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谁是谁的糖

接到蔓枝电话的时候我正盘腿坐在床上涂指甲油。电话铃响得很突兀，我抬手的时候，把那瓶淡蓝色的指甲油撞翻了，留了一滴在我的睡裙上，好像眼泪。
　　我气急败坏的抓起电话，却听到蔓枝的哭声。矜夏，微凉死了！
　　我拿着电话呆在那里，无法言语。

　　开始不停的做梦。我梦到蔓枝和微凉。我和蔓枝坐在一起，微凉拿了一根淡蓝色棒棒糖跑过来，站在我面前对我们微笑。那根硕大的棒棒糖已经开始融化，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而微凉却浑然不觉。我对微凉喊，你的糖化掉了，快吃呀，快吃呀！她不理会，只是对着我笑。我走过去，她却突然把整块糖抓在手里，紧紧地握住，藏在身后。粘稠的汁液被甩到我的衣服上，留下淡蓝色的印记。
　　我就在这时候惊醒过来，头痛欲裂。
　　微凉，我其实不想抢你的糖。直到现在，你仍然不能原谅我吗？

　　在微凉的丧礼上见到蔓枝，憔悴的样子，双目红肿。我们相拥而泣。
　　矜夏，蔓枝轻轻唤我的名字，我们失去她了。
　　我把头靠在蔓枝的肩头，只懂得哭泣。几乎不能自持。
　　蔓枝抚摸我的背，好了好了，她再也不会让我们担心了。也许她现在很快乐。
　　我的眼泪一串串的掉落，哽咽至不能言语。
　　始终觉得微凉就在周围。永远在我们身边，不曾离去。
丧礼结束，蔓枝要邓析送我回去。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蔓枝看我一眼，矜夏，微凉只是厌倦了。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知道，蔓枝，我只是想散散心。邓析，陪着蔓枝，改日再聚。
　　沿着那条熟悉的街道低着头慢慢的走，耳边不断响着微凉的歌声。以前放了学，我们三个就沿着这条路一起回家，微凉总是很大声的唱歌，丝毫不理会路人的眼光。那时候我们都很快乐，一直笑一直笑，很小的事情就能让我们笑上半天。奇怪，那些美好的时光，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在街角那个报刊亭，我看到付成东。
　　他似乎专门在等我，在阳光底下对我微笑。几年不见，这个人仍旧是如此出色。白色T恤，帆布松身长裤，一双球鞋。已经比很多人好许多。
　　几时回来的？他笑眯眯的问我。
　　我并不想回答，此时此刻，我不愿见到他。
　　他并不识趣，我只好开口：这个书亭，曾经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我们每个周末在这里看同一本杂志，每次都是微凉开口跟老板说话。
　　他终于住口，没有跟上来。

　　成东是微凉的第一个男朋友。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他，我就不喜欢。那时我与微凉还不同班，放学后去找他，看到他在修微凉的桌子。他很粗蛮的用锤子敲打着桌底，这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但是飞起的木屑刺到我的脸。他只抬头看我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低头继续捶打那张桌子。
　　不懂得关心与尊重人，长得再好又有何用。可惜微凉只看到他的外表。她一直喜欢这种漂亮的男孩。
　　本来，我与付成东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后来同班之后他偏要约会我。我哭笑不得，避而不见，他竟然在校园里截住我，几乎声泪俱下。
　　无可奈何，我只有知会微凉。
微凉咬紧嘴唇才能忍住不发火，她没有发表意见，但也有两天没有与我说话。
　　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幼稚的可以。付成东总是在放学的路上截住我，微凉拿矿泉水瓶子扔他，他仍然赖着不走。甚至在上课的时候他也敢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把一支支夹了纸条的笔扔过来。我以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了，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是邓析出来给了他一拳，从此他就消失在我面前。
　　曾经以为了不起的大事，也就这样轻易的解决。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到了最后，都变得微不可言呢？

　　刚刚回到家，蔓枝的电话就追过来。矜夏，唐若捷来了。
　　我没来由的紧张，可是仍然知道掩饰，哦，是吗。
　　来参加微凉的葬礼。你要不要见他？
　　我惆怅，还怎么见，见了还有什么话好说。已经这么多年。
　　呵是，你也知道已经这么多年。我相信微凉也希望你们好好的。
　　挂断电话，我竟独自在沙发坐了半夜。时至今日，我仍旧不能忘怀。
　　让我想想，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忘记了，为何还独独记得他那双明亮的眼？
　　这个被微凉称作唐的男子，永远横亘在我心底深处那道被撕裂的细纹中，以至于久久不能够愈合。

　　不管愿意不愿意，还是相逢。
　　是他先走过来对我说话。多么好，他只说你好。我最怕他提起往事或者问我这些年好不好。多么好，他只是对着我微笑，再无过多言语。
　　我凝视他，长久的沉默。他仍如往日，眼睛依旧明亮。我知道我也应该微笑对他说你好，应该坦然从容。可我实在做不到，手心慢慢的渗出汗来，冰凉。
　　都说没有人心疼的人才会手心冰凉。可是他也曾是我的唐。
　　大二的时候认识唐。那时候我和蔓枝微凉考到同一个城市，听得最多的名字就是唐若捷和邓析。那时候邓析已经和蔓枝在一起，不在一起却彼此坚守。

微凉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孩子，我至今记得她提到唐的名字时脸上洋溢的光彩，让人眩目。她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他什么都好，认识他之前，我的生活是空的。
　　后来她带他来给我们看。只一眼，我就再也逃不掉。深陷，以不自知的方式。

　　蔓枝约我吃饭。
　　老好人邓析呢？忠实奴仆怎么不在？我已可以打趣，可见悲痛已经渐渐褪去。
　　她白我一眼，你不知道我摆的是鸿门宴吗。
　　隔一会，她说，我还是那句话，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对错的。你已经躲了这么多年，究竟是对谁好呢？
　　我低头不语，忽觉异样。回头，看到若捷在我身后。
　　饭也吃不下去，我最终还是跑掉。

　　我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我不能够拒绝若捷。我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不对我说喜欢，我就没有错。于是每次若捷约，我都欣然奔赴。我们把学校附近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那时候周围的空气里都是甜蜜的气息，连沉默都是满心欢喜。
　　那是我最美好的时光。每天晚上关了灯，我就躲在被子里面发短信。常常是抱着手机睡着，清晨醒来发现手机被我压在身体下面，硌得背生疼。然而心里却总还是喜悦的。也有时候聊着聊着手机没了电，第二天早上再开机的时候就听到接连不断的短信提示音，然后我一条一条看过去，迫不及待的样子。
　　蔓枝对我说，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先遇到的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我不信哪个女孩能够做到重友轻色，除非她没有爱过。
　　我其实一早知道他喜欢我。可是微凉怎么办？我从没见过微凉那么认真的样子。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充当第三者的角色，并且我将要伤害的那个人，是我亲爱的微凉。
　　我办了停机，不再见他，亦不再接他的电话。我想我不能够继续错下去。然而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迅速的消瘦下去。以至微凉见到我的时候，吃惊的大喊，天哪，你不用用功成这个样子吧！蔓枝看看我又看看她，欲言又止。
　　蔓枝很是义愤填膺，起初我还觉得这人不错，却想不到是这样的龌龊，霸住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分辩，蔓枝，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为何不再与他见面？因为他说要与微凉摊牌。
　　蔓枝以无限同情的目光看我，轻轻叹息。
　　是的，虽然我知道他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又怎样？我一样不能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喜欢微凉还是知道了。
　　她在那个初夏的清晨跑来找我，脸涨得通红，站在我的桌子前面沉默的看我。她的额头堆满了汗珠，我在她的眼中看到怨恨。忽然，她一把抓起我桌上所有的书本，狠狠地扔在地上。
　　我只看到那洁白的书页在我眼前绽放。然后我默默的蹲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把它们一本本捡起来。
　　一颗心痛至麻木。
　　蔓枝立刻跑过来看我，若捷跟我说微凉昨晚看了他的手机，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没什么吧？
　　我竟然一滴泪都没有，蔓枝，我没事，你应该去看看微凉。
　　然而，我们都已经找不到微凉了。

　　再见微凉，是两个月之后。
　　蔓枝发短信叫我过去，我急匆匆的赶到，差点认不出她。
　　微凉化了浓艳的妆，眼角眉梢都透出一种风情。头发卷曲着，密密的纠缠，满是诱惑。
　　看到我进来，微凉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不满的看了蔓枝一眼，提起包就走。她在我身边经过，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头发碰触到我的脸，我闻到无比浓郁的香气。
　　对不起，矜夏，我想不到会这样。
　　我对蔓枝疲惫的微笑，这是我认识的微凉吗？她去了哪里？怎么会，她跟我一句活都没有？
　　我的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我趴在蔓枝的肩头，喃喃自语。

　　我跟若捷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尽管没有真正开始过。叫我如何还能再继续。微凉一直恨我。她是这样的，不管是爱还是恨，她都要拼了所有的力气。哪怕是赔上自己，她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会是这样？为什么我要贪恋若捷的温情？为什么我在那时没有记起微凉的个性？我错得厉害。
　　微凉已经不与我们来往。
　　蔓枝说，她现在也怪我，说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真的矜夏，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觉得自己偏心。微凉的感情是赤裸的，小孩子般，可是我却不能不先想到你。你从来也不懂得主动一点点，什么都要一个人扛起来。
　　微凉已经不怎么上课，连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你要知道，已经无法救赎。
　　可是，还有办法的是不是？我两眼发亮，盯住蔓枝。还有唐若捷不是吗？

　　若捷不肯陪我一起荒唐。他说矜夏你要明白，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们一直在欺骗自己，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可是我要让你知道，就算你退出我还会坚持我爱你。只要你幸福快乐我无所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从心底感到快乐幸福，如果你的真爱不是我，我也会默默祝福你，不去打扰你。可是你要我跟微凉在一起我做不到。我并不认为这是对她好。
　　微凉找到我。蔓枝都告诉我了。你以为你是救世主？拜托你回去照照镜子，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这辈子最失败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我们九年的友情，在此终结。

　　后面的事情乏善可陈。微凉习惯了锦衣夜行，身边人不停的在换，马不停蹄。我和蔓枝看着她与我们渐行渐远，无能为力。若捷始终与我保持一定距离，不太远亦不太近。他一直在等待，不是不明白，然而我不能给他任何承诺。我有时会看着满枝与邓析恩爱的样子发呆，继而专心准备考研。
　　所有的事情都已告一段落。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我不再思考关于友情爱情的一切，我只要一个人，好好的生活。
　　毕业后，蔓枝和邓析回到家乡，我考进那所著名的学校。而微凉，与所有人失去了联络，直到蔓枝打电话过来。收到的，却是她的死讯。

微凉死于自杀。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她拔掉了电话，反锁了房门，切断了一切生还的可能。
　　蔓枝说，她一定是厌倦了，一颗心伤痕累累。不过她也是被爱过的吧，我看到葬礼上那些男孩子无限哀痛的神情。倒是你，她看着我。矜夏，你有什么打算？若捷已经走了，他不说，我也看得出他的失望。你们真的是没有可能？
　　我只爱过他一个人，可是已经不行了。看到他我就想起微凉，我就开始自责、愧疚。微凉始终会在我们之间，即使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再有快乐了。

　　我们的青春都已落幕，在打出剧终的时候，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原谅。
　　每个好孩子都有糖吃。而我们的糖已经被丢在了半空中，满满的融化掉，再也无处寻觅。
　　散场了。我找不到我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