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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听火车

小时候,我居住的城市,出产好多煤。煤多,自然就有好多运煤的火车。每天看见好多黑色的火车拉着黑色的煤从家门前经过,也看到好多像煤一样黑的矿工从火车里进进出出。这里的花啊树呀也都是灰不溜丢的颜色,好像世界本来就是这些颜色组成的。我在黑色的天地里心安理得地成长,直到第一次看到蔚蓝色的海。

  十八岁那年出门远行,沿着铁轨走到有海的城市,才意识到,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与铁道边长大的孩子有多么的不同。也发现,世界上其实有很多比煤还黑的东西,用耳朵去听,远远比眼睛看到的更美好。

  很长一段日子,生活中听不到火车驶过的声音。火车跟人一样,是很容易丢失的,眼睛看不到,人(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为会忘掉火车,我是一度忘掉了的,但生活并未见有多美好,残留在脑海中有关火车的记忆已枯结成怪癖,折磨到我发疯。我试图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旅行中如饥似渴地品尝那曾经厌烦至极的声音,然而当你正八经儿端坐在车箱里聆听的时候,往往又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极少感觉到车轮与铁轨之间的律动了,人生又何尝不是顾此失彼?

  化作迁徙的鸟,逃离有海的城市。感谢上帝,如果上帝存在的话,应该像一名火车司机。那种“东方红”老式机车里的火车司机,穿着朋克似的灰蓝工装,歪戴着嬉皮式的帽子,永远满不在乎地斜叼着烟卷儿,或者白绒线手套捧着一只刻有毛主席语录的大口径搪瓷茶缸,他们的身影总是躲在白色蒸汽里若有若无,恍如驾云的神仙。是的,他们使我有机会重拾童年的记忆--新迁的居所紧靠机务段,墙那边有一条铁道。每天早晚有一辆机车自窗前缓缓出入厂房,发出咣咣当,咣咣当的声响。还是第一次看到火车这样不急不迟地行走,老式机车喷射着白色蒸汽,呜呜长鸣,像夕阳下拄拐漫步的老人,慢到能看清司机师傅吞咽方便面时沉醉而夸张的表情。

  迷上这样的风景,把它看作城市生活的偏得,毕竟,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火车从身边开过。火车幽远的长鸣,以及车轮与铁轨间极富乐感的碰撞,不禁让人想起漂泊的旅程,勾起浮沉的往事……

  夜里醒来,望见月色朦胧的窗外,想念停在墙那头的老机车,会不会孤单?也许它会收留一两只无家可归的小鸟,也许还会纵容恋爱中的猫咪偎在身下你侬我侬。偶尔火车也会迟归,咣咣当,咣咣当,孤寂的脚步把春夜拉得好长,咣咣当,咣咣当,在深沉辽远的梦景中荡漾着,荡漾着……

  终于寻到亲近火车的机会,每天下班,都绕道经过一处铁道口,因为有一辆老机车从这里经过。没由来的相信,这辆老机车,是上帝特意安排在这里会见我的。

  等火车从身前开过,是一种庄严的仪式。汽车放低了速度,行人停下了脚步,撒欢的狗儿蹲坐在地上哈哈摇尾,警铃铛铛铛地响,安全员摇晃着红黄相间的小旗,黑白的档车栏杆缓缓降下,硕大的铁兽挥舞着白烟,喘着粗气,愣头愣脑地开过来了,火车司机神定气闲地叼着烟,拉响汽笛,呜--呜--就喜欢在这时闭上眼睛,听火车从身边开过,风在耳边呼呼吹着,蒸汽热切地喷到脸上,身子在车轮滚滚中震颤,轰隆隆,轰隆隆,铁兽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会用一种献祭的心情,随着节奏,神弛到车开去的地方,那里一定有座未知的城市,有许多陌生的人,陌生的故事发生……轰隆隆,轰隆隆,车过道口的瞬间,人坠入了虚空,思维像一部吱吱啦啦倒带的老式放映机,在脑海里投下树影斑驳的光阴……轰隆隆,轰隆隆,火车带着飘浮的梦景远去,蒸汽散了,铁轨泛着幽幽地白光,栏杆叮叮当当地摇起,道口恢复知觉:车子起动了,狗儿开始撒欢,人声鼎沸了,车铃的达地响,安全员倒剪着手,晃着小旗,打着呵欠退回到值班室去了,时光又开始前行。仪式结束了,睁开眼睛,铁轨边摇晃着金黄的小野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抬手看表,才发现生命中通过道口的那段时光,被火车悄悄带走了。如果生命里有三分之一的时光要在这段路上行走,那么必然也有三分之一的时光,在通过道口时失去了,所以我格外珍惜,以一种虔诚的心情倾听火车开过。闭上眼睛的刹那,听见火车从心中开过,我知道这个道口,亦或下个道口,总有一个人的心意,与我相通,火车从心中开过,轰隆隆的声音回荡在另一个人的心口,这种默契总是叫人会心一笑。

我晕!!没看清楚~~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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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六月的冰河 于 2006-2-13 15:15 发表
lz写得很好啊 我顶

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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