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贼遇到警察

当贼遇到警察……
一
鼻血还是温热的，从唇渗进嘴里有一点腥。眼眶酸酸的，不用低头眼泪就滴滴叭叭的砸在车厢的地板上。我是一个贼，出来混江湖也快五个年头了，头一次失手，并且这么惨，更惨的是打我的人是一个很嫩的丫头片子。
当贼的都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如果失手就逃。我跳下公车，穿过大街，钻进小巷……其实我本可以潇洒一点，若无其事的走在大街上，或者再跳上另一辆车，因为这年头还敢追贼的人不多，有的人自己的东西不丢就觉得万幸了，只是他妈的太狼狈了，一包纸巾本来是预备擦屁股用的，可惜全都用来擦鼻血了。当我把最后一张纸攒成团塞住流血的鼻孔，我又看到了她，她站在巷子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一脸的愤怒和鄙疑，那神情让人实在受不了。
贼一般都是有打架的准备但不希望打架，除非迫不得已。
“姐姐，你的手机并没有被我拿走，我什么也没有得到你什么也没有失去，对不对？相反我被你打成这样，已经够倒霉的了……况且如果真的打架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我想一定是最后的一句话激怒了她，我根本来不及防备又中了她一拳，结果刚刚止住的鼻血又肆虐横流，说起来有点丢男子汉的脸，还算她大慈大悲，说了一句：“别再让我遇到你”就走了。真的，这是五年来混得最惨的一次……
二
黑子要结婚了，邀我去作伴郎，这是我们从小的约定，我必须得去。
黑子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熟人，他是我高中的同学，我高二的时候就辍学了，家里供不起我任由我四处流浪，而他考上了这座城市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这里。前年我们在这个异地他乡的街头巧遇，那应该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吧！我和黑子是从小玩到大的，现在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因为自从父母得知我在外作贼以后，就不允许我再回家了，只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黑子并不知道这些而已。我告诉他我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他曾努力的为我找过几次新的工作，都被我拒绝。我已经习惯了作贼的生活，况且真的改变了又有什么意义？大学毕业生还不是照样失业？自从辛辛苦苦歉来的钱被人偷去后，我就选择了作贼这样一条生活的捷径。
我穿上黑子送过来的西装，认认真真的到理发店剪短了长发，刮了胡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然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我和黑子都是从故乡同一个起点出发，而今却是两个世界……我当然会羡慕黑子，甚至有一点嫉妒但更多的是祝福，他很够义气，这两年虽然我很潦倒但他一直把我当作最好的兄弟，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温暖的存在。
黑子抱着鲜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隔着车窗我向他打着祝福的手势，我们去接他的新娘。打开车门我看到了她，黑子向我介绍：“我老婆的好朋友，是个警察……”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警察和小偷相遇在同一个婚礼上，并且一个是伴娘一个是伴郎。措手不及的尴尬让我无地自容，我想脸一定是死猪肝的颜色，自从作贼以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的脸皮应该比城墙的拐角还厚，还有什么事会让我羞愧难当？幸好她还算够意思，短暂的沉默之后就装作初次相识似的自我介绍：“肖红，市刑侦大队，你呢？”这真是一个绝佳套口供的机会，不过没关系我怕过谁？“杜小武，无业游民。”
婚礼很隆重，我替黑子喝了许多酒，也替她喝了几杯，我原本是想醉的，所以不管红的、白的、啤的只要有人举过杯来就照单全收。不知为什么那天的酒量突然大增，脸红得像熏过的猪头又抹了好多芝麻油，但头脑清醒得很，所以在闹过洞房后，她给大伙讲故事，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连讲了三个都是她们刑侦队最近破获的几个盗窃案，还说了一个扒手在公共汽车上扒走了一个老太太的钱袋，而那个钱袋是她所有的养老金，本来是到医院给老头看病的，结果什么都没有了，老头的手术到现在还没有做，自己也进了医院尚在抢救中……最后最后我才听出来她的每一个故事都意有所指。
散场的时候她对我说了一句话：“还是找点正当的事做吧！”我装作没听见，扬长而去。
不知道是黑子的婚礼触痛了我的哪根神经还是她讲的那个故事让我良知发现，亦或她最后的那句话，或许都有之，我想起自己的钱被偷的那次不也是抱着脑袋在街头痛哭流涕吗？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第一份薪水，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绝望……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我的故事。
总之，我决定金盆洗手了。五年，每一天都过得相当漫长，一回头却是那么快的就流逝了……
三
黑子为我找了一份送报纸的活，就是骑着自行车把一份份晚报插在各家各户门前的报箱里。薪水不是很高却很辛苦，幸好是从农村出来的，虽然在外混了几年但吃苦的本事还没有全丢。不敢想未来，那是太遥远的事情。
那是个周末，饥肠辘辘的我一边爬楼梯一边啃着刚买的馒头，送完最后的一份报纸就可以结束一天的工作了。在我插报纸的时候门开了，先出来的是一个大垃圾袋，随后是她，我或者还有她都躲闪不及。天下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这是第三次遇到肖红，用冤家路窄来形容绝对不过份。
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因为我用整整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的时间踌蹰着是不是还把那份工作继续下去，结果是第二天我向报社发行部请了病假，慌称闹肚子，我还是拿不定主意。第二天晚上，我的手机上收到一条莫名的短信“一个人应该有勇气面对自己，不管犯过什么错只要肯回头就是新的开始。”我一直讨厌这样高深的文字但还是把它储存起来。第三天我又开始送报了，只是没有再遇到她。
我的手机会时常收到一些短信，从文诌诌的格言到笑话还有问候都有。
比如：“面对不公之举你或者站出来或者寻求保护，却不可报复或者自暴自弃。”
比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快乐，其实快乐是很简单的事，把该放弃的放弃、该珍惜的珍惜，然后作真实的自己！”
比如：“夏天在户外活动容易上火或者中暑，多喝凉茶。”
我从来没有回，只是把它们统统都记在一个本子上。后来我换了手机号码，连黑子也没有告诉，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一个人要想和过去的生活抉别，都想把界线划得清晰一点，以免某些东西引起并不舒服的回忆。
四
中午稍过就去发行部取报纸，然后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把它们分好，天黑之前恰好可以把所有的报纸送完，日子就这样平静下来。每次取报可以在发行部多领两份，我把一份送给房东老头，另一份自己看过后作废纸，擦桌子、糊墙甚至上厕所都用它，也用它打发晚上和上午那些清闲的时间。
每天的晚报都有一版副刊，登一些市井故事，我的第一篇文字便是写房东老头看报纸的故事，他眼花要用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一次他跟我说：“小伙子，哪儿又有灾难了？”我走过去发现是他把报纸拿倒了，所以车轮朝天我正常的事。从那以后我写了很多这样的小东西，也写了一些自己的故事和心情……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还是不敢想未来，因为那仍然是很遥远的事。
有时候会突然的想，为什么去送那么多次报纸只遇到一次肖红呢？我不敢肯定自己心底里是不是在一直盼望着能够遇到她……
那一天在黑子家里第一次见到穿着警服的肖红。除了喝酒劝菜，她只对我多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我看到了你的文章，写得满好的！”这句话让我非常难堪，只好拼命喝酒。“酒最好还是少喝”这是她的第二句话。那天黑子好像和我说了很多东西，但我只记得临别时他似乎是不经意的那句：“肖红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参加自学考试，她可以帮你。”
人生有许多奇怪的东西，不是吗？有时候当你很迷惘时需要别人给你指出一个出口，其实那个出口离你很近。有时候你需要别人的提示，你再有本事可就是穿不过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只有当别人给你捅破你才豁然开朗。
我报了自学考试，也因此和肖红的联系多了起来。她告诉我那次送报的是她的姑姑家，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以后送报纸时没有再遇她的原因了。
我的故事开始庸俗起来，因为不作贼就少了一点传奇色彩。我的工作境况有了改变，不再作送报员而是在发行部管内勤，因为发行部主任觉得我工作很认真，并且发表了许多稿子文笔还不错，这样我像许多人一样白天到报社上班，晚上赶着上自考辅导班。
两年后，我顺利的拿到了专科毕业证，并且开始向本科努力，这确实是值得欣喜的事，还有一件可以炫耀的事，在发行部主任的推荐下我应聘到了编辑部，每天的晚报上都会有这样几个字“编辑：杜小武”。肖红为我庆祝，举起杯却哭得一蹋糊涂，最后在她的搀扶下才走出西餐厅。
五
我给家里寄过几次钱都被退了回来，如果父母还不肯接纳我，那么我是无法回去的。肖红想了个办法，她偷偷的用他们公安局的公章开了一张证明信，证明我已经在报社上班了，证明那些钱是我自己歉来的，还复印了一份大专毕业证书一同寄了回去。钱终于没有被退回来，父亲还用他仅学的那一点私塾作了一首七言诗，最后一句是从家里的一本老挂历上抄来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总之，一切都在好起来。我和父母的感情重归于好，只是一时太忙还不能回到千里之外的家。
肖红偶尔会到编辑部来找我，别人误以为她是我的女友，我不去解释，因为心底里希望有那样一种误解存在，现实中却绝不敢奢盼。我想那应该是我心底最美好的东西，只是每当我有这种想法时就觉得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如果说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可以正视自己的过去了，那么我却是越来越不敢正视她了。我们一起逛过街时，我却不敢拉她的手，她会不经意的拉住我的胳膊，我的脸也会在不经意间迅速升温……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肖红打来电话，邀我去逛街然后吃大排档，可惜那天晚上我要替另一个同事顶夜班，我告诉她改在明天吧，正好我要买一包袜子和一个钥匙包，她说：“好，那你忙吧，我自己一个人去转转。”那是我最后听到她的声音。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在家值班的副主编来了，告诉我一版的稿子要全部换掉，有重大新闻要占一个整版，傍晚的时候市区发生一起抢劫案，一个路过的女警察赶上去拦截时被俩劫犯用摩托车撞翻，送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我下意识的拨肖红的电话，长久的忙音……
如果上帝为你重新建造了一个世界，又突然让那个世界在你面前崩塌，你会是什么感觉？
肖红走了，她那天随身物品里有一包男袜和一个黑色的钥匙包……我还是无法确定她有没有爱上我，就像我无法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