做到。
太大意了,既然双手抱着人,那就应该用异物封住左眼啊……
“终末战场(Vigrid)。”
小女孩一步一步走远,艾瑟雷的双目被无言地牵动着,仿如锈蚀成砂的磁铁一般。
那是被造化弄人趋归两极,却难逃相互牵与引痴缠的命运。
虚空沿着她的步幅无尽延伸着,如同航道的波澜,如同裸露的原质,灰白的保护之地逐渐被侵蚀殆尽。黑暗流淌有如天塌地陷,待到蓝色光柱的色泽宣告剥落,时空终于交融成了一片无垠的深渊。
绝望,难以言喻的绝望。
那是指向末日的时针,那是塌缩如丝的微尘,那是无分境界的黑白,那是——
世界的终焉,诸神的黄昏。
“大哥哥不要害怕,你和姐姐都是好人,我不会杀你们的。”
混沌侵占了艾瑟雷脑海,此时他五感尚存,却失去了辨析言语和生死的能力。
“但是这些人就不同了,他们一定要死。”
“……”
小小的死神细步走到神官面前,如同行刑一般高举了兔子娃娃。
然后,就此轻轻挥落。
艾瑟雷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烙印在视神经深处的,是由过量的恐惧侵蚀而成,一个接一个不连贯的画面。黑白的印记如同幻灯片般重叠了起来,占据着视野中心久久不能消去。
如同煮沸的烈酒一般,憋屈在他胸膛的焦躁奔腾着,翻滚着——
啪~!
“不……不要啊~!”
混合着血迹的斑斑油彩被引爆了,犹如打翻的酱料般洒落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
殷红的世界在天旋地转,艾瑟雷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混乱与恐惧已经将他的理性彻底粉碎了。也不知力量从何而来,他的紧绷四肢突然舒展,身子如同不倒翁般弹起,然后一把抓紧了朱迪就狂奔起来。
逃跑……
要逃跑……
要逃跑啊……!
一口气奔出百米有余,艾瑟雷的意识也随同心跳安稳了下来。他的左眼被溅落的血块堵死了,因此才得以在重压的环境中行动自如,这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呼吸与脉搏恢复畅顺,胸口也感到好热。
雷神之锤挂饰仿佛受到了血潮的感染,滚烫得如同通红的烙铁。
“给我住手~!”
兔子娃娃再次耷拉起耳朵,丝丝血迹渗落,如同杀意般牵扯着骑士领主的身躯——
来不及了,艾瑟雷取出一把长剑,瞬间瞄准了小女孩的手腕投去。
呼~!
长剑掠过小女孩眼前,她随即放下兔子娃娃,缓缓转向了艾瑟雷的方向。
得手了,总算没有第二个牺牲……
无暇沉浸于成功的喜悦,艾瑟雷脑海中迅速浮现了一个猜想。他左手抱紧朱迪,右手取出了惯用的秘银长锤,以猛虎觅食般的姿态小女孩扑去了。
在这百米内必须构思好将来五步的可能,无论逼进或是退守,这首要的一步就是抢占先机~!
呯~!
一如意料之中,秘银长锤像是打在了厚重的岩石上,小女孩的身躯巍然挺立,连衣冠也不见丝毫撼动。艾瑟雷没有退却,他以武器为支撑瞬间发出一记空翻踢,然后乘势退开了好远。
“……”
艾瑟雷蹒跚着退了几步,踢击使得他的右脚麻木了,但他更在意的是小女孩异常呆滞的反应。能够从这次冒险的攻势安然退却,甚至没有招致像样的反击,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小女孩的反应很慢,行动也是迟缓至极,要打比喻的话,那就是她的外貌所应有的身体能力。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柔弱的童音渐见怨愤,但是她的动作不见加速,脚步亦是一贯的慢条斯理,这更印证了艾瑟雷的猜想。说起来她之所以粘上朱迪,其实是希望利用她的脚力找到众人吧。
“真是的,魔物就不要装作小女孩的样子啊。”
艾瑟雷无不庆幸地说着,他总算松了口气。
算是看清楚这家伙的弱点了,她虽有过人的蛮力和体魄,但是以其缓慢的动作,以及如此单一的攻击模式看来,只要用上远程攻击就能将她吃得死死的。
虽然不至于能够打败她,但是说到撤退倒是绰绰有余——
“摩诺兹~!该轮到你出手了~!”
顷刻,皑皑白雪从天而降,寒风飘刮如同尖刃,然后是连番震耳欲聋的音爆与弓弦声。艾瑟雷亦稍作后退,以防被卷入这片冰与风的狂暴领域。
“那就动手吧,我已经将三名神射手唤醒了,其余昏迷的三人就由他们照料。”
“不要太过火了,这里面还有一个人。”
摩诺兹的增援犹如一剂强心针,艾瑟雷的思维顿时高速运转起来。
在保护之地里无法使用范围魔法,而且范围魔法也有可能伤及他人,因此在艾瑟雷晕厥的时候,他借机唤醒了三个最有可能利用的战力,并且静候着时机的成熟。
为什么摩诺兹不唤醒其他人呢,那是因为在这种混乱的场合,拥有高机动力的神射手是最有可能存活,而且带着伤者逃离的机会也是最高的。说到克制对方的远程攻击能力,那也不过是巧合,而且是次要中的次要,不能与活命一事相提并论。
明白了,现在自己的任务已经相当明确,那就是将最后的伤员救出,然后对敌人发起总攻~!
“停火~!我这就将骑士救出来~!”
未等风雪消散,艾瑟雷一口气冲向了火力的中心处。
“光猎~!”
轰~!轰~!
突如其来的两阵轰鸣,地势再次如同层叠的脆饼般溃坏了。霎时间无数的飞沙走石溅落在时空昏暗,仿如失去了重力牵引的泼墨一般跌荡起伏,不知何去与何从。
“可恶,光是发脾气就有如此威力……”
硬是靠单膝跪倒在地,艾瑟雷怀抱朱迪的架势才不至崩溃,但是这次落地过于仓促,他差点将脚跟也扭断了,全身关节与肌腱的酸痛亦令他叫苦不堪。
多亏上一次的经验,艾瑟雷才得以在连番地震中站稳脚步,只是身陷这片混沌的领域,除了几个人影能勉强辨析之外,其余的景观统统被染成了漆黑一团。无法感知地势的落差,现在他就像是对着悬崖冲刺一样,每踏出一步都令他胆战心惊不已,他也只能不顾身体的平衡,强行以小步跳跃前进着。虽说着地不当很有可能造成脑震荡,但是为了提防小女孩的突袭,艾瑟雷也不得不赌上这一把了。
轰~!
不能就此丢下朱迪不管,也不能让自己背上见死不救的恶名,艾瑟雷这个决定多少有点不得已。但是考虑到骑士领主向来是混战主力,将其唤醒之后必定可以扭转局势,他才决定放手一搏。
轰~!轰~!
风雪的余波开始减退,在淡绿的光芒里终于现出了一抹红色,那正是骑士领主的披风。但是就在斜下不远处,那个小小的死神正一步接一步压碎土堆凹凸,逐渐向其逼近,以如此速度推算,艾瑟雷已经无望赶上了。
轰~!轰~!
大地的鼓动渐近,不时亦与艾瑟雷的心跳共鸣着。察觉到脚下的支撑开始向前倾斜,他突然灵光一闪,随即高举了一柄倒竖的斧锤长矛,双腿亦同时做好了爆发的准备。
“切~!别以为力气大就很了不起~!”
仿佛要压倒对方的一声大喝,艾瑟雷的双腿一伸,身体顿时如一道电光般刺向了红色的所在。尘埃迷茫被这淡绿的流星破开,顷刻如同薄纱般撕裂成了两半。
嚓~!
命中了~!那应该是腰间盔甲的间隙处~!
与预料的一样,这次跳跃恰好让艾瑟雷停在了坡道的上升处。着地瞬间,他顾不上自己屈曲成攀山者一般的身姿,马上以一记反手握紧斧锤长矛,将右肩的肌肉大力往反方向扯去了。
“呀啊啊啊~!”
长柄呈弯曲状划过天顶半圆,随即拖动出一条不连贯的弧形血痕,啪的一声,骑士领主已经连人带矛被抛到了数十米外的地面。但是这一下用力过猛,艾瑟雷的身子亦被反动力强行仰翻,眼看就要滚落到小女孩的脚下了。
呼~!
秘银长锤的挥击落空了,艾瑟雷顿时吃了一惊,他原本打算借此命中追击的小女孩,进而改变身体滚落的方向。但是她竟没有对一再逃窜的自己出手,这究竟隐藏着何种杀机呢。
……
总之不能松懈就是~!
艾瑟雷顺势滚过了小女孩身边,然后接连几个小跳拉开了距离。未等到歇息的机会,他的耳边突然又响起了阵阵蜂鸣声。他连忙终止照明魔法,然后揉搓着双眼以夜视能力望向了天空,只见密密麻麻的荧光绿正闪烁如同星群涌动,瞬间已经淹没了他的头顶。
这是蜂后的随从狂暴蜂兵,难道说蜂后已经过来了吗~!
“快逃~!蜂后的目标是你~!”
“这到底是……?”
但是艾瑟雷马上就明白了摩诺兹的意思,他拔腿就往南面狂奔,蜂群如同暗云涌动一般席卷了半个夜空,顷刻已经将他的后背堵死了。
蜂后本来就离摩诺兹较近,按道理说艾瑟雷不可能成为它的首要攻击目标,但是在事故发生后它无端蛰伏不动,如今蜂群又越过层层障碍扑向艾瑟雷,这些异象统统昭示着一个骇人的事实。
蜂后受到人为控制了,而且元凶肯定就是——
“蜂后,佩亚梅缇需要你的帮助。”
小女孩歪起一边嘴角,停靠在她肩膀上是驯服已久的蜂后,她轻抚其双翅,蜂后竟然就像听懂了命令一般马上飞起,用四根细脚钩紧了她的洋装。暴烈的风声响起,这对极恶组合顿时以远超蜂群的速度划出一道残影,刺向了艾瑟雷。
“出发吧,我要杀了那个人。”
指令下达的瞬间,艾瑟雷已经感到层层魔力纹线紧迫而来,但是除了逃跑他已是无能为力。这天地之间尽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根本不知何处是尽头,如此盲逃迟早会耗尽体力,但是稍有松懈,自己也肯定会被汹涌而至的蜂群吞没。
“哈……哈……”
扛着朱迪奔驰太久,艾瑟雷的左臂早已失去了知觉,眼看她的身躯即将滑落,他咬紧牙关用右手一扯,硬是将左臂卡成了弧圈状。这阵刺痛顿时令他的左臂苏醒了,幸好,那不是关节脱臼的感觉。
……
没错,只要有一线希望,那就不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犹豫。
无论逃跑的路线如何,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脱离这片虚空的领域,这里的伊米尔异常会严重影响身体能力,滥用攻击技能与魔法极有可能致晕,而且传送之阵也无法生效。若非出于这个顾虑,艾瑟雷早就直接掏出卷轴与其硬拼了,根本不至于连治愈术也不敢使用。
“哈……哈……”
不行了……
双腿好沉重,头好晕……
艾瑟雷转头望去,只见汗水的雾气蒸腾如同幻影,蜂群的斑斑荧光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之多。但是他知道这不是错觉,敌人与自己的距离正在缩窄,自己很快就会被追上了。
才起跑三分钟不到,艾瑟雷却感觉身体到达了极限,也不知是不是小女孩的缘故,越是被对方逼近,他手脚的行动就越是迟缓。刚才的几次近战得手让他忘记了这一点,结果这令他陷入了如今的困境。
“艾瑟雷~!伤员已经处理完毕,我们马上就来增援了~!”
“不行~!在这里滥发招式会晕倒的,这不是可以靠武力硬来的情况~!”
毋须思索,艾瑟雷一口回绝了摩诺兹的请求,高昂的情绪令他的心脏搏动几乎破裂,要是现在开口说话,他嘴里一定会吐出鲜血来。
摩诺兹将自己想得太聪明了,他肯定以为自己有万全的脱离方案,否则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想到增援。更糟糕的是,蜂后与小女孩的强度根本无法估量,就凭他们残缺的团队不可能获胜,甚至连抵抗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说,蜂后认死了自己未尝不是好事,因为自己还有某个……
“那我明白了,我这就一个人过来。”
“不行……”
嗡~!
暴烈的旋风从后掠过艾瑟雷头顶,他拼死俯下身子,以更为紧贴地面的体势奔跑起来。不到片刻,旋风再次如猛禽扑食般俯冲而下,深黑的地面顿时激起连串咆哮,卷起了大片昏暗的雾霭。
糟糕~!已经被追上了~!
艾瑟雷知道刚才只是侥幸,这两次回避都是他赌上晕倒的觉悟进行的,幸好蜂后必须以远距离俯冲保证突击的速度,间隙之间的歇息时间是足够的。但是消极回避始终不是办法,现在他迫切需要一个合适的对策,无论是反击或脱离也好。
嗡~~~~!
蜂鸣声越来越刺耳了~!是左边的攻势~!
艾瑟雷不假思索地往右侧一闪,他的意识亦同时落入了深渊。
轰~!
“哈……”
近地的轰鸣与震荡远去,艾瑟雷感觉到肺部呼出的温热蒸汽,他这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没错了,这样还能勉强撑一会……
虽说蜂后灵活得如同幽灵一般无法触摸,但是为了迁就小女孩的迟缓,她们除了连续发动俯冲亦无更好的选择,如此一来,凭借声音走向就能确实回避对方的攻击。只是艾瑟雷亦察觉到,短暂的失神会令他的步伐紊乱,刚才几次躲闪已经让蜂群逼近了不少,这决不是长久之策。
嗡~!嗡~!
连续几次突袭失败,蜂后进一步提升了速度,空气被高频的声波研磨透彻,仿佛无数尖刃刺入了黑暗,仿佛要将眼前的身影撕裂成碎片。
左边~!然后是右边~!
轰~!轰~!
仿佛冲进了一个无垠的雷区,艾瑟雷脚下的黑泥接连崩坏,然后被阵阵惊如天雷的炸裂掀翻,他的身姿滚滚烟尘中左冲右突,速度之快已无法顾虑下一步的着落。此刻的他就有如一台坏掉的战车,他的心跳呼吸,他手臂与腿部的摆动,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只是为了摆脱眼前的危机,为了疾速奔驰而存在着。
他不知道双腿的力量从何而来。
他不知道这具残破的身躯能支撑到何时。
但是为了众人的安危,他一定要全力冲破这片黑暗,直至投身彼岸的光明。
嗡~!
“这是……!”
如同投入沸水的青蛙一般,艾瑟雷的身躯顷刻被强烈的危机感支配了,本应是垂死挣扎的时刻,但是他的四肢已经感官尽失,一举一动尽是无法协调的惯性。挣扎与绝望,那就是求生本能被超越后的唯一下场。
蜂后已经摸透了自己的行动方式,如今它选择了从左前方进攻,无论自己前进或是后退都是躲不掉的,因为朱迪的缘故不能冒险往右闪,但是往左闪又有速度不足的顾虑……
头顶,是穷凶极恶的蜂后组合。
身后,是铺天盖地般涌现,令人毛骨悚然的蜂群。
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啊啊啊啊……”
艾瑟雷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却也阻止不了流逝不停的意识——
“冰刃之墙~!”
呯~!哐~!
……
“艾瑟雷~!往左闪~!”
“……!”
在了解词句的含义之前,艾瑟雷的身体率先作出了反应。
呯~!哐~!
第二次撞上冰刃之墙,蜂后被无数散落的冰棱弹到了一侧,顿时寒冷的幻光四散,艾瑟雷的身影仿佛同时飘散向四面八方,又同时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不光是蜂后,就连随后赶到的蜂群也一时迷失了方向,开始漫无目的地飞窜起来。
呯~!
紧随着艾瑟雷奔跑的路径,高耸的冰刃之墙接连拔地而起,仿如一道道裂痕将黑暗割裂成了不相连的块状。艾瑟雷这才回神望向身边疾走如风的大嘴鸟,坐上两人正是先前的骑士领主与摩诺兹,也许就在艾瑟雷拒绝支援的一刻,他们已经开始赶来了。
“等等~!你要救的同伴为什么是一个牧师~!”
话语飞快流逝在呼啸风声中,但是余下的怒意却令艾瑟雷感到刺耳,正当他打算沉默应对之时,另一把声音却抢先辩驳说。
“将你舍命救出的就是这个牧师,无论于情于理,这不能成为你拒绝的理由。”
“我不能理解~!既然是救人,那他为什么不传送,而且也不复活啊~!”
“你留意到这个黑暗的领域了么……”
“而且这样逃往南面太危险了,要知道北面就是边缘地带……”
“你的废话太多了~!现在我以执行者的身份命令你,全速赶往西面的河流~!”
话毕,摩诺兹一把用法杖卡紧了骑领的脖子,感受到其寒冰刺骨,骑士亦只能忿忿不平地低头离去。
“切,尽是些颐指气使的家伙……”
大嘴鸟加快了奔驰的速度,顷刻已经将艾瑟雷远远抛在身后。
“别跑那么快~!我手上还有一个人啊~!”
艾瑟雷马上大声抗议说,这种将他人安危晾在一边的救兵,真是前所未见……
“所有伤员已经从北面撤离,现在是你的个人表演时间了。”
“别说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听上去像是抱怨,但是艾瑟雷的嘴角正悄然微笑着。
没错,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打扰他了,所谓执行者的能力,那正是要在不为人知的场合使用的。
呯~!哐~!
“还好,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了……”
艾瑟雷往头顶和身后各瞥了一眼,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为了尽量拖住对方的脚步,摩诺兹已经特意将冰刃之墙左右错开设置,但这仍然抵挡不住对方摧枯拉朽的势头,待到艾瑟雷察觉之时,最后一片冰棱已经被小女孩一击粉碎,如同飞霜般消散无踪。如今艾瑟雷在前,蜂群在后,这场你死我活的追逐战也仿佛回到了起点,尚未能轻言胜负。
嗡~!
只是,现在的情况有两点不同。
首先,艾瑟雷的体力已经见底了,但是蜂群远远没有。
其次,如今艾瑟雷已经没有了顾忌——
止住脚步,艾瑟雷一个急刹转过了身子,一柄斧锤长矛从他的右手闪现,三份卷轴紧接着依附其上。
呼~!
艾瑟雷将右手一挥,矛头的锋芒随即直指蜂群。仿佛要回应这个宣战的姿势,蜂群开始以蜂后为中心聚集,顷刻将追击的细线织成了网状的包围圈,那漫山遍野的荧光绿简直有如恶鬼 般狰狞。
嗡~!
蜂后的冲锋如同连锁反应的开端,蜂群分别从前后夹击,瞬间将艾瑟雷周边收拢成了茧状,狂暴蜂兵全身都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只消片刻,这个猎物就会被暴风蚕食得连碎屑也不剩。
“……”
但是艾瑟雷不为所动,他的武器正是为这一刻而准备的。随着咏唱的进行,他手腕边上的卷轴开始如枯叶般碎裂飘散,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
嗡……
蜂鸣声逐渐减弱,最终消失不见了。
然后,是比蜂群的进逼更为惊栗,一连串无声的异象。
仿佛被拔去了双翅一样,狂暴蜂兵开始接二连三地掉落,但是,有更多狂暴蜂兵被不知名的力量挤压在了斧锤长矛之上。紫黄色的躯体逐渐堆积成团,如同纺纱的线锭一般高速旋转着,在空间中扯起了无数黑色的丝线。
匍匐在地的蜂后正在竭力挣扎,却也难逃这个沉寂的漩涡。
“……”
碎裂的声音,悲鸣的声音,风暴的声音,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因为,这里是空气的精灵所无法触及,绝对而绝望的真空领域。
“风之步•三重咏唱(Wind Walk Triple Cast)~!”
轰~!
看不见的球形塌缩成点状,魔力纹线沿着蜂群的间隙破开,瞬间,压抑已久的大气压力将这团魔物炸成了破片,大量的残肢碎块一时飘泼如雨。乘着这阵外扩的烈风,艾瑟雷一下子将距离拉开了上百米,在深渊的边缘安然着地了。
真空爆破,这是风之步的特殊应用,利用卷轴改变风之步的爆发位置,然后再以多重咏唱加强其威力。在魔力与真空的双重压迫下,蜂群自然无法进行任何动作。本来这是神射手用于舍身攻击的招式,而且需要近身肉搏才能发挥威力,如今艾瑟雷的用法不仅是邪道,甚至有超越者的嫌疑,因此非要到无人的场合他才敢使出这招。
“哈……”
不仅是艾瑟雷的身体,就连胸前的雷神之锤挂饰也是滚烫无比。
打败这个小女孩吧,只要自己使出全力,即使是首领魔物的组合也算不上什么。
打败她,赶快打败她……
用那个战术一定很简单……
贝利斯塔强弩一把,地灵箭矢若干,然后是布莱奇之诗、锐利射击、狙杀瞄准的技能卷轴……
“切……现在不是时候……”
猛敲了一下额头,艾瑟雷收起了无意取出的卷轴与武装。
不知为何,接连成功使得艾瑟雷求战的情绪高涨,他知道滥用超越者能力会有如此后果,但是今天的症状实在来得太快,若非朱迪在身边,他恐怕无法掌控自己的杀戮行为。
“艾瑟雷~!看看头顶~!”
“……!”
望向如同正午般耀眼的天顶,艾瑟雷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数不清的陨石点燃了天际昏黑,如同一座座渐近地表的逆向火山,如同一片红与黑交融的火海。火光熊熊使得峰顶吊桥的幻影扭曲起舞,现身其中的是某个模糊的身影。如此景象先是让艾瑟雷感到愕然,但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陨石术,巫师最为华丽的范围魔法,只是说到提醒自己,摩诺兹应该有更好的方法啊……
“摩诺兹你到底想干什么~!丹尼尔也是~!”
“来不及了~!你现在就跳上来~!”
嚓~!
待到断裂的吊桥开始飞速下滑,这声微弱的撕裂才像警钟一样敲醒了艾瑟雷,他马上抱死了朱迪,然后凭借风力一气跃出了几十米之远。
“你们在干什么~!居然砍断了连接山峰的吊桥~!”
未等艾瑟雷抓紧吊桥,大块陨石开始接连坠落在深渊之中,火海将余下的蜂群重重包围,溅射起了漫天飞舞的星火。受到这阵热力影响,一股暴乱的气流逆向掠过山谷,顷刻将艾瑟雷的大衣吹得呼呼作响,意识到失重的感觉渐近,他望向了身下起伏不平的荒原,然后将双腿紧缩成了弓形。
轰~!
脚下的真空再次被引爆,艾瑟雷的身躯亦从抛物线中笔直飞出,将摆落的吊桥撞出了一个不小的凹陷。他抓紧了桥边的绳索,然后如同坐滑梯一般溜到了断桥边缘,也就是丹尼尔所在之处。
“你下来干什么啊傻瓜~!赶快爬上去~!”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有畏高症就不要玩花样啊~!”
看着丹尼尔死命抱紧绳索,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艾瑟雷终于了解到这个战术风险极高。毕竟他没有空中应变的能力,这稍有不慎就会直接堕下近千米的深谷之中。
“对了,其他人呢……”
“先不说这个~!蜂后已经追上来了~!”
嗡~!
丹尼尔用力将手臂一晃,吊桥顿时被掀成波形,正好将来势汹汹的蜂后摆到了一边。见状,艾瑟雷松开了绳索,在掉落之时用右手一把抓紧了丹尼尔的身子,三人就此挂在了吊桥边缘。
“快往上爬~!摩诺兹已经在那边等着你了~!”
眼看艾瑟雷一再错过时机,丹尼尔气急败坏地大叫了起来。
情况太恶劣了,本来丹尼尔打算利用吊桥摆落帮艾瑟雷脱险,但是蜂后没有被魔法迷惑,它一开始就瞄准了吊桥的上方,打算让众人直接掉进深谷。要不是丹尼尔为了稳定吊桥的摆动,他早就应该爬上去了吧……
“等等……”
如天梯般摇摆不定的吊桥直插天际,前方不远处是横穿深谷的河流,艾瑟雷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在吊桥摆落的过程中,他已经脱离了蜂后与小女孩的领域。先不论蜂后能保有多少力量,能够果断执行这一脱离方案,那就说明摩诺兹已经定下了对策,将蜂后一举歼灭的对策。
山脉的两峰之间是一条不可跨越的深谷,因此主峰的吊桥是通向次峰的唯一手段,如果在其中设下屏障或者伏兵,要战胜弱化的蜂后也不是不可能的~!
“松手~!我要发力了~!”
轰~!轰~!
接连使出几次风之步,艾瑟雷一口气攀上了近乎垂直的天梯,他脚下虚浮的木板被连番风压踩成了卷曲状,那仿佛就是一条奔腾升天的长龙。只是要驾驭这条长龙着实不易,如此凌空失重让艾瑟雷感觉近乎飞舞,他几乎就此晕厥过去。
使用风之步首先要克服音爆与高空的恐惧感,也就是说必须要有豁出性命的觉悟,如此凌空攀爬即使神射手亦未能纯熟运用,更不用说艾瑟雷这个行外人。如今他已经往上攀爬了上千米,眼看吊桥的摆落逐渐偏离,但是艾瑟雷却不敢稍微放缓风之步的爆发,只因伤员就在身边,对失败的恐惧已经将他的四肢绑死了,其负担更甚于重力。
快走,赶快走……
吊桥的终点就是山峰,然后就可以用传送之阵送走伤员了……
嗡~!
蜂鸣声混杂在音爆中飞速逼近,艾瑟雷突然停止了风之步的爆发,他最后一点意志也被磨耗殆尽,他实在没有信心带着两人撑到终点了。
“丹尼尔,你给我抱紧朱迪,我这就去拖住蜂后。”
说着,艾瑟雷将左右手的两人合而为一,然后像是要跳水般倒竖了身体。
“等等~!摩诺兹就在前面了~!”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轰~!
暴风的力量将三人强行扯开了上下两半,两人的身影顿时从艾瑟雷眼里消失无踪,也许他们还在抱怨些什么,但是当艾瑟雷看到吊桥卷起一圈安稳的波浪,他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平复了下来。
轰~!
艾瑟雷迅速用风之步调整好身姿,双手得到解放的他如获新生,待到秘银长锤与卷轴在他的手中闪现,他已经盯死了蜂后袭来的轨迹。只消解放脚下的真空,这场空战就会以艾瑟雷的全力一击拉开序幕。
来了,同是迅猛如流星的激撞,那么主宰胜负的必然就是力量~!
“快让开啊~!艾瑟雷~!”
呯~!
没等艾瑟雷反应过来,他手中的秘银长锤瞬间断开了两截。
被一道连接着天与地的寒冰障壁。
冰壁的纯白驱散了黑暗,傲然寒气从无形的裂隙渗入空间,艾瑟雷的视野几乎就此冻成梭裂状,慌乱之中他一时失去了平衡。眼看即将从高空坠落,他一手将秘银长锤的断柄往冰墙插去,顿时炽热的火花四溅,待到艾瑟雷稳下了身子,那截烧得通红断柄竟被磨去了大半。
呯,呯。
障壁的对面接连传来丝微颤抖,想必那就是恼羞成怒的蜂后组合。艾瑟雷对冰壁的厚实感到惊异之余,同时也意识到敌人是过不来了,这场漫长的追逐战竟然以如此方式告终,他多少有点失落的感觉。
“摩诺兹,这不会是你干的好事吧……”
以余下的断柄作为支撑,艾瑟雷小步小步地从冰壁上跃下了,他在断崖边缘看到一圈火红的照明魔法,除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家伙,也没有人会使出这种夸张的技巧了吧。
“哎,到头来你总信不过摩诺兹,艾瑟雷你该检讨一下了……”
“……”
脑海中率先传来丹尼尔的抱怨,艾瑟雷叹了口气,一时也想不到说话反驳他。先不论摩诺兹如何跨过深谷,如何造出这道绝对的障壁,艾瑟雷首先就不应该无视队友的战术安排,在危急关头乱冲乱撞。总而言之,这次是他低估摩诺兹的能力了。
“抱歉,这个魔法需要河流作为媒介,匆忙之中我只能想到这里了。”
“……没事,我们赶快撤退吧。”
双脚踉跄着地,艾瑟雷的身子顿时如散架般倒下了,长时间的压力使得他精神近乎崩溃,这种疲劳是治愈术也无法弥补的。如今他已经无法回想刚才的情景,也不希望追究谁的责任了,总之大家都相安无事,这已经足够了。
“……”
头顶是割裂成黑白两边的夜空,身边是冻结如隆冬时节的河流,眼前的一切只是让艾瑟雷感到心神不宁。仅仅是一墙之隔就产生了天国与炼狱的区别,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个残酷的讽刺。
说起来,杜兰尼那家伙应该没事了吧……
“丹尼尔小弟,这场冰冻表演太精彩了,看来我们没必要出手了吧。”
“看来是这样呢,弗里茨前辈(Fritz),这次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虽然很遗憾,但是这个人情我算是还你了,以后大家各不相欠。”
身穿吊带工作服的男性收起了巨斧,然后伸手向丹尼尔致意。两具精钢的手套吱咔舒展,随即紧紧扭作了一团,那是铸造者之间通用的交流方式,其中含义恐怕只有他们才了解。
吊带工作服与牛仔裤是铁匠的上位职业——神工匠(Whitesmith)的象征,那是将钢铁与火焰的艺术发挥到极致,铸造者最为崇高的称号。男子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共和国口音,艾瑟雷知道他就是史托伊勒公会的会长,大陆中首屈一指的战斗型神工匠。他身后的十名随从呈临战的阵势排列,其构成与圣尤利乌斯公会相仿,想必他们早已做好准备,只需静候这个介入战斗的契机。
由于两国的边境纷争不断,共和国的公会是不太敢在缪尼勒尔山脉露面的,不仅是孤立村落的居民,出没在此的冒险者也往往迁怒于共和国的人员,由此引发的政治纠纷已有多次先例。如此事态艾瑟雷在周报已略有所闻,只是,如今共和国一方竟公然在魔物动乱的场合出现,而且多少有点守株待兔的意味。即使知道他们是受丹尼尔所托而来,看见对方一副人强马壮的派头,艾瑟雷亦不自觉地感到畏忌。
“嘛……要是我的村子因此遭殃了,我会更后悔的,你说对不对?”
两手一摊,丹尼尔无不自嘲地说着,只是他在句末话锋一转,这顿时让对方的神色变得凝重。
“……好吧,既然是丹尼尔小弟的委托,那我们不将蜂后打败就说不过去了,你这就让巫师解除魔法吧。”
“不必了,前辈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最近的魔物动乱出自何人之手吧。”
“说实在的,与其一再纠结这种事情,你倒不如……”
“说够了吧,你们这帮伪君子。”
骑士领主冷笑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其潜藏的怒意几近爆发,肩上破烂的红色披风亦在不住颤抖。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只是,那并不代表着同情的意味。
“王国的通缉犯,共和国的叛徒,突如其来的魔物动乱,你们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吗。”
“兄弟,如果你硬要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那我真的无话可说。”
神工匠正视着骑士领主盛怒的脸容,其矍铄的眼神不见丝毫退让。
“要证据是吧,那给我看好了,这就是你们做的好事~!”
说着,骑士领主将手中的卡普拉卡片展示了一番,然后将其狠狠摔落在地。
“……”
成行罗列的字迹虽小,但是首行文字的悬空却是分外刺眼,这意味着这个团队已经失去了队长。众人面面相觑,其表情却是渐见冷漠,那就犹如一把把利刃贯穿了骑士领主的身躯,令他的双目垂泪不已。
虽说如此事态出人意料,但是骑领的表现看上去更像是无理取闹。再进一步说,仅仅是战斗不能的状态并不会导致队长脱离,依他人看来,这充其量是神官擅自离队的结果,根本不能说明些什么。
“杜兰尼他……杜兰尼他……”
骑士领主哽咽着抹去了泪水,挚友的离去已经令这位汉子泣不成声。没有人会觉得这是演技,但是更没有人会相信他的遭遇,利益与立场的顾虑隔阂了感情,他的热泪注定会消散在冰冷的氛围之中。
“现在我们还不能断言雷卡迪托神官的去向,蜂后的变异肯定与那个漆黑的领域有关,因此我们有必要理清两者的关系,冒险者是没有那么容易……”
摩诺兹上前安慰了几句,但是骑士领主的怒火顷刻就被引爆了。
“你倒是说得轻松啊,执行者~!要不是你从中阻挠,蜂后早就被我们消灭,也轮不到那个小女孩出手了~!说什么保障村落安全,你倒是先保障我们的安全啊~!”
“没有我们出手相助,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里么……”
“还有,你们一定与共和国的家伙勾结很久了,现在可好,你们假借蜂后之手就让我们就团灭了~!要开战那就放马过来啊,用得着耍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吗~!”
“你先冷静听我说……”
“别再狡辩了,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
“朋友,因一时意气而影响判断,这不是骑士的所为。”
神工匠只是冷冷说了一句,骑士领主瞬间对他怒目而视,其张扬的敌意亦收拢成了剑状。
“回答我啊~!操控魔物挑起战事,难道这就是正义的所为吗~!”
“我很乐意成为你迁怒的对象,但是我希望你搞清楚一点,魔物是冒险者共同的敌人,妄图与魔物为伍之徒亦然,在这个原则上王国与共和国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神工匠字正腔圆地辩解着,其沉重的质感逐渐在句末堆积。
“你说是吧,温莎骑士领主(Lord Knight Winsor)。”
呯~!
字里行间的星火化作了实体,被道出名字的骑领不顾形势险恶,瞬间就取出了巨剑向神工匠挥去。只是,巨剑的轨迹马上就被两根长矛拦腰阻断,随即再有四名神射手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持弓瞄准了他。
“大家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你应该知道在此开战会有什么后果吧。”
神工匠右手一挥,四周剑拔弩张的随从们随即退下了。
“切……”
骑士领主横眉怒目向众人扫视了一番,但是憋屈在他胸口恶气未能散去,如今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只是令他的形象越发显得畏缩与渺小。
“你们迟早也会后悔的……”
说着,骑士领主悻悻收起巨剑,驱策着大嘴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由始至终,艾瑟雷亦只能旁观着这场争吵落幕。即使他并无偏袒之意,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犹如恶疾,片刻已经感染了他的全身。若是再有嗟叹,也只会徒增个人的感伤罢了。
“不要过分自责了,艾瑟雷,我们这就回村子商讨对策吧。”
“不,看来我得先去一趟大圣堂了。”
艾瑟雷强作欢笑地说着,见状,摩诺兹亦只能无奈地迁就。
“没问题,但是在午前你一定要来见统领一面。”
“我知道了……”
平心而论,艾瑟雷在这次作战中完全没有犯错,敌人的强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没有人会责怪他,后悔的理由也无从谈起。但是作为一个结果论者,艾瑟雷也只能将这次失利归咎到自己身上,现实与愿景的落差过于巨大,因此他一直被这种渴望把握而不得的无力感支配着,压迫着,摧残着。选择面对或是逃避,这对他来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艾瑟雷从不觉得自己有所期盼,他只是根据他人的愿望塑造出理想,然后作出机械式的回馈。如此机制构成了他对贫民区的施舍行为,也构成了他异常的责任感。其实,对承诺的本能反应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早已知悉如此行为的本质,但是承诺的履行远远及不上积压的速度,在这个恶性循环之下,他根本无从反抗。
昨天是魔物的问题,今天也是魔物的问题,明天,还是魔物的问题。
这个悬而未决的难题,其实艾瑟雷从来没有明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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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ined Memories - Growth

——我们的世界,为什么是人与魔物战斗的世界。
第一次,有人向我提出了我不理解,也是无法理解的问题。
在修道院里我虽然博览群书,但是受困于单一而狭隘的价值观,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视野仍然狭小,仍然不足以容纳这个广大的世界。狂热的求知欲催促着我进一步超越,我不屑于人际关系的偏执与浅薄,我蔑视着修道院的条条规规,我甚至对墨守成规的常人产生了憎恶之感。折翼之魂的身份于我而言,那不过代表着既无法彻底沉沦,又被微不足道的希望所束缚的痛苦。这种痛苦一直侵蚀着我的意志,其毒性更甚于遗忘。
是吧,同为滋长于腐朽的树木,逃避苦痛与追求超脱的生命在本质上并无贵贱之分,亦无相互践踏的道理。或许可以认为,正因为生命之间的相互排斥与恐惧,所以它们才会选择和平共处的道路,所以它们更会选择流血相争的道路。服从与超越同为生物的本能,只因理解上的些微偏差,最终却导致了凛然对立的极性,那正是一切生命的区别,也是我与其它凡人的区别。
因为相同的原因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结果,因为恐惧未知所以求知,因为求知所以渴求掌控命运,如此本能鞭策着人类驱散愚昧,逐步迈入至高至圣的境界。但是面对着生老病死,日升月落这种根本性的问题,人类却一直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他们最终只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以排解求之而不得的寂寥。只是,倘若确实存在穷尽万物的灵魂,那么他必然也不可能被人类的惰性接纳,至少他会被排除在既存的意识之外。
这就是生命的矛盾,真理代表着绝对的否定,而人类这一概念对应着其体内的混沌本性,唯一的绝对构成了无限的相对,因此人类的思维注定只有过程而找不到尽头。若非命运的大门阻挡着知识泛滥,以人类有限的思维能力,他们必然会瞬间往复于相同的开端与结果,那正是一切死亡与绝望的根源。知识之外有知识,命运之上是命运,被万民信奉的大神奥丁亦不得不就此屈从,他以左眼为代价掳取了世间的一切知识,余下的右眼却是满带忧愁。因为受到知识诅咒的他看到了自己,乃至整个世界的结末。
诸神也会恐惧,诸神也会逃避,诸神更会毁灭,因为诸神就是人类理想与欲望的集合。
其实我早已意识到,知识其实是信仰与真理的交集,因为掺入了理解而带有先验的意味,质疑信仰的本体也就无法构成可供接纳的知识,而是纯粹的真理毒素。世间的真理不应该为人类所有,因此我觉得利伯曼神官交给我的问题带有恶意,但是不可否认,那正是我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的目标。利伯曼神官曾经说过,为了找到答案而寻找的过程,比起找到的答案更为有趣,推动力不是知识本身,而是对于知识的信仰,我觉得那是一种甚为相近的说法。
只是,利伯曼神官仍然未能理解我的全部,因为我的思维无谓过程,我习惯于看见开始就能瞬间预知结末,毋须感情积累就能直接连通理解的本源,狂热的求知欲之于对厌倦感的逃避,那自然是相辅相成的。世人将未卜先知的预言者视作智慧的顶点,多少英雄豪杰亦为之疯狂,但是他们从不理解的是,如此能力其实是对人类这一概念的颠覆。生物性的本能与思维构成了人类本体,以心脏的搏动作为生命基础,描画出了一曲永不间断的旋律,两者同是波澜起伏的过程,而非一直线的结果。于我的求知生涯亦然,我的动力虽是伴随结果而来的求知欲,但是知识经过一再反刍,我已经在无意中断绝了万事万物的开端与尽头,因此我的思维并无穷尽一说,我只是在追求着知识演化的无限可能。
无论走向超越或是服从的两极,无论选择轰烈拼搏或是卑微度日,归一的思维方式总是相对死亡而言的,因此我无法与修道院那帮英雄坯子为伍。我一直以孤立的方式保持自我,并将所汲取的知识予以无限演化。直至利伯曼神官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才清楚意识到自己的盲点,我总是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所以当我无法回答问题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一定是拒绝着理解。是吧,修道院的天空过于狭窄,以至于我所酝酿的知识也渐见腐败,这与我最初的想法不约而同,我一直在期盼着一个逃离修道院,并且重获新生的契机。
我为何而思考,我为何而探究,我的存在又是什么,利伯曼神官的问题引发了连锁反应,难题接二连三地阻断了我的去路。对于这个无解的问题,我知道一旦作出了选择就无法回头,但是反过来说,一个选择与一个机遇其实是均等的,同样是被束缚,难道还有比世界更为理想的选择吗?
就在我入住修道院的第三年,我终于获得了自由修业的许可。世界的广阔与壮大令我醉心不已,但是我没有空余沉浸于快感之中,反复的观察与试验已经占用了我所有的时间,我也首次感觉到思维跟不上世事的瞬息万变。世界之大无法为书本所摹写,我所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目与记忆,我废寝忘食地吞噬着我所见识的一切,在我对这个世界有充分的理解,感到有些许满足之前,我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问题。
一如利伯曼神官所言,我看见的是一个人类与魔物战斗的世界。战斗一词推动着世界的全部,杀戮本能犹如与生俱来的獠牙与利爪,既是继承自先祖的记忆,亦是象征着无法逃脱的命运。因为人类的弱小,因为生命的短暂,因为无时无刻都恐惧着死亡,所以他们才一再崇尚着开天辟地的力量,所以他们才获得了爆炸式的精神,那是渴求挣脱命运无常,并誓言战胜一切险阻的意志——所谓英雄,那正是汇聚一切凡尘执念的产物。以英雄的意志抗衡同是单一意志化身的魔物,以二元对立构建了人类的生存之道,在这场永恒的战役中没有输家,但是亦永无终结与胜利的一日——利伯曼神官对我施加的诅咒,在这里已经得到了应验。
我看到的景象总是相同的,得到的结果总是相似的,我的视野已拓展至天际般开阔,眼看众生劳碌的身影渐见渺小,我亦只能将其缩略为一幅由千万人构筑的画卷。画卷涂抹的方式很简单,消逝的道理也很简单,但是主宰这一切的仍是人类的无知与鲁莽,他们永远只会认为英雄的意志能冲破一切,即使每天都有数之不尽的人死去,即使他们一直饱受灵与肉的煎熬,即使成功的人永远不足万分之一,他们无怨无悔的表现却是从未改变过。英雄的信仰使得人类越发单一,以自身的意志选择死亡虽是人类的终极目标,但那远远不是全部。
我所盼求的并非英雄的传说,那种虚妄而雷同的东西无法吸引我,我所缺失的是被冠以可怜可悲可叹等负面色彩,一切有关凡人的故事。说来简单,因为人类的精神须以数量定夺,庸碌之辈的精神虽无意志,但是其份量却足以支撑起一个时代。相似的知识在这里往往能得出不同的演绎,继而绽放出万千色彩各异,我之所以一直迷恋人类社会,这个就是最主要的理由。
在我离开修道院的十五年间,我目睹了无数凡人的生老病死与悲欢离合,如此短暂的时光还不足以让孩童成人,但是他们的灵魂早已在我的脑海生根发芽,最终构成了一个虚拟的国度。只消一眨眼,他们就会在我的脑海中完成多部精彩的剧目,从婴孩到老人,从贫民到国王,从天南到地北,不同的角色总能激发出各种有趣的碰撞,他们的表演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开始感觉到虚拟的体验更胜现实,因此在最后的一年里,我无时无刻都在重复着这种行为。
被重复的东西总是平淡的,即使他们有更多故事我亦只能一言蔽之。本来我无意在这个花花世界探究出规律,但是在本性驱使下我很快就理解到,人类奋进或沉沦的理由千差万别,但是有一点总是相似的——人类为了幸福而追求力量,获得了力量反而惦念幸福,本来是垂手可得的东西,他们偏偏要以另一个极端的方式实现。被这股神秘的力量使役终生,乐观者认为是挑战,消极者认为是悲哀,但是直到老去他们才会承认,这条刻意而为之的漫漫长路,正是他们人生的全部。
人生与魔法同是无中生有的过程,当其专属的图像被描画完毕的瞬间,它们才被赋予了相应的意义,使得这种波折一直得以延续的,我将其称为理解的惯性。人类不理解这个惯性的本源,但是他们亦意识到,决定其人生走向的,往往就是他们在早年确立的信念。回归与反射构成了神经系统的基础,他们的举手投足尽是记忆的投影,他们总会对理想与追求感到热泪盈眶,他们无法辨析这是思考的惰性或是自知之明。总而言之,土壤无法阻止幼芽破土而出,我亦无法阻止人类成为英雄,因为埋藏在小小的种子体内,总是那个屹立于天地的美梦。
我的记忆装满了凡人的故事,平淡的剧目日复一日地上演,我开始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无论追求的得失与否,人类成长之后就只懂得从回忆中的相似寻找慰寂,如同我对求知的不择手段,人类的行为看似反复无常,其实也只是为了保有成长的喜悦。因为早在婴儿第一次直立行走的瞬间,他们已经明白了“可能”的真正含义,那是与枯荣不息的大地相对应的,所谓生命精神的延续。大树在干枯之前会留下幼苗,老人的意志会传承至孩童,虽然肉体与精神被岁月一再压榨,最终也会像干枯的水果一样腐败,但是他们用以珍藏回忆的宝箱,却会因遗忘而得到永久的升华。
只是我无法以此断言生命的可贵,因为成长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成长的本质却非常残酷。一如生命吞噬与掠夺的本能,人类的成长往往就是一个不断拔高自我过程,他们反复追求新奇的刺激,他们惯于贬损弱者,他们倾向自我标榜,当快感趋于平淡的时候,他们更会变得如同婴儿般暴躁。没错,成长的喜悦总是递减的,但是成长的愿望却无法消退,以有限之身强求无限之物,人类的种种丑陋均由此而来,其短暂的历史也无法摆脱自私与残酷的恶名。
所谓努力必有所得,那不过是拒绝改变的借口,过去轻易就能得偿所愿,现在花了千百倍气力却一无所获,打倒的魔物已经成千上万,所能体会的成长不足分毫——理想与现实永远存在落差,所以很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人类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世界会扼杀自身的成长,为什么精神同样要受到现实的限制,仅仅因为能力存在差异,以致于彼此的信念也出现了优劣之分。如果说理想是属于英雄的特权,那即使凡人一再颂扬生命可贵,一再讴歌信念长存,那又有何种意义呢?
所以,凡人将理想交给了英雄,老人将信念交给了子孙,平民将尊严交给了国王。但凡庸碌之辈都能了解到,若是放纵于成长的洪流,那必然会使人走向疯狂,所谓死亡,那正是为终结世间的丑陋而存在的。英雄代表着死亡的意志,魔物代表着成长的意志,同是无法放弃成长的执念,生与死的区别却令两者走上了对立的道路。因此,与其说人类畏惧死亡,倒不如说人类更为畏惧疯狂。
我极度抗拒遗忘,但是人类的生存必须依赖遗忘,他们惯于以死亡撇除族群的腐朽,并且以单一的信仰巩固自我,那就是人类能够一直延续并永不改变的理由。常言道书籍是古人的糟粕,那是因为书籍一直在历史中扮演着过滤死亡的作用,能够留传至今的部分尽是些片面之辞。智慧的本体只有一个,那就是指引着生命演化的死亡——正如先前所述,英雄的意志并非生存的意志,而是死亡的意志。
所以,身为折翼之魂的我也知道,英雄与凡人期盼的其实是相同的事情,但是每个英雄都过分追求成长,从而放弃了凡人应有的部分,他们的成长牺牲了多数人的理想,他们在获得力量的同时变得孤独,他们奋力挣扎却无法摆脱痛苦。当他们踏上这条不归路的时候,他们一定不再希望别人重复自己的不幸吧,当他们孤身走进瓦尔哈拉的时候,他们的双目也一定是回望的吧。正当英雄死亡之时,他们多余的理想终于得以返还,他们留恋的世界因此得以延续,一切美好的传说,由此诞生。
凡人仰望的目光构成了英雄的世界,英雄俯览的目光构成了凡人的世界,他们相互吸引,他们带着残缺消逝,他们的信念永存,那正是追求力量与幸福的矛盾点。我真心希冀这个轮回永续,但是我所看到的并非如此。英雄所能返还的理想是有限的,但是妄求理想的人类却繁衍不息,当英雄一个接一个被催逼而生,凡人的心灵也逐渐被榨取至干枯,再无复苏的可能。我害怕着这么一天,当英雄不再返还他们带走的理想,当凡人认为英雄的诞生与自身无缘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割裂为理想与绝望的两部分,当两者相互孤立,甚至连劳役与纷争也不复存在,我的愿望是否也会落空呢?
不可否认,我一直被这个世界吸引着,修道院出身的我接收了英雄的思考方式,因此当我外出之后,我目睹的一切亦潜移默化成了心中的理想,这是多么巧妙的因缘际会。如果我看到的是天,那我就会公正地裁夺一切,如果我看到的是地,那我就会无私地润泽苍生,但是我看到的是人,在这无垠的两极中求存却不离不弃,令天地也为之惊异的生命力。
我没有必要为人类的变迁感叹,但是就在无意之中,我已经成为了人类意志的代表。渴求成长与畏惧死亡,这不可调和的两者一直警示着我的生命特征,即使我相信自己超越常人万倍,但那也离无限甚远。当我开始祈求世界永存,生命轮回不息的时候,我也终于看到了自己成长的极限,同为天地之树上不起眼的一叶,我其实没有资格凌驾于世人之上。
我逐渐变得消极敏感,我开始不自觉地干涉脑海中剧目的走向,尽力让每个角色都得到幸福,每当干涉失败我都会感到烦躁与失落。我无法否认这就是痛觉,一直在逃避死亡的我,如今却因为拒绝遗忘而陷入了另类的死亡。也许这就是共鸣吧,原本被叙述得稀松平常的故事,如今却因为感情的渗入出现了偏差,原本是洁白无瑕的记忆,如今却碎裂成了一个个悲喜交加的面具,原本是从一而终的时空,如今却被执念扭曲成了无尽的轮回。理解的惯性在侵蚀着我的一切,从一到万,从无到有,只属于我的魔法被完成的瞬间,我终于得到了理解,但是我的记忆也将重新归于虚无。
当大树知道自己无法连通天际,那么它怀有的梦想又是否徒呢?我所目睹的以及我所记忆的,又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共性,因为空虚而受到吸引,又因为饱满而遭到排斥呢?我的记忆满载着失去方向的力量,世界的转变就蕴藏在这种可能性之中,我只需一个愿望就能将其引导出来,但是与人疏离的我却断绝了这个可能,那么,驱使我记录着森罗万象的又是什么呢?
我所收集的一切知识,仅仅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求知欲吗?
我所保有的一切记忆,仅仅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吗?
还是说,是因为某个未知的动力?
理解是引致死亡的要因,无论个人拒绝与否,无法理解的问题一定代表着累积不足。既然我已籍由利伯曼神官的承诺收集了人与魔物的故事,并且探究到死亡的本质,那么驱使我贪婪吞噬着一切知识的,必然也是某个原初的承诺,关于我存在的理由,也一定与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探究世界我摆脱了修道院的束缚,如今为了探究自我,我也必须摆脱世界束缚。然后,我很快就等到了这一天。
没错,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因愿望就能走向终结,对我无所畏惧的人。我来到了一个遭受魔物袭击的废墟,在瓦砾破片当中躺着一个垂死老人,还有两个泣不成声孩子。我已经无须记录他们的言行,无须揣测他们的心思,无须计算下一步行动,因为这次我想尝试的是——
被承诺束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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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把潜水两年的LS炸出来了(惊

我是混吃等死的宅男啦,LS为啥会觉得我是女生?

至于说主角渣,那是因为他不符合现在的人看书的口味吧,这种闷骚+独断的家伙,会喜欢他的大概都是M(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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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是学工科没错,所以对故事的条理和细节很挑剔啦,虽然很花脑筋,还经常写了后面忘了前面的ORZ

其实我说主角渣...那是因为预定的结局非常狗血,所以先在开头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至于狗血到什么程度,我相信在座没有人能猜得到(奸笑

这个故事我一定会写完的啦,大纲和设定什么都准备好了,LS不用担心坑掉,不过我写作速度偏慢,恐怕要过几个月才能完成...

另,老是LSLS的很拗口,citadelle大要怎么称呼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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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Your Way Back

“格拉德温牧师,感谢你三天以来的帮忙。”
“……啊,这三天来波折也够多的,我几乎心力交瘁了。”
向施利芬统领握手致谢过后,艾瑟雷不经意咬了咬嘴唇,然后无不自嘲地说。
“恕我直言,牧师你还在为蜂后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那当然,许下的承诺一定要实现,我的性格就是如此……嘛,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我就独力解决蜂后吧。统领你得知道,执行者在独处的时候才能发挥全部实力。”
“牧师你理解就好,这次事件我只能说是非常遗憾,毕竟组织与圣职者合作的机会不多,要是就此给牧师留下一个坏印象,那就是我这个领导者的失责了。”
统领的语调一如往常的稳重,但是他并不讳言自身的立场。艾瑟雷知道对方心意已决,因此不打算多作挽留,若是再纠缠于作战失利一事,那也是于事无补的。
“想必统领也是深思熟虑的人,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与其过分自责,倒不如趁早筹划下一步对策吧。说到运筹帷幄之道,统领你一定远远在我之上,我也没必要质疑你的决断。”
说着,艾瑟雷望了一眼统领身后的方阵,只见佣兵个个精神抖擞,其持枪仗剑的身姿罗列如同一道铁壁,在晨光映照下更是尽显锋芒。才一个晚上不到,他们已经将军营与杂物收拾妥当,甚至连炭火的痕迹也没有留下,现在只消统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往下一个村落进发。
“说得不错,我们同是为世人的安危而战斗,如果说牧师你看到的是这个村子,那我们看到的就是这片大陆。山脉东侧的魔物暴动在即,我不能因为私情而令他们身陷险境,公平是我们佣兵组织一贯的原则,也还望牧师你多加谅解。”
“得了,仅仅是为了见我一面,统领你还特意让大军在寒天中待机,这份诚意我无以为报。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事情已经交待完毕,统领你就赶快出发吧。”
“牧师你说得对,现在时候不早了。”
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统领突然挺直了身子,然后向艾瑟雷致以庄严的军礼。
“代表佣兵组织全员,格布哈特•施利芬就此向牧师拜别,同时,祝你好运。”
“啊,祝你好运。”
统领掀起大嘴鸟的缰绳,然后一个跨步就坐上了鞍鞯,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大嘴鸟先是慵懒地拍了拍双翅,随即就在缰绳的驱策下缓缓起步了。
“卡萨德,替我传令下去,全军出发~!”
说着,施利芬统领绕着方阵检视了一周,然后快步插入了队列的前方。他骑乘的身姿矫捷而有力,若非两鬓斑白,恐怕没人会觉得他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是的~!佣兵组织全体听令~!马上向尼克特村出发~!”
“是的~!”
雄壮的口号在山岭中回荡着,佣兵的方阵分成了数十纵队,然后与随行的粮草辎重列成了一条长龙,有条不紊地延伸至狭窄的山路之中。如此景象与山谷作战的震撼相仿,艾瑟雷亦不禁感叹万分,仅仅是为了贯彻一个信念,这种旧世代的军团组织亦能存活至今,人心的力量果然不可小窥。
斧钺与剑戟,那必然是与血泪相对应的。这个老人一定是目睹了太多辛酸的景象,才得以造就他如今的坚毅,这份信念不因岁月而消逝,不因挫折而动摇,其累积的成就已是不可估量。相比之下,艾瑟雷却三番四次因摩诺兹的挑衅动怒,因一时意气而误判事况,两者的差距可谓一目了然。
只是,统领某些表现一直让艾瑟雷很在意。表面上统领十分器重艾瑟雷,并且待之如上宾,但是他过分强调组织的中立原则,那听起来就有如自我催眠,多少也带有焦虑与疑惑的成分。同理,艾瑟雷不过是教会的基层人员,但是统领依然不遗余力地拉拢,甚至还亲手将佣兵纹章交托。对于这种反常的表现,艾瑟雷只能认为这是统领的自卑心态所致,佣兵组织长期处于社会的边缘位置,而且其成员多为低下阶层的冒险者,若非采取这种谦卑的姿态,恐怕他们也难以挣扎求存于世俗的裂缝之中。
当然,对于已经离去之人,艾瑟雷也没必要猜测太多。现在他更为在意的是,自作战结束之后摩诺兹一直没有出现,与其如影随形的统领也犹如失忆一般,由始至终都没有提及他的事情。艾瑟雷终于警觉到,摩诺兹的约定是与佣兵组织相辅相成的,一旦两者决裂,这个的任务必然会被无限期拖延,届时不仅朱迪的安危,贫民区的魔法管制也是无从谈起。
“那家伙果然信不过吗……”
艾瑟雷漫不经心地踱下山路,青葱翠绿的景色开始流动如一幅画卷。
无数小巧的屋子沐浴在晨光之中,瓦盖呈阶梯状铺成了棕褐色的小道,突现的枝叶仿如一波翻滚而下的绿浪,最终没入了远方的滔滔江水。只是随着斜坡低垂,艾瑟雷的心情也在不断坠落,村落祥和的光景只会一再令他联想到贫民区,而非朱迪与丹尼尔的生地。同是亟需救助的对象,这种差别认知一直蚕食着他圣职者的自尊,着实令他苦恼不已。
今天清晨,先是将奥尔顿和帕姬送回了修道院,艾瑟雷再向教会汇报了蜂后的异常情况,意料之中的是,圣尤利乌斯公会亦在早前作出了汇报,并且递交了雷卡迪托神官的失踪报告。在双方连番夹击之下,教会火速召回了三名外派的神官,然后在一小时内就成立了负责跟进的专案小组。虽说这效率是前所未闻,但是身为大圣堂的最终决策者,利伯曼神官本人却是迟迟不见踪影,艾瑟雷自知求援无果,于是只能提早近两个小时折返村落。
“……”
不知不觉间,艾瑟雷已经走下了石阶,来到了湍急的江水一侧。
利贝利亚村位于缪尼勒尔山脉北侧,恰好处于两国边境交界,其三面被陡峭的山峰环抱,一面被江水阻隔,唯一的出路也被峡谷挤压成羊肠小道,最狭窄之处仅能容两人并排而过。此处不仅绝少受到魔物的侵害,就连冒险者的身影亦是罕见。秉承祖辈的传统,村民们长期孤立于外界,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同时也在山岭四周构筑起坚固的防御工事。因为伊米尔系数低落之故,流窜至此的零星魔物无法与之抗衡,更不必说造成祸害。
大多数魔物不会对人类以外的对象产生反应,因此隔绝魔物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用城墙将其彻底分离。但是这个方法并无实际意义,因为所谓的孤立村落,那是相对自给自足而言的,王国境内可以固守的村落不少,但是一味固守意味着放弃对外交流与土地资源,最终只会招致败亡。事实上,丰富的渔业资源支撑着利贝利亚村的全部,但是近年来共和国在上游兴建了大量工厂,污染影响了鱼类的生态,这使得村落的处境变得艰难。艾瑟雷曾经听朱迪说过,村落周边富藏铁矿,共和国一直计划将其吞并,村落之所以能顽强抵抗至今,这说不定是某人支援的结果吧——
“总之这个月的安排就是这样,自卫队的轮更从每天三次增加至每天五次,另外再增派两队人手在山脚待命,至于粮食与装备的支出你们不必担心,我会负责处理的。”
“是的,麦卡蒙先生。”
“听到了吗,朱迪?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嗯,我当然知道,我的任务就是引开那些特别难缠的魔物吧。”
“不是这个,我是叫你不要逞强啊。”
“什么逞强嘛,想损人就直说了……”
“丹尼尔,朱迪,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沿着江岸一直走到村落东侧,艾瑟雷无意发现了交谈中的两人。说起来这还是作战后的第一次见面,看见两人没有因失利而颓丧,艾瑟雷也不禁感到欣慰。
但是正因如此,现在必须向他们讲明某件事情。
“啊,艾瑟雷你来得正好,你能帮忙测试一下这组吊索吗,以你的身手一定很简单的。”
丹尼尔摇了摇木桩上的滑轮,吊索上的包裹滑入了江水上空,随即又被江风吹得左摇右摆。这条分隔两国的江河有近千米宽阔,完成这个装置着实需花费不少工夫。
“这组吊索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的,要是没有问题,从明天开始我就能从共和国送粮食过来了。视情况而定,或许我也会将它改建成吊桥,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走私呢,哈哈……”
“……”
看着丹尼尔眉飞色舞的样子,艾瑟雷反而沉默了一阵。朱迪本想说上几句,但是看到艾瑟雷阴暗的表情,她竟畏缩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个改天再说吧,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昨晚的事情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视艾瑟雷的阴沉如无物,丹尼尔微微一笑,然后轻描淡写地说着。
“摩诺兹究竟到哪里去了,你和他的约定就这样算了吗?”
“……你先退下吧,萨洛。”
“是的。”
待到那位壮硕的村民离去,丹尼尔再苦笑着望向了艾瑟雷,其目光里满是无奈。
“就是这样,我和摩诺兹的打赌输了,所以我必须留在村子里。”
“先不说你和他的瓜葛,也不说蜂后的暴动,难道你不觉得这会引发很多问题吗?”
“知道啊,既然连你也知道了,那我为什么不知道。”
“昨晚的作战闹得太过火了,先是蜂后作乱,然后是一名神官失踪,最后连共和国的公会也插手了。今早我在大圣堂得悉,那个骑士领主一口咬定事件与共和国,以及你这个勾结敌国的通缉犯有关。没过几天,他们一定会过来找碴的。”
“是啊,那又怎样?”
“包庇通缉犯的人会被问罪~!你留在这里会将所有人都拖下水的~!”
艾瑟雷不得不气急败坏地吼叫着,比起愤慨之情,那更接近于绝望的哀号。
丹尼尔不是不知道形势险峻,而是故意选择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这种视死如归的意志只是令艾瑟雷感到一阵恶心。原本他没必要干涉他人的抉择,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促使他对抗如此观念的不过是痛觉,目送着众生消逝的痛觉。皆因受到英雄意志荼毒的灵魂,最终必然会走向灭亡。
因为世界很美丽,所以拒绝消逝,但是总有人认为无形的精神凌驾于物质,那又是为什么呢。
游离于双目之外的虚妄光景,能让你得到什么,又能让你成就什么呢。
所以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
“丹尼尔,我说你一定是被摩诺兹抓到把柄了吧,当初我同样是被胁逼入伙的,趁现在我们还有机会自救,要是再拖延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那家伙害死的~!”

——我的字典不存在威胁二字,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为我做事的。

“你得先搞清楚一点,我的决定与摩诺兹无关,更与任何人无关。”
面对连串不成逻辑的逼问,丹尼尔也逐渐失去了耐心。
“我当然清楚~!这种荒谬的决定会害死你,甚至害死整个村子~!”
只是,艾瑟雷已经没有斟酌语气的余地了,摩诺兹的名字就如同恶梦一般缠绕着他,最终将他逼入了疯狂的境地。为了挣脱痛苦的狂躁与不安,这短短几天艾瑟雷做出了太多非理性的行为,殊不知在某人的穿针引线之下,他的命运已经与丹尼尔,乃至利贝利亚村联结成了共同体。因此,意向的分歧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扯成两半,无时无刻都使得他痛彻心扉。
同是饱受煎熬的肉体,同是寻求解脱的灵魂,但是艾瑟雷从不肯承认这一点。
终极的解脱只有一个,那就是以自身意志选择死亡——
“听好,与佣兵组织合作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没有人强迫你留在利贝利亚村,你回去照看好自己的贫民区就好了,格拉德温牧师。”

——再放任下去,这个贫民区会被你毁掉的。

尖刻的言语贯穿了艾瑟雷的心脏,他的瞳孔如休克般失去了光泽,待到咽喉的冷气呼出,他的理智已经被滚烫的淤血堵死,右手的筋络亦随之紧绷成了拳状。
“少自以为是了~!你这个通缉犯有教训我的资格吗~!”
“艾瑟雷~!别再胡闹了好不好~!”
朱迪终于按捺不住了,她连忙上前分开了两人。
“事实就是这样,丹尼尔他为什么要骗你呢……”
“……”
这番说话令艾瑟雷稍微得到平复,但当她转向朱迪之时,他的目光又突然变得饥渴至极,没等朱迪反应过来,她的双手已经被紧紧握死了。
“……对了朱迪,你还没有向我交代摩诺兹的事情。”
“这个没问题,但是……”
“快点告诉我,那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你又为什么会受他摆布?”
“他说给我一个报答故乡的机会,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艾瑟雷的狂热令朱迪感到难堪,她不禁悄悄别开了视线。
“你又在说谎了吧,说谎的时候你总会东顾西盼的,我早就知道了。”
“我怎么会骗你呢,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你又是我最重要的人……”
“……”
这个理由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这个信念构成了朱迪人格的基本,即使她为此赴汤蹈火,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又有谁敢说这是不可能的呢。
这份单纯的决意,又岂是花言巧语所能否定的。
“哦,原来与故乡相比较,我只能放到第二位啊……”
艾瑟雷颤抖着抛开了朱迪的双手,其腔调已形同陌路,甚至比迎面的寒风更为刺骨,朱迪的眼眶一红,泪水随即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是这样的,艾瑟雷……”
“你们千万不要被摩诺兹洗脑了~!其实那家伙……”
“你说够了吧,格拉德温牧师,我们的信念由不得你一再践踏。”
终止艾瑟雷施暴行径的人,是丹尼尔。
“然后,感谢你这三天来的照顾。”
呯~!
重拳结实地落在了艾瑟雷的脸颊,他顿时失魂落魄地后退了好几步。其实,这种攻击本是无法命中艾瑟雷的,他之所以没有闪躲,那是因为他已经一败涂地了。
“切……”
艾瑟雷悻悻地吐掉了嘴里的鲜血,浓烈的腥味在口腔一再沉积,仿佛要化作一片血海。
“我们已经逃避得太久了,这个机会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我知道你鄙视这种弱者相濡以沫的样子,但是我们心意已决,你用不着白费气力拯救一群绝望的家伙。”
看着丹尼尔义正词严的样子,艾瑟雷顿时如失心疯般嗤笑起来。
“原来绝望也是会传染的啊,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了,艾瑟雷……”
长噙的泪水倾泻而出,朱迪几乎心痛得就此瘫倒,但是她始终没有迈出一步。这个为自己献身,为自己疯狂的男人已经压垮了她感情的天平,即使她再有任何抚慰行径,如今亦难逃伪善的罪名。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这都是我的问题……”
艾瑟雷的左手掩上半边脸庞,皱纹亦随同指甲深深掐入,时光飞逝使得他的面容日渐风化,那就如同一张掌控着七情六欲,再也无法撕破的面具。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如此执着他人的生死。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他人产生了如此分歧。
熊熊火光侵占了艾瑟雷的视野,只因看透了人类的结末,无论眼前的景象如何美好,那也只会扭曲燃烧如同一张废纸。英雄与魔物的斗争永无终结,被理想诱导的人类纷纷投身其中,他们的生命就是为了毁灭而存在,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相信这个真实。
强求突破命运的人类终究是死路一条,支撑起这个世界的乃是庸碌众生。他们只需交出微不足道的理想,他们只需忘记笼罩着世界诅咒,他们只需卑微地终此一生,他们没有信念,他们不会因意志而疯狂,只需在视野中填满美好的景象,那种痛苦就能得到遗忘。
没错,因为自己已经沦落至这幅模样,所以更不能让他们重复自己的道路。
贫民区是艾瑟雷的寄托,艾瑟雷是贫民区的缩影,单一的崩溃会招致双重覆灭。为此艾瑟雷已无法忍受一点杂质,哪怕是看着利贝利亚村毁灭,这也会令他意志的迅速土崩瓦解,重新变成一堆死灰。
“好吧,我知道了。”
艾瑟雷转身就走开了好远,待到身影被荒野吞没,他又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你们尽管放心,这个问题就交给我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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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derneath the Temple

阿鲁娜贝鲁兹教国(Arunafeltz),首都拉赫(Rachel),一个位于沙漠中央的庞大都市。
约在千年之前,饱受战火摧残的米德尔加德大陆正值百废待举,但是东岸的富饶之地却因宗教的归属分裂成了两派,第二场残酷的战争随即爆发。结果,信奉大神奥丁的一方获得了全面胜利,他们的七位首领建立了卢恩米德尔加德王国,并一脉传承至今。而信奉女神芙蕾雅(Goddess Freyja)的异教徒则流窜至大陆西面的不毛之地,他们以先进的设备与技术征服了当地的游牧民,并且建立了女神的国度——阿鲁娜贝鲁兹教国。基于信仰的虔诚与自负,这个国家虽然断绝了对外交流,但是他们依然建立了自身独有的文化氛围。时至今日,阿鲁娜贝鲁兹已经跃升为大陆三大强国之一,而女神芙蕾雅的启示亦得以传遍了整个世界。
千年以来,这群异教徒一直坚持着对女神的狂热信仰以及政教合一的原始制度,即使是国际交流日益频繁的当代,这个国度亦迟迟未能揭开神秘的面纱,让接踵而至的外国人一探究竟。或许正因如此,这群末日的信徒才会在战争中失利,最终被掩埋于时代的潮流之中。如今历史的真相已经无人知晓,但是这笔纠缠不清的恩怨,却以教义的形式深深地根植在了女神的子民身上。
教国是传统而保守的,但是他们并不落后。经过十多代人的努力开垦,原本荒芜的沙漠已经被炼金术改造成了宜居的土地,先进的引水系统抚育了良田万顷,苍翠的树木和草坪在拉赫城中也是随处可见。代表着女神信仰的顶峰,屹立在山脊中央的赛斯卢姆尼尔神殿(Sessrumnir)也是在那个开拓的年代建成的。每逢祭祀与节日,全国各地的信徒就会在神殿广场齐聚一堂,一边高呼着狂热的口号,一边向他们伟岸的教皇顶礼膜拜。
——伟大的阿鲁娜贝鲁兹教国,女神芙蕾亚忠实的侍从。
——打倒宿敌卢恩米德尔加德王国。
——为了女神芙蕾亚的复活,我发誓直至生命的尽头也不放弃手中的剑。
——打倒卢恩米德尔加德~!
持续千年的仇恨就如过眼云烟,王国也几乎淡忘了当年的纷争,但是异教徒们不然,只因仇恨的种子扎根于沙漠,其执念亦会如锐利的荆棘般四处蔓延,如此理由在常人眼中简直不可理喻,但是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为了贯彻女神芙蕾雅的训诫,他们视自身性命如蝼蚁,他们不惜奉献一切,他们,更会抹杀一切胆敢阻挠的敌人。
近年来教国的行径越发有恃无恐,王国也开始意识到形势险峻。但是王族懦弱的习性已是积重难返,即使是战争一触即发的今日,国王特力斯坦三世仍是不知所踪,诸位大臣亦未能作出有效的决断。为了挽回一面倒的局势,从不干涉国际事务的冒险者阶层亦暗中展开了斡旋,而在这场行动中首当其冲的,正是普隆德拉大圣堂以及其附属机构。

深夜,赛斯卢姆尼尔神殿内部。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读完了手中的信件,然后神情严肃地向身后的年轻男子问道。
“斯泰尔斗士,你确认强硬派的后台正是舒瓦兹瓦尔德共和国吗?”
“确切地说是控制了共和国的雷肯堡企业,我已经侦查过托尔火山(Thor’s Volcano)以及企业内部,从物资的运输情况看来,我相信他们即将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说着,年轻男子在昏暗的烛光下解开了另一份文件。
“这是共和国向教国输出武器的协议书,如果大神官你还不相信,那就请您亲自确认一下相关的押运船只与人员吧。共和国打算利用两国的仇恨挑起战争,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老人粗略瞄了一眼文件首页,然后慢慢将其卷起收好,在年轻男子的目光敦促之下,他不安地抓紧了右手宽大的袖子。
“这次我彻底失算了,原本我是打算给尼尔恩让路的,真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程度。”
“……上次的魔力泄漏事件,您是故意的吗?”
年轻男子大有明知故问的势头,老人再次转过身子,直视着对方说。
“那应该说是一场赌博吧……如今事态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不过要稍微看看运气……”
“我不明白,您是位高权重的大神官,也是教皇最为信任的人之一,既然您希望力挽狂澜,那您为什么将前途押在我这个外国人身上……”
“我早就应该制止强硬派与雷肯堡的合作,如今那些伊米尔心脏碎片(Pieces of Ymir’s Heart)还堆积在圣域的深处,多年来也没有回收的迹象。让女神芙蕾雅的宝物落入魔物之手,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于他们的打算我倒是有点看法,大神官您愿意听听吗?”
年轻男子坚持着自己的步调,在使出最终手段之前,他必须让老人完全信服自己。
“请说吧,斯泰尔斗士。”

——杰特•贝肯图(Zhed Bekento)
教国大神官之一,稳健派的代表人物,主张以和平手段获取伊米尔心脏。七年前他私下委托外国势力调查圣域的异变,为此遭到了政敌尼尔恩大神官(High Priestess Niren)攻击,权力遭到了架空。如今失去一切依靠的他只能孤注一掷,将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国外势力的身上。而他所委托的对象,正是那位让他从权力顶峰掉落的老相识,乌鲁兹•伯纳德•斯泰尔(Uruz Bernard Styer)。
自接受委托以来,斯泰尔已经多次拼死相助,他提供了大量宝贵的情报之余,更从来没有索要过什么。虽然杰特对冒险者的实力略有所闻,但是斯泰尔的表现简直如有神助,就连托尔火山基地与雷肯堡企业这种禁地,他凭一己之力就能将其攻陷。杰特在感到惊喜之余,亦不免对斯泰尔的能力心生疑惑。
作为一位出色的政治家,杰特大神官心中并不存在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是作为一位狂热的爱国者,他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方的努力。如今战争的车轮蓄势待发,如果教国面对的是这等强大的敌手,那将会是一场旷持日久,甚至是绝望的恶战。

“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圣域深处的魔力泄漏,托尔火山的异常,以及企业研究所的魔物化,这统统都是人为造成的。我敢说,这是通过伊米尔心脏的力量实现的。”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
然而杰特并没有如预料中感到震惊,他劈头就是一句反问。
“我说了这只是推测,但是大神官你应该明白,居民点是不可能允许魔物化区域存在的,圣域与里希塔乐镇就先不说,对外宣称为军事基地的托尔火山,如今竟然聚集了大量不受控的魔物,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
“大神官,刚才的文件中有一份图纸,您应该看到了吧?”
“那就是共和国生产的机器人吧,我从彼德大神官那里听说,这批机器人是用作基地的保安用途的。”
“那个老头子这样和你说啊,他还真把大神官您看扁了……”
斯泰尔故意苦笑了一下,杰特的表情却是显得异常平静。
“我在托尔火山和那批机器人交过手,它们的强度远超王国的巨人守护者,保守估计也能匹敌一个百人小队,如果这是用作保安用途的话,那也未免太过小题大造了。”
“那么,斯泰尔斗士你觉得它们的用途是……”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批机器人没有装置任何动力源,那么它们在托尔火山又是如何运作的呢,总不能说和我交手的全是幽灵吧?再说,这个基地根本就没有正常的出入口,要不是某个工匠将我混在了货物之中,估计我也是进不去的吧。”
“……”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共和国打算利用伊米尔心脏实现土地的魔物化,借此向王国发动攻势,而我在先前提到的三个事件,那不过是大战之前的预演。共和国表面上是向教国提供伊米尔技术,实际是想煽动教国的仇恨攻击王国,坐收渔人之利。”
“不,我觉得这个说法太……”
眼看杰特的思路愈发混乱,斯泰尔突然又将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大神官您当权之时三句步不离伊米尔心脏,如今您却对我三缄其口,难道说这七年来的事态演变,全都是大神官您的本意吗?”
“住口,女神的信仰由不得你这个外人曲解。”
杰特潜藏的愤怒被挑起了,那与他的虔诚相对应的,真切的肺腑之言。
“女神芙蕾雅在千年之前的圣战中受伤了,我们需要寻找完整的伊米尔心脏让女神复活,这就是阿鲁娜贝鲁兹的核心教义,更是凌驾于一切法理伦常的大义。”
“所以你们宁可牺牲人民的性命也要发动战争吗?他们对千年之前的仇恨一无所知,他们之所以追随女神,那是因为他们认同女神所创立的幸福国度,而不是为了这种让人送死的教义啊。”
“不必多言,这就是女神的子民的生存之道。不客气地说,奥丁那个战争贩子的手段更为卑劣,那个小人总是喜欢挑拨离间,陷人于不义。”
“……”
但凡信仰冲突必定没有好的收场,斯泰尔不得不以沉默回避。这个老人比他想象中更为强硬,即使相处了七年之久,他仍未能把握对方的性格,乃至处世的态度。
“大神官你对我隐瞒得太多了,这样子我们没办法继续合作的。”
“彼此彼此吧,依我看来,斯泰尔斗士你也未曾向我交代过真心。”
“要听实话是吧,那我就直说了。”
说着,斯泰尔执起一只陶瓷茶杯,然后用力将其握在掌心。
“仅靠教国的军事实力是无法与王国抗衡的,只要我们冒险者决定干预,战争就会在一瞬间结束。”
呯。
斯泰尔掌心的斗气收缩成刃,茶杯顿时如同花瓣般裂成了对称的六片。只是杰特对这个低劣的把戏不以为然,他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冷冷反问道。
“你真的如此认为吗,斯泰尔斗士?”
“没错,这场战争自不必说,就算是摧毁你们的国家也不在话下。”
“所以说你们太天真了,区区数百年的孩童,又怎能理解千岁老人的想法。”
仿佛心思早就被看透了一般,斯泰尔的态度越是认真,杰特的表情就越为不屑,这不禁令他感到窝火,更感到说不出的疑惑。
“这与历史无关,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和我们联手的那个地质学家的背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知道那家伙不务正业,所以我找了另外的人……”
“你假借勘探的名义向火山基地展开渗透,如今已有近百人成功潜入,这份协议书也是从那边得来的,难道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吗?”
“……”
斯泰尔无言以对了,这连番质问犀利如同读心术,顷刻就将他的底牌暴露无遗,这已经不是误会一词能够搪塞的程度了。他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个老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反复无常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冒险者又怎样,共和国又怎样,女神的子民不会害怕这种小儿科玩意。”
“我不知道大神官的自信从何而来,但是我觉得您的说话侮辱了王国的战士,所以请您务必解释清楚。”
“没错,无论是冒险者的大军,还是机器人的大军,我统统都没有放在眼里。”
杰特挽起半边衣袖,一条坚实而饱满的臂膀从中显现,与他老迈的面容毫不相称。他扭动了几圈手腕,然后像是挑衅般直视着斯泰尔的怒容,将茶杯的碎片收进了掌心之中。
“……!”
沉闷的研磨声不断,灰白的粉末开始从杰特指间缓缓渗出。
“如果说女神的子民均有如此神力,你们又要如何应付呢。”
杰特摊开手掌,无数微尘随即被重力牵引,如同碎裂的沙漏般飘散在空气中。他的表情藏身于这片雾霭,已经不知是笑意或是祸心。
“那就太麻烦了,哈哈……”
斯泰尔无奈地将两手一摊,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谈判的余地了,若是再次违抗这位老人的意愿,很难说他还会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正如杰特先前所说,两人在阅历上存在致命的差距,这不是光靠随机应变就能弥补的。
陶瓷是仅次于宝石的硬物,若要将其研磨成粉末,那说明杰特的手掌有着宝石一般的硬度,如此程度的身体能力连斯泰尔也望尘莫及。更重要的是,杰特这个举动完全没有表现出魔力特征,也就是说他的肉体已经到达了,甚至超越了魔法的领域。
“看不出来我已经一百多岁了吧,不过自从脱离圣域之后,我能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天天衰退……”
“这个力量的来源于圣域吗,难怪那里的教众都有着魔物般的力量……”
回想起先前的遭遇,斯泰尔终于知道杰特想说的是,圣域的魔物化很可能不是伊米尔心脏的影响。虽说这与他的推论不符,但是教国的秘密尚未明了,如今杰特再说什么他不会觉得奇怪。
“圣域是教国的神秘之源,凡是进入的人都会获得超人般的力量,继而性情大变。每年神殿都会甄选一批虔诚的教众进入圣域,能够保持理智脱出的人就能成为教职人员——表面上如此,但是他们的内心早已不可救药。”
轻抚着书卷一角,杰特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往昔,他嘴角的微笑几乎要向斯泰尔诉说,那是一段轰轰烈烈地开始,却以惨痛收场的回忆。
“因为,我也曾经是他们的一员。”
“我大概能明白的……”
“这么多年来,我目睹了无数人从正常变得疯狂,只因圣域内部有他们所追求的一切——权力,财富,青春,以及永不枯竭的力量。如今我已经脱离了圣域七年之久,但是只要再次靠近,我依然能感到心底的恶魔在蠢蠢欲动。”
“大神官,难道您的意思就是……”
“没错,脱离圣域就是我的赌博,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回复正常,以及尼尔恩是否会变得疯狂。强硬派正是在圣域中陷得最深的一帮人,我不能指望他们拯救这个国家。”
说着,杰特突然捏紧了右手的拳头。
“事已至此,我不惜代价也要阻止战争的爆发,请你相信我的决心吧,斯泰尔斗士。”
“……当然,难得我在您身边做了七年的小人,您没有嫌弃我实在太好了。”
斯泰尔玩笑地应对着这番剖白,但是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羞愧,他一直低估了杰特的人格,以至未能得悉这个崇高的目的。于是,他决定倾吐出最后的疑惑。
“既然教国坐拥如此强大的力量,那大神官您为什么不希望战争呢?”
“我所坚守的是女神的信仰,而不是女神的力量。”
杰特作出了果断的答复,斯泰尔自知不必多言,他同样以坚定的语气回应说。
“我明白了,接下来就请大神官放心吧。”
“六天后所有神官将会休假,届时我会亲自带你会晤教皇,你不必准备什么,只要没有闲杂人等在场,我就有绝对的信心说服教皇终止战争。”
“好吧,那大神官还有什么吩咐吗,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得尽早赶回王国报道。”
“成败在此一举,我所需要的只是你的信任。”
说到王国一词,杰特的脸容突然变得阴沉,沉思片刻过后他终于郑重地开口。因为如此含糊其辞的话语,与他预言家的身份是不相符的。
“这几天你得小心行事,因为你们的国家很有可能被圈入一场未知的动荡。”

在这接近破晓的时分,漫天的风沙将原野染得一片灰黄。
男子轻盈在沙地中穿梭而过,然后跃上了被枯树从包围的山脊一角,在确认周围空无一人之后,他模仿着雄鹰的叫声吹响了口哨。
呼~!
霎时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悬崖飞窜而下,搅起了一阵更为犀利的旋风。男子拍了拍它的头,然后纵身跃上了这个足有两米高的坐骑——世居于奥多姆拉草原的狮鹫兽。
“老伙计,接下来该出发了。”
然而狮鹫兽并不领情,它只是一边嘶叫着,一边慵懒地拍打着尚未展开的双翼。
“啊啊,是我忘记了,对不起啦。”
说着,男子从腰间摸出了一条华丽的眼罩,顺手一挥之下,他的双目亦随之与迷茫的晨光隔绝。
“出发~!”
男子稳稳扶住了狮鹫兽的身躯,一声怒吼过后,它舞动着巨大的双翼,如箭一般刺往了东方的鱼肚白。
“我还得跑多少冤枉路啊,大地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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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rse'n Pain

先是向教会禀告魔物作乱的情况,但是被当成小孩子打发走了。
然后来到骑士团,才没说几句就被值班人员驱赶出门。
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而且违反了禁令,与警备队的交涉也宣告失败。
东奔西跑了一天却毫无收获,如今凯瑟琳和哈利已经无计可施了。或许他们的意志足够坚定,但是当他们失去了艾瑟雷的依靠,决心独力往外闯荡之时,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接连不断的挫折。空有信念而能力不足,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天意识到这点,只是一旦承认,他们内心的伤痛亦只会愈发剧烈。
为什么会这样呢,艾瑟雷明明知道他们是孤儿,一无所有的他们渴求的就是自立的力量,他们的人格在其教导下渐趋成熟,自身的信念亦终于得以确立。但是当他们决心仿效其姿态,以冒险者的身份追逐理想之时,他却毫不留情地阻断了他们的去路。真是不可理喻,既然他从没肯定过他们的成长,那为什么他一直着鼓吹奋斗的理念呢,为什么他对这个家若即若离,而且动不动就将别离挂在嘴边呢。
艾瑟雷竭力隐瞒着自身的一切,即使相处了六年,凯瑟琳和哈利依然不理解他的生活,他的真实想法。他的行为此一时彼一时,既无规律亦无感情可言,那仿佛就是一台履行承诺的机器,而非实质的交流关系。自幼相依为命的他们知道,没有血缘依然可以培育亲情,但是艾瑟雷带给他们的,却永远只是疏离。
双方的关系就如天与地般没有交集,既是理想更是绝望,凯瑟琳和哈利从来只能期盼些什么,而不能索求些什么。艾瑟雷以自身的言行昭示着,即使他给予他们温饱,但是他仍然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不属于贫民区,更不属于这个家庭的人。
艾瑟雷驱散了他们的痛苦,却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因为隔阂之故,因为压抑之故,这种痛苦逐渐在他们心中囤积,最终演化成了扭曲的姿态。
那就是憎恨。

“凯特,我们还是出去吧,说不定还有办法的……”
在屋子里闷了一个下午,哈利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艾瑟雷早已交代过任务在身,如今再等下去不仅没有意义,更会进一步挫损他的意志。
“人家也没办法的,能想的办法人家都想过了……”
“不出去又怎么知道呢,凯特你总是磨磨蹭蹭的,每次都是这样错过机会。”
说着,哈利拿起佩剑就要离去,凯瑟琳连忙从后拉住了他的手。
“我们再等一个小时吧,马上就要傍晚了,说不定艾瑟雷哥哥会回一趟村子的。”
“不行,现在有宵禁令,过了傍晚我们就出不去了。”
“求求你了,哈利……”
“波利……!”
正当凯瑟琳打算站起,她头顶的波利突然滑落在地,看着小家伙在活蹦活跳,两人竟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凯瑟琳知道这个请求并不现实,每当波利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向她撒娇玩耍的时候,她总会感到莫名的落寞。这个礼物的负面含义实在过多,即使艾瑟雷当面向她许下承诺,她亦无法忍受如今的孤独。
“我不想再央求那家伙了,那家伙从来没为我们着想过。”
哈利一脸阴沉地看着波利,恨不得马上将其一刀两断。
真的想不明白,艾瑟雷并不是没有察觉他们的成长,但是他对他们的认识还停留在孩提时代,所给予的也只有这种幼稚的玩具。他究竟知不知道,哈利因为缺乏能力承受了太多痛苦,哈利企盼的正是改变现实的力量。所以,哈利才会一再被艾瑟雷的救助刺痛,才会一再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羞耻,他是一个过于倔强的孩子,他的自尊心从不允许他依赖别人。
如果哈利就此得偿所愿,那就理想不过了,但是他的努力所换来的,却只是艾瑟雷无情的拒绝。既然艾瑟雷注定要离开,那为什么他不将这个责任交托,他是打算将其当作无力的孩童看待,一辈子在贫困中挣扎求存吗。
“哈利,你不能责怪艾瑟雷哥哥,他在外面工作已经够辛苦了,我们不应该……”
“既然不想管,那就干脆不要管了,但为什么他总要千方百计阻止我们成为冒险者啊~!”
“那是因为冒险者的工作太辛苦了啊~!我们还没有能力承担~!”
凯瑟琳奋力辩解着,她说出了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其实艾瑟雷从没向她告知什么,她所罗列的种种事例,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用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或者说,如果是这样反而更加可怕。
因为那将意味着,艾瑟雷为了冒险者的身份,为了维系这个家庭,所承受的辛劳是无法想象的——
“凯特你不要总帮那家伙说话,他之所以一直瞒着我们,说不定他做的是见不得光的坏事。所以他才不想我们成为冒险者啊,那样就……”
“哈利你还说~!艾瑟雷哥哥是牧师,他怎么可能做坏事呢~!”
“那凯特你说啊,为什么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咚咚。
敲门声来得突然,两人来不及止住争吵,木门已被有气无力地推开。
“我回来了。”
走进屋子的是艾瑟雷,他的目光空洞异常,微笑之下掩盖着说不出的疲惫。每当迈进家门,他这幅憔悴的样子从来没改变过。
“哦,艾瑟雷哥哥你回来了……”
“你们都没有出去吗,那太好了。”
“是的,我没有出去……”
哈利胆怯地试探了一声,他生怕刚才的争吵被听到。只是艾瑟雷的应答不着边际,他顿时感到无名火起,提起佩剑转身就闷坐在了角落。
“艾瑟雷哥哥,人家有件事想告诉你的,你现在方便吗?”
凯瑟琳马上走到了艾瑟雷身边,虽然多少感到不安,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说吧,正好哥哥也有事情想问问你们。”
“我们发现了魔物动乱的迹象,但是警备队不接受我们的汇报,哥哥你能帮忙吗?”
“当然没问题,快说吧,你们在什么地方发现魔物了?”
艾瑟雷一改先前的颓唐,眼看发言奏效,凯瑟琳的信心更足了。
“我们在东南角的墙洞外,也就是断崖下方的海滩商发现了魔物,我们还留着一块长满眼睛的黑色石头,哥哥你要看看吗?”
“唉,你们又跑出去了吗,我说过多少次了……”
“对不起,我们不应该跑出去的,但是……”
“好了,这次我就先不追究,但是你们前几天的失踪是怎么回事,凯特你能告诉我吗?”
“这个……”
凯瑟琳心里一凉,顿时将准备妥当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艾瑟雷平时决不会如此焦躁,无论自己犯了什么错,他也一定会先让自己将话说完。难道说外出冒险这件事,就是如此不可饶恕吗。
“快说吧,哥哥不会责怪你们的。”
“我们去报名参加冒险者,人家将衣服的魔法涂改了,怕的是被哥哥发现……”
“我大概也猜到了,因为报名不成功,所以你们就跑到外面想办法吗?对了,上次我之所以跟踪不到哈利,那也是凯特你搞的鬼吗?”
“对不起,人家不知道会闹成这样的……”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说什么你们都不听,你们还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我平时是怎样教育你们的,难道你们一点也没记住吗?”
黑色的身影在肆意耀武扬威,凯瑟琳亦只能默默忍受。内敛的她一直以这种方式维持尊严,但是在其谦卑的姿态背后,却有着矢志不渝的追求。
“哥哥平时教导我们,做人要独立自强,但是更要顾及他人的想法。”
没错,这是不可能有错的,大胆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那比一味的屈从更为有效。
“所以人家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能成为冒险者,那就可以……”
那就可以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了,对吗。
“不行,我不想重复这个话题了。”
即使知道是同样的答复,即使付出的感情没有回报,少女亦从未放弃。
“人家想像艾瑟雷哥哥一样帮助这个村子,难道这也有错吗?人家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但是只要努力去做,人家就不能赶上哥哥的步伐吗?哪怕是一点也好啊?”
“这是不可能的。”
冷冷丢下一句,艾瑟雷随即转身离去,凯瑟琳的泪光四散,如残阳般消逝在他昏黑的背影之中。
“为什么哥哥你总是这样……有问题就告诉人家啊……为什么哥哥总是一言不发就离开呢……为什么……为什么人家就不能成为冒险者呢……!”
“放弃这种念头吧,不想变成我这副模样,那就给我乖乖做个普通人。”
“为什么呢~!冒险者做的又不是坏事~!”
“对的,我所做的一切全是坏事,我根本没资格教训你们。”
“人家……人家……呜……”
当身体不足以承担痛楚,那是血,当心灵不足以抵挡悲伤,那是泪。
艾瑟雷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他惯于伸出援手,但是他更惯于放手,凯瑟琳的感情就是这样被反复拉扯,最终扭曲得不似人形。即使艾瑟雷有着千般理由,这亦无法弥补他的罪孽。
“不要哭,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要哭给谁看呢。”
“呜呜……”
“先听好了,我还有事情……”
“你是害怕我们自立了,然后就不能对我们为所欲为了吧。”
原本哈利的怒意正盛,面对连番嘲讽他更是无法忍受。知道对方仗剑而来,艾瑟雷随即冷笑着转过头,那是阴沉如同行尸走肉的表情,双目直视的一瞬,哈利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笑,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知道些什么。”
“我不管你在外面干什么坏事~!但是你不能欺负凯特~!”
“怎么啊,哈利你平时被我教训得够多了,如今看到凯特被我教训,我还以为你会幸灾乐祸呢。这么说来,我该称赞你是个好孩子吗?”
“我们根本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
哈利的手指死扣在剑鞘之上,没说几句他已经汗流浃背,因为最可怕不是愤怒,而是深入骨髓的冷漠。
“魔物已经逼近贫民区了~!教会不管,警备队不管,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啊~!”
“这个我会解决的,你没必要杞人忧天。”
“你真想帮我们,那你就……那你就……!”
即使哈利气在心头,他亦无法以此贬损艾瑟雷,因为他在贫民区驻扎的六年间,大规模的魔物动乱确实从未发生,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你口口声声说要离开,要我靠自己的双手过活,不要依赖别人,但是……但是魔物到处横行,我这个样子要怎样活下去啊~!你倒是告诉我啊~!”
“被魔物袭击也好,被冒险者殴打也好,被我教训也好,你还不是活到了现在吗。我说,你根本不是为了保护村子,而是要向那些欺负你的人报复吧。”
“……你这家伙,我还以为你很了不起,想不到你和外面的冒险者是一伙的~!”
被亲手赋予理想再被亲手否定,这不仅是玩弄,更是赤裸裸的背叛。或许艾瑟雷说得没错,哈利的理想不见得崇高,但是艾瑟雷何尝不是如此。生命不是一次性的玩具,但是他却随意介入他人的命运,将其肆意玩弄又弃之不理,贫民区如此,凯瑟琳和哈利亦如此,这种自私的行径简直令人愤慨。
王国不会救助,冒险者不会救助,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年轻的哈利目睹了太多的不合理,他的行为不过是据此作出的最佳反应,或者说,他也是这种不合理的异常产物。或迟或早,痛苦会令不合理变得合理,会令挣扎变得麻木,但是艾瑟雷如同救世主般的降临,却使得早已结束的痛苦一直延续。哈利逃避的不是什么,而是眼前这个痛苦的根源。
没错,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人本已是绝望,连这份理想也被剥夺之后,那更是深沉的绝望——
“说得好啊,既然你承认我是敌人,那就想办法打败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出手,你有多少斤两我是知道的……”
面对艾瑟雷一再的呲牙咧嘴,哈利的双眼早已烧得赤红。不知何时,杀气已使裸露在外的剑刃变得滚烫,因交换而渗入血脉的,却是冰冷的金属意志。
“砍下来啊,有种你就砍下来,没有伤害别人的决心,又怎么能变得强大。”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艾瑟雷高大的身躯逼近,哈利仰望的角度渐高,自卑与愤恨的血潮冲击而至,几乎使得他的头颈麻木。太可笑了,他的劣根性已是积重难返,非要到这种撕破脸皮的场合,他才会确切感到畏惧,确切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自己不过是个小混混,一个坐吃等死的小混混。
眼前这座屹立不倒的高山,到底要如何才能超越,要如何才能摧毁——
“你不要看不起人啊啊啊啊~!”
嚓。
好热,这炽热的感觉。
仿佛不会冷却,仿佛不会干枯,在这冷漠的外表之下,竟然有着如此温度吗。
“……”
红与黑仿如颜料般涂抹而下,哈利被惊醒过来了,仿佛跃入了一片汪洋,他无法辨析眼前的景象,更无法把握剑刃的实体。他的双手,他的脸庞,他的身躯,早已被一种粘糊而灼热的触感侵占了。
那是血的味道,作为神经反射的基本,对鲜血的绝对渴求与恐惧。
“我……我不是……”
汹涌的鲜血使得哈利呆然,他握剑的双手就此抖落,他万没想到艾瑟雷不会闪躲,他更没想到这刺穿胸膛的一击,竟然无法撼动对方分毫。这个可怕的男人,难道是由钢铁铸成的吗。
“怎么了,你的觉悟只有这种程度吗?”
仿佛串刺在兵器上的尸体一般,哈利被艾瑟雷一手拨开,为了躲避身后的凯瑟琳,他又狼狈爬向了一边。
“……治愈术~!”
艾瑟雷轻轻将剑拔出,淡绿的光芒闪现,被切断的肌肉与骨骼开始迅速愈合,就连飞溅的血迹也随之消散。那仿如雕塑般完美的肌体线条,着实洁净得令人反感。
“来吧,在你的视野化为血海之前,将我砍成肉酱吧。”
说着,艾瑟雷将染血的剑丢在哈利面前。
“……”
“来啊,区区一剑你就想打倒我吗?”
“呜啊啊啊~!”
哈利终于崩溃了,他一边跌撞爬起,一边嘶叫着冲出了屋子。艾瑟雷冷冷地将剑用布条缠好,将其放上桌面之后,再转向了无言的凯瑟琳。
“凯特,刚才是哥哥失态了,现在你可以听哥哥说话吗?”
“嗯……”
凯瑟琳低声回应说,刚才的一幕令她震惊不已,但是她直觉不该继续纠缠。冒险者的话题就有如刚才一剑的重复,艾瑟雷看似回复了常态,但是他的内心早已伤痕累累。
“魔物的问题,哥哥会想办法处理的,所以你们不要害怕。”
“嗯……”
想要靠近他,想要追随他。
“还有,这几天你们不要外出了,冒险者的招募已经结束,你们是没有机会的。”
“嗯,人家会和哈利说的……”
能够给予抚慰的只有自己,所以只要默默顺从,默默承受就好了。他不惜代价地爱护着自己,他期盼着自己的幸福快乐,他决不会令自己失望,这份感情自己已经心领神会,因此自己所认定的,也不过是这种一厢情愿的关系。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现在不会改变,将来也没必要改变。
“你们随身带着这个吧,哥哥来不及帮你们的衣服附加魔法了,万一出问题,这个能保障你们的安全。”
艾瑟雷解下了颈上的雷神之锤挂饰,然后再从衣袋掏出佣兵纹章,紧紧放入了少女的手心。凯瑟琳想进一步握紧,但是他温热的大手却悄然移开了。
“总之……哥哥要先走了,今天真的很对不起。”
“哥哥,你到底要去哪里……”
“不要再说这个了,好吗?”
那不是拒绝,而是掩盖在冷漠之下的哀求,艾瑟雷的沉默一定是有着理由的,因为他早已孤独成性,倘若这份孤独传染至他人,那亦只会招致更大的痛苦。
“嗯,人家知道了,这几天我们会好好呆在家里的。”
“那就说好了,明天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明天是凯特的生日啊。”
“好的……”
“哟,生日礼物怎么掉到地上了,要哥哥帮凯特放回头顶吗?”
“好的……”
“放好啦,凯特你怎么啦,是觉得不高兴吗?”
“……”
“真没办法,那哥哥今天就整天都陪着凯特吧……”
“……”
不知何时,艾瑟雷的温声细语已如梦境般消散,空荡荡的小屋仅剩凯瑟琳一人。这份稀薄的回忆是虚是实,对少女而言已不重要,只因挂饰残留着艾瑟雷的体温,她亦只能死死握紧,生怕着,这点温存会被寒风驱散。
这个挂饰是艾瑟雷的随身之物,它到底见证了多少誓言,蕴藏着多少愿望。如果说它就是艾瑟雷一切感情的具现,那么只靠它就能让少女相信吗?只靠它就能让少女幸福吗?少女多年来付出的感情,难道只能换来一个冰冷的死物吗?
少女终于明白了,她还是一个人,她不能靠空泛的承诺支撑一切。她因相因变得坚强,但是她也因相信失去了一切,信念的源头一旦崩溃,她终究也会倒下。
“艾瑟雷哥哥……”
少女的泪如泉涌,她的体温仿佛在不断流失,她仿佛被寒风重重围困,不知不觉间她蜷缩成了一团,那个紧贴心脏的挂饰散发着热量,成为了她唯一的依存。
她,仿佛看到了地平线。
她,仿佛看到了他的世界。
在风雪交加的荒原上,屹立着十二株枯萎的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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