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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28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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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三部分
木屋
其实中国也有许多城市是木制的,比如在中国南方,差不多到处都能闻到老木屋的气息,一种霉变中的香气。有许多雕饰复杂的窗棂和雀替穿插其间,刻画着来自大地的图案。它们远比京都的房屋精致和考究,但它们大多消失了。建造它们通常需要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但摧毁它们仅仅需要个把小时,中国人现在早已熟悉了推土机得意的尖叫。于坚说,在云南,作为世界历史遗产载入历史的是在20世纪的变革中坚持着一成不变的大研镇而不是不断随着时代的变迁大兴土木的省会昆明,他认为这一现象具有鲜明的反讽意味。
水泥与木材完全可以充当两种时代的代言人。作为农耕文明的产物,木构建筑给人一种肌体上的亲近感,携带着自然的天然体温,它们表明了人与自然的不可分割性,使城市成为自然的一部分;而水泥、金属则在所谓现代科技的唆使下发动了政变,建立了它们的王朝,并不断对人们进行洗脑。谷崎润一郎用他的《阴翳之美》抵制它们的专制,他甚至连洁具都使用木质品而非陶瓷品——打蜡的木器,“里面放置青青的杉叶”(《阴翳之美》,第八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在京都,木构房屋与钢筋水泥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斗争。我们可以感觉到京都人对于木材的偏袒,所以他们的生活中至今还保留着自然的神秘性、诗意和梦想,而水泥,无疑是以上事物的绝缘体。
水泥的扩张使土地的含义变得日益含混,在更多时候,土地仅仅成了城市的比喻或修辞格。水泥篡改了历史,使多数城市人处于失忆状态。随土地一起离去的,还有悠缓的生活节奏——诗歌、戏曲、茶酒、书画,都是这种悠缓生活的见证。它们只有在这样的节奏中才可能找到生存的土壤,但这样的节奏不复存在,电子表制造了一种时间幻术,使人们的动作在这种魔法的作用下变得迅疾、紧张和慌乱。人们拯救艺术的惟一途径就是取消艺术——他们把小便器搬进美术馆,或者向参观者颁发避孕套,以此为他们的艺术命名,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已经被取消。当一切事物都被称作艺术的时候,艺术实际上已经不存在。这使我产生一种偏见——只有在农耕文明中,人们才会对艺术产生膜拜的感情,随着农耕文明的瓦解,惟一可能成为艺术的就是为艺术准备的挽歌。而在京都,在那些树木掩映的小木屋里,花道、茶道、香道、书道、能乐、歌舞伎……竟然完好如初,仿佛从未因时间的伤害而有所破损。它们附着在芳香的木器之上,无所不在的木头成为人们与过去保持联系的秘密通道。当所有人即将被现代生活淹没的时候,它们被牢牢攥在人们手里,并因此具有了某种救生的性质。(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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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
木屐是一座微型房屋,它安置着行者的脚步。它有着简约的外形、坚实的结构和无须置疑的忠实。我们认为它随时可能逃跑,背叛它的主人,但这样的先例还不曾出现过。作为速度和效率的敌人,它使得原有的、缓慢的生活节奏变得稳定和不可超越。显然,它是作为皮鞋、运动鞋、轮滑鞋的对立物存在的,在时间的这一端,它坚守着自己的法则。这也是现在一些人不喜欢它、准备将它抛弃的原因,他们把它当作枷锁,或者,囚禁速度的牢狱。
《日本杂事诗》在述及木屐时写道:“屐有如兀字者,两齿甚高,又有作反凹者。织蒲为苴,皆无墙有梁;梁作人字,以布绠或纫蒲系于头。必两指间夹持用力,乃能行,故袜分两歧。”这段文字的有趣之处,正在于它在木屐与房屋之间建立了联系——他用建筑名词,诸如墙、梁,来描述木屐,这验证了它对于身体的某种收容的性质。它几乎涵盖了一个人生命中的一切,它熟谙变幻莫测的道路和到处游荡的梦想,并且时常用沉默来回答主人关于方向的问询。
作为身体上与大地关系最为密切的器物,木屐提供的是一种可靠的生活。它及时地传达着大地的旨意,不会以虚假的谎言将行者引入歧途。木屐本身就具有生命,能够以它的嗅觉或者触觉感受四时的变化。一个人若站得久了,那木屐会生出根须,并最终把人变成一棵树。至少,木屐是人与大地的中介者,既令行者免受大地的伤害,又随时把大地的气息引进人的体内。脚是木屐的盟友,它坚定厚实,却比面孔更加敏感,有的僧人甚至从来不穿袜子,即使在寒冬也不例外,他们是苦修者,不仅借此使他们的身体具有耐力,而且获得异常机敏的能力。
在一条狭窄的石板古街,我遇到四名穿木屐的盛装女子。她们的和服在风中像蝴蝶一样掀动着,木屐藏在深处,用诡秘的声音与石头窃窃私语。她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但声音残留不走。这使我此后在穿过每一条旧巷的时候,都本能地想起木屐以及它们的方言。(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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