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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顶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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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e up!!

清晨的阳光划过窗沿,白花花的纸片狼藉散落了一地,俨然某宗盗窃案的第一现场。
嚓~!
不,以纸张的立场这应该是谋杀案吧……
“写好啦~!凯特你帮我校对一下~!”
“是的~!”
被书海包围的两名犯人似乎毫无悔改之意,其手中的凶器一刻也没有停止舞动,这沙沙作响声已是不堪入耳,不时传出的撕裂声更是令人胆战心惊。那种高技术高强度的犯罪手法,就连穷凶极恶之徒也看不过眼了~!
纸张的阵亡数字在这一小时内急升了10000%,虽然说凶器羽毛笔也磨损得厉害,但是造成如此惨烈局面的要因,还得归咎于那惊人的废稿率~!长此以往,办公桌上将无可用之材~!
嚓~!
每当那双大手一挥,粗暴的声音一响,那就是我们纸张同胞的阵亡之时~!。
“呃……我能帮得上忙吗,前辈……”
“战胜忽克连的十五种方法~!常用元素武器比较~!破甲短锥效果真伪探明~!三篇文章初稿完成~!凯特你随后记得帮我整理好~!”
“是……是的~!”
“……”
看吧~!任由人类宰割就会沦落至如此下场~!同胞们的醒觉更待何时~!
将生机勃勃的森林压榨成苍白的薄片,再用墨水恶毒玷污其尸体的行径,那就是出版业界的真实~!
从今天起,我们就要……
“啊嚏~!”
……
“对不起,我对白桦树的纤维有点过敏……”
服事装扮的年轻男子慌忙捂住嘴巴,然后将纸巾揉成一团抛进了废纸箩。
“……”
艾瑟雷照例没有回应,在这个生死攸关的赶稿时间,那怕一句闲聊也是极其奢侈的。年轻男子知道不应打搅对方,也就此默坐在小屋的一角。
每逢周五的早上,艾瑟雷家里总会折腾那么一阵。
作为《冒险者周报》的编辑兼特约撰稿员,艾瑟雷每周必须按时完成任务。但由于执行者与贫民区的工作均极其繁重,平时艾瑟雷也抽不出时间,久而久之周五赶稿就成为了他的习惯。为此编辑部方面也不会在周五之外的时间与他联系,至今为止,周报还有相当部分职员未曾见过艾瑟雷一面,作为一名幽灵撰稿员他也算是名声在外了。
冒险者周报(Adventurer Weekly)是王国最古老,也是最具规模的冒险者出版物,它的影响力是有目共睹的。若要找一个词形容这份报刊,那么“全面”一词就再也适合不过了。这份报刊的内容涵盖了冒险者生活的每一个方面,无论是新闻、娱乐、竞技、学术等传统内容,还是广告、专栏、人物访谈、小道消息等新兴栏目,冒险者最迫切需要的信息在这里都能找到。为了保持自身独有的风格以及文章的质量,冒险者周报一直坚持着每周发行的传统,力求将最有价值的报导呈现在公众面前。
在最高峰的时期,冒险者周报的发行量达到了十万份之多,甚至在普通市民中也是极受欢迎的读物之一。根据不可靠的调查,周报文章的吸引力是促使市民投身冒险者的要因之一,超过95%冒险者在就职之前有阅读周报的习惯。因此,为了扩展势力,各大职业公会均十分重视自身在周报上的曝光程度,还专门设立了向周报投稿的编辑小组。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周报上文章的刊载情况简直就可以看作公会势力的分布图。
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忘记了忘记了,奥尔顿你把主编的要求说一下吧,这个头版要写成什么样子。”
借着醮墨水的停顿,艾瑟雷向年轻男子发问说。
“好好,我这就告诉前辈。”
年轻男子打开笔记本一个跨步跃进书堆,艾瑟雷只是随意瞄了两眼,随即淡淡回应说。
“总而言之,将报道焦点放在利伯曼神官的回归,飞空艇什么的犯人什么的就一笔带过吧。”
“前辈……您也看得太快了吧……”
“还有,作为当事人的我自然不能署名,所以这个登头版的荣耀就让给你了吧。”
说着,艾瑟雷准备再次提笔开动,但却被奥尔顿气急败坏地叫住了。
“怎么能这样呢~!这明明是我采访不及的问题,用不着前辈替我背黑锅啊~!”
“由当事人写报导这种事情有违中立原则,这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
“这是编辑部的问题~!这次报导本来就不应该交给前辈来写的,要是前辈你再为难我,我宁可向主编投诉算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周报的经营情况,竞争对手已经够多了,少一个话柄就少一点风险。”
拍了拍奥尔顿的肩膀,艾瑟雷语重心长地说着。
“我是很看好你的,奥尔顿,说不定我哪天辞职了,你就要准备好接替我的位置啊。”
“前辈您又开玩笑了,您的能力于当今业界无人能及,岂是我能够取代的……”
“看表,三分钟过去了。”
“……很抱歉耽误了前辈的时间,我这就退下。”
“所以说我不喜欢在编辑部工作啊,你一句的我一句的,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嗯,前辈说得有道理,但我是达不到这种境界啦。”
“哈,你得知道这是坏习惯……”
随意应答了一句,艾瑟雷继续奋笔疾书,于纸面划出一道道流畅而优美的线条。
这位名叫奥尔顿的见习记者是艾瑟雷的后辈——说是这样,但是两人只是同为圣职者,在周报并无正式的上下级关系——也可以说是编辑部特派的联系人。皆因艾瑟雷算不上是容易沟通的类型,他与先前的联系人没少闹矛盾,年前还有一名责任编辑被他气得辞职走人。直到奥尔顿介入工作,艾瑟雷的表现才稍微安分了一点,但是拖稿与欠稿的事情仍时有发生。
说到底,这还是艾瑟雷与周报主编的矛盾。自从周报决定走大众路线,大量加入私人广告并删减学术内容,艾瑟雷就从来没有让主编好受过。拜这两人所赐,周报每次定稿都会闹得如同战争,不是艾瑟雷偷偷换掉广告,就是主编砍掉艾瑟雷的文章,夹在中间的印刷工自然也是苦不堪言。如今周报销量的一蹶不振,不仅是因为落后于时代,恐怕与这两人的争斗也脱离不了关系。
当然,奥尔顿这个新人是无法理解事情来由的。因为周报的传统是由骑士团、大圣堂、巫师公会各司一职,作为大圣堂的指名代表,艾瑟雷自然能够任意妄为而不被辞退。事实上,骑士团出身的周报主编也曾多次向教会提出控诉,但是都被利伯曼神官一一驳回了。似乎是作为交换,艾瑟雷也从不会违抗教会的意旨,但凡涉及职业公会的负面报道,他只会轻描淡写带过了事。
只要主编把持周报的一天,艾瑟雷必然会坚持与他对抗到底,这是他的使命感使然。
大多数时候冒险者并不需要真实,他们需要的是夸张的传说,以及建立在传说基础上的,让他们舍身追逐的伟大动力——
主编这番亲身发言已经足以说明其理想之狂热,这显然与务实的艾瑟雷格格不入。但凡的久经沙场的冒险者,无一不会越发倾向于理论与计算。这个整天向现实叫嚣的老家伙,难道就不了解自己的言论是在误人子弟吗。看到大批精炼破产的冒险者,大批胡乱分配素质技能点的冒险者,难道他就不会感到愧疚吗。
任何职业的攻击力是有限的,防御力也是有限的,但要是被“十万杰尼”“九只巴风特”这种数字限制了自己的欲望,那么一个人就不配包容这整个世界,更不配成为一位伟大的冒险者——
“S120 D90 L10爱丽丝头饰与+7刺杀拳刃的十字刺客,道具与支援技能无限制,求攻击DEF20+103人形魔物的最大伤害……”
不经意地,艾瑟雷开始默念自己的文章。
传说吗,理想吗,追求吗,那一定是相对无知而言的。
“+9与+10防具的理论成本相差10倍,实际的防御效果却相差无几……”
若说自己疲惫的身躯还有什么理想,那就莫过于守护眼前的平淡生活吧。
“对不起,前辈……”
“……”
艾瑟雷不由得瞥了奥尔顿一眼。
果然啊,自己的异常连奥尔顿也能看出来了,要是换作平日,他肯定在为催稿的事情头痛吧。教堂的一幕虽说是有始有终,但是于明白人眼里,此等戏剧性的事态发展却是过于造作了。
接下来的发言,想必也与自己的行踪有关,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打搅一下,前辈您不觉得今早的教堂事件很奇怪吗?”
“怎么,你想说教会处理事件失当吗?”
迅速整理好思绪,艾瑟雷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回应说,手中的羽毛笔疾书依然。
“前辈您不要误会,我其实是想知道,既然事件涉及飞空艇,那为什么教会在没有知会共和国的情况下就审判犯人啊,这会不会别有内情?还是说,这次事件其实带有某种外交目的?”
“我说啊,质疑自己的上级并不是好事。”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猜想事件对目前形势的影响,这说不定是一系列专题报导的契机。”
“形势什么的你问主编就好,我这个外人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以我一人之力可能过不了主编那关,但如果前辈您肯出手相助……”
“不行。”
“那么作为当事人,前辈您能向我透露一点内幕么,一点就好。”
“哈……”
停下羽毛笔,艾瑟雷冷笑着望向了奥尔顿,拒绝的意味明显不过。
先不说事件的内幕,要是让凯瑟琳得知此类负面消息,那只会徒增她的烦恼吧。
“圣职者的第一要务是信仰,第二要务是恪守,第三要务是奉献,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不,我是明白前辈的立场……”
“要是你仍然心存疑惑就,那你就去告解室说个够吧,那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开放,是专门为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开设的。”
说着,艾瑟雷啪一声合上笔记本,再瞄了一眼身边的凯瑟琳。
“凯特,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先和奥尔顿哥哥到外面休息吧。”
“人家还差一点就完成了,哥哥可以等一下吗……”
“不,接下来的工作我一个人就能完成。”
再望向无言的奥尔顿,艾瑟雷嘴边礼节性的微笑不改。
“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拜托你了,奥尔顿,也请你不要把她弄哭了。”

“这些文章已经没问题了吗,奥尔顿哥哥。”
“啊啊,关于孤立村落的二三事……魔物危机探讨之三:论魔法管制的必要性……就是这几篇了,既然是出自凯瑟琳妹妹之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啦。”
“真的没问题吗,刚才的时间太赶了,人家怕会出错。”
“没问题就是没问题,相信自己吧。”
“嗯……”
奥尔顿笑着拍了拍凯瑟琳蓬松的头发,她顿时像头驯服的小狗般低下了头,若非这份羞涩,大概谁也不会觉得知书识礼的她,其实只是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
“……”
早春的寒气格外凌人,仅仅是数十秒的沉默,先前热络的对话已经冷落得飞快。两人虽说每星期也能见面,但是文静的凯瑟琳似乎不擅长应付陌生人,一直以来她极少提及工作以外的话题,也无进一步来往的可能。
“……”
即使尴尬也好,即使无礼也好,她必须保持沉默。
因为凯瑟琳知道,要是自己与教会的人员交往过密,艾瑟雷是会不高兴的。
“凯瑟琳妹妹啊,你真的很聪明呢,我想这一定是前辈教导有方。”
“不会啦,人家只是看了一点书,比艾瑟雷哥哥还差远了。”
简简单单一句赞美,少女的幸福之情已是溢于言表,就连外人也能轻易看出,艾瑟雷在少女心中有着何等份量。
“不要谦虚啦,既然格拉德温牧师肯让你整理如此复杂的文章,我想你一定能读懂的。”
“是能读懂,不过总觉得不太明白,很多很多事情……”
说着,少女的笑容不自觉蒙上了一层阴影。
“最近物价涨得厉害,警备队频繁出动,周报上也总能看到战争的报导,但是艾瑟雷哥哥的任务反而更重了,人家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
“说得也是,以妹妹的年纪要明白还是太早了吧,我觉得格拉德温牧师也是为妹妹着想吧。”
“人家也想帮上哥哥的忙,但他总不肯告诉人家,冒险者的事情也是这样……”
“嗯,我想他是不会告诉你们的,那些任务。”
假借艾瑟雷的话题,奥尔顿逐步越过了少女的心理防线。
“虽然哥哥没明说出来,但是人家也从教会知道一点的……”
再略施小计,她将交代关于艾瑟雷的一切——
“凯瑟琳妹妹真的知道吗?那能不能向哥哥说说呢?因为我算是格拉德温牧师的后辈,将来说不定要从事同样的工作啊……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不肯告诉我。”
“不行,既然哥哥不想让人知道,那人家也不应该说出来吧。”
“……其实是这样的,因为教会工作的缘故,格拉德温牧师有一些不好的传闻,所以周报的同事不是很喜欢他……我觉得他也是希望回到编辑部的,但是由于这个原因……”
说到这里,奥尔顿脸上满是惋惜的神情。
“我知道前辈十分尽忠职守,只是他一直不肯向我坦白,我想替他说点好话也不行。”
“是这样吗?”
“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前辈,但是如果他能回编辑部工作,我想他也会很高兴的吧。”
“……”
“所以啊,我想借凯瑟琳妹妹出面澄清一下,只要你……”
“人家是不会出卖艾瑟雷哥哥的。”
拒绝之辞掷地有声,此刻少女嫩稚的脸上不再是羞涩,而是切实的愤怒。
“你误会了啊,凯瑟琳妹妹……”
“人家知道哥哥没有做坏事,也不需要外人担心,所以请你不要胡言乱语了。”
“……”
奥尔顿千般堆砌开脱之辞,但是被少女的气势所震慑,他哽咽良久,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无法想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拥有如此顽强的意志,不会因谎言的诱导瓦解,也不会因一时的惶恐不安动摇。可以说少女完全了解艾瑟雷的所作所为,并且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其立场上,爱慕至此,她已经将艾瑟雷的一切包揽于心,决不会有所倦怠与埋怨。
“对不起,请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
自知不能与少女抗衡,奥尔顿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掉头离去。
“也请你转告格拉德温牧师,晚上我会再过来一趟,稿件不要赶工得太过分了。”
“嗯。”
奥尔顿消失于巷深,屋外仅剩少女形只影单的身姿,折射于泥地已消散如死灰般稀薄。只因艾瑟雷命令她在此静候,她始终不敢向门槛迈出半步,哪怕只是从窗沿默默地守望,她亦会感到无所适从。
只是一步,只是一句话,但是她做不到。
少女是多么想知道艾瑟雷的一切,如果——确实只是如果——自己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冒险者,他一定就会收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对着自己绽露笑容,对着自己喋喋不休,对着自己愁眉苦脸,甚至,向自己展示他的软弱,他的苦楚,他的哭泣。只要一声允诺,少女将义无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
只是,敏锐的少女也了解到,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若是自己不顾一切地跨越,两人脆弱的羁绊将会无可避免地走向终结,再无修复的可能。
“艾瑟雷哥哥……你真的会走吗……”
再过四天就是少女十三岁生日,那正是承诺的最后限期,时间一过,这个家也再无任何束缚艾瑟雷的理由。无论作为与否,少女始终无法承担选择失败的后果,这飞逝的六年间她已一再逃避,但是面对日积月累的沉重思忆,她柔弱的双肩终究会被压垮吧。
在这最后的三天里,少女的心意将要何去何从。
到底,有谁能告诉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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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ined Memories - Orgin

我一直孤独一人。
自懂事起我就一无所有,一直陪伴着我的,就只有胸前的雷神之锤项链。
我是以折翼之魂(Wingless Cygnet)的身份被教会收留的,也就是说我是在灾难中死去,然后又奇迹般复活过来的孩子。我是挣脱了死亡枷锁的英魂,我也是残存于灾劫的怨灵,总之我已经死去,却因尘世思念的束缚重新降临于大地。
相传在女武神瓦尔基利的引导之下,战场上仅有一半灵魂能进入神的国度阿斯加德。而剩下的一半灵魂则会被死者的主人赫尔(Hel)选中,沉沦至地底深处的死者国度(Helheim)。但是,在这些灵魂中也有少数例外。他们就是在女武神引导的过程中不幸迷路,停留在米德尔加德的恩赫里亚候选者(EIN)。
这些人确实已经在战争或灾难中死去了,但是他们却会丧失所有记忆,以全新的姿态复活在人类的领地米德尔加德。因此,教会将这些人称为“折翼之魂”,并将他们视作大神奥丁对人类的恩赐。
自卢恩-米德尔加德王国建立伊始,教会一直在全国各地搜寻散落的折翼之魂。因为根据皇家圣典记载,这些人必然拥有异于常人智慧和力量,是天生的英雄胚子,教会必须在他们充分成长之前将其力量引导至正途。我所入住的普隆德拉王国修道院,也是因此而建立的。
不过,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成为英雄的潜质,因为女武神所给予我的,只是一具缺乏感情的躯壳。
所谓英雄,是指那些能够承受全人类的悲与喜,能够以超越常人万倍的强烈感情,在历史上书下浓重一笔的人物。拥有力量只是成就英雄的一个因素,而非全部。
我是属于拥有力量却缺乏感情的一类人,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里,他们也有一个特殊的称呼。
那就是祸端。
野兽以吞噬血肉填补饥肠,人类以吞噬感情排解空虚,若是如此,那我就是一匹只懂吞噬知识的饥渴猛兽。天才在藐视与践踏他人的同时亦能保有最低限度的怜悯,那我就是连那点人性也弃之不顾的混沌。
简单地说,无谓情谊与羁绊,我最乐于观察人类之于各种情景的反应。如果说世界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戏剧,那我肯定就是台下最伟大的观众。我不仅会像剧作家一样将所有台词背得烂熟,若是对表演感到厌倦,我更会大胆干预它的行进。
舍身取义的勇者,忠君爱国的骑士,坚贞不屈的大臣,那是浮夸于史海表层的壮阔画卷,汇聚这批散落的星辰为航标指向,人类赋予其美德的敬颂。为此,人类只懂得前仆后继地验证先祖遗训,成功者以血泪洒就伟大征程,失败者则永世沉入了记忆的鸿沟,万古恒常。
但是,此等壮大的轮回值得世人一再感激零涕,于我而言却只是了无新意的陈腐。
别无他因,我所追求的是阅读故事的新鲜感,比起死板的真理,我更向往情景与元素的演化组合,蕴藏于日常的无穷乐趣。于人类之间的交往,除却那些无聊的繁文缛节,我最为醉心的就是那些只可能有一次的情景——不言而喻,那往往意味着人际关系的建立或破裂,在此之中又肯定以后者更为激烈。
和朋友认识。
和朋友一同外出冒险。
和朋友合作打倒了魔物。
和朋友争吵和疏远。
和朋友分开了。
拿起了,放手了,然后铭记于心,那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这种行为记录于纸面,也不过是一段无血无泪的文字。因为故事的意义仅在于思维累积再获得爆发的瞬间,若是失去了感情的铺垫,任何动人的事迹也会变得如卷轴般残缺不全。所以,任何书籍经我的记忆之后也再无翻看的价值,比起饱满的现实,它缺失的实在太多了。
我所渴求的,正是其它折翼之魂从不理解的,只能在日常生活中觅得的珍贵。可惜的是,他们永远只会向往虚无飘渺的传说,以伟业未竟的英雄自居。他们将心灵压榨至薄冰般尖锐而脆弱,他们的世界已无法接纳其他可能性,他们失去的远不及获得的万分之一。而将这一切悉数收容于记忆宝库的我,俨然已成为了世上最为富足的人。
我双眼所见的人类,就有如分隔于密室的一个个深渊,他们用于遮掩与交流的面具,那简直比刻蚀于纸张表面的符号还要浅薄。文字是人类的智慧之源,但由于过分拘谨于文字的片面性,他们蕴藏着无尽潜能的思维也因而枯竭,因而走向了光与暗的极端。
其实我是能够理解的,人类的心扉会因信任而开启,也会因恐惧而紧闭,那是他们的求生本能所致。于对等的个体之间,过分理解他人会有丧失自我的危险,过分强烈的感情容易导致人际关系破裂,过分的自立会招致大众误解,过分的疏离更会令人孤独发狂。因此,最大限度抑制自身欲望,同时与他人保持最低限度的交流,那正是人类的生存之道。所谓人情冷暖,道德伦常,法政律例,乃至井然的社会秩序均由此而生。对此我并不会嗤之以鼻,我疏远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这无法满足我的求知欲。
人类向来崇尚高贵的秩序,但是他们从不肯承认推动历史车轮的,正是潜藏于他们血液中的野蛮本能。不用说财富权力智慧之流,甚至被认为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美德,终究也只能以掠夺与富集的方式存在,无缘于理想的高洁。是的,森罗万象不过是一纸之隔,以智慧形式达成无限的差异化,控制完美的精神领域流向现实世界的污秽,那就是大神奥丁赐予人类的恩典——魔法。
所以说,正如趋向发散与毁灭的伊米尔的意志,只靠本能积聚力量的生物也是没有善恶之分的,若是屈从于那些软弱无力的条规,那我也无法挣脱身为人类的界限,向更高层次的力量进发。历史上因过人的向心力而成为众望所归之人,必然也会因同样的理由招致他人的猜疑与忌恨。他们也许会成为声名显赫的变革者,也许会成为遗臭万年的破坏者,但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决不会流于庸俗。
我从来没有自命不凡,但是我的行为注定会造成恐慌,因为我在他人眼中是看不出规律的,或者说看不到丝毫人性。没过一年,我就因恶劣的人际关系被排斥于大众之外,修道院亦将我定性为心智缺失的怪物。我觉得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因为人类在面对无法理解的超越者时,除却心存侥幸的索取之意,其余尽是赤裸裸的恐惧——至少于我如此。
是吧,也许是成长环境使然,也许是追求新鲜的天性使然,我向来对英雄的事迹反感。但凡传说的英雄都有一个特点,他们虽拥有成就伟业的力量,但往往也会因这种力量死于非命。很明显,那是世人潜意识排斥的必然结果,若说存在完璧无瑕的英雄,那他必然也是谱写历史的伟大君王。即使我能认同史书历经的粉饰歪曲,充斥于其中的狭隘与怯懦,也只会让我一再感到羞愧。
所以,在我遭到排挤后不久,我也开始对修道院的生活感到厌倦。我已将他们的灵魂尽数摹写于心,只要听上起始的三句说话,我就能预知一切可能上演的场景。如同所有英雄传说的悲壮结局,我从他们的言行中看不出任何希望,甚至连其初衷也无须理解,那种迂腐至极的信仰最终只会让他们走上末路。
那天我终于明白到,所谓先知(Vala)正是在思维上穷途末路之人,若是我继续与他们为伍,不仅我的求知历程,甚至连我的生命也会就此终结。因此我决心逃出修道院这座笼牢,但是非常不幸,我的第一次逃脱以失败告终,而抓获我的人,正是教会的最高领导人利伯曼神官。
其实我是有机会逃脱的,但这是我们的初次会面,我自然而然就被她吸引住了。与修道院的人们相比,她不仅有着超凡脱俗的容姿,更有着包容一切的魄力。但是,我也能看出她被万般愁绪所阻挠,其言行带有一股莫可名状的沉重。我觉得这是难以理解的,因此,我决定亲身一探究竟。
我换上一个彬彬有礼的虚拟人格,打算与她展开交流。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就被带入了一个纯白的密室,听她说这里是宗教裁判所,用于审讯破戒圣职者的场所。当然我不会对此感到恐惧,如果那是未曾体验过的东西,即使是死亡我也甘之如饴。
她接着说,你就是艾瑟雷吗,修道院那个最顽劣的服事(Acolyte)。
我回答说,我不觉得是这样,我只是对修道院失去了兴趣,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
看着面无惧色的我,她突然微笑着说,你想到外面是吧,但是从来没有人能从这里出去,要是你打算违抗我的命令,那你的愿望就会落空了。
我点了点头说,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要试一试。
于是,我马上从通道逆行而出,结果刚走到一半,我马上又被她叫回了。看得出来,即使是尽力压抑,此刻她的内心已满是疑惑与恐惧。
她说,明明说了不行,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
我说,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结果,我知道的,这就是你们说我顽劣的原因,我所做的事情往往与规矩背道而驰,但是我也有自己的理由,如果你们确实不能容忍我,那就让我走吧。
她沉思了一会,然后说,真的是这样吗。
我马上说,就是这样。
她说,我想知道,你可曾试过遗忘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笑了,遗忘虽然不难理解,但是我有自信那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同时我也很高兴,因为她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万物皆有终结的一刻,于吞噬知识的我而言,最为恐惧的必然也是遗忘。
只是,我随即为她的问题感到困扰,因为我的回答是自相矛盾的,既然我的理想是理解世间的一切,那我自然也没有拒绝遗忘的理由。但是,为什么我会有不情愿的感觉呢。
她继续说,夜空闪耀的星辰,四季的瑰奇景象,湮没于时代的残破古迹,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一切,你也有自信以一人之力包揽于心,让其不再流逝于虚无吗。
我说,我有信心。
但是我也知道,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那正是我一直在逃避的选择。
我深知选择之于人的重要性,因为人性必须建立在选择的基础上。但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的潜意识一直在拒绝任何选择。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将所有东西囊括于脑海,以至于自己失去了选择的能力,因为一旦作出选择就一定会失去什么,我过剩的求知欲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但凡吞噬知识的人,大多都有一种可怕的完美主义心态。
这个矛盾是无法回避的,选择必然会失去,但是不作为又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呢。如果以感情的强度作为判断基准,那我与普通的世人又有何差异呢。是吧,言语的力量是如此可怕,并不是我天生缺乏人性,而是未曾有人拥有足够的力量打开我心扉。感情的潮流一旦入侵,它就会如播下的种子一般生根发芽,留下一道道再也无法弥补的伤痕。
所以说,并不是我不信任身边的人,而是他们没有值得回报的价值。单方面的回报是依赖,双方的回报才是信任,只因为双方的力量不存在对等关系,所以我才会像恶魔一样掠夺着一切美好,所以我才遭到他们的一再排斥,所以我才无法拥有常人的心智。
但是,如果能让我找到机会,我是多么希望踏出这一步啊——
她说,孩子啊,人类相互交流是为了取得延续记忆的手段,但是你这样孤身一人,最终总会有倒下的一刻。如果你希望包容这个世界,那你就必须战胜遗忘,如果你要视遗忘为敌,那你就必须与这个世界战斗终生,永无歇息之日。
我说,我所恐惧的,惟有自己紧闭双目,不能再次目睹这个世界的一刻。
她继续说,这场战斗不会有伙伴,不会有赞许,更不会有胜利,一旦投身其中,世间一切就会如诅咒一般压迫而至,即使有幸让你稍作休憩,映照于你梦境只会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路。
我说,我愿意为这个旅程奉献我的生命。
她说,我给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找到答案,那你就不会再被世界束缚,同时你也不会再对世界产生留恋,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我说,我不后悔——
当时随口应答的我,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是改变了我一生的说话。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们的世界,为什么是人与魔物战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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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ine Grace

清晨七点十分,继三天前的恐怖袭击后,普隆德拉大圣堂再次被市民们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半小时前,利伯曼神官与道格拉斯圣殿骑士突然现身于首都南城门,继而引发了市民与冒险者的大规模骚动。为了避免影响日常生活,警备队不得不临时调派了大批人手维持秩序。
近年来边境动荡不安,利伯曼神官为此疲于奔命,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公开露面了。在她遇袭后的这三天中,全国上下陷入了一片恐慌,信众们无一不惦挂着她的安危,更有好些狂热份子试图闯入王城以见她一面。如今利伯曼神官不仅安然无恙,她还是首次在非庆典的场合惠临闹市,可想而知,市民们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除此之外,利伯曼神官还带来了另一个捷报。在她养伤完毕,乘坐飞空艇归国的途中,随行的道格拉斯圣骑抓获了两名企图袭击飞空艇的犯人。经过初步了解,利伯曼神官相信他们不仅是在逃的超越者,更可能与早日的恐怖袭击有关。他们将会被禁锢于圣骸布游街一圈,随后将押送至宗教裁判所作进一步审问。
在踏入大圣堂之时,利伯曼神官已经向信众许下承诺,两名犯人罪证确凿,只需一小时即可完成审判过程。为此,信众们纷纷丢下了本职工作聚集在大圣堂外围,热切期盼着犯人受到惩治,正义得到伸张的一刻。
若非如此,长久笼罩于这个国家的恐惧将无法消散,彷徨于死者之国的冤魂也无法得到安息。但凡历遍世间百态之人,都能了解到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相隔一天不到,宗教裁判所就迎来了另一位宾客。他被圣骸布紧缚的身躯已是了无生气,被掉落在地时不仅没有挣扎,反而像死鱼一般瘫软了下来。
“替他松绑吧,梅里克。”
“是的。”
身披重甲的男子单手握紧圣骸布一角,以极其熟练的手法解开了束缚。现身其中的是与包裹相仿的黑衣男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站稳了身子,那悠然的神情于裁判所的氛围极不协调。
“啊……被抓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望向身旁的白袍女子,黑衣男子露出了一副不知是庆幸还是抱怨的表情。
“梅里克,你先行退下吧,我有事情要单独和艾瑟雷说。”
“是的。”
“至于巫师公会方面,你先派人打个招呼吧,我随后会跟进。”
“是的,也请你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了,信众们在外面等得焦急。”
“没问题,你就准时回来接我吧。”
“是的。”
开启传送口,身披重甲的男子离开了密室,见状,白袍女子严肃的神情顿时松弛不少。同样是美貌绝伦,此刻她的身姿就仿如一位误入尘世的女武神,高洁之余却不失亲和力。她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那楚楚可怜的美态堪比舞动的白天鹅,禁不住让人怜惜,让人惋叹。
“梅里克终于走啦……放松一下放松一下……”
白袍女子满怀期待地合起双手,然后调皮地自言自语说。
“导师大人,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艾瑟雷也没闲着,他马上就向利伯曼神官发问。这次飞空艇事件牵涉得太多太杂,除了教会的行动目的与处理方式,他还想了解摩诺兹的去向。毕竟他不在的话,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艾瑟雷,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吧。”
“这个说来话长……”
“还有啊,没人的时候要叫我克蕾曼丝(Clemence),这都说过多少次啦。”
“导师大人的名字,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说出口。”
被这么一说,利伯曼神官灿烂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
“真是被你气死了,在修道院时不听话,在飞空艇上不听话,现在把你丢进宗教裁判所,想不到你还是不听话~!”
“导师大人,恕学生不能从命……”
“我不高兴了,要是你不想办法哄我开心,你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说着,利伯曼神官像只任性的小猫一样别过了身子。
“这……”
真是被她气死了,要是说王国三大偶像之首的利伯曼神官也会像小女孩一样无理取闹,这传出去一定会演变成社会灾难吧。
但是,这正是利伯曼神官最真实的一面,她这种爱捉弄学生的性格从修道院时期起就一直没变过。这在圣职者之中已成为美谈,据说被利伯曼神官捉弄得最厉害的学生,将来必定是最有出息的一位。
“导师大人,这里可是裁判所啊,我真不敢说那些遭天谴的笑话。”
“没关系,在你受到感召之后我会好好替你祈祷的。”
“对不起,我放不下我的家人……”
作为利伯曼神官的得意门生,艾瑟雷自然受害极深。要不是得到贤者公会的保荐,然后凭着出色的实战成绩加入了执行者,他早已经在修道院中不得翻身,一辈子沦为她的玩物了吧。
至于利伯曼神官看上自己原因,艾瑟雷是后来才知道的——
“哎呀,我真是输给你了,才毕业没几年,想不到你也变得和大人一样扭曲了呢。”
像是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利伯曼神官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难道导师大人是想说,学生所选择的道路并不正确吗?”
本来艾瑟雷想直接回敬“我已经是大人了好不好”,但是想到两人的关系已不如往昔单纯,他随即换上一句较为拘谨的应答。
“看见学生们接二连三变成这样子,我真的非常伤心啊,总不能说我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吧……”
“导师大人请勿自责,这是学生未能体会导师大人的苦心,是学生的倦怠所至。”
咚。
艾瑟雷恭敬地弯下腰,随即他感到脑壳被什么用力敲了一把。
“我是说你拼命过头了啊,艾瑟雷。打算入侵飞空艇也不事先征询教会的意见,你知道这种行为会让两国交恶,甚至会挑起战争吗。”
“学生知道,所以学生务求取得共和国的罪证,以缓解王国魔物泛滥的局面。”
“艾瑟雷,冒险者的第六守则是什么?”
“不得从政,也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涉政治。”
“说得可好,身为执行者却犯下如此低级错误,你打算如何向教会解释?”
“导师大人,凡事应该以结果论,不必在乎手段,这是您一贯的教诲,也是我们执行者存在的理由。”
面对连番质询,艾瑟雷并没有退让之意。利伯曼神官看似和蔼可亲,其内在性格却如男子般刚强,比起一味的婉转与逢迎,她更喜欢单刀直入的应答。要是说到道理上,她决不会过分为难自己。
“那个巫师也是执行者,而这次动乱是他一手策划的,是这样吗?”
“是的,学生负责传送工作,而摩诺兹负责入侵卢恩机关。在飞空艇着陆之前,他已经取得了足够的米弥尔记录,相信导师大人也知道了吧。”
“他承诺在半日内交出调查报告,我已经将他送回了巫师公会。”
说着,利伯曼神官走向密室中央的容器,望向了其中清澈的浅蓝色液体。
“那个叫摩诺兹的巫师我也略有所闻,他于A.W.1004年就职,A.W.1024年加入了隶属巫师公会的白色高塔,与你的经历非常相似。这八年来他处理过一百三十二宗案件,成功开解与劝导超过二百名冒险者,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据说公会高层也有意提拔他成为骨干。”
“是吗,既然导师大人比我还清楚,那我就安心了。”
“既然你不了解摩诺兹为人,那你为什么会和他合作,而且是如此重大的事情。”
“……他需要我的能力,而我需要向他学习魔法管制的知识,如此而已。”
艾瑟雷故作平淡地说,他不想透露有关佣兵组织的消息,更不想暴露自己对摩诺兹的厌恶。但是无可避免地,这样会将话题引向自己的痛处。
“我算是看透你了啊,艾瑟雷。”
利伯曼神官苦笑说,语气中流露着万般的无奈,仿如母亲之于不成器孩子的苛责。
“学生只希望成为一名言行一致,于身于心也无愧于大神奥丁的牧师。”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教训你了,我还是那句说话,好好审视你如今的处境与过往的所作所为。以你过人的资质,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回迷失的自我。”
“是的,导师大人。”
艾瑟雷不想在这个话题纠缠太多,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心里一凉。
“另外我要提醒你,巫师公会的人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难道导师大人了解巫师公会的处事手法吗,可否就此指点一下学生?”
“要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自己慢慢参详吧。”
“……是的,导师大人。”
不仅是话题本身,就连相关事项也是无法讨论的。每当提起贫民区,利伯曼神官总会有意无意地警示一番,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艾瑟雷可以肯定,她并不认同自己在贫民区的所作所为。事实上,自艾瑟雷进驻贫民区以来,她也从没给予他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或许,这正是造成两人隔膜的要因。
“好吧,今天我也不想过分追究此事。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等摩诺兹递交调查报告,届时我们也能向共和国施压了。总而言之,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经如此肯定,艾瑟雷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决定趁热打铁,向利伯曼神官提出更多问题。
“既然摩诺兹所言属实,那么这也是导师大人调查飞空艇的原因吗?”
“可以这样说,但是详情我无法向你透露,总之教会将继续跟进此次事件,请你相信我的决心,以及这个国家的未来。”
说着,利伯曼神官突然以严肃的目光直视艾瑟雷。
“难道说,你觉得我国会在对外战争中失败吗?”
“当然不会,我只是在担心其他问题。”
这个问题根本无须思考,艾瑟雷随即报以自信的微笑。因为近三百年来王国的强盛已是共识,一旦效忠王国的冒险者决定干预战争,那么共和国与教国不仅毫无胜算,反而会有覆灭的危机。
“看来你也十分清楚啊,两国无法从正面取胜,所以他们只能以恐怖袭击颠覆王国。在这场拉锯战中,王国既需要奔赴前线的勇士,也需要你这种安定后方的人才啊,艾瑟雷。”
“我会竭尽所能的……”
艾瑟雷随口敷衍道,这番慷概陈词在他耳中其实有如讽刺般辛辣。
“所以请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打飞空艇的主意,也不要干预国家之间的纠纷了,这不是你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
“是的,导师大人,我向您作出保证。”
“长久以来你都有独行独断的坏习惯,我看这次行动你也不是十分情愿的吧。”
“呃……也可以这样说吧……”
真糟糕……全部被她说中了……和她独处永远没有好事的……
“也难怪啊,凯瑟琳妹妹实在太可爱了。”
“不要乱说话啊……导师大人……”
“呵呵,答案都写在你脸上了呢。”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这实在太尴尬了,正当艾瑟雷打算逃离之际,利伯曼神官又将话锋一转。
“我没有说这次事件你就不用负责哦,艾瑟雷。”
“导师大人……求求你不要再捉弄我了……我会吃不消的啊……”
“做戏做全套,身为这场闹剧的主角,终幕时自然要由你做个了结啊。”
“啊啊,是要我疏散大圣堂外围的市民吧,我这就照办。”
“聪明,一点即通。”
“需要我交代些什么吗,比如说犯人已被处决,幕后黑手就是某某组织之类的。”
“记得不要穿帮哦,不然我一定会把你抓回来的。”
“作为导师大人的得意门生,我敢保证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绝对不会。”
说着,艾瑟雷满面堆笑地从裁判所的入口逆行而出。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利伯曼神官心底累积的恐惧顷刻被引爆,她美丽的脸庞随之也变得黯淡无光。
“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别无他因,能够逆行通道而毫发无伤的,至今为止只有艾瑟雷一人。根据皇家圣典(Codex Regius)记载,那是被称为逆生之鳞(Reverse Scale)的不祥象征,若是放任不管,那将会演变成足以颠覆世界的惊人力量。这股力量是善是恶,仅仅取决于他的一念之差。
一直以来,艾瑟雷的思想与行为均极具危险性,可以说与整个冒险者制度背道而驰。因此,他成为利伯曼神官的学生决非机缘巧合,那不过是教会监控的手段之一。同理,贫民区的工作亦被教会认定为导其向善的要因,即使那违背了冒险者的基本守则。
只是,如今艾瑟雷对贫民区的感情积淀远远超出了教会的想象,已经到达了危险的境地。要是稍微混入不稳定的因素,他很可能会瞬间走向恶的极端。对此,利伯曼神官承认自己判断失误,但是在形势动荡不安的今日,她已没有更多精力掌控艾瑟雷的行动。
“……可恶,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小腹传来,几乎让利伯曼神官就此失神倒下。一连六日高强度的工作已使她的精神极端紧张,身体虚弱至此,这个高压的密室已容不得她继续停留。
“梅里克……”
利伯曼神官吃力地爬向了密室一角,没等传送口开启,诅咒的血色刺青再次浮现,顷刻将她的身体捆绑得如同死囚。目睹自身惨状,她只能以绝望的微笑应对。
“梅里克……”
只要他在身边,自己就不会感到疑惑了吧。

TOP

Backattack!

天空是未经涂抹的墨蓝色,彻夜寒风已将近地的密云与湿气悉数带走,若是失去了月光的庇佑,那将是一片让人无法直视的深邃。
万籁俱寂的普隆德拉西原野,草地上是一列禁锢于六芒星阵的巨型木箱,其布置的弧度诡异如某种史前魔物的下颚。受此不祥的气息所惊栗,方圆数公里已见不到半只魔物的踪影。
“飞空艇已在预定位置出现,一切与计算吻合。”
“开始准备,十秒后开始行动。”
“放心好了,那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伫立于法阵内侧的两名男子正有所期待地仰望着,他们使用组队契约交流已久,其漠然的身影仿佛已与茫然夜色融为一体。若说无声的行动等同于默契,那么他们的配合简直与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无异。
“传送开始~!”
双眼紧盯着便携望远镜,艾瑟雷一脚踏进六芒星阵,草地随即如火线一般被浅蓝的光芒引燃。顷刻,再有七道浅蓝的獠牙拔地而起,阵中巨大木箱的投影渐见稀薄。
“第一个箱子传送成功,随后六个会自动执行,最后就轮到我们了。”
“已经造成骚乱了么?”
“暂时无法确认,这至少要等到三个箱子之后吧。”
“比想象中要迟钝啊,这些小家伙。”
这些木箱中装着名为赤苍蝇的小型魔物,它们行动迅捷而且喜欢死缠烂打,是让所有冒险者都头痛不已的家伙。作为主动攻击的魔物,如今将它们分隔在木箱中虽然没问题,但是倘若将其传送至伊米尔系数低落的高空,即使只有短短一瞬,它们也会本能地冲破木箱,扑向最接近的伊米尔动力源——也就是飞空艇所在位置。
“开始了,它们貌似闹得很高兴呢。”
地面的光柱还剩三个,飞空艇上十二只赤苍蝇的累计等级已经超过五百,之于王国法律这已是需要动用军队的第二级魔物动乱。也没必要深究它们捣乱的过程,如今飞空艇的警报灯已清楚地出现在北天,即使不用望远镜也能轻松看到了。
“艾瑟雷,你那个夜视远视合一的仪器能借我用用么,我需要视察进度。”
“算了吧,这东西的操作方法只有我知道。”
“向资深巫师说出这种话,你的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一个人不是犯罪,但两个人就是了。”
“这种鬼话对我说倒无所谓,但不要让别人信以为真了。”
艾瑟雷在这里撒了个小谎——如果他真有那种仪器,而且职业公会也允许这种仪器普及,那他一定会因为专利权狠狠赚上一笔。因为鹗枭之眼与苍鹰之眼是弓箭手的专属技能,根据冒险者第二守则,其它职业的冒险者不得僭越这种能力,否则就会构成一级重罪——超越者(Exceed)。换句话说,艾瑟雷确实拥有这两个能力,他只是不能让摩诺兹知道。
执行者必然也是超越者,艾瑟雷知道自己和摩诺兹也不会例外,因为那是归属于职业公会的名义下,以超越者惩治超越者的合法行为。也正因为如此,执行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泄漏自身能力的,根据第二守则的官方解释,只要超越者能力不对冒险者使用或者不被正式纪录,那并不构成罪行。对此艾瑟雷只能理解为,执行者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国家暴力,其中不合理的部分他也无法深究。
“小家伙都上天了,该我们了吧。”
光柱已全数熄灭,草地仅剩七个空置的六芒星阵,摩诺兹以法杖逐个确认着。
“摩诺兹,警报灯亮起的时间太长了,我需要重新调整位置。”
“时机为重,这不用调得太精确。”
“啊,那个气囊也够大的了,不会让我们掉出去的。”
“记住,警报灯熄灭的一分钟内必须开始传送。”
粗略估算好飞空艇的行进速度,艾瑟雷开始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
根据摩诺兹的说法,若干年前,这条国际航线曾“定期地”遭到“特定的”魔物袭击,那极有可能是共和国的自导自演,其目的是以保安理由在飞空艇上加装额外的伊米尔动力源。如果这个说法属实,那不仅能佐证共和国的阴谋,而且也给入侵飞空艇提供了契机。
据调查,飞空艇设有最高级别的魔法管制,启动时能瞬间消灭等级八十以下的魔物。但是,细小的飞空艇力量不可能过于强大,其有限的魔法管制能力也必须针对魔物个别设置,当它要清除预料之外的魔物时,伊米尔动力源必然会出现短时间的过载现象。此时,使用瞬间移动入侵飞空艇的空间将变得可能。
“准备好,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那就开始吧。”
不出所料,飞空艇的警报灯已在两分钟后熄灭,想必赤苍蝇也全军覆没了。艾瑟雷将羊皮纸往地面一覆,一道直指天际的蓝光随即将两人包围。
至今的进展与摩诺兹的计划完全一致,艾瑟雷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推断,如果传送成功,那么接下来也没有自己的事情了。
“传送成功后迅速转移至船舱位置,确认外面的情况后再脱离……”
“走吧,已经成功了。”
感受到立足点变得柔软,艾瑟雷确认这里已是气囊内部,这个大麻袋长达两百米有余,用于应对超距传送的误差可谓完美。
“你带路吧,我看不到……”
传送其实就是转眼间的事情,无论成败对思维感官也不会构成影响,传送者需要注意的仅仅是四周环境的转变。以这个角度看来,注定失败的传送也不失为一种方便快捷的杀人手段,仅限刚才的一瞬,摩诺兹的性命是紧握在艾瑟雷手上的。
“就在前面,拉着我的手。”
开启夜视能力,艾瑟雷的视野顿时染上了一层荧光色,四周空间呈现出网纹状的模样。从骨架的构造推断这里已是气囊的中央,只要确认外面是飞空艇舱尾就能随时脱出。气囊中充满了不能呼吸的惰性气体,使用照明魔法也有被发现的危险,非紧急情况不应久留。
“外面没有人,就现在吧。”
“让我先出去吧,我知道动力室的开启方式,你负责随后掩护。”
“没问题。”
摩诺兹掏出短剑割开气囊脱出,艾瑟雷紧随其后跳落在甲板,一阵凛冽的寒风顿时让他们精神一振。这说明飞空艇的屏障魔法仍然失效,正是行动的大好时机。
“我说啊,共和国的家伙估计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最高技术结晶竟然被瞬间移动入侵了,这传出去一定是了不得的新闻。”
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艾瑟雷心中是说不出的兴奋。
“艾瑟雷,你在伊斯鲁德记录了么。”
“当然,怎么现在才和我说。”
这艘飞空艇的目的地就是伊斯鲁德,根据作战计划,即使被迫紧急脱出飞空艇,他们也能第一时间赶到伊斯鲁德机场补救。只是摩诺兹冷不防丢出这个问题,艾瑟雷一时也转不过弯来。
“这个嘛……”
“那边的两位乘客,这外面很危险,请你们迅速返回船舱。”
一片刺眼的强光突然落在两人身上,眼睛还来不及追溯其源头,逃离的可能也被这声吼叫所阻断了。客套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已经远远超过了告诫的意味。
还是被发现了啊……
“啊,我们被那些赤苍蝇追赶了好久,然后它们不知怎么就飞进动力室了,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不敢动。”
“魔物已经被消灭了,但是艇上混入了两个可疑人物,船员们正在全力搜捕中,所以请两位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回去。”
麻烦大了,顾不上双眼的疼痛,艾瑟雷强行终止夜视能力望向光线的源头。
“这个好说,给我看看你们的票据吧。”
“我的票据啊……”
手电筒的光线下移,一个麋鹿模样的脸孔从光晕中浮现,其怪异的表情让人无从判断。艾瑟雷自知不妙,视线忍不住游移到了摩诺兹身上。
“(喂,现在该轮到你想办法了。)”
“(……)”
“(快点啊,不要给我装傻~!)”
“(……)”
“那边的巫师,你没有听到吗。”
“……船长不好意思,我被你吓了一跳。”
摩诺兹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同时他的左手慢慢伸进了斗篷内侧。
“我的票据嘛,就在这里……”
“……!”
“冰冻术(Frost Diver)~!”
话音刚落,船长已被潜伏在地的冰凌冻成了雕像,那个碍眼的手电筒也随之熄灭了。摩诺兹也不多说,他随即用艇上的缆绳将船长结实绑了起来,冰冻术的时间与攻击效果均极其有限,这种传统做法实际是最保险的。
“为什么动手了,这与计划说的不一样了吧。”
“我们马上就要揭穿共和国的阴谋了,这并不在乎动手的先后。”
“……那就赶快动手吧。”
“那头麋鹿也带进去了,好好看着。”
又是这样,艾瑟雷已经懒得责难摩诺兹的歪理了,这种程度的意外还是在预料之中的,接下来的事情自己还是少管为妙。
飞空艇的动力室其实就在两人身旁,想必事故发生之后船长是一直在附近守候的。但是考虑到甲板中央的船员可能更多,直接出现在仓尾反而是较好的选择。这下可好,如今动力室的大门已被船长打开,连破解的功夫也省去了。
“接下来大门就交给你了,我看看……距离着陆还有半小时,这应该是足够的。”
“有这家伙在手,你想怎么也可以了。”
一手关上大门,艾瑟雷一手丢下麋鹿冰冷的身躯,照明魔法发动,动力室随即被柔和的绿光照得透亮。这里大大小小的仪表均已陷于停滞,仅剩中央一台造型奇特的机器在缓缓转动。
但是,这的确是转动的样子吗……
“……”
双目与它对视的瞬间,艾瑟雷竟一时失去了意识。顷刻他了解到这是认知溢出(Perspective Overflow)的情况,他赶紧将视野遮盖得仅剩一线,阻断了这汹涌而至的知识洪流。
“(这实在是太壮观了……)”
意识逐步恢复平稳,艾瑟雷的情绪却渐见高涨,他的血脉仿佛已经与这片光芒连通,在心脏末端聚集成了一股强烈的魄动。比起流于原欲的亢奋之感,那更接近于顶礼膜拜般的崇敬,人类最为高尚的感情。
双眼根本无须辨析这台机器的外观,倘若它已是世间一切真理的集合,仅是注视就能让所有生灵为之倾倒吧。江山与美人,功名与霸业,数千年来人类所传颂的种种英雄史诗,与之相比简直如尘埃般微不足道。那是根植于人类混沌本性的另一个极点,也是人类想要到达,却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境界。
人类因此诞生,人类也因此灭亡,汇聚此永劫轮回之意志而成型,其沉重暗晦连光芒也无法从中逃脱,其高洁有序仿如凌驾于世界,如此神圣而不可亵玩之物,其名为伊米尔心脏——
“第一次看到这个时我也是这样,仅仅是模仿物就有如此力量啊……”
摩诺兹以单手挡住左眼,再回头向艾瑟雷说。
“……谢谢你提醒,不然我差点就看得着迷了。”
“所以我一定需要帮手,独自注视这个我连五分钟也撑不下去,之前我就是这样失败的。”
“没问题,我会及时提醒你。”
说着,艾瑟雷强行将身体扭向了墙壁,他的四肢在看过卢恩机关后一直不听使唤,与文献记载的伊米尔成瘾症相符。仅仅看一眼就是这样,可想而知摩诺兹的入侵工作会有多么困难。
这个卢恩机关肯定设有屏蔽装置,目前只是暂时失效了。因为过于纯粹的知识对生命来说等同剧毒,于身体会造成各种恶疾,于精神会造成不可修复的损害。魔法师——或说追求真理的人——会给世人留下孱弱的印象,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
“怪物情报(Monster Property)。”
入侵开始了,深红的光芒在墙壁迅速蔓延,一时掩盖了淡绿的照明魔法。
对魔法师而言视力与魔法是等价之物,因为视线是调动认知最为便捷的方法,现存的魔法,尤其是讲究速度的战斗魔法均遵循这一原则执行。其中针对对象解析纪录的幻视能力,又是每个魔法师必备的基础技巧。若说凭身体感知魔力特征是游泳,那么幻视能力就是全息绘画,其精密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摩诺兹好像没有带上记录用的羊皮纸,那么他是如何……
艾瑟雷这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模仿摩诺兹的姿势,以右眼单独望向了卢恩机关。
……
果然是这样,只要挡住左眼那台机器就与普通的铁块无异,自己的视线就不会在被吸引过去。其实这是阿尔默海姆法(Almerheim Method)的基本应用,艾瑟雷只是没有想到在米弥尔式一统天下的当代,居然还有人会使用如此古老的魔法。
难道说,摩诺兹就是阿尔默海姆家族的后人吗,但是这与文献记载不相符……
“你们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
思路突然被打断,艾瑟雷厌恶地望向了声音的方向。
“醒来啦船长先生,我还以为你会一觉睡到天亮啊。”
“入侵飞空艇,攻击机组人员,根据国际协定这是一级重罪~!”
“拿出证据啊,你们不是最喜欢证据吗,要是说偌大的飞空艇被两个冒险者挟持,这恐怕难以让人信服吧。”
“飞空艇马上就要着陆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艾瑟雷随即往紧锁的大门一瞥,但是他没有感受到类似冒险者的魔力特征,想必门外的只是普通船员。
“麋鹿,命令他们退下吧。”
“别指望我会开口~!”
“还口硬啊你……”
一脚踢开船长湿漉漉的身子,艾瑟雷随即用短剑卡死了他的脖子。
“命令他们退下吧,这样我还能保你性命。”
“……”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救命啊~!动力室被入侵了……啊……”
“切~!不知死活的家伙~!”
这下子坏事了,艾瑟雷不得不一拳将挣扎的船长敲晕,早知这头麋鹿不肯合作的话,塞死他的嘴巴还比较省事。如今只能将外面的人放倒,不能再让消息传出去了。
咚~!
艾瑟雷刚取出武器准备迎击,大门就已被重重撞开,从中走出两个被斗篷裹得严实的身影。
呯~!呯呯~!
三记斩击冷不防向艾瑟雷袭来,其气势如长虹般顺畅,他用尽力气只能勉强招架。
糟糕~!原来船长说的可疑人物另有其人~!
迅速调整好架势,艾瑟雷同时取出圆盾附于左臂。现在不是求胜的场合,在摩诺兹的任务完成之前他只需认真防守,战术得当的话这并不难做到。
又要攻过来了吧~!这个高大的黑影~!
呯~!
圆盾与剑刃接触的瞬间,艾瑟雷突然顺势往前一闪,两个黑色的身影交错而过,随即又如高速旋转的陀螺般纠缠在了一起,激撞之声此起彼落。
呯~!呯~!
下一个瞬间,艾瑟雷已经取出昏迷之锤以双手格挡,但是仍然接不住对手凶猛的剑招。意识到无法抗衡,他虚晃一招后退到了房间一角。
对手太厉害了,要不是艾瑟雷及时抽开圆盾,刚才的一击肯定已经斩断了他的左臂。本来艾瑟雷对自身的力量与速度有绝对自信,但是对手不仅能跟上自己的攻势,甚至拥有足以摧毁防具的惊人力量。即使是冒险者的场合,这也已经远远超越了进阶职业的实力。
“……”
这就更说不过去了,明明是如此强大,为什么对手一直没有表现出魔力特征呢。
“投降吧,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神秘人并没有乘胜追击,他的斗篷内部突然传出一把奇特的声音,那活像是生物内脏的蠕动。
“啊,让我考虑一下……”
话是这样说,但是形势对艾瑟雷已是绝对不利。这个动力室过于狭窄,根本无法开展灵活的战术,那个碍眼的卢恩机关也会严重拖累自身行动。再者,在摩诺兹完成任务之前飞空艇的魔法管制将一直不能生效,换言之,如今对手处于万全状态,一旦他使出攻击技能自己将必败无疑。
“这不是圣职者应有的回答,你到底是哪国的间谍?为什么要袭击飞空艇?”
一边提出质问,神秘人一边持剑向艾瑟雷逼近。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呯~!
一记无功而返的突击,艾瑟雷如蜻蜓点水般退回了原位。
果然是这样,神秘人的斗篷里是厚重的盔甲,单凭秘银长锤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
“这种程度的力量是不可能胜过我的,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但是你也不能把我怎样啊,大块头。”
既然无法进行正面冲突,那就来赌一把大的吧。
“如此大言不惭,你敢肯定我已经使出全力了吗。”
“那 就 使 出 来 啊~!”
艾瑟雷以秘银长锤直指对手,其瞳孔扩张得如同深夜觅食的猛虎,映照其中尽是鄙夷的神色。
面对如此挑衅,神秘人自然没有按捺的道理,他如野兽般一气扑出了近十米的距离,顷刻,剑刃与艾瑟雷的心脏已是一步之遥。这有如时间逆行的一击已经超越了人类的反应能力,根本就没有阻挡的可能。
确实,如果艾瑟雷真打算傻傻地接招,那么他早已倒下了——
“缓速术~!”
仿佛撞上了蜘蛛网一样,神秘人的黑影在咒文封锁下逐渐现出原形,最终在艾瑟雷胸前完全丧失了冲劲。艾瑟雷迅速取出一柄斧锤长矛与魔法卷轴,两者合而为一,他的双手顿时如火箭般往前刺出。
“长矛刺击(Spear Stab)~!”
轰~!
神秘人踉跄地翻转在空中,顿时将墙壁轰出了一个大洞。趁着这个空隙,艾瑟雷再取出同样的魔法卷轴,将斧锤长矛瞄准了另外的神秘人。
就是这样,只要将这个神秘人也轰出房间,将战场转移至外面就方便多了。
这家伙一开始就在旁观,也没有向摩诺兹出手的意思。虽然不能断定他没有战斗力,但是长矛刺击的击退是强制的,即使采取守势也无法化解~!
“长矛刺击~!”
尖刃再度刺出,距离神秘人已是近在咫尺,但是他完全不为所动,是没有反应过来吗……
“……!”
浅蓝的光芒突然如涟漪般泛起,长矛像是插入了水面一般空虚,艾瑟雷的动作随即被生硬地固定在了半空。蕴含于招式的爆炸性冲劲,竟然在瞬间变得虚无。
这一切就仿如刚才一幕的重演,但是如幽灵般伫立的神秘人根本没有作动,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个空间。
只是,艾瑟雷的惊讶不在于此。
这是牺牲,是十字军用于保护队友的专属技能,也就是说刚才与自己交手的是十字军……
……
这说不过去~!总不能认为他们也是来调查飞空艇的啊~!
艾瑟雷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视野已经被一层密不透风的暗影遮盖,隐约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袭纯白的圣袍。
“等等,大家都是教会的人,为什么要向我动手~!”
“……”
“我是千色的艾瑟雷,奉命调查飞空艇的异常~!”
“……”
艾瑟雷在暗影中拼命挣扎,但是终究徒劳。神秘人所使用的是圣骸布(Hold Shroud),其具有遮断魔力特征的功效,用于施展束缚魔法更是一流。若非施法者的意志,带有魔力特征的对象是不可能从中逃脱的。
“(可恶,这两个人也是习惯不说话的,连他们想干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无法行动,但是艾瑟雷并没有失去意识。比起现今的处境,他更对这两个同行的无礼行径感到气愤,不管对方的来头如何,向执行者出手就意味着藐视职业公会的权威,那不是简单处罚就能了事的。
“(算了……逃跑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先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正当艾瑟雷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铁靴声。
“摩诺兹~!快醒过来啊~!”
“……”
“快醒过来啊~!”
“……”
“切,这样果然听不到啊……”
咚~!
脑海中大声呐喊无果,心急如焚的艾瑟雷突然像鲤鱼一样弹起,猛地撞向了卢恩机关的外壳。结果,他马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按倒了在地。
“摩诺兹快走啊~!我已经被抓住了~!”
“安分点吧,艾瑟雷。”
“……”
这把熟悉不过的声音,仿如暖流一般行经艾瑟雷的全身。
原来是这样吗……那就没问题了……
“距离着陆还有十五分钟,这次就先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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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Step Closer

“这次就轮到人家问哈利了,等人家想一想……”
“唔,凯特明知我不擅长问答嘛,不要问太难的问题啊。”
“大陆现存的职业公会分别有哪几个?”
“剑士公会,骑士公会,圣战团……大圣堂……说不出来啦~!反正我认得就是~!”
“但是哈利第一个就说错了,剑士公会不是独立的职业公会哦,它是由骑士团与圣战团联合管理的从属公会。如果哈利你真想通过剑士就职考试,那就得好好记住呢。”
“知道啦知道啦,接下来就我来问……”
“另带一提,大陆现存的职业公会分别是:骑士团,圣战团,普隆德拉大圣堂,圣卡毕特利那修道院,巫师公会,贤者公会,猎人公会,诗人公会和舞者公会,铁匠公会,炼金术士公会,暗杀者公会,游侠公会……说起来真的有诗人公会吗,书上好像没怎么提起过……”
“嗯,我的问题是,盗虫总共有哪几种~!”
“一共四种~!小盗虫,雌盗虫,雄盗虫,黄金虫~!盗虫卵不算~!”
“唔……那小盗虫的弱点在哪里~!”
“应该轮到人家问问题了哦,哈利。”
“哼,凯特一定是回答不出来啦,一见到盗虫你就吓跑了……”
“等待期间禁止喧哗~!”
“是的……很对不起……”
“知道就好~!再犯就取消你们的资格~!”

待那个凶巴巴的老头离开后,凯瑟琳和哈利再望向前方长长的队伍,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七点不到就出门了,但是初学者训练场门前早已人满为患。这一路上凯瑟琳和哈利看到了许多意气风发的同龄人,他们不仅表现出过人的仪容,有好些还由冒险者监护人陪同着。再看看自己寒酸的棉衬衫,他们真后悔出门前没有好好打扮一番。
每年新进冒险者——也就是俗称的初学者(Novice)——的名额非常有限,即使是发报了紧急征兵令的今天,名额也只是从二千人增加到了二千五百人。而且,那两千人是初春和仲夏的正式名额,初春的招募在一星期前已经结束,今天的紧急招募只有五百人,据说有不少名额还给预留给了私人公会。为了赶上这次难得的机会,有不少监护人是漏夜带着孩子从大陆各地赶来的,如今一堆盛装的小大人与冒险者齐聚在大街上,看上去就像是节日的盛大巡游。
“(艾瑟雷哥哥不在,真的很不自在呢……)”
艾瑟雷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不辞而别,不过他总会在一星期之内回家,两人已对此习以为常。在这段时间内,凯瑟琳就必须代替艾瑟雷讲课与改作业。这个早上她本来打算好好备课,但是哈利却以报名为由硬把她拉了出来。
“哈利,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艾瑟雷哥哥会生气的。”
凯瑟琳小声嘀咕说,直到现在她还有点害怕。和艾瑟雷相处的六年来,但凡向他提起冒险者的相关话题,他从没给过自己肯定的回答,哪怕是一句哄骗也好。
“你不是说艾瑟雷哥哥有任务吗,而且他走得这么急,我想他在今天之内是不会回来的。”
哈利小声回答说,同时揭开了棉衬衫的内侧。
“这个真的有效吗,前天我还是被艾瑟雷哥哥发现了啊。”
“哈利你还说,不是这样你早就没命了啊,人家好后悔帮你弄了这个……”
“可是不这样做,我们报名的事情就肯定会被艾瑟雷哥哥发现啊,这还是凯特你提醒我的。”
“艾瑟雷哥哥也是担心我们啊,这衣服里面有治愈魔法和跟踪魔法,去年的盗虫骚乱就是这个救了人家一命的……”
“成为冒险者之后,我们就能帮助更多人了啊~!”
“……”
虽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凯瑟琳就是无法拒绝哈利的请求。
起初凯瑟琳只是单纯地憧憬艾瑟雷的强大,因为他总会在自己受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出现。但是,当她读懂衣服上米弥尔式的真正含义时,比起感激之情,她更多感到的是无所适从。
凯瑟琳还清楚记得,自己偷偷修改了衣服的米弥尔式,然后故意离家出走的那天。果然,那天艾瑟雷直到深夜也没找到自己。当凯瑟琳摸黑赶回家,看到艾瑟雷憔悴的脸庞时,她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了起来。艾瑟雷确实爱护着自己,但为什么自己总会任性得像个坏孩子,一直希望摆脱他的束缚呢。
“哈利,不如我们……”
“我只知道这个可以帮我治愈伤口啦,凯特你是怎么发现那个跟踪魔法的呢。”
“那个嘛,人家能看明白衣服上的米弥尔式,那个末尾段落……”
“好啦,再说下去我就不明白了……”
哈利连忙叫停了凯瑟琳的长篇大论,随即兴奋地举起了右手缠满布条的剑鞘。
“嘿,凯特你看过我的新剑没有~!”
“哈利,平民是不能持有武器的啊,这让人发现就糟糕了。”
“不怕,反正我们就要成为冒险者了……”
“……史提芬•苏里特尔~!哈利•布洛克(Harry Bulloch)~!凯瑟琳•布洛克~!卡曼•萨巴特~!请以上一百人随同监护人进入大堂~!”
“啊~!太好……”
哈利刚想叫出来,凯瑟琳赶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顺便把剑鞘抢了过来。
“不想失去资格就要乖乖听话。”
“可恶……为什么我不能再长高一点呢……”
“嘻嘻,这都怪哈利你整天没饭吃啦。而且,哥哥说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比男孩子厉害哦。”
“哼,再过一年的话就是我厉害啦~!”
说着,哈利丢开了凯瑟琳的手,跟随大队走进了大堂。
“别把剑弄丢了~!要好好看着~!”
“人家知道啦~!”

灯火通明的大堂中,冒险者正在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不时还传出几声兴奋的尖叫,想必就那是成功通过审核的人吧。随着其他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进入大堂内侧,凯瑟琳和哈利也越发紧张起来。
听向导的介绍说,审核是按排队顺序进行的,因此他们差不多要等到最后。这下子可犯难了,他们既不认识任何人,又不好意思向其他孩子搭话,于是只好站在了墙壁一角默默等待。但是他们逐渐发现,能通过审核的几乎都是有监护人陪同的孩子,那些独自报名的孩子大多只能从大堂正门悻悻离去。
说起来,凯瑟琳和哈利对报名的详细事项一无所知,他们这一路上都在横冲直撞,说不定这已经遗漏了某个重要的过程。要是由艾瑟雷带领着,他们肯定用不着为这些小事操心吧。
“把剑还给我啦……凯特……”
“不行,哈利一拿着剑就会乱来,审核结束前不能还给你。”
“今天早上我忘记上油了啊,说不定这已经生锈了……”
“生锈了就丢掉,也用不着还给你啊。”
双手抱紧宽大的剑鞘,凯瑟琳带着一丝坏笑跑开了。
“这里有人回收废铁吗,人家有好大的一砣废铁……”
“才不是废铁~!这个很贵很贵的~!”
“这个剑好重,哈利是在哪里买来的啊?”
“哼,这个是汤恩剑(Town Sword),是我花了四万杰尼才买到的~!”
看着凯瑟琳惊讶的表情,哈利继续洋洋得意地说下去。
“不是偷不是抢,钱是我亲手赚回来的~!现在还剩了六万呢~!”
“可是,哈利你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整整十万啊~!”
“这个嘛,很难向你说明……”
总不能说这是倒卖枯树枝的钱吧,要是这样自己肯定会被凯瑟琳责怪。
枯树枝是哈利在前天的冒险中捡到的,昨天他又碰巧发现了收购道具的黑市商人,这二话不说就成交了。虽然哈利知道近年来枯树枝价格一再飞升,如今至少也能卖个二十万,但这总比被艾瑟雷没收要强多了。
“人家知道的,哈利一定又做坏事了。”
“才没有啦,凯特怎么老是怀疑我啊……证据,证据呢。”
“亚麻布上的标记,人家在通缉令上见过了,这一定是来自沙漠的人吧。”
“啊……”
“不行,这个人家要交给艾瑟雷哥哥。”
“至……至少也让我卖掉吧~!这可是四万杰尼啊,四万杰尼~!”
“不行……啊~!”
凯瑟琳转身就走,但她迎面撞上了一名高大的十字军,整个人也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实在抱歉,小妹妹你没事吧。”
十字军微笑着跪下身子,在小心扶起凯瑟琳之后,他向身旁的侍从训话说。
“看到了吗,洛克,这就是骑士对待女性应有的态度。”
“是的,马克西姆大人。”
“那么,你将地上的剑交还这位小妹妹吧。”
“是的。”
“不用了……这应该是人家说对不起……”
凯瑟琳慌忙捡起地上的剑,将它紧紧抱在了怀里。
“哈哈,剑就是骑士的生命,我多少能理解小妹妹的感受。”
十字军大笑着说,但是侍从却一直盯着凯瑟琳不放,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等等,那把剑让我看看。”
“不行……这,这是……”
“……请问能让我看看吗,我想确认一下布上的标记。”
“这把剑是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
眼看侍从一步步逼近凯瑟琳,哈利毫不犹豫地阻断了他的去路。
“哦,这不是贫民区的哈利吗,到底谁放你进来的啊。”
“我是来报名成为冒险者的,我的妹妹也是。”
“你也想成为冒险者啊,哈哈哈……”
侍从谦恭的态度瞬间变得狂嚣,哈利并无回应,他只是转身扶起了凯瑟琳的手。
“我们走吧,凯特……”
“我来告诉你吧,没有监护人陪同是不能通过审核的~!没办法,被那种既胆小又低贱的父母生出来,我真替你们感到羞耻~!”
“……”
虚伪与骄横之于冒险者,那是哈利见惯不怪的两张嘴脸。高贵的力量竟然被这种渣滓把持,难怪贫民区的居民一再受到他们欺凌,难怪整个大陆一再受到魔物的肆虐。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艾瑟雷哥哥那样——
“哈哈,废物回去猪圈就好了,何必过来这里丢脸~!”
“洛克~!不要太放肆了~!”
“那家伙是个小偷~!以前他在我家里偷东西,被我父亲抓住痛打了一顿~!依我看来,那把见不得光的剑也一定是偷来的吧~!”
“这不是偷来的……”
一把夺过剑鞘,哈利毅然转身走向侍从,无论是针对家人或自己,他已无法忍受这番侮辱。
“哈利……不要啊~!”
“哈,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吗~!”
“这把剑你看好了……”
如弃械投降一般,哈利双手持平了剑鞘,侍从随即极其不屑地以单手接过。
但是,那决不代表着妥协。
“哦,这个标记不就是……”
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就让自己告诉他们。
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就由自己来做到——
呯~!
一记踢击正中侍从小腹,他不由得痛苦地弓起了身子。但是哈利没有继续攻击,他缓缓松开手上的剑鞘,目光也逐渐从怨愤变得冰冷。
“看到了吧,这不是偷来的。”
“你这小子……”
“赶快向我道歉,现在。”
“你这小子~!”
呼~!
侍从顺手将剑鞘往上一挥,哈利像是早有预备地闪开,于三步开外他继续大声挑衅说。
“我已经看你不爽很久了,现在就做个了结吧~!”
“空手的家伙还想嚣张……”
侍从习惯性地握紧剑柄一抽,但是它被布条勒得太紧,一时竟无法抽出。正当侍从醒悟之时,哈利已经紧握双拳,如神风一般扑入了他的怀里。
呯~!
一记上钩拳将侍从瞬间击飞了,但哈利仍保持着临战架势纹丝不动。他知道这还不足够,只要对手还有爬起来的力气,他决不会放松一根神经。
不拔剑就不懂得战斗,从这种半吊子的作战方式就能看出,侍从根本不配备成为冒险者的素质。如今的交锋已经吸引了大堂所有人的目光,即使最终会被劝阻或处罚也好,这正好将以往累积的屈辱一次性偿还。
不能成为冒险者又怎么样,我始终要比你强——
“拔剑啊,不拔剑又怎能分出胜负,这大家都在看着呢。”
连续得手两次,哈利已被狂热的求胜心所支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说话,也不知道这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一旦对方拔剑,这场死斗就无法再为外力阻止了。
“我就成全你……”
侍从踉跄地站稳了身子,右手边上颤抖闪现出一道银光。此刻哈利的魂魄仿佛已被它夺去,剑刃所幻化出的无穷舞姿,已将他的瞳孔填成了一片空白。
能赢的,一定能赢的,他不过是个窝囊废。
和艾瑟雷哥哥相比之下,这剑就和静止的没分别~!
呼~!呼呼~!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身体怎么不由自主地舞动起来了~!不仅闪避变得轻松,甚至连对手将要使出的招式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呼~!呼~!
看吧~!这三招之后,紧接的两招全部落空了~!
“太差劲了~!就你这种人也能成为冒险者吗~!”
哈利矫捷的身手让所有围观者看得鸦雀无声,只是他不但没有发动反击,反而变本加厉地叫嚣着。
“(奇怪啊,我明明不想这样的。)”
“小子你不要太嚣张~!”
“那就来啊~!”
“啊~!”
不等哈利摆出架势,侍从就如一头愤怒的公牛直奔而来。
“(为什么我没有逃跑呢,这是躲不过的啊。)”
明明已经在墙角了,对手再攻过来就不能闪避了。但是,为什么自己仍有必胜的把握呢。
“去死吧~!”
我知道的,这招舍身突进瞄准了自己的心脏,自己只要往右一闪,然后就——
“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毛发焦臭,一阵昏黑的浓烟从火光中升起。谁也不知道刚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人们只是看到,本应被利刃刺穿心脏的少年单手制服了侍从,然后将侍从的头狠狠按进了墙边的油灯。
“啊啊啊啊……”
惨叫仅持续了十秒不到,原本生蹦活跳的侍从仿佛已被烤焦了脑髓,再也无力作动。但是少年嘴边残忍的笑容依旧,即使火堆中的右手已烤得起泡,于暴虐的快感支配下他也没有罢手的意愿。
“够了~!快给我住手~!”
一直在旁观望的十字军不得不出面制止,他本来只想让侍从受点小教训,但是眼前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想象,如今侍从能否捡回小命也是个问题。
“……”
被十字军一手推开,哈利随即无力地瘫坐在地,右手的阵阵刺痛也让他逐渐清醒过来。只是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要是这位十字军来晚一点,自己可能已经将侍从杀掉了吧。
“哈利,你没事吧……呜……”
“没事的,不要担心。”
抱紧了哭成泪人的凯瑟琳,哈利再次感到一阵心酸。了解到事情已无法挽回,他将棉衬衫扯下宽大的一角,狠狠勒在了左臂之上。
“十字军先生,我要求神判。”
“小兄弟你搞错了吧,神判不适用于这种场合。”
十字军抱起了侍从的身躯,他锐利的双目突然向哈利一督,这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洛克咎由自取,你无须为此负责,在场所有朋友都能作证。”
“是……是的……”
“道格拉斯大人,属下监督学生不力,请予以处罚。”
“马克西姆,这件事情稍后再作定夺。”
“是的大人。”
“不过,那个年轻人扰乱了征召的神圣秩序,现在他必须接受审判。”
“是的大人,属下这就将他带过来。”
这一连串的对话让哈利回不过神来,还在迷糊之中,他已经被押送到一位戎装的老人面前。
“年轻人,你可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
“不知道……”
“不知道也无所谓,在大神奥丁的法典中只有勇敢与懦弱的区别,你是否有罪,接下来就得征询大神的意旨了。”
老人的一言一辞均无可辩驳,威严更胜刚才的十字军数倍,哈利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那……那我要怎么办……”
“很简单,只要你将左手伸进火盆中不受伤,那就证明你是无罪的。”
“道格拉斯大人,他的右手还在滴血,这样做真的适合吗?”
“不必多言,大英雄齐格弗里德尚且有弱点,更何况一介凡人。马克西姆,你赶快去准备火盆。”
“是的大人。”
“……”
要不是凯瑟琳在场,哈利恨不得拔腿就跑。
这下子完蛋了,在这个老人面前执行神判,自己的伎俩一定会被看穿的。
神判法(Trial by ordeal),那是通行于王国的古老法典,格斗裁判也是其延伸之一。在王国尚武传统的影响下,人们认为能在严酷考验中生存的人必有过人之处,必然会受到大神奥丁的眷顾,因此他们不应该被世俗的罪责所拖累。时至今日,神判法虽然不再是万能的,但是它仍然是判断冒险者潜质的重要依据,能通过神判的人必然会被职业公会所器重。老人在大堂向哈利设下考验,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哈利虽然自诩比冒险者还要厉害,但是到目前为止,神判只是他逃避罪责的手段,他根本不了解这两者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是衣服上的治愈术失效或者被看穿,他其实和一个任人宰割的小混混没有区别。
“年轻人,来证明你自己的勇气吧。”
“……”
这也太快了,才一眨眼功夫,火盆就已经送过来了吗……
火焰张狂而扭曲的舞姿仿如一阵毒辣的嘲笑,感受着热浪一再逼近,哈利已是汗如雨下。此时他开始悔恨自己没有力量,更悔恨自己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可恶,没有了艾瑟雷哥哥陪同,自己还是什么也做不成吗……
快想想吧,自己一定有能做到的事情……
一定有的……
拜托了,不要在这个时候慌张……
“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所以请不要处罚我的妹妹。”
“年轻人,这不是你应有的说话,在考验结束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答案。”
“好吧……”
最后的心理防线宣告溃败,哈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现在他除舍身一搏外已无选择。
“……!”
也不知哪来的决心,哈利没说什么就将左手投入了火盆,大片火焰被推开又迅速聚合,骨肉顷刻被灼烧得肿胀变形。但是于强烈的负罪感压迫下,他感受不到一点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喜欢乱来……
如今连凯特也拖下水了,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太可恨了……
“……”
治愈术生效的时机不是哈利可以控制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它往往在神判途中就会自行发动。但那已经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要哈利及时将手抽出,法官也不能对他完好的双手说什么。不过直觉告诉哈利,老人不是等闲之辈,如此伎俩在他面前并不通用。
“……”
昏黑的浓烟遮盖了视线,噼啪作响声不时传出,这一再撩拨着哈利脆弱的神经。但是他不敢向火盆望去,要是目睹左手的惨状,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崩溃的。
……
还没结束啊,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再忍一下就好了,再忍一下就好了……
这点疼痛算得什么……
不然,至今的努力会变得毫无意义啊……
“可以了~!现在你将左手抽出吧~!”
凯特在旁边看着的……
“你没听到吗,年轻人~!”
凯特在旁边看着的啊……
“马克西姆~!将火盆移开~!”
“是的~!”
“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被恶梦所惊醒,哈利的身子一阵抽搐,随即又如一具积木般散了架。幸好有凯瑟琳在身后扶着,他才没有就此倒下。
为了阻断猛烈袭来的痛觉,哈利已经摒住呼吸太久,待到肺部的收缩缓和,冷汗已经如潮水一般浸湿了他的上衣。如今他的眼前一片昏黑,远去的意识也未能恢复。
“哈利,这已经十分钟了啊……”
“年轻人,给我站起来~!”
“啊啊……”
“高举你的双手,给我们看看~!”
朦胧之间,哈利意识到自己被抬起了双手,随之而来是一阵强烈的瘙痒感。
没……没问题了吗……这太好了……
……
等等,这没有出事吗?!
哈利猛地放下双手反复检视,但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这完好的双手是属于自己的。
左手没问题还能说过去,但是右手的痊愈实在不可思议,经历过这么多次神判,这种不受控制的现象还是第一次发生。
“年轻人,你的勇气已经得到了大神的认可……”
“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打断了老人的说话,哈利拉起凯瑟琳就离开了大堂。
如今不是呈英雄的场合,神判能侥幸混过去已经很好了,要是老人察觉了治愈术的秘密,自己一定会再次连累凯瑟琳的……至于成为冒险者什么……
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啊~!难道这比凯瑟琳还重要吗~!
“哈利,这为什么要走啊……”
“总之现在不是时候……等下次吧~!”
……
眼看事情以唐突的结局收场,老人并没有如众人所想般作出挽留,目送完哈利离开,他随即向身旁的马克西姆问道。
“那就是经常和警备队吵架的小子吗,他叫什么名字。”
“哈利•布洛克,东南贫民区的居民,和他一起的是妹妹凯瑟琳•布洛克。不过他们的监护人已经取消了他们的报名资格,我们是不能接受的。”
“他们的监护人是谁,贫民区也会有懂得这种事情的人吗?”
“牧师奥佐拉•艾瑟雷•格拉德温,同时也是贫民区的主礼牧师。”
“哦,是那个喜欢乱来的家伙。”
经马克西姆的提点,老人双眉顿时如振翅的雄鹰般舒展开来。
“想起来了,他还欠我一大笔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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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是连阴影也会感到哑然的惨白,说是房间却过于压抑,说是牢狱却过于洁净。
密室的空间仿佛已被方正的石板切裂,块状的空气生硬地挤入咽喉与肠胃,反刍而出的不是歇斯底里的惊声惨叫,而是无限近似于死亡的沉寂。
无须清理,零星散落的皮肉与血迹也会因神圣的威光蒸发殆尽,因为此处不允许任何秩序之外的存在。倘若是顽劣不驯的生灵,则需要投下戒律的模具将其劈削成型。于大神奥丁的意旨之下,此等充斥着血腥与残酷的历练,正是这群忠心的仆人所喜见乐闻的。
舍弃生命却不能获得超越生命的美态,那才是一切恐惧的根源。
宗教裁判所只是大圣堂的小小一角,被关押于此的犯人再也没有囚禁与释放的必要,他们的脑髓会被压榨成纯粹的信息或是纯粹的痛觉,并不存在第三种选择。
即使高洁如裁判人员,他们也决不允许从笼牢的入口逆行而出,在踏入传送之阵的同时,他们必须通过由绝对原型(Absolute Archetype)钦定的一百零八组审核。倘若过程出现任何差错,等待着他们是与犯人同样惨淡的收场。
“圣十字审判(Grand Cross)~!”
“……!”
耀眼的圣光褪去,术式中央现出了一具残破不堪的躯体,于禁咒符文的捆绑中已是摇摇欲坠。
“治愈术~!”
再有三道淡绿的光芒同时注入,大大小小的伤口就如烈日下水洼被迅速蒸发,取而代之是光洁如新的肌肤。顷刻,躯体已经回复了完好无缺的姿态。
但是对完好的大脑而言,那不过意味着痛觉再次苏醒。
“圣十字审判~!”
“啊啊啊啊……!”
神经系统根据“习惯”的原则构成,倘若舒适与痛觉的波幅过于强烈,无论何等坚韧的意志也会随之崩溃。使用三名圣殿骑士(Paladin)反复施放圣十字审判与治愈术,使犯人辗转轮回于生死与苦痛的两极,那就是宗教裁判所最高级别的拷问方式。
“快说,谁是你的幕后主使。”
如今拷问已经连续进行了两天,用刑次数也达到破纪录的九千三百三十一次,但是犯人只是第一次发出了惨叫,更不用说道出情报。审讯方的这番问话已是迫不及待,以对抗的角度衡量,这反而是犯人单方面的胜利。
“……”
“是共和国,还是大地之蛇。”
“……”
犯人沉默依旧,利伯曼神官的表情也从威严变得焦躁。被一个小小的审讯拖延两天之久,这是她未曾遭遇过的挫败,换作骑士公会的首领,这个口硬的犯人早已被大剑剁成了肉酱。
“你也应该了解吧,于米弥尔审判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继续抵抗不过是徒增痛苦。尽早招供的话,或许我还能减轻你的罪名。”
“……”
“我已经联系过斐扬的统领,并且承诺隐藏这次袭击的真相,你无须为家族的安危担忧。”
“哈,你少给我猫哭老鼠……”
犯人首次发话了,本是积压已久的愤恨,听起来却像一句不痛不痒的抱怨。利伯曼神官知道,那一定是刺激力度不足的缘故。
“确实,发动这次必然失败的袭击,于你的威名实在是无法洗刷的污点吧,东宇先生(Dong Woo)。”
“……”
“更可笑的是,明明展现过能力却不能杀掉对手,如今我已经将袭击全过程分析完毕,你超越者的身份也到此为止了。”
“切……”
“你在发动袭击时使用的终末战场(Vigrid),要不要现在就让你看一次。”
“哈哈哈哈……那就来啊~!大不了一死~!”
犯人瞳孔中燃烧着狂嚣的火焰,即使在禁咒符文的多重封锁下,其充满侵略性的魔力特征依然让利伯曼神官感到心寒。仿佛他才是袭击的胜利者一样,那根本就不是一只丧家之犬应有的气焰。
这也难怪,因为犯人在袭击中已经确实杀死了利伯曼神官,那也是无数民众所目睹的事实。
但是这里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差错,利伯曼神官断不会冒险出现在公众场合,即使是为了平息示威,她也是习惯地派出二重视体(Doppelganger)应付。想不到的是,她以一个分身的代价钓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同时也抓住了国外反对势力的把柄。如今她以养伤为名隐藏了行踪,调查工作也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展。
使用分身已是国家高层之间的常识,明明是针对领导人的袭击,袭击者却在不了解对象真伪的情况下贸然出手。由此看来,这不过是一场连袭击也称不上的街头闹剧,无论袭击者如何强大,这种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注定失败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过于唐突的胜利让利伯曼神官困扰了好久,如果连接下来审讯也得不出结果,那也只能认为是对手犯傻了。
“你过来吧,梅里克。”
“是的。”
沉重的铁靴声响过,一名身穿厚重铠甲的男子来到犯人面前,其方正的脸孔有如精钢一般冷峻。他是这三名审判者的领袖,同时也是王国最强的圣殿骑士——提华兹•梅里克•杜格拉斯(Tiwaz Merrick Douglas)。
“这就是打败你的人,好好认着这张脸孔,然后痛恨自己的弱小吧。”
“切……要不是这家伙从后面偷袭……”
“不妨告诉你,梅里克是王国最强的战士,即使正面对决你也毫无胜算。”
“……”
于两人目光的强压之下,犯人终于心有不甘地低下了头。
超越者往往对力量过分自负,难以容忍凌驾于自身的强者,在遭遇失败之后很容易表现出极端情绪。利伯曼神官深知这一点,因此从犯人这番反应看来,他不过是个简单得有点幼稚的家伙,再稍加刺激就能使之屈服。
因疏忽被不知名的对手从身后一招打倒,连招式都没看清就遭到了惨败,即使抛开袭击分身的愚蠢行为不谈,作为一名国际级的逃犯,犯下此等失误也是不可饶恕的。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还击,伴随着言辞之间的蔑视与侮辱,对犯人而言想必那是比行刑还要痛苦的煎熬。
“梅里克,再让他看一次你的招式。”
“是的。”
嚓~!
佩剑瞬间刺穿了犯人的腹部,从他的后方。
相同的对手,相同的招式,相同的屈辱。即使已经事先声明,他也完全捕捉不到对手的动作,甚至连武器出鞘的声音也听不清,一阵剧烈的痛楚与屈辱已经支配了他的大脑,几乎让他就此昏死过去。
这是彻头彻尾的惨败,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犯人已经没有顽抗的可能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地之蛇,那是冒险者的罪孽……”
染血的佩剑抽出,犯人随即失神跪倒在地,嘴边呢喃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那就是你的幕后主使吗,那么……”
“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地之蛇,那是冒险者的罪孽~!”
“为什么要发动袭击……”
“那是冒险者的罪孽啊啊啊啊啊啊~!”
啪~!啪~!
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数道灼热的电火花从犯人身上迸裂而出,将禁咒符文悉数轰飞之余,利伯曼神官也险些被牵涉其中。顷刻,一股焦臭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裁判所,长达两天的审讯也宣告结束。
这确实是结束了,不是犯人不想说,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根据利伯曼神官多年的经验,超越者在精神到达极限时往往会出现力量失控的情况,这同时意味着他们进入了某种催眠状态。一旦催眠成功,裁判所就能绕过犯人的意志直接套出情报。如今催眠失败,犯人也因力量失控而濒临死亡,想必他的精神被植入了某种防御机制,继续用刑也是没有意义的。
“伯纳德,准备执行米弥尔审判。”
目睹犯人脑浆迸裂的惨状,利伯曼神官不得不作出最坏的决定。
“真的要这样做吗,东宇是一个绝佳的人质,这样就放弃太可惜了。”
迎面走过一名身穿银色战袍的男子,其名为乌鲁兹•伯纳德•斯泰尔(Uruz Bernard Styer),圣卡毕特利那修道院(St. Capitolina Abbey)——也就是俗称的武道家公会——的首席勇士。于这种第一级的审讯场合,他是继利伯曼神官和道格拉斯圣殿骑士的第三号人物,他不仅是强大的武力保障,同时也是米弥尔审判的主要执行者之一。
“策划者不外乎那几个,相比之下了解其目的更为重要。审判之后我们就放出东宇逃狱的消息,这已经足以让他们手忙脚乱了,我们没必要再生事端。”
“我明白了,利伯曼神官。”
说着,斯泰尔斗士以斗气托住犯人,密室中央随即升起了一个刻满卢恩符文的透明容器。他的右手往下一挥,犯人焦黑的身躯马上被容器密封在内,浅蓝色的液体开始迅速注入。
米弥尔审判(Mimir Transcription),利用乌尔达之泉感知对象的魔力特征,直接将对象的物质构成转写成米弥尔式的究极魔法。米弥尔审判又称为压力溶解,原为巫师公会的禁术之一,如今教会使用的是筛选记忆专用的不完全版本。米弥尔审判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极高的难度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它会对对象造成不可恢复的损害,若是使用最高的执行力度,对象更会被溶解得连骨头也不剩。因为这个术式的滥用,魔法世界曾陷入了一段漫长的黑暗时代,魔法师之间相互残杀的局面直到三百年之前,冒险者制度的建立才得以终结。
东宇原是上一代斐扬统领的长子,他不知出于何种理由杀害了父亲,在出逃斐扬后成为了国际通缉犯。但是这毕竟已是几十年前的案件,如今斐扬的局势已渐趋稳定,将他高调处刑反而会陷自身于不利。综上所述,利伯曼神官的决定也是不得已的。
“你不打算观看全过程吗,还是留下米弥尔记录就好?”
乌尔达之泉注入完毕,斯泰尔似乎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转身向利伯曼神官问道。
“这次审讯浪费了太多时间,我得回去处理两天以来堆积的事务。”
利伯曼神官双手作祈祷状,墙壁上现出了城镇稀薄的幻影,那是宗教裁判所唯一的出口。
“梅里克,我们走吧。”
“是的。”
虽然听上去是让男子跟着自己,但是利伯曼神官在目睹男子离开之后,却在传送口前犹豫了好久。
“神官大人,这是……”
鲜红的波纹突然从传送口泛出,大块血色的刺青爬上了利伯曼神官的银袍,众人的目光随即变得惊恐。如此不祥的颜色现身于裁判所,那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被允许出入裁判所的人员,于身于心也不能掺杂一点异物,因为裁判所的出口由绝对原型把关,裁判人员须保持身心的洁净方能离去。一旦警报被触动,那就说明试图离去的是叛徒无疑,在场所有裁判人员必须将其清理出伍。
其实,利伯曼神官已经不止一次触动警报了,但是她身为大圣堂的最高领导人,下层人员也不敢对她有所动作。众人面面相觑,红光的跳动也越发激烈,微妙的不协调感却迟迟未能消去。
“我说过多少次了,神官大人她抱病在身,不要让她从这边出去。”
“但是,出口是神官大人自己开启的……”
“请走这边,利伯曼神官。”
无视了另一名神官的辩解,斯泰尔开启了另外的紧急传送口。
“这里就交给你了,伯纳德,希望你在两天内能交出完整的米弥尔记录。”
“没问题,说实话一天也足够了。”
“最后,我还想告诫你一件事。”
踏入传送口的同时,利伯曼神官身上的血色刺青也随之褪去,仿如某种等价交换一般。
“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弄丢犯人的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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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World Orde

“……”
与其说艾瑟雷醒过来,倒不如说是被什么唤醒了。
一旦睡着就是这样,光是轻轻闭上眼睛,他的脑海就会迅速被不知名的景象所占据。浮现在眼前那些无法分辨年代的故事,只是一再让他感到厌恶。
头脑和肺部一样需要时刻保持与外界交流,若是任由意识沉浸在铺天盖地的幻觉之中,谁也会被溺死吧。
睡眠对艾瑟雷来说只会徒增心理压力,也极其奢侈,自修道院时期开始,他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日夜之分的生活。只是肉体的疲劳可以靠魔力缓解,但精神的疲劳却在一直累积,长此以往,现实终究会成为他的另一个精神笼牢。
“幸好赶上了……”
打开怀表,时间正好是一点三十分,也是出门的时候了。
只是,身边的少女实在让艾瑟雷放不下心。
凯瑟琳正在侧身熟睡,还紧紧地把自己的右手抱在了怀里,应该是感到太冷了吧。刚才竟然忘记将她抱回被窝,说不定她已经着凉了。
“对不起了,凯特。”
艾瑟雷轻轻抽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将少女抱上床铺,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
稍微活动了一下松弛的筋骨,艾瑟雷走出了家门。
从少女怀中带出的一点余温,很快就消散在深夜的寒风之中。

凌晨两点,一行人走出了荒无人烟的首都西原野,向北面的缪尼勒尔山脉进发了。
三团火光和一团绿光飞驰在狭窄的山谷底部,身旁是轰鸣不绝的滚滚流水,再往前走去是被称为天险的缪尼勒尔江大急弯。这里本是普隆德拉通往吉芬的要道,但是旅人通常会选择吉芬内湖的船只通往首都,避开此处崎岖难行的山路。除了若干初出茅庐的冒险者,平时这里见不到几个人。
这一路上彼此没怎么交谈,艾瑟雷则是一直在思考。
先不管丹尼尔为什么跟过来了,这次旅程采取步行而不是传送,只能说明目的地是某个隐蔽的地点;
再者,即使再隐蔽的地点也是可以就近设置传送的,如此集体行动却没有专人来传送,那也说明了摩诺兹的组织没有,或者缺乏圣职者参与;
最后一点,如果连通缉犯丹尼尔也能参与这次任务,那说明这个组织肯定是非法的,或者是不被承认的。
那么,以上推论可以成为摩诺兹拉拢自己的理由么——
恐怕还不能这样定论吧。
“摩诺兹,现在可以告诉我目的地了吧。”
眼看已经远离嘈杂的缪尼勒尔江,艾瑟雷终于得以发话。
“山脉北侧的利贝里亚村。”
“啊,我知道了……”
这个答案让艾瑟雷一惊,但他不得不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朱迪先前的奇怪行为就说得过去了。
因为那里是她的故乡。
利贝里亚村(Riberia),一个位于缪尼勒尔山脉边境的小村庄,近百年来一直因王国的孤立政策被弃置不理。曾经听朱迪提起,利贝里亚村存在自发的民兵组织,每家每户的孩子都要从小接受战斗训练,而且村子所处的海拔很高,附近不会出现过分强大的魔物,因此这个村子才得以存活至今。
不过,近几十年来北方的共和国一直蠢蠢欲动,他们多次从越过山脉挑起纷争,位于边境的利贝里亚村更是深受其害。其实共和国的手法与教国如出一辙,同样是刻意诱导魔物袭击村民,同样是利用王国的孤立政策作为盾牌。先前艾瑟雷曾在周报策划过一个专题,打算将利贝里亚村的血泪史公诸于世,结果这个专题在资料搜集阶段就被上级叫停,可见王国对此类事件是如何讳莫如深。
“艾瑟雷,现在才让你知道,真的很对不起……”
“无所谓,教会经常也是这样,我习惯了。”
艾瑟雷能明白朱迪报答故乡的决心,但是考虑到她过去的遭遇,如今还是不要深究此事为好。
拥有力量之人却无力保护家园,虽然相同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但是,那种痛楚并不是习惯一词能够带过的。即使拥有何等崇高的信念,每个冒险者在充分成长之后,终究还是无法逃离自己的黑暗面吧。
大概,连自己也没有例外——
“我也好久没回去了,村子应该没多大变化吧。”
“……”
丹尼尔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艾瑟雷不经意瞥了他一眼。
“呆子还不明白吗~!我和朱迪是同乡~!”
“大哥,你在向谁说话啊。”
“好,小弟说话果然有分寸,昨晚的仇就先放一边了,这几天我们好好合作吧。”
“……”
艾瑟雷没有回话,他不擅长应付这种直来直往的人。反正以后和他接触的机会很多,关于他的各类恶劣行径,还是另找机会询问为好。
“等等,就是前面了,大家做好准备。”
另一片山谷的入口已近在眼前,摩诺兹突然示意众人停下。
“我们这是要……”
“时间刻不容缓,组队之后你就明白了。”
说着,摩诺兹叠起众人的魔法ID卡,以指尖的血液高速划出一个六芒星。随即,血色的印记从卡片底部渗透而出,四组独立的魔力特征逐渐调和在了一起。
“契约完成,以后就用这里交谈吧。”
“明白。”
一把声音直接传入了艾瑟雷脑海,他同样以精神的呼声回应。
这是组队契约(Party),其作用是整合多个冒险者的个人认知,从原理说与公会的组建相当类似。契约一旦成立,队员之间就可以共享支援魔法以及避免攻击魔法的误伤,另外还能进行无限距离的精神通信。可以说没有组队契约,冒险者的团队作战也无从谈起。
“大家先站好,我要施放祝福魔法……”
“已经来不及了~!大家就这样上~!”
“……”
在精神中以语音沟通很容易造成惊吓,除了紧急事项,指挥者之外的队员是不允许随便发言的。艾瑟雷这就被摩诺兹队长吓到了,虽然还不了解自己的任务,他也只好奉命前进。
如此盲目突进不符合艾瑟雷的风格,既然叫上了自己这个后勤人员,难道连施放祝福魔法的一点时间也抽不出来吗。先不说另外两人,魔法师可是最需要祝福魔法的职业,摩诺兹总不会连这点也忘记了吧。
“……!”
行进至山谷内部,一阵强烈的虚脱感突然向艾瑟雷袭来,几乎让他双膝跪地。
如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魔力的不协调感在山谷中达到了顶峰,就连身体也能轻易感觉到这里的伊米尔异常。如今艾瑟雷的一举一动,需用上平常数倍的气力才能维持。
作为同源之物,伊米尔异常会伴随着重力的异常,依附于土地的魔物会因此得到强化,但是冒险者在不能受惠之余,反而会因肉体的不适遭到削弱。只是,艾瑟雷对此程度的伊米尔异常已见惯不怪,让他感到惊恐的不是这片山谷,而是潜伏于山谷中的大批魔物。
赶路的途中艾瑟雷就留意到了,有不少主动攻击的魔物与自己的行进方向相同,却没有对自己发动任何攻击。不难想象,这附近的魔物统统都会受到伊米尔诱导进入山谷,仅以现存资料估算,魔物完全聚集后总数将超过四百。
不可能,就凭四个人要如何对抗这大批魔物……摩诺兹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小心~!”
艾瑟雷下意识地架起秘银长锤,随即一记侧踢将袭来的魔物蹬飞。
“嗷嗷~!”
兽人战士长出现在缪尼勒尔山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呯~!啪啪~!
两记迎头痛击之后,艾瑟雷不得不借机后退,因为仅在他的照明魔法范围内,再出现了另外七只杀气腾腾的兽人战士长~!
不行,这不是一个人可以应付的情况,而且队友就在自己身后,连打带跑的战术也不能实行。
“艾瑟雷左方朱迪右方,两人随我后退,丹尼尔前进诱敌。”
“你少给我瞎指挥~!现在冲进去就是送死的~!”
艾瑟雷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他无法想象摩诺兹在袖手旁观之余,还会下达如此荒唐的命令。
“牧师~!给个水……不,风属性~!”
“不给~!巫师一直罢工,给了也是浪费~!”
“少罗嗦~!让你给就给~!我就要冲进去了啊~!”
呯~!呯~!
又来三只~!这没完没了的~!
艾瑟雷只是感到神经极端紧绷,魔物的异常,队友的无理取闹,这稍有处理不当就是团灭的下场。如今魔物大军一波接一波地逼近,他已没有空闲与丹尼尔争执下去。
“切~!不给就拉倒~!老子独来独往惯了~!”
说着,丹尼尔一人冲入了黑暗深处,身边的火光随即被魔物淹没。
“你给我站住~!”
“不要追~!要信任队友~!”
“信任?让我信任你这种人的指挥?”
“艾瑟雷~!你就听摩诺兹先生指挥吧~!”
朱迪一把拉住艾瑟雷,他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作战计划就是这样~!刚才没告诉你是我的过失~!总之我们先后退吧,在山谷中作战不利~!”
“好吧……!加速术~!”
一口气连放三次加速魔法,艾瑟雷随同朱迪往山谷入口退去。但是摩诺兹却故意放慢了步伐,在他左穿右插的身影之后,兽人战士长已大量聚集。
“快到了……”
艾瑟雷忍不住回头望去,虽然朱迪说过这是计划,只是山谷的入口将近,倘若这大群魔物的势头制止不住,那就——
“冰刃之墙(Ice Wall)~!”
眼前已被一片纯白所覆盖。
数十道冰柱瞬间拔地而起,形成了与山谷齐高的绝对屏障。仅这一墙之隔,那大群暴躁不已的兽人战士长仿佛被断绝了一切动力,呆坐在了一米开外的山谷内侧。
“不要放一只过来这边~!明白了吧~!”
“明白~!”
原来如此,艾瑟雷心里暗暗佩服。
魔物不会攻击人以外的对象,只要想办法将其隔离再用大型魔法一举歼灭,那是最安全而高效的战术。只是,为什么摩诺兹偏要选择这个山谷入口,又偏要派丹尼尔引诱魔物呢。
“暴风雪~!”
漫天雪花随着掌控的言灵一同飘落,如利刃般的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几乎连阻隔其中的冰柱也斩杀殆尽。顷刻,整个山谷已变成一片白色的坟墓,仅存摩诺兹身边一圈凭吊的火光,正仿如某种信号般闪烁不止。
风声逐渐远去,但是充斥于艾瑟雷耳中不是魔物的嚎叫声,而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
“我们杀啊~!”
“扔~!扔下去~!”
“魔物都去死吧~!”
抬头望去,艾瑟雷仿佛回到了某个激动人心的时代。
漆黑的山头瞬间被漫山遍野的火光所点燃,无数落石与箭矢飞舞于山谷上空,随即如同落入熔岩一般激起了千层热浪,魔物的狂嚣气息已被其尽数淹没。但是那决非什么伟大的魔法或力量,那只是一种坚持,一种不可战胜的精神。
那里到底有多少人在拼杀,那里到底有多少人在叫喊。
面对此情此景,即使是如何强大的个人,也必然会被这千军万马的气势所折服吧。只能寄附于脑海的宏图伟业,终究还是不能与这现实的奇景相匹敌吧。
为了谱写一曲理想乐章,这帮热血汉子是如何走过重重障碍,才得以残存于这个无情的时代。
我真的很想知道——
“不要乱跑啊~!艾瑟雷~!”
无视朱迪的劝阻,艾瑟雷浑然忘我地越过冰墙,投身于山谷内侧的魔物大军中。
“风属性附加~!”
很好,放眼望去已是大片垂死的雕像,只需在武器注入雷霆即可击溃~!
“怪物互击~!”
卷轴燃成灰烬,秘银长锤顷刻如电闪雷鸣般击出,兽人战士长的尸骸纷纷碎裂成冰花,带起一连串刺耳的轰鸣声。待立定后,艾瑟雷再将大量卷轴附于手心,第二波攻势蓄势待发。
冰雾缭绕尚未散去,数头幸存的兽人战士长突然从中扑出,早有预备的艾瑟雷自然不吃这一套,他纵身一跃攀上峭壁,接着一记三角跳刺入了山谷深处。
“定时爆炸陷阱(Blast Mine)~!”
既然没人看到,玩得疯狂一点也无所谓吧。
着地瞬间,艾瑟雷以卷轴紧附于地,随即再次飞速跃上峭壁。被他的身姿惊动,四周的兽人战士长马上不知死活地追赶而至,殊不知那正是它们的死期。
轰~!
无暇顾及身后冲天火光,艾瑟雷继续如蜻蜓点水般迂回前进,每当他完成一次着地,随后就有一帮兽人战士长被炸药化为灰烬。沿着这片死亡的火力网已是残骸遍地,魔物们虽然来势汹汹,但也无法与这般高超的战术抗衡~!
直接停留在山谷中央显然是不行的,不仅有上方的流矢阻挡,如此投身魔物重围也是行不通的。那么,只有尽力贴近峭壁两侧行进,同时向中央发动突袭才是正解。纵观各类战术,无疑以猎人的陷阱技能最为适用~!
轰轰~!
漫天风雪之于天雷地火,那是何等壮阔的景象~!
这里是缪尼勒尔山脉,千年之前雷神托尔曾经在此力战魔物,如今我将继承其刚猛的意志~!
在摩诺兹的魔法支援下,艾瑟雷再一口气推进了好远,只要结下组队契约,那他将与这片风雪融为一体,没有任何人能止住他的脚步。
“切……”
抖落肩背的流矢,艾瑟雷的动作更见矫捷。
这浑身伤痕不再是负累,皆因满腔热血已将其掩盖,化为了鞭策自身的动力~!
“我来了~!丹尼尔~!”
见到了,那圈驱散黑暗的火光,不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理想吗。
艾瑟雷突进至丹尼尔身边,二话不说就将兽人战士长打得七零八落。
“小样~!看见你那副德性我就想吐了~!”
“等你活着走出去再嚣张也不迟~!”
再也没有比这更为诚挚的话语了吧,一天前还是死对头的两人,如今竟因为相同的目标站在了同一阵线。既是志同道合的好友,难道这还不值得以性命回报吗~!
“风属性附加~!”
电火花爆发,背靠的两人随即往相反方向击出,那将是另一场浴血奋战的序幕。
“好吧~!就在这里大干一场吧~!”
剑刃就此挥落——

“所有伤者已经救助完毕,施利芬统领。”
“这实在是了不起的速度啊,格拉得温牧师,我可以认为这是一个捷报吗?”
“确实,这次作战一举歼灭了六百余只兽人战士长,而我方只有十五名冒险者受伤。最关键的是,村落没有被这次骚动波及……我想更详细情况摩诺兹先生已经告诉你了吧,这里就不再重复。”
“好吧,这次会议之后,有劳摩诺兹你再草拟一份报告书。”
“是的,施利芬统领。”
“会议要紧,那我就先行退下了。”
“格拉德温牧师,你也坐下吧。既然是受邀而来,我想你也有心理准备了吧。”
“不,作为一个外人,我实在无权过问佣兵组织的会议。”
“总之你先坐下吧,因为这个会议关乎到王国现存所有孤立村落的命运,我觉得格拉德温牧师你是无法置身事外的。而且从个人角度出发,我也非常希望你能助组织一臂之力。”
“好吧,但是我保留沉默和拒绝的权利。”
“如你所愿,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艾瑟雷本以为参与这次作战的是村民,但就在战斗结束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军团全数由冒险者组成。还没来得及询问个中缘由,他就被摩诺兹不由分说地带进了统领的帐篷。
这个临时搭建的帐篷虽说简陋,但从其精简的布局与装饰看来,其主人是一名老练的军人无疑。看着客座上其余不苟言笑的四人,艾瑟雷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即使是在普隆德拉骑士团,他也没有感受过这般刚练的军旅气息。
“格拉德温牧师,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我们佣兵的工作了解多少?”
“和我做的事情差不多,就是照顾老人和小孩什么的。”
“哈哈,说得好~!一矢中的~!”
“哈,原来统领也如此认为吗。”
位居主座的老人名为格布哈特•施利芬(Gebhard Schlieffen),佣兵组织(Mercenary Guild)的负责人,人称施利芬统领(Commander Schlieffen),这次山谷作战的计划与组织均出自他一人之手。虽然年事已高的他已不能亲自上战场,但是他的双眸仍然流露出过人的精力与自信。于这番简短的交谈之中,艾瑟雷也不自觉地受到了感染。
佣兵组织原本隶属于舒瓦兹瓦尔德共和国,在冒险者制度兴起之前——或者说共和国的能源革命之前,佣兵组织曾是人类对抗魔物的主力军。但是,在A.W.781年发生了震惊整个大陆的佣兵叛乱事件(Mercenary Rebellion),整个事件的真相至今不明,人们只知道佣兵组织与共和国ZF军发生了激烈冲突,随后被共和国定性为非法组织。史书的说法是,佣兵组织在大贤者瓦尔蒙特(Doctor Varmunt)的住所被ZF军全歼,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其对抗魔物的职能也逐渐被冒险者与巨人守护者所取代。
但是事实上,佣兵组织并不如人们想象中已经消亡,这两百多年间他们一直在大陆各地暗中活动。直到A.W.1021年,也就是距今十一年前,佣兵突然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他们与王国的三大职业公会定下了合作协议,只要购买他们的雇佣书,冒险者就能像驱役使魔一样召唤佣兵投入战斗。
虽说这是迎合时代的便利举措,但是佣兵组织投奔王国的原因一直备受争议,这也间接导致了佣兵服务遭到冒险者的冷遇。艾瑟雷曾经从教会高层获悉,王国视佣兵组织为廉价杂工,他们实际想利用其缓解孤立村落的魔物问题,合作不过是表面理由。如果此言属实,那么这次山谷作战确实可以理解。
只是,隶属共和国的佣兵组织居然混入了王国的冒险者,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冒险者的第三守则,王国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而且摩诺兹一直对组织的合法性避而不谈,如今他还将艾瑟雷这个外人带入了会议,其前后行径也找不到任何理据可言——
“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你们看这地图吧。”
说着,施利芬统领走到会议桌后方的地图,手指沿着缪尼勒尔山脉的大片红色标记一划。
“这就是近十年来的魔物暴动情况,你们有什么看法。”
“……这很明显是人为造成的。”
某位中年的骑士发话了,艾瑟雷认出他就是刚才的指挥者之一。
“卡萨德骑士,这个猜想的确合理,但是我们更需要一些实质性的观点。”
“比如说,‘这是共和国与教国做的好事’这类回答吗?”
摩诺兹怀抱法杖,以开玩笑的语气调侃说。
“这个观点早已有人提出,但是我们一直找不到相关的证据,目前还停留在猜想阶段。”
卡萨德骑士辩驳说,他随即向施利芬统领投以抗议的目光。
“统领大人,如果这就是会议的主题,恕我不能奉陪。”
“不瞒你们就是这样,只是这次会议事关重要,我希望你们也能参与其中。”
“实在抱歉了,统领大人,我不能容忍任何针对祖国的话题。”
“那好,你们先行退下吧。”
“是的~!”
行过军礼,卡萨德骑士随同另外两位弓箭手离开了帐篷,客座仅剩摩诺兹与艾瑟雷两人。
“对不起,在这种场合讨论国际形势,对一般的冒险者来说也太敏感了。”
待三人远去之后,艾瑟雷故意试探地发问说。他意识到另外两人有干涉政治的倾向,而那是与冒险者第六守则相违背的,他不希望自己被卷入这种纠纷。
“那么,在这个只有我们三人的帐篷里,也用不着讳忌太多了吧。”
摩诺兹笑着望向了施利芬统领。
“实不相瞒,格拉德温牧师,我希望你能协助摩诺兹调查共和国的飞空艇(Airship),因为我有足够理由相信近来的魔物袭击与此有关。”
“施利芬统领,这话说得太唐突了,可以先向我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虽说调查飞空艇并非危险任务,但是说到要和摩诺兹同行,艾瑟雷不得不先使出缓兵之计。
“牧师你有留意到吧,自A.W.1020年以来,横跨三国的飞空艇航线班次骤减,航行时间也因为魔法安全的理由被延长了。表面上这是教国与王国交恶的结果,但是摩诺兹在调查后发现另有内情。”
“简单地说,这条航线的飞空艇多次在王国境内曲线飞行,我认为他们在勘查地形和布置魔物。”
说着,摩诺兹从斗篷内侧取出大叠米弥尔纪录,示意艾瑟雷查看。
“由于入侵飞空艇核心的时间不够,我只能取得这点纪录,不过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没错,这的确混入了大量不相关的米弥尔式,有部分可能还是用于召唤魔物的。”
粗略检查过这叠纪录,艾瑟雷认为摩诺兹所言属实。
“飞空艇的动力源称为卢恩机关,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卢恩机关其实是伊米尔心脏的模拟物。作为一个庞大的能量集合体,它可以用作任何魔法的触媒。实现魔物召唤自然不在话下,如果确实存在某种毁灭性的魔法,借助它瞬间夷平普隆德拉也是可能的。”
“这个我有所了解,因为王国的边境与城市内部存在大规模的警备结界,要将未知的伊米尔动力源带入境是不可能的。而飞空艇的卢恩机关是王国内唯一合法的民用伊米尔动力源,因此,如果国外势力要绕过警备结界,那就只能在飞空艇上动手脚。王国之所以限制飞空艇的班次,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就是这样,至于为什么我认为共和国的伊米尔动力源不是用作其它原因,而是用作召唤魔物的,还存在另外两个理由。”
“说吧。”
仿佛打算一气呵成,摩诺兹先是顿了一下。
“你有留意到刚才的兽人战士长么,它们被打倒后没有掉落物品,可以确认它们是一类受控魔物(Slave)。所以我认为这不是简单的伊米尔诱导,而是人为召唤和操纵的结果。”
“……既然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你们还不向王国指证。”
艾瑟雷并不想一直被摩诺兹诱导,根据先前的经验,对方的长篇大论基本都是有所企图的。
“该不会说,你们的组织干尽了不法勾当,就连合法的指证也做不到了吧。”
“你误会了,格拉德温牧师,我们的确有向王国反映过情况,但正是由于证据不足,我才会特意邀请你参加会议。”
施利芬统领再次指向了身后的地图,然后无奈地说道。
“格拉德温牧师,你能说出这两条曲线的区别吗?”
“……”
艾瑟雷马上明白了统领的意思,红色标记代表着魔物暴动的位置,曲线代表着魔物暴动的走向。按道理说飞空艇只有一艘,但是地图上的两条曲线却从不同的地方出发,走向途中也没有出现相交,情况与摩诺兹的猜测完全不一样。
不,说不定这就是摩诺兹所指的另一个理由。
“大地之蛇……横跨米德尔加德大陆的魔物暴动现象……自我投身佣兵以来它就没停止过……偏偏它又在王国出现……”
说话时统领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焦点,全身颤抖不已,无法想象,到底是何等恐惧才会让这位铁铮铮的军人就此屈服。
“国外势力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行动的,我们无法分辨大地之蛇与飞空艇的走向,因此也无法向王国提供足够有力的证据。如果我们不能制止这种行为,即使将今天的胜利重复一万次也是徒劳的。”
摩诺兹走到艾瑟雷身边,随即举起了桌上的米弥尔纪录。
“当然,如果你能随我一同入侵飞空艇,我就有自信获得足以指证国外势力的证据。”
“啊,也不是不能考虑……”
“就我们两个,没有多余的人会过来。”
“能说明我必须参加的理由吗?”
“如你所见,我们组织缺乏有能力的圣职者,但是这次计划必须用上圣职者的能力。冒险者在搭乘之前必须接受安全检查,而我们……”
“瞬间移动是吧,但是飞空艇内部有难以破解的魔法管制,这不是说想办就能办到的。”
瞬间移动,据说那是冒险者在古代通用的交通方式。但是在百年之前,瞬间移动的相关技能和魔法道具被王国勒令禁止了,如今只有圣职者和卡普拉公司能提供合法的传送服务,而且可供传送的区域也受到了严格限制。
艾瑟雷知道摩诺兹所指的是非法瞬间移动,先不说法律的问题,要入侵存在魔法管制的空间不是一般困难。万一施法失败,对象极可能会受到致命伤害,或者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要直接入侵飞空艇的确很困难,但是将周边的空间作为入侵对象,那就另当别论了吧。”
“这的确是不错的构想,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万一飞空艇的位置有少许变化,我们就会从一万二千米的高空直接掉落。即使传送成功,我们又要如何从半空进入飞空艇……”
“根据我的推测,明天凌晨五点会有一艘飞空艇行经吉芬内湖,我们三点在吉芬集合,到时我会告诉你详细的作战方案。一旦传送成功,入侵核心的任务我一人就能完成,你只需要替我把风。”
“……好吧,这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到时不要让我失望了。”
摩诺兹是一如既往的自作主张,但是艾瑟雷并没有觉得反感。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回报丰厚且极具挑战性的任务,仅限这种孤身一人的情况,于冒险者的灵魂驱使之下他不会拒绝任何有意思的请求,哪怕同伙是他最不喜欢的人。
“格拉德温牧师,我代表组织由衷地感谢你的协助。”
话毕,施利芬统领拔出佩剑作宣誓状,艾瑟雷却连忙劝阻说。
“免了统领,我们合作的时间有限,于你于我也不应被誓约所束缚,任务的事情你尽管放心吧。”
“格拉德温牧师,既然你是与组织合作,那就应该按组织的传统持剑宣誓。”
“请原谅我的无礼,誓约的分量并非我薄弱的双肩所能承受。”
“哦?你这是看不起我们佣兵组织么?”
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施利芬统领对艾瑟雷怒目而视。
“不是,但是我觉得……”
“你知道为什么佣兵组织没有冠名吗?为什么不叫做施利芬佣兵团吗?”
“说吧……”
“无条件与平等地救助受到魔物侵害的村落,这就是我们佣兵组织的宗旨~!倘若冠名就表示这个组织是私有之物,或者存在地域与种族之分~!难道你认为合法的才是正确的吗~!难道你就不能认同这个信念吗~!”
“施里芬统领,我无话可说,请准许我就此告退。”
“……”
向无言的统领拜别过后,艾瑟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篷。
于这种相互利用的局面,向他人表明心迹无异于暴露弱点,他并不想与组织有过于深入的接触。以结果论看来,艾瑟雷与统领的行动目的可谓同出一辙,但是老家伙的话语中渗透着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那正是让他感到厌恶的理由。
艾瑟雷曾认为理据是最为坚韧的后盾,但他同时也了解到,信仰理据之人在失去理据后的一败涂地。于他浅薄的阅历所能预见的,不过是理想与现实相互嘲笑的结末。
到底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已经不再为所从事的事业感到自豪。
艾瑟雷已无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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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er's Dream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破落的残垣败瓦。
砖墙的缝隙还来不及长满厚厚的青苔,这条村落就再次遭到了破灭的命运。
那转瞬即逝的安宁时光,甚至支撑不过一代人的生活。
这里没有火光,没有硝烟,也没有七零八落的尸体。
残留下来的,只是被掩埋在瓦砾之中,对这片家园的沉痛回忆。
放弃吧,然后逃走吧,因为这是一条得不到诸神宠爱的村落,再执著于这方水土也是无意义的吧。
每十五年一度的灾劫,早已是村落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当地狱的倒计时归零之时,魔物就会从裂缝中疯狂涌现,一切可爱的生灵也随之湮灭。
那是连王国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因此这条村落一度被列为了禁区,里面驻以重兵把守。
但是每当伤痛被遗忘过后,总会有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再度聚集于此,回归他们蝼蚁般低贱的生活。
起初是安居乐业的繁华光景,然后是突如其来的灾劫与毁灭,岁月如车轮般辗转反复着。
……
也不过如此吧。
伤痛也好,死亡也好,即使外在的形态一再崩溃,人们对生存的执念也无法被轻易扼杀。
随着时光飞逝,每个村民都对灾劫的轮回习以为常了,如今就连王国也对此充耳不闻,在灾劫降临之前他们只好疏散村民了事。
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大神奥丁的意旨,是诸神之黄昏降临之前人类必经的考验。
是吧,也只有这么相信吧。
被过分重复而趋于平淡的故事,是不能称为悲剧的。
因为那就是生活。

然而每次灾劫过后,总是有那么一群人葬身在废墟之中。
他们要么是打算死守家园的人,要么就是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他们直面死亡的心情已是外人所不能想像,更不用说有谁会向其伸出援手。
总而言之,他们已被世人所遗弃。即使他们有幸在灾劫中生存下来,被视作不祥象征的他们再也不可能被世人接纳了,因为连死亡的意志也无法选择的人们,是不可能获得大神奥丁的眷顾的。
所以,教会除了要负责疏导逃离的村民们,还得负责处理这批逃离不及的人员。
不过那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圣职者只要接手过一次就再也不肯继续了。
别无它因,不管是逃离者们还是幸存者们,他们很容易因为救援人员的出现而变得激动异常。倘若处理不当,圣职者随时会遭到他们的无情唾骂,或是被大量繁杂的世俗事务缠身。即使是如此程度的任务失利,那也是公会守则所不允许的。
综合以上种种,这份工作总是交由新晋圣职者处理的,那简直可以看作一种残酷的考验。
对这个无比庸俗的世界留恋与否的考验。

今天,又有一位年轻的牧师来到了废墟之中。
看他那张生涩而木讷的脸庞,估计他也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吧。
他只是站在崩塌了半边的屋子里,维持着标准不过的祷告姿势,既不言语,也不哭泣。
大概是因为麻木了吧,在这种司空见惯的场面里,他只需尽忠职守。
映照于其空洞的瞳孔之中,是一位奄奄一息的伤重老人,以及两个只懂得哭泣的羸弱小孩。
以旁人的眼光看来,这真是不幸的一家人。
比起失去了一切还要不幸,被粗暴地遗弃于瓦砾之中的,两条苟延残喘的小生命。
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能像剪掉脐带的婴儿一般无力地哭泣。
所以,年轻的牧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他也知道,悲伤是无法籍由旁人的角度理解的。
无论是动作、表情、泪水、还是所谓心痛,那都只是建立在模仿的前提下,惟妙惟肖的表演而已,缺少了一个关键的因素。
那就是因确实的失去而产生的空虚之感。
年轻的牧师自认是极端完美的人,他从根本上拒绝着“失去”的概念,因而也拒绝着一切感情的侵入,包括悲伤。
也因为完美至此,所以被反复委派这种任务的,整个教会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成功收回老人的尸体之后,再将两个孩子送往修道院,其它事情他也无须过问。
在此之前,只需默默等待。

这已经过了多久呢,两个孩子的哭泣声好像停住了。
看起来很倔强的男孩子走过来,低着头扯了扯年轻牧师的衣袖。
那种近乎哀求的意味,不由得让他放下那副超然的态度,往老人的身边走去了。
守候在老人身边的,还有一个眼眶哭得发肿的女孩子,看起来就是文静而柔弱的一类。
临近弥留之际的老人,正颤抖着满是伤痕的右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呜咽着。
“能……听听我……最后的请求吗……”
年轻的牧师无言地点了点头。
“拜托了……咳……”
老人因胸口的抽搐哽咽了片刻,两个孩子见状,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哈利……凯瑟琳……”
这也许是老人最后一次呼唤自己了,两个孩子像是屏住呼吸似的强忍住了泪水。
“请将他们……养育成人……”
如同在蜡烛熄灭前残留的一丝烟气,老人的话语已经稀薄得无法捕捉,但其包含的强烈感情却是以往所无法比拟的。
他用眼角最后一点混浊的余光,死死盯紧了年轻牧师胸前的雷神之锤。
无须多言,年轻的牧师随即握紧了胸前的饰品,以无比庄严的神情点头确认。
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这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正如无数戏剧所描述的一样,那些能对人产生巨大冲击的生离死别场景,是初出茅庐的他需要再三确认的,直到他感到厌倦为止。
仅此而已,并不存在同情的说法。
但是老人却深深地误解了年轻牧师的行为,他终于满意地断绝了呼吸,脸上还挂着一丝未能展开的微笑。
表演结束了,年轻的牧师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表情,单手托起老人的尸体动身离去。
今后也是这样吧。
在单靠相互表演就能获得满足的人群中,继续自己的孤独旅程。
是的,年轻的牧师的确是一个无情的人,因为他是一头只懂得吞噬感情的猛兽,无论现实的景象亦悲亦喜,于他脑海不过是平等的纪录。
倘若失去了承诺的支撑,这两个孩子的命运亦然。

从那天起,年轻的牧师闯进了两个孩子的生活。
以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方式。
每天清晨,他总会当着孩子们错愕的表情留下一大笔生活费,随即扬长而去。
半年过去了,两个孩子还未能得知恩人的名字,甚至连对话的机会也没有。
既不能疏远,也不能亲近,如同硬币的两个面一般,被彻底隔离的生活方式。
以孩子们的眼光看来,那个高大的身影是有如鬼神般的存在,实在是厉害得可怕。
所以,起初两个孩子只用掉了最低限度的生活费,多出来的一大堆金币,他们只是诚惶诚恐地堆放在了稻草床铺下面,不敢挪用分毫。
直到有一天,他们再也不想睡在这堆满金币的床铺了,与此同时,他们内心流过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
说不定那个男人并不是有所企图,他只是单纯的想帮我们。
啊啊,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他有答应过爷爷啊。
那一夜,他们整夜都没睡好。
如同刚刚羽化成蝴蝶的幼虫一般,他们以一种非常笨拙的姿态迎来了新生。
有一次,他们一口气买了一屋子的面包,然后躺在面包堆中睡着了。
有一次,他们带着整个村子的小伙伴们一起去酒馆,结果被大人抓回来教训了一顿。
有一次,他们买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魔法玩具,可惜不到一星期就被偷了。
生活就像打翻在地的糖果罐,那是用双手拼命掳取也不能满足,满眼花花绿绿的甜美幻想。
现在,他们甚至不必祈求做个好梦。
因为只要一个晚上,那个人就会带来比梦更为美好的,可以任由自己支配的幸福。
多亏了那个人,那些苦难的回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半夜里冷得睡不着的回忆。
偷东西失败被痛打的回忆。
到垃圾堆里找东西吃的回忆。
被无礼的冒险者欺负的回忆。
好讨厌。
全部都好讨厌,讨厌得想统统忘掉。
只要让自己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之中,内心的伤痕就能抚平了吧。
但是,想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讨厌的回忆总是会不断涌出呢。
明明已经不需要那些东西了,明明第二天早上就会幸福了,明明在这间屋子里……
呜……
思绪反复荡漾,记忆的洪流终于夺眶而出。
身体在不住抽搐,好想紧紧地抓住,抓住那份未曾忘却的温暖。
是啊,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
能陪伴自己安然入睡的爷爷,已经不在了啊。
不在了啊……

由金币堆积而成的幸福之丘,当习惯了这种放纵的成长方式,其高度也失去了增长的可能。
其实那两个孩子也是一样吧,即使金钱能给他们带来短暂的笑容,但是失去了至亲的他们心灵脆弱依旧。
他们开始浸淫于这种荒唐的生活,没过半年,原本一贫如洗的他们竟变得如同纨绔子弟般骄横。
有一次,男孩子因为不满生活费过少,竟然对着恩人大吵大闹了起来。
说男孩子不知分寸也好,不懂得感恩图报也好,只是让他沦落至如此境地的,不正是年轻牧师伪善的施舍行为吗。
年轻的牧师没有辩驳,他只是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若是放任事态发展,恐怕他就不能履行与老人的承诺了吧。
不过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矛盾,他只是在默默地等待,等待着事情转变的契机。
幸好,他等到了这个机会,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
男孩子犯事了。
他在酒馆卷入了冒险者的争执,被殴打至重伤。
女孩子抱着垂死的至亲却是无能为力,呆坐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会伸出援手,没有人会救他们,更没有人能理解他们的哀伤。
顷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恶梦般的深夜。
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男孩子没有改掉游手好闲的习惯,一样的懒散;女孩子也没有改变依赖他人的性格,一样的懦弱。
伴随贫穷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如同刻画在犯人身上的刺青般涂抹不去,洗刷不清。
所以他们才会被流放至这条受诅咒的村落,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遭到村民们排挤,落得这种可怜又可悲的下场。
他们的命运,注定会终结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吧。
……
惨剧已经无法避免。
但是在履行某个承诺之前,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赶在黎明之际,年轻的牧师像是奇迹一般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是啊,多么似曾相识的情景。
绝望的景象,绝望的人们,就连年轻牧师如同面具般生硬的表情,也是出奇地相似。
到底他想改变什么,又能改变什么呢。
没有。
他很清楚自己做什么也是没用的,因为那就是伊米尔的意志。
所谓善恶寄宿于目光,所谓生死扎根于大地。
年轻的牧师并不是在拒绝感情,他只是在无差别地吸纳一切感情,他那副机器般的个性也是综合世间一切感情的最终产物。没有悲喜,或许那就是悲喜的极致吧。
脑袋是承载故事的容器,身体是履行承诺的机器,相互推动的两者只能构成一个冰冷的系统,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只要确实执行自己的任务就足够了。
“我的名字叫艾瑟雷,你呢?”
年轻的牧师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呜……”
“不要哭好了吗,我会救他的。”
“……”
哭声止住了,女孩子无助地望向了年轻的牧师。
看清楚了,那是一张曾被泪水反复洗刷的,洁净无垢的脸庞。
“我答应过你们的爷爷,要将你们养育成人的。”
“唔……”
“所以不要哭了好吗,我一定会救他的,那个男孩子。”
“唔……”
似乎是被对方的语气惊吓到,女孩子只是哆嗦着点了点头。
年轻的牧师也不多说什么,他立刻检视了男孩子的伤势,然后取出了用于急救的药品。
……
治疗很快就结束了。
幸好男孩子没有伤到要害,也没有过多失血,只要休养得当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你们能够收敛一点吗,这样胡闹下去我会很困惑的。”
年轻的牧师拭擦着满是鲜血的手,腔调冷彻如昔。
“……”
因恐惧与羞愧而沉默的女孩子,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水。
“好吗,因为我答应过你们的爷爷的。”
“……”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像爷爷那样整天看着你们。”
“呜……爷爷……”。
女孩子再次崩溃,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年轻牧师的胸膛,任凭积压已久的悲伤流淌不停。
“不要哭了好吗,已经没事了。”
胸前的洪流好热,年轻的牧师知道这就是泪水。
虽然一墙之隔的心脏里也奔腾着同样的热度,但就是无法产生共鸣。
多么不可思议啊,明明自己的内心就是一个无底深渊,血液与脉搏也不知从何而来,为什么这具躯壳的机能能够维持至今呢。
能称为动机的东西一个也没有,每天被微不足道的承诺所牵引,每天重复记录着流水账一般的故事,那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对于老人微薄的承诺,年轻牧师只能做到最低限度的保障,但如果这种承诺反复积累,他是否就会奋不顾身地守护这两个孩子呢。
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因为至今为止,他未曾遭遇过如此强烈的感情。
世人信仰奇迹,世人同时也恐惧奇迹。
于世人眼中他不过是具无血无泪的机器,即使只要许下承诺就能实现,那种无从判断动机的行为也一定会被他们所猜疑和忌恨。
人们总是恳求他,人们总是被他若即若离的态度驱赶,到头来总是没有人留在他的身边。
因此,他从不理解世人的想法。
“人家好怕……可以送我们回家吗……”
“好的。”
即使身处困境,为什么他们总会许下愿望。
“为什么哥哥一直帮我们呢……”
“因为我答应过你们的爷爷,要将你们养育成人。”
“嗯……”
即使希望渺茫,为什么他们总会被一时的承诺所支撑。
“接下来可以……可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有点困难。”
“那是答应的意思吗……”
“是的。”
即使一再被命运玩弄,为什么他们总对生命不离不弃。
“从今以后,我们就生活在一起吧。”
“嗯……生活在一起……”
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是值得歌颂的吗,是值得永世流传的吗。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只是,一个模糊的意识仍然残存于他的脑海,驱使他奔波劳碌至今。
不想忘记这一切。
不想让这番景象流逝。
不想看到终结的一刻,哪怕是破灭的预言也不行。
默默地凝望着这个世界的周而复始,那就比什么都要满足了。
……
一定是这样的吧。
我记得你是这样告诉过我的,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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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Fine Day - Another

午后开始下雨了。
太阳躲在了密云的最深处,天空变得灰蒙蒙一片。
天气的变化仿佛是一个有规律的晴雨表,当温暖不足以安抚整个大地的时候,它会用雨露的润泽为万物送上歉意。
路边原本干枯的树木已经露出了稀疏的嫩芽,大概再过不久就会舒展成宽大的叶片吧。依附在树根旁边的点点杂草,也不甘示弱地崭露出了自己的势头,仿佛要将这棕黑的泥土染成一片翠绿。
教堂里面的讲课在如常进行,这里的火光照得比白昼还要明亮。
由艾瑟雷和朱迪陪同,摩诺兹坐在了教堂的最后排,发动着最拿手的照明魔法。当火狩的效果消失,摩诺兹再次发动照明魔法的时候,总会有几个好奇的孩子回过头来偷看他身边的火焰,为此艾瑟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们。
最初摩诺兹来到教堂时孩子们可是乱作了一团,还唧唧喳喳地围着他问了一堆问题,几乎把自己这个老师的风头抢光了。当摩诺兹提出要参观讲课的时候,艾瑟雷还以为他会坐上好几小时冷板凳,想不到结果恰好反了过来。
今晚的任务艾瑟雷已没放在心上,通缉犯丹尼尔识趣地离开了,摩诺兹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如今艾瑟雷只担心朱迪的问题,从早上起她就没说过几句话,比起平时来简直判若两人。可以肯定朱迪也受到了摩诺兹的摆布,但是艾瑟雷苦于没有机会和她单独说话,在摩诺兹离开之前,他决定一直守候。

“今天的讲课就到此为止,还有谁有问题?”
“没~有~!”
时间过得很快,凯瑟琳转眼间就把预定的内容讲完了,很难得孩子们也没有捣乱。
“大家今天的表现很好~!摩诺兹哥哥也觉得这样吧~!”
偶尔凯瑟琳也会自告奋勇上台讲课,今天艾瑟雷也正好让她顶替自己。几经磨练,如今她也学到几分老师的风范。
“啊,大家表现很活跃呢。”
说着,摩诺兹身边的火光一跃而起,在室内挥洒出数道璀璨的轨迹,随即安静返回。
“哇,好漂亮……”
这个小把戏让孩子们雀跃不已,艾瑟雷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种程度他也能做到,只是向普通人展示魔法是禁忌,作为教堂的管理者他可不敢公然违反规定。
“安静安静~!不然接下来没有故事哦~!”
凯瑟琳大声训话,孩子们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他们可不想错过这个精彩环节。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现在是什么季节呢?”
“是春天~!”
哈利抢先回答了。
“哈利答对啦,可惜是最简单的问题,所以没有奖励。”
“哼~!凯特又耍人~!”
“那么说到春天的话,大家又会想到什么呢?”
“天气变暖~!”
“下雨~!”
“还会打雷~!”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说。
“……雷神托尔。”
等大家都说完之后,坐在后排的一个孩子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奥里夫很聪明呢,一下子就猜到今天要说的故事了。”
“哇……”
孩子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奥里夫身上。
“那么,奥里夫可以向大家介绍一下雷神托尔吗?”
“大家都知道的,我不好意思说……”
“大胆地说出来~!托尔不喜欢软弱的孩子~!”
“嗯……等我先想一想……”
“快说快说~!”
“雷神托尔是一位威猛的神……他走路的脚步非常沉重,还带着火星……他走过天空的时候,天空会发出轰隆的雷声,还会有闪电……托尔最厉害的是雷神之锤(Mjolnir),这把锤子一出手就必定命中,所以霜巨人都非常害怕他……所以……托尔赶走了寒冬,带来了温暖的春天,他是农民的恩神……还有……”
奥里夫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能说下去。
“嗯,说得很不错了,大家掌声鼓励~!”
在热烈的掌声中,奥里夫带着腼腆的笑容坐下了。
“除了雷神之锤,托尔还有两件神奇的宝物:一件是雷神手套雅恩格利佩尔(Iarngreiper),托尔必须带上这双铁手套,才能把炽热滚烫的雷神之锤挥舞自如;另一件是雷神腰带(Megingjard),当托尔勒紧腰带的时候,他就能获得加倍的力量。所以托尔是一位战无不胜的神,和他交手的霜巨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的。现在坐落于首都的北面妙尼勒尔山脉(Mt.Mjolnir),那就是托尔在千年之战中,使用雷神之锤猛烈敲打留下的痕迹。”
“好厉害……一下子敲出一座山……”
孩子们听得入神了。
“我们非常崇拜托尔的力量,所以在我们的生活中随时可以见到雷神之锤的形象。以双手作锤型可以驱除厄运;小孩子出生的时候,大人会在他身上作锤型以保平安;在身上带上锤型饰物,在危急关头就能得到托尔的保佑……现在人家身上也有带着哦,不过那是向艾瑟雷哥哥借来的。”
说着,凯瑟琳举起了胸前的项链。
一个普通不过的锤型倒挂在链子的正中央,本体具有相当的厚度和分量,圆滑的边界反射出暗哑的银白光泽,整体的感觉相当沉稳实在。雕刻凹陷处尽是抹不掉的黑色汗痕,那仿佛就像磨练的记录一样,在其衬托之下,上面的神圣图案反而愈发彰现。
“哈……”
艾瑟雷会心一笑,原来凯瑟琳是打算用这个讲故事啊。
“当然,大家不要以为带着这个就万事大吉了~!要是让托尔看到软弱的人拿着他的锤子,他可是会非常生气的~!”
“嗯~!”
“勇敢的人才能得到托尔的保佑~!”
“嗯~!”
孩子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虽然托尔出行必然会带来雷雨,但是他的本性善良,很懂得为人类着想。要是没有托尔赶走可怕的霜巨人,那么寒冷的冬天就永远也不会结束,大家也不能在屋子外面玩耍了。”
“可是霜巨人进犯大地的次数非常多,每年总有一段时间是托尔管不着的。为了教训这些可恶的霜巨人,使得他们永远也不能作恶,托尔决定和火神洛奇一同前往巨人之国尤腾海姆,打算将霜巨人们一网打尽。”
“托尔他们走进了巨人之国的地界,然后在路边的大房子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有个巨人告诉他们,这间房子其实是他手套的一角,叫他们不要再住在里面。托尔吃了一惊,于是向巨人表明了来意。这个自称斯克利密尔(Skrymir)的巨人在听完托尔的说话后竟然一点也不害怕,还主动要求帮托尔带路。在第二天夜里,巨人睡觉的鼾声吵得托尔睡不着觉。盛怒之下,托尔拿起锤子向巨人的头连敲了三下~!咚~!咚~!咚~!”
凯瑟琳装作拿起锤子的样子,用力在空气中挥舞了三下。
“可是这不但没有伤害巨人,反而让他的鼾声更响了,结果托尔他们整晚都没有睡好觉。”
“巨人那么厉害,托尔要怎么打败他们啊……”
“托尔他们继续前进,终于在第二天到达了霜巨人的城堡乌特加德(Utgard),在城堡里面见到了巨人之王乌特加德罗基(Utgardloki)。这个巨人之王可不得了啦,他就是坐着,托尔也不能看到他的头顶;他一说话,附近的云雾就被吹散得无影无踪;他一站起来,整个大地就震动了好久。托尔觉得光靠蛮力没有胜算,于是想到了智取。他向巨人之王提出比赛本领,巨人之王马上就答应了。”
“洛奇说自己饿了,愿意先比赛吃东西。于是巨人之王让人拿出了一碟好长好长的肉,大概有一千头猪并排那么长的肉,让洛奇和城堡的厨师罗吉(Logi)各从碟子的一头吃起。”
“洛奇本以为自己赢定了,他一张嘴就吃到了碟子的中央,谁知道对手也吃得很快,他们两个竟然撞了个面对面。洛奇留神一看,发现对手已经连碟子和骨头一起吃下去了,所以他只好认输了。”
“托尔的随从提亚尔菲(Thialfi)建议比赛跑步,一个叫修基(Hugi)的小孩子成为了他的对手。他们连续进行了三场比赛,可是提亚尔菲三场都输了,而且成绩一次比一次糟糕。提亚尔菲自认比不过,于是也认输了。”
“然后托尔说自己口渴了,要和巨人们比赛酒量。巨人之王说他们城堡里有一个巨大的酒角,酒量非凡的人可以一口喝完,差一点的可以两口喝完,要是有人三口还喝不完,那他就不配和巨人打交道。”
“托尔欣然答应,他举起这个酒角狠狠地灌了三大口,可是这酒角里的酒竟不见有一点减少。托尔还想再喝下去,可是他想起了巨人之王的说话,只好愤愤地交还了酒角。”
“托尔很不服气,他几乎想拿起锤子开打了。巨人之王见托尔这副模样,于是向他提出比试力气。托尔恃着自己力大无穷,就一心想着再比试一场吧。谁知道巨人之王竟然拿出了一只灰猫,这差点让托尔笑掉了大牙。”
“巨人之王让托尔举起这只灰猫。托尔勒紧了雷神腰带,使自己的力量成倍地增加了,可也只能举起这只灰猫的一只脚。灰猫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还在懒洋洋地睡觉。”
“托尔不能输啊~!”
有孩子激动地喊了出来。
“托尔很生气,他认为巨人之王一定是使了什么诡计。最后托尔提出要和巨人比武,公平地决出胜负。但是巨人之王又派出了奇怪的对手,他让一个叫爱莉(Elli)的老太婆和托尔对阵。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托尔放下了无敌的雷神之锤,空手赤膊上阵了。”
“这下子托尔可不敢松懈了,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想打倒对手。可是无论托尔使出怎样的攻势,老太婆就像是扎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托尔觉得不妙,于是他想把老太婆整个抬起来摔倒。结果那老太婆一弯腰,托尔就被压得整个人都倒在地上了。”
“就这样过了一天,巨人之王把托尔一行人送出了城堡,然后叮嘱他们不要再来了。”
“好可惜呢……”
“巨人之王向他们解释说,由于托尔一行人实在太强大,他不得不使用魔法对付他们。给他们带路的巨人斯克利密尔实际就是他自己,他们住的手套也是用魔法变出来的。那天晚上他还搬了一座大山来挡住自己的头,不然托尔早已经把他打死了。实际上,托尔那三锤已经把大地敲出了三个山谷。”
“巨人之王接着说,和洛奇比赛的罗吉是能烧尽一切的野火,洛奇作为火神的力量比起野火还差一点;托尔所喝的酒角有一端直连着大海,托尔的豪饮使得海面掀起了巨浪;和提亚尔菲赛跑的修基是‘思维’,世上没有东西能比思维更快;那只灰猫——或者说那只猫脚——是环绕世界的大地之蛇,尤蒙刚德(Midgard Serpent Jormungand)的尾巴,托尔几乎把它拖出了大海;至于和托尔比武的老太婆爱利是‘衰老’,世上没有人能够战胜衰老。”
“托尔知道真相之后非常生气,他拿出了雷神之锤想击毁这个城堡,可是巨人之王连同他的城堡一起化作了浓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这也是巨人之王的魔法。结果托尔他们没能征服巨人之国,反而被巨人之王用魔法戏弄了,他们只好返回了阿斯加德。”
“那个巨人之王太奸诈了~!要不托尔怎么会输呢~!”
哈利愤愤不平地喊道,接着其他孩子也开始抱怨了。
“托尔是不会输的~!”
“对啊~!托尔怎么会输呢~!”
“呃……比试本领可是托尔先提出来的呢,托尔本来也打算和巨人之王比智谋,只是巨人之王的智谋比托尔要更厉害。”
凯瑟琳耐心地解释说。
“这不算智谋~!因为巨人之王用了邪恶的魔法~!”
“可是……摩诺兹哥哥也在用魔法啊,大家觉得哥哥也是坏人吗?”
“那……那是好的魔法啦……”
“如果说托尔的力气是他的本领,那么巨人之王的魔法也是一种本领呢,况且谁也没有说过不许用魔法啊。”
“唔……”
看来大家还是很不服气。
“这个故事其实是要告诉大家,即使是像托尔那么厉害的神,没有足够的智谋也是会输的。所以呢,大家做事的时候要多想想办法,有时候光靠力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哦。”
“什么嘛,又是学艾瑟雷哥哥那一套,反正我就是没有凯特聪明,听不明白这种故事啦~!”
“哈利,故事就是这样,人家也没办法啊……”
“那就不要说啦~!”
“唔……难得人家上来讲课……”
“大家安静,不要再为难凯特了……”
艾瑟雷不得不出面干涉,但是没等他说完,教堂里的火光突然消失了。
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惊吓到,孩子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看,摩诺兹哥哥生气了。”
“啊……”
“大家先静下来,然后向摩诺兹哥哥道个歉,好吗?”
“好的……”
“那么,听着哥哥数一二三,然后大家一起说‘对不起’。”
“一~二~三~!”
“对~不~起~!”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教堂又恢复了刚才的明亮。
“哇~!”
没想到摩诺兹也挺会配合的,艾瑟雷决定趁热打铁。
“还有啊,故事讲完大家应该鼓掌的,怎么能随便抱怨呢。”
“唔……”
“来,大家再向凯特道歉吧,听哥哥数一二三。”
“一~二~三~!”
“对~不~起~!”
场面控制完毕,艾瑟雷再转向了凯瑟琳。
“那么今天的讲课也结束了,凯特和哈利快安排大家回家吧。”
“嗯~!”

“想不到那些小鬼也挺听话的,看来你是花了不少心思。”
“教育需要的是耐心,大部分时候我们不是缺乏能力,只是忽略了孩子们的心声。”
“确实,作为圣职者没有耐心是说不过去的,我看教会应该提拔你这种人才,就这样埋没在贫民区太可惜了。”
“很露骨的挑衅啊……我也不想重复了,别想从我这里挖到教会的消息。”
“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作出建议,教会的工作对你是一种束缚。”
“这次事成之后,或许我会考虑吧。”
艾瑟雷三人再次漫步在贫民区,对话内容也不像先前那般剑拔弩张。虽然摩诺兹的动机未能完全确认,但是双方已经达成协议,如今艾瑟雷也没必要过分敌视对方。
一如既往地视察了一圈贫民区,艾瑟雷顺便向摩诺兹说明了这里的魔法管制情况,摩诺兹随即一一作出应答。本来艾瑟雷并不认为摩诺兹有制造魔法管制的能力,但是在这番交谈过后,他对摩诺兹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要知道,记录魔法管制技术的尽是晦涩的远古文献,即使是教会高层也未必能接触到原稿的全部,更不用说通读和理解。如今摩诺兹对这类问题对答如流,想必他也拥有与执行者相称的实力。
只是,艾瑟雷仍然想向他确认一个问题。
“就是这个洞,最近还放了一只米诺陶诺斯进来,再修理也是没办法,所以我干脆让警备队封锁了这片区域。”
三人来到了贫民区东南一角,这里的城墙被挖穿了一个大洞,魔物很容易从这里进犯。
原本城墙的坑洞没这么严重,大约在三年前,不知道是谁造谣城墙有阻隔魔物的效力,结果墙砖开始大量失窃。艾瑟雷一个人制止不住,最后只好请求警备队封锁了这里。说是封锁,但是平日也见不到几个人在巡逻。
“具体情况你问朱迪吧,她一天有好长时间都在这边的。”
“这一年来几乎没人偷砖头,但是魔物侵入的次数却变多了,有好几次我还见到了不认识的魔物,虽然有可能是枯树枝就是……”
跨过栏杆,朱迪感到一阵海风迎面吹来,再往外走是一面靠海的悬崖,一般人不会随便行经,王国方面也认为这里没有维修的必要。
“等等……”
摩诺兹将法杖往地面一立,深红的光芒随即闪耀不止。
“很明显这里的伊米尔系数不正常吧,粗略测量也比居民区高了二分之一单位以上。”
“知道就好,要不刚才我也不会带你来这边开打。”
艾瑟雷也不妨直言了,原本他是打算在这里干掉摩诺兹的。
魔物的行动受到土地魔力的主宰,它们不会因为城墙开洞就傻傻进来。如同山脉的连绵起伏一般,土地魔力分布也存在一定的高低趋势,这个趋势就称为伊米尔系数(Ymir Coefficient)。
更确切地说,伊米尔系数代表的是“魔力的运作效率”,对魔力特征明显的对象而言,土地魔力就如空气之于生物一样重要。换言之,伊米尔系数直接影响着魔物的力量,当土地的伊米尔系数过分低落时,魔物就会感到明显不适而离开。大幅度降低土地的伊米尔系数,隔绝土地魔力的同时使得魔物的行动与重生变得不可能,那就是魔物管制的基本原理。
对比起市中心的五分之一单位,这里的伊米尔系数足足高了三倍有多,魔法威力则会呈指数级暴增数十倍。如此一来,即使双方谈判破裂,艾瑟雷也有自信将摩诺兹打倒。
“朱迪小姐,你在这里见过可疑人物吗?”
摩诺兹皱起眉头,仿佛在确认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晚上我不知道,但白天是没有的。”
朱迪思考了片刻才回话说。
“摩诺兹,你也这样认为么?”
“魔力的指向是从城外指向城内的,也就是说城外的伊米尔系数比这里还低,如此恶性的诱导还有第二种可能么?”
“这是谁干的好事……”
艾瑟雷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愤怒。
这是伊米尔诱导,如果在城墙外侧聚集大量魔物,它们就会随土地魔力的势差涌入城中。之前艾瑟雷也猜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考虑到要将魔物聚集在低势区域并不简单,他也没有继续调查下去。只是如今市中心也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而且同是利用魔物,与这里的情况实在太相似了。
“现在还不能一口咬定,我们还要检查城外有没有人为诱导的痕迹。”
说着,摩诺兹用法杖指向了洞口的斜下方。
“就是这个方向。”
“那好,我们出去吧。”

滑下陡峭的悬崖,三人落在一片裸露的沙滩上,不远处是被潮水侵蚀得模糊不清的海岸线。再过一段时间,三人的落脚处也会被涨潮所完全淹没。
“我之前也调查过这附近,但是找不到什么可疑对象。”
艾瑟雷检视了每一个带有少许魔力特征的对象,但他最终只发现了一些海洋魔物的残骸,这也许是从帕伊亚岚岛漂流过来的。至于摩诺兹所说的土地魔力势差,他完全没有感受到。
“我尽力了,也许是势差太微小,要用专业仪器才能测出。”
“没注意到吗,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摩诺兹抬头往悬崖望去。
“地势是影响伊米尔系数的第一要素,两块高度不一的土地却拥有相同的伊米尔系数,难道你认为这样是正常的吗?”
魔力,其实就是世间一切无法物视之力的总称,冠以“魔”之缘故,乃因为魔力是对现实之力的歪曲,而运用此歪曲之力所达成的偏离现实法则的瑰奇现象,称之为魔法。
万物生于大地也归于大地,世间森罗万象皆为太初巨人伊米尔的意志,若要穷尽其中奥秘,那就必需假定一个顶端之力的存在。取其至高无上之意,魔法师将此主宰万物的力量称为伊米尔力,世间一切形式的魔力都从此衍生而出。因此,投身魔道之人都将伊米尔力的实体化——伊米尔心脏(Ymir’s Heart)作为探索的终极目标。
如摩诺兹所言,地势与伊米尔系数成反比关系,低地的伊米尔系数要较山峰高出数倍。因此越是深入的地下城,魔物的活动也越为猖獗。
“你说得没错,但是这两地不存在魔力势差,又要如何诱导魔物?”
“听过反向诱导么,短时间逆转两地的伊米尔系数,使得魔物往势差较低的方向行进的术式,是专门在这种存在较大地势落差的地方使用的。反向诱导的第一步工作,那就是中和两地的魔力势差。”
“反向诱导么……”
这个词虽说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艾瑟雷从未见过相关文献,也许这一技术是作为绝密保存的。艾瑟雷唯一了解的是,较低的伊米尔系数有利于魔法研究,大陆现存的两个魔法学院均遵从这一原则建立与运作。
“扭转魔力势差就有如将瀑布逆行,说起来简单,但实现起来太困难了。”
“这是外行人的想法,反向诱导是不需要长久作用的,只为让魔物入城消耗不了多少触媒,准备功夫也非常简单。要是昨天的袭击是教国所为,他们再派一个间谍就能完成此事。”
“确实,这几年来伊米尔系数一直上升,最初我还以为是管制系统的问题。”
“教国的魔法体系与王国不同,直接感知很难看出端倪,恐怕也只有贤者公会的人能够解读。要是你把这里的异状直接上报王国,估计会被那些酒囊饭袋认为是虚假情报吧。”
“哈……我还没有那么冲动……”
摩诺兹对事态分析得非常透彻,但他迟迟没有说出解决方案,艾瑟雷不禁有点着急了。
“那么,要是我想采集到让王国信服的证据,用什么办法比较好?”
艾瑟雷尽量拐弯抹角地说着。
“办法是有很多,但是……”
呼~!
“朱迪小姐,你还想偷听我们的秘密到什么时候?”
法杖突然直指朱迪喉咙,摩诺兹的嗓音也从平和变得异常低沉。
这一意想不到的举动让艾瑟雷惊呆了,他连忙介入劝阻。
“摩诺兹你别开玩笑了,朱迪怎么说也是贫民区的人,这算什么秘密。”
“别忘了,我们是以执行者的身份合作的。”
“那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艾瑟雷,让我说吧。”
“朱迪……”
“让我说。”
一改先前的颓唐,朱迪以极其强硬的语气拒绝了艾瑟雷。
“摩诺兹先生你今早也说过了,只要艾瑟雷肯加入,你也让我加入的不是吗?”
“要说的今天早上我已经说了,你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这个任务,勉强参加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骗我……”
“放弃吧,我不想让你再输一次。”
“你骗我~!”
一把抓死了法杖,朱迪拔出佩剑就向摩诺兹刺去。
呯~!
“……”
完全看不清过程,转眼间朱迪已被摩诺兹制服在地,旁边是被击飞的佩剑。两人的实力相差悬殊,艾瑟雷自知没有出手的必要。
“够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艾瑟雷示意两人分开,这里不是有魔法管制的城内,要是动起真格后患无穷。而且,这两人先前的对话有诸多不能理解的部分,他有必要在这里弄清楚。
“你多少也了解执行者的规矩吧,朱迪是我情人,她也受到教会保护。”
“你觉得这能作为理由么,我可是巫师公会的执行者。”
“回答我,你这话是针对我,还是针对教会呢?”
“你觉得呢?”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两人均已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即使如何向对方卑恭屈膝也好,艾瑟雷心中依然有着不能退让的底线,面对摩诺兹一而再的挑衅,他已经做好了反抗的准备。
……
“艾瑟雷,你不必替我说话了,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别说了~!你真想送命吗~!”
“艾瑟雷……!”
“好吧,既然有艾瑟雷陪同,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摩诺兹收起法杖,随即以极其不屑的语气说道。
“你答应让我参加任务吗,摩诺兹先生。”
“我是无所谓了,不过,这还得看艾瑟雷的意思。”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两人已多次提及任务,对其内容却只字不提,如今艾瑟雷知道自己已再次落入了摩诺兹的圈套。但是在得悉对方的目的之前,他也无从思考化解的方法。
“艾瑟雷,拜托你让我参加这次任务~!”
“……”
第一次,艾瑟雷觉得自己无法拒绝朱迪的请求。
认识朱迪这六年来,艾瑟雷对她的放荡行径早已见惯不怪,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刚毅的模样。直觉告诉他,朱迪这决不是什么虚伪的演技,而是一名女子于走投无路之时的肺腑之言,有着千斤的份量。
“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好吗?”
“……现在不能说,晚上你就知道了。”
“好吧,我答应你。”
艾瑟雷终于明白了,自己再逃避也是没有用的,因为摩诺兹的目的就是自己。
自融入贫民区以来,艾瑟雷就已经将自己与朱迪的命运,乃至整个贫民区的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正是因为背负着太多,即使艾瑟雷侥幸逃脱,摩诺兹也一定会找到更多的理由让他上钩。不难想象,朱迪也是这样落入了摩诺兹的圈套。
这种处事手段艾瑟雷无法苟同,但是那远称不上卑鄙和肮脏。一切正如摩诺兹所言,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在这个混沌的年代,导向是比制裁更为有效的治理手段。
“记住,不要让她拖我们的后腿了。”
那种露骨至极的说话方式,就如寒风一般让人不快,让人厌恶。
“知道了……”
将自己的软弱与恐惧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

远远就看到了家里的灯火。
时间是晚上九点,贫民区的居民早已在入夜之前睡去,那朵飘摇于窗台的烛影,是艾瑟雷于这片黑暗的唯一慰藉。
“你回来啦,艾瑟雷哥哥。”
“啊,回来了……”
将黑色外套递给凯瑟琳,艾瑟雷如断线的傀儡般倒在墙脚。
外出工作前先陪凯瑟琳入睡已经是习惯了,习惯得容不下半点迁就与忍让。也只有在此时,艾瑟雷才得以暂时蜕去那身厚重的制服,让疲惫的身心稍作歇息。
“今天真谢谢你了,哥哥。”
“今天凯特讲得不错,识字的部分能按大纲讲完了,结尾的故事也很流畅,唯一的问题是最后没控制好场面……总之就是那样,老毛病了。”
杂乱无章讲了一堆,艾瑟雷才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心思。要是平时,他一定会拿出纸笔亲自教导凯瑟琳,直到她在自己的肩膀睡着为止吧。
“嗯,谢谢哥哥的夸奖,下次人家会更加留意的。”
“啊……”
一声近乎长叹的应答,艾瑟雷也不想继续说什么。
“哥哥好像没什么精神,是在为工作的事情烦恼吗?”
“是啊,凯特真聪明。”
“……可以说给人家听听吗,或许人家能明白的。”
“不用啦,一个人已经够烦恼了,我不想让凯特也烦恼起来。”
“可是哥哥不是说过,‘将烦恼向你的朋友倾诉,烦恼就会减少一半’吗。”
“那凯特现在就要记住了,这句话不是在这个时候用的。”
“是这样的吗……?”
“因为凯特不是哥哥的朋友,是比朋友更重要的人。”
“嗯……”
每当提及这种事情,艾瑟雷总是不敢直视凯瑟琳的脸庞。
长久以来,艾瑟雷已经习惯了以小孩子的方式对待她。如今凯瑟琳的心智渐趋成熟,她却没有对艾瑟雷的单方面灌输提出过异议,如此程度的包容,挑明了说只会让艾瑟雷感到羞愧。
“啊啊,工作的事情哥哥去想就好了,你们还小,没必要负担这些东西。”
无论外面发生怎样的变化,艾瑟雷由始至终只能用工作一词敷衍了事,有再多悲喜也无从向她倾诉。确实,艾瑟雷的坚持从没变过,但正是在他坚信自己不变的同时,他却没察觉到凯瑟琳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人家不小啦,下星期二就是人家十三岁生日了。”
“是啊,还有五天就是了,凯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那个……让人家想一想……”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了吧,只是那样的要求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的。
这孩子正是因为太懂事了,所以很容易将忧郁积压在心底,即使是可以紧紧抓住幸福的时候,她也会顾虑到他人的感受而犹豫不决。
“那可不要想太久了,说不定哥哥会忘记的。”
说着,艾瑟雷握紧了身边冰凉的小手。一直在利用凯瑟琳的善良,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歉意。
“嗯……”
凯瑟琳虚弱的脉搏逐渐变得急促,此时次刻的她,内心一定有着千言万语吧。只是就连她也知道,两人的关系就如玻璃般再也无法收缩与舒张,只能保持绝对的距离空相对望。能感受到彼此的一丝温暖,她已经非常满足。
“凯特啊……”
“嗯?”
“听好了,有一个问题要认真问你的。”
“嗯,哥哥说吧。”
“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在了,你们要怎么办呢?”
“……”
艾瑟雷实在不想挑这个时候说,但是未知的任务在即,不讲清楚这个问题是不行的。他只担心自己不能再回来的时候,凯瑟琳会伤得更重。
“既然凯特觉得自己长大了,凯特你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
“哥哥很久之前也说过了,哥哥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们的,总有一天哥哥要离开这里。”
“那样,偶尔也可以见面吧……”
“不是见面的问题,哥哥是想知道,如果哥哥不在了你和哈利要怎么生活,具体说就是找什么工作养活自己。”
“人家不知道……”
看来凯瑟琳明显对这个话题没准备,不过艾瑟雷也没有就此让她接受的意思。
“凯特,那哥哥再问你一个问题。”
艾瑟雷从口袋掏出一枚硬币,将它轻轻押在了凯瑟琳手心。
“你能将这个硬币滚出去,最后又不让它倒下吗?”
“现在的话,不能……”
“以前啊,哥哥很喜欢玩硬币,几乎所有玩法也研究过了,但是只有这个做不到。”
“连哥哥也做不到吗?”
“有一段时间,哥哥着了魔似的想完成这个秘技,那时候就一天到晚地蹲在房间里练啊练啊练啊。但是有一天,哥哥突然觉得追求这个是没有意义的。”
注视着烛光下凹凸不平的地面,艾瑟雷不禁感慨万分。
“如果说我们的人生就像这个硬币,那么我们无法左右将我们推出的力量,也无法左右道路的崎岖不平,即使我们已经尽力奔驰,最终也会倒在这片土地上。”
“……”
“因为,那就是伊米尔的意志。”
“嗯……”
“虽然我们不能选择继续滚动,但是我们拥有唯一一次机会,可以选择自己倒下的方向。”
“一直滚着不就好了……”
“哈……”
艾瑟雷只得以苦笑应答,凯瑟琳这种天真的想法对他而言,其实与剧毒无异。
“傻孩子啊……如果真有一直滚动的硬币,那它一定感到很累了吧。”
“……”
“所以啊凯特,如果你真有一天也感到累了,希望你也不要再勉强自己……”
“……”
“凯特?”
“……”
在说话中睡着,这孩子一定是为了等自己而累坏了吧。
看着凯瑟琳平和的睡脸,艾瑟雷只觉得深深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注意到这番开脱的言辞,要是她因此而哭泣,艾瑟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逃避,逃避,逃避,不停地逃避。即使是这个至关重要的时机,艾瑟雷还是不自觉地选择了逃避。每当凯瑟琳说出一句安慰的说话,艾瑟雷只会更为痛恨自己的软弱。由始至终,他只是一个连拒绝也无法选择的人。
本来就没有施救者与被救者的区别,如果说圣职者确实以救人为己任,那么其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为了满足其一己之欲呢。相互利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全能施救者的存在,以及信仰这个施救者的狂热人群。
艾瑟雷是知道的,如果自己继续冒充全能的施救者,那么自己与这个贫民区诀别的时候,凯瑟琳将会承受更大的痛苦。先给予再夺取,那是比单纯夺取更为残忍的行为。
……
已经无法思考这类问题了……
矛盾无止境地延伸着,艾瑟雷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一切的起源,应该要追溯到某个承诺吧。

TOP

Invisible Invasion

艾瑟雷正懊恼地坐在教堂楼顶的杂物房。
他无暇思考这次任务失败的问题。即使少了一大笔钱,即使出现了不知名的敌人,即使要向上级递交检讨报告,但是比起朱迪的不辞而别,以上的烦恼也算不上什么了。
朱迪是贫民区唯一知道艾瑟雷身份的人,而教堂杂物房就是他们的根据地,每当艾瑟雷外出执行任务,朱迪就要在此负责把风。任务结束之后,艾瑟雷也会先将犯人关押在此,随后再联同朱迪押送犯人至教会。
没有人会对贫民区的小教堂感兴趣,而且教堂会在傍晚上锁,孩子们不可能随意闯入。艾瑟雷本以为这样万无一失,但他想不到问题会出在朱迪身上。要是朱迪向村民泄露自己执行者的身份,那么自己就无法再照看这帮孩子,无法再以格拉德温牧师的身份在这里生存。
再者,执行者的内部章程极其严酷,如果朱迪确实走漏了消息,届时艾瑟雷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她一起逃亡,要么将她与所有知情者统统杀掉。无论如何,只要朱迪继续失踪,艾瑟雷就没有办法往好处去想。
本来艾瑟雷应该与朱迪结下临时的魔法契约(Party),这样他们就能随时交换信息以及确认对方位置。但是艾瑟雷总担心朱迪会跟踪自己,于是他也没有答应朱迪的契约请求。这个看似合理的决定,如今却令艾瑟雷陷入了困境。
艾瑟雷并不喜欢守株待兔,虽然只过了短短半小时,他已经决定再次出发。如此麻烦事在一天之内接踵而来,这运气简直是糟透了。
咚咚咚。
是正门传来的敲门声,艾瑟雷不禁警觉起来。
深夜不可能有人来教堂,如果这是朱迪,她就会从教堂后面的梯子上来。艾瑟雷曾对外宣称教堂杂物房是他和朱迪幽会的场所,虽然很不体面,但这也是掩人耳目的手法之一。
“艾瑟雷在吗,对不起我来迟了……”
“切……”
是朱迪的声音,这到底在搞什么鬼?
“艾瑟雷,可以帮忙开门吗?”
“……”
“艾瑟雷……”
“(该死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在吗……)”
感到焦头烂额之余,艾瑟雷也判断出朱迪带上了别人,衡量过后他决定亲自出击。
“来了来了~!”
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艾瑟雷一边开门一边抱怨说。
“找我就从梯子上来啊,三更半夜的大喊大叫,你是想让别人笑话吗。”
“对不起啦……”
第一眼就看见朱迪垂头丧气的模样。
“别说了,先告诉我你到哪里……”
“这位牧师就是艾瑟雷吗,幸会。”
再看到朱迪身后的男子,艾瑟雷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幸会啊。”
没有错的,这家伙就是刚才的神秘巫师,虽然艾瑟雷并不认得他的容貌,但他手中那把标志性的法杖不可能为别人所有。
冒险者的武装均要通过审核方能经卡普拉系统流通使用,因此其样式与能力均高度统一,内行人士一眼就能认出来。像是铁匠和神秘巫师这种规格外的装备,那极有可能是来历不明的诅咒武装,或者是代代相传的家族宝物一类。
——这家伙的来头绝不简单,得小心应付。
“艾瑟雷,原来你们认识吗?”
“……这位朋友的确很面善呢,说不定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啊,请问如何称呼?”
“请称呼我为巫师摩诺兹(Wizard Mannaz)。”
“是序列第二十的卢恩符文Mannaz吗,看来我们同是提尔宗(Tyr’s ætt)的冒险者啊,敢问你的就职年份是A.W.1004年吗?”
“对不起,过多的信息我不便透露。”
“哈,请原谅我的老毛病,因为同年的朋友跟不上我的修炼速度,我一见到资历相仿的朋友就会激动起来……我看你也有90级以上了,能彼此交流一下修炼的心得吗?”
“……比起这个,朱迪小姐好像有要事想和你说。”
似乎是看穿了艾瑟雷的心思,名叫摩诺兹的男子将话锋一转。
“艾瑟雷,我……”
“朱迪啊,虽然你带了个帅哥过来,但这也不代表你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艾瑟雷满面堆笑地说着,随即将朱迪搂进了怀里。
“说吧,这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啦?”
“对不起……”
“我可不认识只会说对不起的朱迪呢,有什么快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
朱迪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艾瑟雷心头一紧,但他还是尽量压抑着情绪说。
“别人就在旁边啊,这多不好。”
再看看身旁的神秘巫师,其眼神就如没有涟漪的死水一般,平静得让人恐惧。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哭太久啊……”
——朱迪走漏消息了,这怎么可能。
首先,对方是绝不可能认出自己的。执行者专用的黑暗面具并不是简单的装饰,它具有隐藏魔力特征的效果,至今无人能破解。其次,即使对方认出了自己,如果这没有对教会构成舆论压力,他的片面之辞也不能成为指证自己的证据。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让朱迪招供的手段如何,以及对方接近自己的目的如何。
虽然对方看似言行谨慎,但是要推出其来历也并非不可能。难点在于向朱迪套话,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让她交待事情原委,那大概得花上很长时间。而且朱迪一向大嘴巴,要是她在公众场合口没遮拦,到时就真的完蛋了。
不过,事情还不至于无法挽回。在这家伙有进一步行动之前,这边也必须制订好对策。
“艾瑟雷,朱迪小姐她讲清楚了么?”
“……朱迪,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好吗,不要让朋友在这里等了。”
“嗯……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轻抚着朱迪的背部,艾瑟雷再若有所思地瞄了摩诺兹一眼。
“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村子吧。”

——所谓“冒险者”就已经是一类职业的统称了。
按照大众的理解,那些与魔物战斗的人,在地下城搜寻财宝的人,以及专门接受委托的人都可以称为冒险者。但是卢恩-米德尔加德王国的法律规定,要成为王国认可的冒险者须先加入任意一个职业公会。否则,自称冒险者或是从事相关活动都是违法的。
至于冒险者的“职业(Classes)”只是方便大众理解的一种说法。“职业”只是代表冒险者从属的职业公会的一个头衔,更侧重于说明冒险者的出身以及能力方向,与冒险者的个人行为并没有绝对的联系。比如说骑士善于肉搏,巫师善于魔法,牧师善于回复与辅助……虽然他们在能力上存有差异,但是他们都是冒险者,其任务都是与魔物战斗。
冒险者这种非常规的职业之所以能得到王国的认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魔物的泛滥成灾。魔物不仅占据了米德尔加德大陆大片未开发的土地,还经常向人类的领地进犯。王国为了对抗魔物的攻势,不仅在军队的建设上花费了大量精力,还建立了自愿性质的“冒险者制度”吸收力量。
职业公会是负责认证和管理冒险者的正规组织,所有冒险者都必须遵守隶属的职业公会的规章制度。职业公会最初隶属于王国,但是随着冒险者势力的兴起逐渐演变成了私有组织。据说在十二个职业公会之上又有一个专门负责统合的组织,称为职业公会联合会(Guild Association)。
不过这个联合会的真实性也值得商榷,因为王国官方从没有提出过相关的概念,而且冒险者的大小事务已由职业公会一手包办,也从没听说过其决定被什么更高的权力机关推翻过。以此为基础,大量针对上层的流言倒是应运而生,其中之一就是“调查员”,专门监察冒险者不当行为的秘密JC——
“早安,格拉德温牧师,今天您真有空啊。”
“早安,里伯克大叔。昨晚是罕见的春雪,腰痛的毛病没有发作吧?”
思绪与现实的切换,艾瑟雷已是驾轻就熟。
“好多了~!牧师你的药方就是有效,现在我再也不会犯病了~!”
咬着半截烟草的中年男子爽朗地笑着。
“但是昨晚没有下雪啊,你看这地面是湿的~!”
“……大叔你得定时敷药,不然很容易复发的。”
“当然当然~!不用你说比尔也会提醒的~!”
“那好,我先告辞了。”
“好的~!你们走好了~!”
早上六点五十三分,即使太阳还不见踪影,贫民区的居民们也各自忙碌起来。转眼间,艾瑟雷一行已经走过大半个贫民区,类似的寒暄也做过不少了。
让艾瑟雷意外的是,一连几家人都说昨晚没有下雪,地上也看不到一点积雪,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摩诺兹在搞鬼。
“艾瑟雷,平时你也是这样视察村子的么。”
“是的,这里的事务都由我一人负责,教会的朋友都笑我是万能杂工呢。”
“但是,这样巡视也太花时间了吧,艾瑟雷。”
“不会啊,这种工作没有耐心可做不来。”
“是吗……”
这种如同白开水的对话,其中有一点让艾瑟雷特别在意。
明明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摩诺兹却一直若无其事地以中间名称呼艾瑟雷。要知道互称教名是冒险者交际的基本,既然对方自称Mannaz,那么他也应该称艾瑟雷为Othala,如此直呼其名也太不礼貌了。
“朱迪,这一路上都是我们两个说话,是不是不高兴了啊?”
“没有,哪有的事……”
这一行的时间也拖得差不多了,艾瑟雷依然对摩诺兹毫无头绪,朱迪则是一直魂不守舍,连话也没多说几句。看样子摩诺兹也不会轻易放弃,不如暂时改变策略吧。
“话说回来,摩诺兹先生的法杖真的很美丽啊,我第一眼看到就着迷了。”
那把长达两米的法杖是要点。
米德尔加德大陆的名门望族不到一百个,以军事或魔法闻名的家族就更少了,再排除那是秘宝的可能性,艾瑟雷思来想去却找不到类似的东西。
法杖的杖身如同没有经过打磨的水晶般凹凸不平,半透明的材质下隐约泛出不吉祥的深红色。整个法杖没有收束魔力的杖头,混乱而膨大的魔力过分集中在顶端的裂口,似乎时刻都会因满溢而爆发,将其指向之处化为一片废墟——如同埋藏在冰山底下的熔岩一般,那是让人无法直视的巨大压迫感。
说实话,这东西根本就不像法杖,倒是很像长矛一类的东西。
“这是家族世代相传的宝物,不过到我这代大概就会失传了吧。”
“太难得了,摩诺兹先生竟然是贵族出身,现在肯从事冒险者的古老家系也没几个了吧。”
难得对方肯正面回应,艾瑟雷决定乘胜追击。
“家族的事情我也很久没过问了,我自认无能为力。”
“恕我直言,家族宝物一般是由长子继承吧,那摩诺兹先生你……”
“说到家族,艾瑟雷,你的家应该在那个方向吧。”
“呃……”
糟了……他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吧,我想朱迪小姐也累了。”
说着,摩诺兹突然向朱迪使了个眼色。
“……我们走吧艾瑟雷,凯瑟琳和哈利也在等着你的。”
“老实说啊朱迪,你是不是被摩诺兹先生迷住了,今天你一个劲地帮人家说话,别以为我不会吃醋啊……”
麻烦大了,想不到朱迪也被灌了迷汤,再拖延下去不是办法。
带摩诺兹回家无异于引狼入室,但反过来说,如此在外游荡,两个孩子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既然对方已经先行一着,与其继续逃避,倒不如来一次正面迎击为好。要是对方再敢耍什么花样,这边也用不着和他客气了。
“好吧好吧,什么都依你的,我们回家吧。”

火炉上的铁锅冒出了阵阵热气,那是比柴火还要醉人的温暖气息。
把大块奶酪切粒,放在少许煮开的水中加热到融化,最后拌上一点切碎的蔬菜和咸肉,一个简单的奶酪锅就做好了。吃的时候就用面包蘸上热腾腾的奶酪,一点一点地咀嚼这诱人的香味,所以凯瑟琳和哈利都很喜欢这道菜。不过由于奶酪比较贵,每年只有特定几天才能吃到。
本来艾瑟雷一家的早饭只有黑面包,但是为了招待客人,凯瑟琳还特意跑到西边的市集买东西,然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做出这道菜。虽然凯瑟琳一直没表示什么,但想必她也相当在意旁人的反应吧。
奇怪的是,眼看奶酪锅要见底了,这僵硬的用餐气氛就没好转过。首当其冲的艾瑟雷三人组只是默默啃着面包,一句多余的感想也不肯发表。至于饿了一整晚的哈利,在一顿狼吞虎咽过后就独自蹲到墙角,不知琢磨什么去了。
虽然深知这样很对不起凯瑟琳,但艾瑟雷还是不敢多发一言,从刚才的交锋可以肯定摩诺兹已是有备而来,如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待到用餐完毕,自然就能堂而皇之地把他打发走——
“哇~!太厉害了~!”
角落突然传出一声尖叫,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人击败巴风特,这太厉害了……”
哈利活像猴子一样蹦了起来,但是当他看到脸带愠色的艾瑟雷,他又慌忙将手中的报纸叠好,躲在了自己背后。众人被逗乐了,但是碍于情面也不好发笑。
“哈利,不要乱动周报的样刊,给我乖乖放回去。”
“是……是的……”
……
“这位小兄弟,刚才你看的是《冒险者周报》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摩诺兹微笑着向哈利问道,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是啊,艾瑟雷哥哥是周报编辑,他经常把样刊带回家。”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兄弟对冒险者的世界如此感兴趣。”
“哈,我可不是普通的爱好者啊,平时我也有练剑的,现在已经能打倒摇滚蝗虫了。”
经对方如此肯定,哈利顿时变得大胆起来。
“真是了不起,想必你是受过艾瑟雷的悉心指导吧。”
“才不是呢,这都是我一个人……”
“擅自怂恿他人参加冒险者,那可是重罪。”
艾瑟雷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重罪……?参加冒险者就是重罪吗?”
“哈利,这个你用不着知道。”
“话可不能这样说,艾瑟雷。如今国难当前,骑士团与大圣堂也发报了紧急征兵令,这位小兄弟希望藉此贡献自身的力量,我认为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是啊,艾瑟雷哥哥……”
“没必要在这种话题上纠缠,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不能认同你的观点,现在的冒险者团队龙蛇混杂,亟需小兄弟这种新鲜血液的加入。”
有意识地瞥了一眼艾瑟雷,摩诺兹继续说着。
“小兄弟你也看过本期的周报了吧,再有两个江洋大盗被神秘人抓获了。”
“是啊是啊~!那个太厉害了~!应该是执行者做的吧~!”
“哈,摩诺兹你也相信执行者的传闻吗?我混迹教会这么多年,倒是没听上头的人提起过半点啊。”
听到执行者一词时,艾瑟雷脸色都变了,但他不得不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能让这种话题继续了……但是自己又控制不了气氛……该如何是好……
“再怎么说,那种暗地里的东西要是能摆上台面,世界岂不乱套了?”
“虽然说是得不到承认,不过我个人觉得,其实向往着执行者的人也不少吧。比如说,那边的妹妹也这样认为么?”
“呃……”
被突然问到,凯瑟琳迟疑了半晌,然后才结结巴巴回答说。
“人家记得……执行者也有帮过我们村子吧……”
“是啊,上次的黄金虫也是执行者击退的~!”
“执行者是很厉害,不过那样做不太好吧……”
“才不会呢,要是能多几个执行者,那些可恶的冒险者也不能继续做坏事了~!”
哈利则是越说越兴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艾瑟雷的存在。
“哈利~!不要乱说话~!”
“确实,艾瑟雷的立场我不是不能理解,但我也希望向各位传达一个正确的观念。”
“到此为止吧,摩诺兹先生,你得知道小孩子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我之所以作出如此定论,那是因为我也认识一位执行者。”
!!
“原来摩诺兹先生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哈利听得两眼放光,他忍不住跑到摩诺兹身边坐下了。
“能告诉我他的英勇事迹吗~!哪怕一个也好~!一个也好~!”
“不好意思啊,故事我是不能说了,不过我有个东西想让小兄弟看看。”
话毕,一个黑暗面具出现在摩诺兹手中。
“……!”
这家伙怎么连黑暗面具也有……那可是教会的绝密装备……
“那个……可以让我仔细瞧瞧吗?”
“当然可以啊……”
看到哈利伸出双手的瞬间,艾瑟雷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如果可能,他恨不得将摩诺兹当场大卸八块,但是他显然做不到。
不……不能就此认输……
自己苦心经营的生活,怎能让这家伙一手破坏……
无论如何也不可以……
“摩诺兹先生,你随口就说出这种事情,会连累这两个孩子的……”
再三衡量,艾瑟雷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恳求说。
接连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拥有如此手腕之人,既然他知道自己执行者的身份,那他应该能理解到用钱就能将自己收买。那么,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要用上这种恶质手段逼自己就范呢?除非他是丧心病狂之人,否则,这个贫民区根本没有让他动手的价值。
“开玩笑的,我怎么能将朋友的东西交给别人呢。”
摩诺兹收起面具,转而微笑着向艾瑟雷说,其神情传递着无形的压力。
“好吧,你这个玩笑将所有人都拖下水了,无论如何你也要给我一个说法。”
艾瑟雷也不多说,随即就往门外走去。
慢悠悠地提起法杖,摩诺兹也跨过门槛随艾瑟雷而去。
“承你所言,我们现在就去外面商量吧。”

两人来到了贫民区南边的空地,这里遍地残砖败瓦,杂草丛生,平时没几个人会经过。
这里离民居已非常远,万一动手也不会连累旁人。至于摩诺兹为什么肯乖乖跟着自己,艾瑟雷倒是没有想太多,区区巫师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再行进了一阵,艾瑟雷突然劈头发话说。
“我也不废话,你想让我干些什么,直说了吧。”
“在此之前,我想说明一下自己的身份。”
“……说吧。”
稍作迟疑,艾瑟雷决定让对方说下去,至少他想知道那个黑暗面具的来源。
“我是巫师公会(Wizard Guild)的执行者摩诺兹,因近日的恐怖袭击奉命行动。”
说着,摩诺兹示出斗篷内侧的魔法纹章。
纹章以浅蓝的披挂为底,中间耸立着一座白色高塔,四周辅以金银相间的编织线,整体设计简洁有力。艾瑟雷虽对此没有印象,但从其高度调和的魔力特征判断,这个纹章决非出自常人之手。
执行者并非大圣堂一家独有,艾瑟雷曾经从上级得悉,王国的三大职业公会均拥有派遣执行者的特权,那分别为代表统率的骑士公会、代表制裁的大圣堂、代表疏导的巫师公会。只是艾瑟雷未曾接触过其他公会的执行者,对其行事方式亦一无所知,因此他猜测“统率”与“疏导”所代表的很可能不是暴力手段。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能拿出任何正式文书吗?”
当然艾瑟雷不会轻易相信,“摩诺兹”这个教名本来就不是执行者应有的称号,再者他也没有交代自身的任务目的。反过来说,要是确认了摩诺兹没有特殊背景,艾瑟雷必然会第一时间将他抹杀。
“要是按照文书循规蹈矩,那就不能称为执行者了吧。”
“很好的回答,这就是你对我家人动手的理由了吗~!”
“对于人群中不稳定的要素,我有义务将其疏导,这与你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摩诺兹此番毫无感情的发言,激起了艾瑟雷千丈怒火。
“你别以为我不敢向你动手~!我不管你的工作,总之你敢打贫民区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艾瑟雷以卷轴一把卡住摩诺兹的脖子,右手再握紧了三颗红色魔力矿石。
“把你石化再丢进宗教裁判所,怎么样~!”
“以执行者的身份作出如此言行,这已经足以构成不稳定要素了。”
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艾瑟雷更加确信,摩诺兹不过是一具没心没肺的人形傀儡。
“你再说下去……”
“你也知道的吧,再放任下去,这个贫民区会被你毁掉的。”
“石化术……”
红色魔力矿石瞬间蒸发,咏唱却被强制中断了。
“唷,原来我是被这种毛头小伙干掉的啊,也太失策了。”
受到魔法的反噬,艾瑟雷的右臂如枯槁的树枝般摆落,失去了一切知觉。但比这更为致命的,是架在脖子后方的冰冷斧刃。
无须确认也知道,这是昨晚与之交锋的斩首之斧,其使用者就是铁匠丹尼尔。
“这次是我赢了吧,丹尼尔。”
“切,想不到这小子经不起一点挑衅。”
“愿赌服输,还记得你的赌注么?”
“没办法,接下来一个月就任你差遣吧。”
“好吧,摩诺兹是你赢了……”
至此,艾瑟雷不得不弃械投降,虽然很不甘心,但他万没想到这两人早已勾结。这么看来,昨晚的战斗不过是测试自身实力的演练,可能远在那之前,自己已经成为了摩诺兹的囊中之物。
“接下来也该说正事了。”
摩诺兹一句说话,铁匠丹尼尔随即收起巨斧,以单手往地面一立。
“该不会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要和这家伙共事吧?”
“……到底你想我干什么。”
“具体事项现在还不能说,我只需要你一个答复,是或不是。”
“哈,果然是这样……”
面对摩诺兹的无理要求,艾瑟雷嗤之以鼻。
“你尽管可以用贫民区威胁我,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现在我说,我不干。”
“威胁么?我的字典不存在威胁二字,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为我做事的。”
说着,摩诺兹左手现出一块晶莹的红色矿石。
“当然包括你在内。”
那是蔷薇石英(Rose Quartz),制造魔法管制的八种稀有矿物之一。
“我需要你的能力,千色的艾瑟雷(Ashley the Kaleidoscope)。如果接下来一个月你能助我完成任务,我就会帮贫民区完善魔法管制,你意下如何?”
“……”
艾瑟雷很清楚他的话意味着什么,如果贫民区的魔法管制得以完善,那么他就能从执行者的杀戮生涯中解脱。
事实上,艾瑟雷为教会卖命也是为了钱。摩诺兹手中的蔷薇石英市价一百万以上,要完善贫民区的魔法管制则需要类似的矿石数千个,如此天文数字连王国也无法一次付清。这五年来艾瑟雷频繁执行高危任务,打拼至今也收集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矿石,眼看村落的孩子逐渐长大成人,这个承诺的兑现却是遥遥无期。
魔物(Monsters)之所以被称为魔物,那是因为它们有着与“生物(Lives)”完全不同的特性。简单地说,魔物非常类似依附在土地上的幽灵,它们没有普通生物的生长过程和繁殖能力。绝大部分的魔物不知从何而来,而且外观生来就不会改变,少数还会主动攻击人类。魔物怪异的特性曾引起了无数学者的兴趣,但是学者们至今仍不能解释魔物出现的原因。
被魔物所占领的土地称为“魔物化区域(Infected Areas)”。所谓“占领”的意思是,魔物化区域里面的魔物是永远也杀不完的。人类即使有办法把这个区域化为焦土,一段时间过后魔物还是会自动重生(Resurrection)。若是无法阻止魔物的重生,魔物化区域就无法为人类所用。
自混沌的战后纪年(After War)伊始,魔法管制(Anti Ymir)的技术已从各类远古文献中解封,那是用以断绝一切魔物重生,人类与魔物对抗的最终手段。说来可笑,如今历史的车轮辗转千载有余,人类却只懂得利用魔法管制固守零星据点,任由魔物侵占了米德尔加德大陆大片土地。即使普隆德拉的危机迫在眉睫,当权者也毫无反省之意,硬是将重担推托给了一个小小的教区牧师,其烂入骨髓的惰性已是无药可救。
“不要忘记你说过什么了,想必你也知道对我食言的后果。”
不过,如果摩诺兹所言属实……
“以雷神之锤的名义起誓,巫师摩诺兹将坚守承诺至诸神之黄昏降临,哪怕肝脑涂地也决不离弃。”
一手执起对方胸前的雷神之锤,摩诺兹直视着艾瑟雷的双眼宣誓道,其神色之庄重与刚才判若两人。见状,艾瑟雷也不再犹豫。
“很好,我答应你。”
“凌晨两点,大家首都西门集合。”
“没问题。”
这是赌上自己和贫民区命运的豪赌,押下赌注的同时,艾瑟雷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悬空了。
再输掉什么也无所谓了吧。
回想起来,这六年不过是一场让人心碎的梦。要是自己稍微能从责任感中解脱,那些苦涩的回忆也不至于如此痛彻心扉,也不至于刻成了艾瑟雷这个罪人的名字。
对啊,怎么自己就一直没察觉到。
长久压抑于胸前的雷神之锤挂饰,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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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ique Cowboy

凌晨五时,普隆德拉,哈伯街(Harbor Street)。
作为冒险者于城内唯一合法的聚会场所,与夜色不相称的喧哗与奢靡充斥着整条街道。对于没有日夜之分的冒险者来说,只有在此时此地,他们能一时蜕去隔绝恐惧的装甲,放浪形骸于酒精的海洋。
哈伯即心灵的港湾,那不过是少数文人雅士的趋附说法,盘踞于此的军旅人士更习惯的是酒店街这一俗称。别无他意,只因此处每天都在上演市井式的快意恩仇。决斗,复仇,情变,背叛,帮派之争……混迹于此的冒险者从不对此感到畏惧,与其说这是罪恶,倒不如爽快地认为,这正是人类社会的伟大之处。
破坏与征服,那是囚禁于人类灵魂深处的原欲。堕落的人往往沉湎于酒精与烟草这类自残行径,但是他们迟早也会察觉到,最真实的快感只能依赖于外物的毁灭。英雄与战将的伟大功业之所以传颂至今,那不过是假借荣誉之名,人类迷恋武力的真实写照。
倘若武力不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实现,那至少也要靠虚拟的经验获得满足。在此之上的,是血肉横飞的实情实景。再为浓烈的酒精,也不过是垒筑如此快感的基调。
这种疯狂得近乎清醒的共识,乃是这片灯红酒绿最后的高潮。
等待着,某个不速之客将其终结。

青林酒馆门前已聚集了大量观众。
人们对对决的结果并不为意,两名对决者的身份才是众人的焦点所在。
从天而降的黑衣男子,头戴巨大的黑色面具,其容貌与表情均无法得知。从其手中的银色法器判断,他是一名牧师无疑。
另一边的白衣男子左右手各拥一名女法师,正要离开酒馆之际却被眼前的男子拦下,其春风得意的笑容顿时一扫而空。
“喂~!丹尼尔,那家伙不会是找你麻烦吧~!”
“雷伊你也够笨的~!戴着这种面具的家伙,想必也不是好东西~!”
“……”
白衣男子并没有回应这番轻佻的发言,他只是向左右各使了个眼色,两名女子随即悻悻离去。
“……知道了,晚上记得再来找我。”
不过是应召女郎,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白衣男子没有必要让她们牵涉其中。
只是对于这番觉悟,黑衣男子并没有流露丝毫赞许。
“你也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了吧,铁匠艾华兹•丹尼尔•麦卡蒙(Eihwaz Daniel McCammon)。”
如朗诵般准确无误的报名,观众们马上意识到黑衣男子的来头绝不简单。
“抱歉,我从不记得自己有向哪个牧师报过全名啊。”
“那么,你总认识教会的逮捕令吧。”
老旧的羊皮纸缓缓展开,在满卷不可解读的文字结尾,赫然绣有教会专用的魔法纹章。
那是教会极密制作的魔法卷轴,倘若在这种公众场合现出,其执行力度简直与死刑无异。
“铁匠艾华兹,触犯冒险者守则,擅自脱离所属公会,向不法组织及个人提供武装,多次杀伤公职人员,现以雷神托尔的名义予以制裁~!”
黑衣男子胸前的雷神之锤,正在魔力的鼓动中闪闪发亮。
“是……是执行者(Executioner)~!”
某个恐慌至极的旁观者道出了真相,但为时已晚。
“圣母之祈福(Assumptio)~!”
价值上千万的魔法卷轴顷刻在黑衣男子手中燃成灰烬,宣告着公开处刑的开始。
普隆德拉大圣堂以两件圣物象征其行事准则:代表牺牲与救赎的十字架,以及代表力量与制裁的雷神之锤。
人生而有罪,圣人将自身钉于十字架代替人类赎罪。圣职者均随身佩带十字架,以时刻鞭策自身完成救赎人类的大业,将福音传遍世间。
但是当教会的权威受到挑战之时,教会将执起雷神之锤,以绝对的力量对异端实施制裁。单独的雷神之锤挂饰随处可见,但是雷神之锤、黑暗面具与牧师的组合,那必定是教会所钦定的执行者。
“不愧是执行者先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诚然,光有名号不足以造就执行者的威名,区区一个卷轴于其也是无关痛痒。传闻执行者均拥有以一敌百的实力,作为一名国家级的逃犯,铁匠丹尼尔倒是想借此机会,看看黑衣男子究竟能有几分能耐。
“接下来的景象,你会终生难忘的。”
似乎是要回应对方的挑衅,黑衣男子一口气拿出了更多的卷轴。
“猎人公会……铁匠公会……巫师公会……贤者公会……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
再有旁观者了解到事情的跷蹊之处。
没错,那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卷轴,但也只限在公会高层流通,外人即使入手也无法获悉使用方法。如今黑衣男子竟一人僭越了四个公会的能力,那绝不是荒谬一词可以形容的。
先是武力恐吓,再使对方屈服,那正是一切恐怖活动的惯用伎俩。光从旁观者的躁动不安看来,黑衣男子已经赢得了对决的第一回合。
“心神凝聚~!速度激发~!风属性附加~!”
再有三个卷轴被燃成灰烬,强化魔法接连加护于黑衣男子身上。
恐惧如瘟疫般四散蔓延,在场的旁观者纷纷作鸟兽散。要知道阻碍执行者处刑的人,无论地位高低,统统会被视作异端铲除。
“……!”
铁匠实在是从容过头了,待围观者悉数散去之后,他才猛然醒悟,黑衣男子手中最后一个卷轴上,正绣有巫师公会的魔法纹章。
这不可能~!
即使执行者如何超脱常理,也不可能在魔法管制区域使用攻击魔法~!
“暴风雪(Storm Gust)~!”
带有强大魔力的结语唱出,寒风夹杂大量冰晶席卷了方圆三十多米的街道,不出十秒,范围内所有建筑已被厚厚的冰霜覆盖。铁匠走避不及的狼狈模样,正如冰雕一般赫然立于街道中央。
该结束了,黑衣男子左手展开魔法卷轴,右手注有雷电的法器已是蓄势待发。
那是骑士最强的攻击技能,怪物互击(Bowling Bash)~!
面对冻结的对象,风属性攻击会有额外加成,黑衣男子先前的强化魔法,正是为如今一击必杀所做的准备~!
轰轰~!
电光石火的二连击,法器如晴天霹雳般撞向大地,整条街道战栗不止。
但是黑衣男子没有歇息,双脚紧贴冰霜破裂的空隙处,他再次向前发起突击。
呯~!
沉重的金属声响过,攻击已被对手稳当接住。
“抱歉,逃亡时间太久,我不得不长期使用抗魔装备。”
铁匠以手推车顺势回击,黑衣男子如触电般被弹开好远。
“没办法,魔法就是不顶用,我只用这一次好了。”
黑衣男子也察觉到了,原本冰冷如隆冬时节的街道,转眼间已经恢复了原貌。
由魔力所生成的冰雪,消融时连水痕也不会留下。因为城镇区域的伊米尔系数只有五分之一,魔法效力会遭到极大削弱,攻击魔法只能作出奇制胜之用。为求稳妥,黑衣男子冒险地延长了暴风雪的咏唱时间,但对手破冰的速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过也好,对于擅长高速战斗的黑衣男子来说,湿滑的地面只会影响其发挥。如今攻击魔法不能奏效,进行肉搏战已是在所难免。
“大声呐喊~!速度激发~!无视体型攻击~!武器潜能最大化~!”
一口气施展全套强化技能,铁匠再将手中的狂暴药水(Berserker Potion)一饮而尽,一柄双刃巨斧随即从其右手现出,舒展成了满月般的弧度。
眼看对方准备妥当,黑衣男子只是一声冷笑,随即如饿虎般飞扑而出。
铁匠的确是威猛的近战能手,他们拥有速度与威力并重的金钱攻击,在专属强化技能的支援下,其破坏力连同等级的骑士也望尘莫及。敏捷型的冒险者尤其惧怕铁匠,因为冲击波的攻击和魔法一样,是无法通过身体能力回避的,倘若在闪避中不小心吃到一记大地之击,那必然会落得筋骨粉碎的下场。不能与武装完备的铁匠正面对决,那是冒险者最基本的常识之一。
不过黑衣男子很清楚,铁匠这番举动只是在虚张声势,只要处于魔法管制区域,他就使不出任何有威胁的攻击技能。限定是通常攻击的对决,黑衣男子有凌驾于一切职业的自信。
呯~!呯呯~!
兵刃相交,湛蓝的电火花四散,伴随着极热的温度。
斧头与钝器,那是纵横于无数战场不败,以力量制胜的杀人兵器。倘若再佐以闪电般的速度,刀剑之流不用说回击,就连抵挡也是徒劳的。
这是以力相拼的战斗,双方均被迫使出浑身解数抗衡。反射神经稍有松懈,身体便会被这怪物般的力度震成肉酱。
一边是圆润如月的利刃,一边是化身为尖刺的雷霆,蓝白两色辗转交错,寒光闪耀如新星爆发,凄厉绝伦。
以常人的角度看来,这番交锋虽说超乎想象,却完全不合情理。
如此以蛮力相争,在双手报废之前,五感也必然会被剑锋与音爆摧残。纯粹以这种赌博的方式分出胜负,那决不是优秀的战士所为。
再说,要试探出对手底力,最初的数击便以足够。如此充满默契的互击,其目的到底是——
呯~!
交锋百余回合有多,先行退让的竟是黑衣男子。
铁匠的攻势如流星般锐不可挡,即使成功化解了每一击,黑衣男子仍感觉体力流失严重。
得益于武器研究(Weapon Research)这一专属技能,铁匠的每一击都带有强制命中的冲击波效果,不习惯的对手很容易因四肢麻痹丧失攻防节奏,继而露出破绽身亡。先不论黑衣男子坚持至今的魄力,对方可是以消耗战闻名的铁匠,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会没完没了。
所以,黑衣男子从对决伊始就定下了一击必杀的方针。但是计划实施不到一半,他竟发现对方也和自己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说你也反应过头了吧,执行者先生。”
“贪生怕死之徒,可不只你一个啊。”
“不可理喻啊,如此身手不凡之人,居然甘当教会的走狗。”
不知何时,铁匠手中的双刃巨斧换成了一把奇形怪状的大砍刀,刀刃中心有个明显的缺口,那是被称为斩首之斧(Guillotine)的诅咒武装。
铁匠不愧为精通武装之人,短短交手几分钟,他已经掌握了致胜之道。
无须试探,双方从开始均已得悉对手是敏捷型冒险者,即使侥幸击中也不能奠定胜局。因此于刚才的交锋,双方都换上了星屑铸造的强悍武器(Strong Weapon),一边以冲击波攻势削减对方体力,一边寻找战况的突破口。
但是铁匠还是先行一着,攻击自带冲击波的他根本没必要使用强悍武器,所以那柄强悍双刃巨斧不过是幌子,利用诅咒武装终结疏于防范的对手,那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诅咒武装,一切带有恶性魔法效果的武器装备的统称,使用此类武装攻击可无视职业限制实现冰冻、沉睡、禁咒等效果。此类武装常见于暗杀者与弓箭手等骚扰型职业,对削减敌方的战力大有帮助。只是常见的魔法状态很容易通过抗魔装备回避,而且诅咒武装效果不够稳定,在讲求速战速决的单人战中并不多见。
然而黑衣男子早就理解,以上常识对铁匠是不通用的。
“治愈术~!”
除了回复体力,治疗魔法也有稳定情绪之效,黑衣男子明显是动摇了。
“传送之阵~!”
再有一道蓝色光柱从其身后升起,里面隐约可看见城镇的幻影,那是圣职者专用的脱离技能。看来黑衣男子是不打算纠缠下去了,如果使用者是铁匠,没有人能与这把诅咒武装作肉搏战。
事实上,这把诅咒武装的真名还不得而知,“斩首之斧”只是根据其使用者“斩首者丹尼尔”定下的俗称。教会根据多宗案件推测,斩首之斧附有的诅咒是“一击濒死”,如此效果再加上冲击波的强制伤害,对战者稍有不慎就会瞬间毙命。迄今为止,已经有无数冒险者被这把凶器砍断头颅,黑衣男子可不想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我就说了~!名气太大也是件麻烦事~!”
一改刚才谦卑的姿态,铁匠开始向黑衣男子猛攻。
高手对决不存在不可能的说法,在自信和经验方面,杀人如麻的铁匠明显要优于这个执行者,须知两强相遇勇者胜,退让乃是一切败北的先兆~!
呯~!
寒光闪过,斧刃远在三个身位处被挡下。
“秘银长锤又如何啊~!”
往下的斩击突然变成横扫,黑衣男子不得不抽离武器闪避。
铁匠显然不会上当,对于长兵器的格挡模式,只要运用双手之力就能破解。而且两把武器在攻击力上差距过大,即使两者腕力相当,黑衣男子也绝对不敢以卵击石。
明明是正面的防御战,贫弱的单手武器又怎能与双手武器抗衡呢~!
呯~!
右方一记突如其来的侧击,铁匠再次从容挡下。
如此厚重的质感非昏迷之锤(Stunner)莫属。以长兵器保持距离,再利用防御的时间差以短兵器突击,难道这就是黑衣男子的对策吗?
不对。
右手的攻击不可能从右方过来。铁匠正是知道对方只用右手,所以才刻意将攻击往左方偏移的,这种防御模式又怎可能出错呢~!
又来了~!这次是左右两个方向的夹击~!
呯~!
“以攻击力计算,我这边还占优呢。”
明白了,这就是黑衣男子没有盾牌的原因。
左手昏迷之锤,右手秘银长锤,两把钝器呈交叉状挥落,铁匠的防御架势随之崩溃。
呯~!
奇怪的是,黑衣男子没有趁铁匠溃退之时进攻,铁匠自知一味进攻不可行,也只好暂时避让。
“哈~!牧师也玩双刀流~!还真把自己当暗杀者了啊~!”
事至于此,铁匠不得不自认判断失误。
黑衣男子的奇招已经让铁匠接连吃亏了,如今他有足够理由相信,对方一定还有未使出的杀手锏,而对方先前的每一步行动,都是为了将自己引进某个未知的陷阱。
“你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后退了是吧。”
“……!”
铁匠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击让双方交换了位置,如今自己正背对传送之阵。哪怕再失手一次,自己就会落入法网不得逃脱。
执行者并不会取人性命,将战力尽失的猎物带回宗教裁判所,那就是其任务的全部。黑衣男子布下如此骑士式的对局,说明他根本没有将铁匠放在眼里。
“如此执着于近战,我就成全你吧~!”
很好,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胜负了,比起互相算计,铁匠更乐意接受这种爽快的对决。
虽然不排除对方使用诅咒武装的可能,但是强悍与诅咒的效果不可能在同一武器并存。没有冲击波的加成,黑衣男子即使有诅咒武装也派不上用场,肉搏战不足为惧。
对方不过是两把武器,只要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斩首之斧决没有败退之理。如今黑衣男子竟单独以秘银长锤应敌,可谓自寻死路~!
呯~!呯呯~!
秘银长锤孤立的轨迹瞬间变成了复数,骄横的斧刃应声败退。
铁匠又一次惊愕了,但是来不及思考,再有数度银弧封锁了他的退路。
不可能~!
擅长高速战斗的铁匠再也清楚不过,这种攻击已经脱离了高速的概念,而无限近似于多人同时合击。但是黑衣男子怎么看也只有一把长兵器,而且那明显是从同一方向发出的二连击,根本不是双刀流应有的战法~!
“没错,我的确是暗杀者。”
经对方如此提点,铁匠不禁恼羞成怒,却也无可奈何。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使用其它职业的技能,你也太不要脸了~!”
黑衣男子没有回话,只见秘银长锤的舞动愈发迅猛。
“可恶……”
被刚才的势均力敌所误导,如今铁匠的速度显然跟不上对方攻势,仅仅三击他就再度踉跄败退,距离蓝色光柱已是一步之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身心均已损耗到极限,铁匠陷入了退守与恐惧的死循环。
恐惧源于未知,铁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精于计算的自己也会遇上这种无解的情况。
先是巫师的暴风雪,再是暗杀者的双刀流攻势,接着是暗杀者的神技二刀连击(Double Attack)……黑衣男子每出一招,铁匠就要败退一步。这与其说是对决,倒不如说是黑衣男子单方面的凌辱。
对决须建立在一定的共识之上,如果对方接连使出不可能的招式,那就不可能有反制的办法。传闻中某个所向披靡的执行者,其作战方式与眼前的黑衣男子是何其相似——
“你觉得不可能是吧。”
话语出口的瞬间,铁匠的武器已被整个击飞。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次刻,黑衣男子如鬼魅般掠过,再有数十颗红色魔力矿石溶解在铁匠胸前,延伸成一片焦黑。
“石化术(Stone Curse)~!”
胜负已分。
黑衣男子使出了近乎违规的多重咏唱(Multiple Cast),铁匠的抗魔装备虽然可靠,但也无力抗衡如此霸道的招式。刚才所消耗的触媒,其分量已足以摧毁一个百人小队。
收起武器,黑衣男子已没有心思照看瘫倒在地的铁匠。石化的效果要过若干秒才能完全生效,待到猎物的精神崩溃,其身体也会化作朽木一般乌黑。对于行将就木的犯人来说,这是再理想不过的状态。
经此一役,繁华的哈伯街已是空无一人,大小酒店也是早早打烊了事,四周氛围一片肃杀。
“……”
天空突然下起雪来。
严冬的气息还未完全消退,再过不久即将迎来一天中最寒冷的黎明,诞生于此时的雪花寒彻心扉,远非虚幻的魔法结晶所能比拟。
“站在屋顶的那位,难道你也是执行者吗?”
黑衣男子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一直监视着这场对决,其动机完全不明。如果说对方也是执行者,他应该了解唐突闯入的后果,更应该了解不能对别人的猎物出手,乃是执行者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火狩(Sight)~!”
一圈火焰升起,炽热的光芒照亮了大半个夜空。立于火焰中央的人影身披斗篷,手执一把极长的法杖,从装扮看来他是一名巫师无疑,与这场对决并无任何瓜葛。
来者不善,黑衣男子警觉地扛起猎物,随即就往传送之阵一跃。
“……!”
黄蓝两色光芒同时消失,再有一道不明的黑影闪过,黑衣男子顿觉右手空空如也。
残留其中的零星雪花,只是感觉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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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way From Home

“光猎(Ruwach)~!”
咒文唱出,一团淡绿色的光芒驱散了艾瑟雷四周的黑暗,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
这是圣职者专用的照明魔法,对于习惯夜行的艾瑟雷来说是最常用技能之一,这招唯一的缺点是容易招惹野外的蚊虫,不过那也无伤大雅。
“加速术~!”
再深深吸了一口气,艾瑟雷开始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飞奔。拜宵禁令所赐,现在跑得再快也没有问题。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建筑物一栋接一栋被抛离身后。
“千万不要出事啊,哈利。”
如今艾瑟雷无心享受这片清净,转眼间他已经走遍首都的大街小巷,但仍然找不到少年的行踪。
怀表的指针已经走过十点了,哈利还是没有回家,凯瑟琳特意准备的丰盛饭菜也泡汤了。艾瑟雷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匆匆告别少女就离开了贫民区。
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艾瑟雷曾在两个孩子的衣物上秘密附上了魔法卷轴,这样他就能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今天早上少年还在城内,因此艾瑟雷也不着急去找他。但是就在刚才,魔法卷轴的信号突然消失了。
除了信号发送机制,这个魔法卷轴还能发挥治疗的效果,在少年受伤时会被自动消耗。但是艾瑟雷察觉到信号的中断不正常,如今他不仅无法确认少年的位置,就连其安危也无法得知。
如果在城内找不到,那就只有到城外碰运气了,希望少年没有走太远吧。
做好最坏的打算,艾瑟雷走出了南城门。

“不好意思,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红色头发的少年?”
“对不起,没有印象呢。”
“没关系,打搅了。”
已经是第二十个人了,下一个人也不知道的话,就只好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普隆德拉南城门的人实在太多,在没有任何头绪之下,艾瑟雷不得已采取了这种效率低下的投石问路法。
要在茫茫夜色中找一个人,运气是最重要的,耐心倒是其次。而艾瑟雷今天的运气似乎也不怎么样,判断频频出现了失误。
接下来难道要去东门或者西门的原野么,时间可不允许自己这样东奔西跑啊……
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艾瑟雷一边往城门的内侧走去。
对了,还没有问过当值的士兵。
“请问……”
“那边好像有人吵架了,去看热闹~!”
“吵架什么的都看腻了~!等他们打起来再说~!”
正当要发问的时候,旁边两把特别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艾瑟雷,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
南城门外侧是一个是非之地,准确地说,只要是聚集着冒险者的城外原野都容易出问题。
由于城市内部设有魔法管制,杀伤性的魔法和技能无法发挥威力,任何冒险者要在城内闹事都是相当困难的。于是,与城市只有一墙之隔的城外原野,就成了冒险者吵闹和斗殴的乐园。
当然,大规模的打斗事件极少在这里发生,倘若是团队或公会之间的矛盾,冒险者们更倾向于到竞技场解决问题(PvP Solution)。但是对于每天都有的私人恩怨,大家往往是兴致勃勃地欣赏完整个过程的。
虽然这类事件通常就是“吵架—打架—结怨”的三部曲,但是众多冒险者就是百看不厌。还有一份小报专注于报导城外原野的八卦与是非,据说销量还直逼王国官方发行的《冒险者周报》。
当然,这里的打斗无法引起艾瑟雷的一点兴趣,观看这种缺乏技术含量的小打小闹简直是浪费时间。肉搏战自然不在话下,即使是最容易误伤观众的魔法对决,往城门内躲一躲就是了。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牧师先生。”
就连士兵也对此熟视无睹了,再说这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
“唔……那边深夜还有人在吵架?”
“据说是三个剑士和一个孩子在吵架,那孩子怎么会卷入冒险者的纠纷呢。”
“……那孩子是红色头发的吗?是不是拿着一把剑?”
“抱歉,我也只是听说。”
“好的,谢谢了。”
艾瑟雷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他决定过去看看。

“一整天都给这小子骗了~!”
“我早就说蛙王不是在这个区域出没的~!杰克你就不相信~!”
“你还说~!明明是史凯勒你拖后腿了~!”
远远就听到了吵架的声音,每当这种场合,观众们总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深夜围观的人并不多,艾瑟雷在外围就隐约看到了当事人的身影。
“剑士先生你们闹完了吗,没事的话我要回家了。”
比起刚才粗鲁的叫骂声,这把有点嫩稚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
……
“小子你别跑了~!”
带头的剑士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肩膀。
“我真的有见到蛙王,是……是你们运气不好才找不到~!”
少年尝试用力挣脱,但无奈力气太小了。
“小子你还嘴硬~!看我教训你~!”
剑士的拳头向着少年的腹部挥去。
“哇~!”
是什么东西挥空的声音。
剑士不仅没有打到少年,还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
“别过来~!我可是学过剑术的~!”
少年双手握剑的姿势非常不成熟,但是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颤抖和动摇。
不,其实他在害怕。
刚才的场合没必要过分反抗,被打几下就当作是教训吧,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是现在不同了,少年这个轻率的举动把自己逼进了绝境。
一旦亮出武器就必须有一方倒下,这是冒险者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原来那根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是真剑~!小子你是活腻了吧~!”
“杰克~!我们上了~!”
三个剑士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
“身为冒险者,你们怎么可以向小孩子出手呢。”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艾瑟雷挺身走进了剑刃的间隙之中。
“牧师你来得正好,帮我们评评理~!”
后面的一个剑士相当客气地说着,但依然掩盖不住满腔怒火。
“今天这小子说是要带我们找蛙王,结果我们跑了一天也没找着~!”
“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三个冒险者给一个小孩子骗得团团转~!这还不够滑稽吗~!”
名叫杰克的剑士狠狠把剑捅进了地面。
“找不到稀有魔物其实是很平常的,而且一天也不算很长时间吧。”
艾瑟雷平静地解释着。
“问题是,这小子说是‘一定可以找到’,是‘一定可以找到’啊~!”
“不然谁会跟他白跑一天啊~!当初听他说不收报酬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
“或许他真的有看到呢?不收报酬跟你们跑一天也没什么好处吧?”
“我是有看到的~!真的~!”
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发话了,他却不敢正视艾瑟雷的双眼。
“据我所知,这附近是没有蛙王的,你们也应该清楚吧。”
听完了少年的辩解,艾瑟雷平静依旧。
“所以这小子一定在撒谎~!”
“还不能这么快下定论吧,公正的法律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那牧师你帮忙分析一下~!我脑子是转不过来了~!”
艾瑟雷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明白了,首都南门外经常有人胡乱使用枯树枝召唤魔物,这碰巧把蛙王召唤出来了。这个孩子的确有看到蛙王,不过在你们找到之前,恐怕蛙王就先被其他人打倒了吧。”
——枯树枝,相传神以树枝造人,从中脱落的部分仍宿有庞大的魔力,若其受到意志扭曲就会瞬间召唤出不可知的魔物。由于枯树枝外观与普通柴火无异,用作恐怖袭击也过于便利,因此曾一度被王国禁止流通与使用。但是枯树枝作为狩猎魔物的正常产物,要从源头上根绝是不可能的,滥用的情况亦时有发生。
“……也有可能是这样。”
“还有一点,你们是冒险者,不应该把普通人带到魔物出没的区域,尤其在实施宵禁的现在。”
“一时……没想到那么多啊。”
三个剑士明显地动摇了。
“其实双方都有过错吧,这孩子也是一时糊涂,浪费了你们的时间。”
说这话的时候,艾瑟雷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我以圣职者的身份作出判决,这是一场误会,大家不应该再纠缠下去。”
“既然牧师你也这么说……”
“至于这孩子亮出武器的举动,我先代他向你们道个歉。”
艾瑟雷恭敬地弯下了腰——
“说了这么多废话~!还不是想帮这小子开脱~!”
似乎有个观众按捺不住了,发出了极其不负责任的言论。
……
“说这话的朋友可以站出来吗,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艾瑟雷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围观的人,声音更是低沉得可怕。
四周一片死寂。
……
剑被重新拔出来了。
“对啊~!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
“可以先冷静下来么……”
“艾瑟雷哥哥,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用你插手。”
少年冷冷地打断了艾瑟雷的说话。
“哈利~!”
“让开吧,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打倒他们~!”
狠狠盯了艾瑟雷一眼之后,少年也拿起了自己的剑。
“原来你们老早就认识~!怪不得总是帮那小子说话~!”
“差点被这牧师忽悠了~!”
剑士们紧握着武器,把艾瑟雷和少年围在了中央。
艾瑟雷脸上的表情已降至冰点。
“你们就那么想开打么?”
“快让开~!不然连你也一起砍了~!”
“艾瑟雷哥哥,走开……”
少年想用力撞开艾瑟雷,但他就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好吧。”
艾瑟雷高举了右手作宣誓状。
“统率着世间所有战士的大神奥丁啊,我们将坚定不移地追随您的足迹,直至瓦尔哈拉的大门终为英勇的战魂所敞开。”
“……?”
“在刚格尼尔长矛的誓约之下,牧师奥佐拉•艾瑟雷•格拉德温(Othala Ashley Gladwyn)将代替这位弱小的孩子,行使格斗裁判的权利~!”
“格…格斗裁判?!”
还没由得少年明白,艾瑟雷的手刀一下子敲在了少年的后脑勺,少年顿时晕厥了过去。
艾瑟雷一手抱起少年,一手从仓库中取出了自己的武器。
原本空空如也的右手,突然闪现出一把硕长的钝器。
圣职者不能使用带有利刃的武器,他们是使用钝器的专家。
这把全长近1.8米的钝器由纯银铸成,长柄最前端的打击部呈现一个尖硬的倒梨型,整体造型颇有长矛的味道,因此这把钝器有一个独特的名称——秘银长锤。
这把价值七百万杰尼的法器由东方古代的秘法铸成,最大出力达到了135Atk,视使用者能力可瞬间击毁塔楼级之上的目标。它比一般的单手剑有着更广大的攻击范围,甚至接近小型双手剑,其附加的魔法能力更能让使用者有效地抵御流矢等远程攻击。但由于秘银长锤的重心不在最前端,其打击感非常独特,使用它需要相当程度的控制能力。
无论是为了保护少年也好,还是为了迎合自己的作战风格也好,这把武器是当前状况的首选。
在对峙的瞬间,艾瑟雷一一检视了对手们的武器。
三把武器分别是双手剑、击刺长剑和圆柄马刀,统统是入门级的剑士武器。
原来如此,那就速战速决吧。
“加速术~!”
咚~!
咒文咏唱完毕瞬间,秘银长锤已经击中了右边的剑士的胸膛。
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剑士整个身躯在地上踉跄地翻滚了好几圈,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刚才的一击大概打碎了整个胸骨,原来对手比想象中还要不堪一击。
“史凯勒~!可恶~!”
名叫杰克的剑士高举着手中的剑,发了疯地向艾瑟雷的背部冲去。
牧师还维持着挥击结束的姿势,而且左手没有盾牌~!
只要沿他的左肩一直线砍下去……
“呜啊~!”
一股强烈的麻痹感从腹部开始蔓延到全身。
双手的筋骨像是被绞断了一样,杰克的剑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使不上一点力气,这最后一米距离竟显得如此绝望。
杰克用失神的双眼看着突入腹部的异物,头脑一片混乱。
“还没了解对手的攻击范围就舍身突进,太轻率了吧。”
无法理解,这个只会说教的牧师竟比自己还要迅捷。
为什么!
为什么战士会输给后援职业?!
“你不了解的事情多着呢。”
艾瑟雷在剑士身后说出这句话,随即又是利落的一击。
咚~!
沉重的打击声响过,杰克栽倒在了最后一个剑士的脚下。
看着口吐鲜血的同伴,这个还没有报上名字家伙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不…不要过来~!”
这群家伙果然没见过世面啊……
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艾瑟雷收起了武器。
“认输吧,回去照顾好你的同伴。”
“帮忙救救他们啊~!”
面对着眼前的黑衣死神,剑士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他们只是晕过去了,并没有生命危险。”
“快…治…快用治疗魔法~!”
“都说了……”
艾瑟雷对准剑士的后脑勺又是一记手刀,与其放任他精神错乱,倒不如先让他歇着吧。
“啊……”
最后一个剑士也倒下了,应该说是大获全胜吗?
两个重伤,两个不省人事,外加一群失望的看客。
一场小小的纠纷导致了如此惨状,艾瑟雷突然感到非常懊恼。
……
“二转职业欺负一转职业,不是一般的无聊啊。”
“整个晚上没一场好看的对决,哎……”
围观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间中还能听到几句抱怨。
这一场对决是合法的,而且围观的人越多,其执行效力也越为强大。
格斗裁判是通用于冒险者之间,用以解决私人纷争的最终手段。其执行方式也相当简单,只要双方在法定公证人,或者十二名以上冒险者的见证之下进行决斗,那么决斗的胜负即可作为裁判的结果,任何人不得有异议。之所以南城门外会有那么多决斗,方便找公证人是最重要的原因。
某些从事后援工作的冒险者并不适合进行格斗裁判,此时他们可以寻找与自己程度相当的冒险者作为决斗代理人。巫师、骑士、武道家以及猎人是最受欢迎的决斗代理人职业,有些冒险者甚至瞄准了这个市场,专门受雇担当决斗代理人的角色。
当然,冒险者的各个职业之间存在一些不可逆转的实力差距,而且这种差距会随着冒险者的实力提升不断扩大。之所以会出现职业的决斗代理人,也是因为冒险者职业之间出现了“适合战斗”与“不适合战斗”的区别。高等级的冒险者不倾向进行格斗裁判,那是因为这种手段并不能真正解决纷争,胡乱决斗只会造成不同职业之间的敌视与对立。
但说到底,格斗裁判只适用于冒险者,普通市民并不能随便参与,哈利所卷入的纷争必须由他自己解决。即使作为监护人也好,艾瑟雷这样出手帮助他也是不适合的。
幸好对方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剑士,要是碰上打不赢的或者心机重的家伙,高额的赔偿金绝对会让艾瑟雷吃不完还兜着走。
作为王国中一个独特的阶层,冒险者所需遵守的规章制度远比普通人要多,每年年底的职业公会年会更是每个冒险者都会感到头痛的事情。天晓得公会内部是通过何种渠道收集资料的,总之报告表上“不当行为”一栏永远不会留空,罚金也永远不会少交。
“哈利啊,以后你还是这样的话,我也真的没办法了。”
艾瑟雷有点自嘲地说着。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少年在艾瑟雷的背上睡死了。
少年想成为冒险者的念头比谁都来得强烈,而他憧憬的对象正是艾瑟雷。
但是艾瑟雷无法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冒险者在享有力量与荣誉的同时,也必须背负与之俱来的宿命。
要将生死的矛盾强加在十四岁的孩子身上,那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赌上生命的觉悟,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赌上生命的资格。
要让少年明白这一点,还有相当漫长的一段路吧。

“肚子好饿……”
少年无力地抗议着。
“今天没饭吃,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凯特……给我一个面包好吗……”
“哥哥都说不行了……”
“现在先借给我一个啦,明天午饭加倍还给你。”
“人家午饭又吃不多,要那么多面包没用呢。”
“我就不信这里没吃的……”
少年环顾了一遍屋内,最后只好捡起一个土豆生啃起来,那本来是今天晚餐的材料。
“哈利,生吃土豆是会拉肚子的……”
“拉肚子,总比空肚子要强啊……这都怪凯特……”
“哥哥,哈利老是缠着人家……”
“哈利你可是男孩子啊,怎能老是麻烦凯特呢。”
这个家里有一个微妙的三角关系。
艾瑟雷→凯瑟琳→哈利→(艾瑟雷)……其实称作食物链也是可以的……
每次哈利闯祸之后总会找凯瑟琳做盾牌,软心肠的凯瑟琳总会帮哈利求情,偏爱凯瑟琳的艾瑟雷总会狠不下心来……这简直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制衡关系。
三角关系一旦运转起来,像这种家庭闹剧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如果没有其中一人作出让步,恐怕这家子闹到明天早上也不会消停。
不过今天艾瑟雷是不再打算让步了,少年居然离家出走大半天,还差点和冒险者打起来,不教训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哈利你就别指望有东西吃了,饿了就喝点水,然后给我乖乖睡觉去。”
“哼~!睡觉就睡觉~!”
与凯瑟琳的顺从不同,哈利对艾瑟雷总是带着一种奇怪的敌意,以男性的角度看来,艾瑟雷倒是不难理解这一点。
“还有……”
差点忘记了,现在不能向他们说出魔法卷轴的事情,这次事故还是以后再追究吧。
“睡觉了~!别烦着我~!”
“你的剑我就没收了。”
说着,艾瑟雷从大衣里面取出了一把长剑。
“啊,我的剑~!”
少年慌忙扑向艾瑟雷,但是长剑竟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了。
“又丢到仓库了……可恶……”
算上这一把,少年已经被没收过五把剑了。
虽然艾瑟雷已经吩咐过武器店的老板不要给哈利卖东西,但是冒险者个人摆设的商店到处都是,武器有钱就能买到。
“别想着能拿回来,我明天就会拿去卖掉。”
“……唔。”
少年终于死心了,这把剑是他花了一个月工钱才买到的。
“剩下的钱嘛,看你的表现再决定去留。”
“……”
“睡觉去吧,凯特也是忙了一天,不要妨碍人家休息。”
说完这句话,艾瑟雷也在一边坐下了。
“……艾瑟雷哥哥今晚也要出去吗?”
“当然,和平常一样等你们睡着才出去,天亮前再赶回来。”
“……”
“怎么,不要说你还在害怕今天的事情。”
“……”
“哈利不是答应过哥哥吗,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害怕的。”
“……”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鼓足了所有勇气,少年说出了这句话。
“不行。”
艾瑟雷想都没想就作出了回答。
“让我在旁边看着就好,我不会碍手碍脚的~!”
“你不想睡觉我可以陪你呆到天亮,今晚就算是休息了。”
“我想像艾瑟雷哥哥那样……”
少年奋力争辩着,连耳根也发红了。
“哈利,你不觉得你这种想法很自私吗?”
“自私……?”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没经过我的允许不准随便送死,尤其是现在这种局势~!”
艾瑟雷紧锁着双眉,一板一眼地教训着。
“还有,不许再给凯特添麻烦了。”
“哈利……不要惹哥哥生气了……”
“……”
沉默了很久,但少年始终不能挤出一句话。
“我去外面站着,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
“凯特也是,不准再给他吃东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好的,哥哥……”
吹灭了窗台上的油灯,艾瑟雷接着走出了家门。
如果自己在场,少年是不能冷静思考的。
对少年来说,艾瑟雷既是监护人,也是陌生人;既是理想的化身,也是敌意的集合体。
艾瑟雷不能给予少年单纯的亲情,甚至连伪装也做不到,恐怕这才是少年内心纠结的真正原因吧。
这个寂静的深夜里,艾瑟雷一如既往地站在了门外。

TOP

One Fine Day

“好的,今天的讲课到此为止,还有谁有问题?”
“没~有~!”
孩子们整齐地坐在长椅上,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没~~有~~!”
凯瑟琳故意把声音拖长了半个拍子,似乎显得特别高兴。
“接下来布置今天的作业,凯特帮忙发给大家吧。”
“好的~!”
艾瑟雷把石桌上的纸张递给了凯瑟琳。
“句子要一个一个字母写工整哦,写得好哥哥会有奖励。”
“知~道~了~!”
“羽毛笔要好好保管,没有墨水的上来说一声,哥哥今晚会送过来。”
“知~道~了~!”

高年级的课也讲完了,艾瑟雷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普隆德拉城内有好几所学校,但费用是贫民区的人所无法负担的。
艾瑟雷刚进入贫民区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里的孩子极其需要管教。孩子们的父母要为食物奔波劳碌,根本没有时间照顾他们。到了能跑能跳年纪的孩子们无所事事,只好和小伙伴们终日游荡嬉戏。
这里也有为数不少的单亲家庭和孤儿。由于连吃饭也没有着落,相当一部分人只能过着小偷小摸的生活。仅仅在头一个月,艾瑟雷就抓住了三个想对他下手孩子。
贫穷不是罪恶,但贫穷很容易成为罪恶的温床。
为了改变贫民区的这种情况,艾瑟雷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免费给孩子们讲课识字。
首先,要说服父母和孩子双方。
要说服父母倒还简单,毕竟艾瑟雷顶着一个牧师的名号,在贫民区多少有点威信。除了个别顽固的家伙,其他人都欣然接受了艾瑟雷的建议。
真正让人头痛的是孩子们。艾瑟雷也知道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他们乖乖坐着听课,得先耍点小手段让他们信服自己。起初艾瑟雷试过了很多方法,但孩子们依然我行我素,完全没有把他当一回事。
并不是艾瑟雷的方法不对头,这只是孩子们的心理使然。他们对陌生的大人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排斥,只有同龄人才能打开他们的心扉。
但无论孩子们怎么冷落艾瑟雷也好,凯瑟琳和哈利一直都在支持他。在他们两个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围在艾瑟雷身边听故事和做游戏。如果没有他们两人的努力,恐怕这个课堂就办不成了。所以现在的课堂还保留着讲故事和做游戏的内容,讲课识字是后来才增加的,而且只针对高年级学生。
识字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授予孩子们明辨善恶的能力,这是艾瑟雷行动的原则和理念。
其次,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讲课地点。
贫民区适龄的孩子有五十多个,附近根本找不到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房子。艾瑟雷也考虑过在户外讲课,但是接连不断的坏天气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最后,艾瑟雷把目光瞄准了剑士公会的旧址。虽然这几栋建筑已经废弃很久了,但它们毕竟是军队驻地,建筑的质量是有保障的。建筑外面有卡普拉职员在驻守,贫民区的居民从不敢打这里主意,因此要说服教会也不是难事。
接着艾瑟雷向教会提出了申请,希望借用建筑作为贫民区的教堂。教会正苦于没人愿意驻扎在贫民区布道,很快就通过了这个申请,还拨给了艾瑟雷一笔不小的经费。
当然事情经过并没有这么简单,最初剑士公会的人死活不肯把房子让出来,后来才勉强同意借出旁边的一间小房子。而艾瑟雷给出的条件也很有意思:他会发掘更多有潜质的孩子进入剑士公会。
艾瑟雷知道,即使自己开出了这个空头支票,只要他坚持开教堂是公事公办,对方也不能把自己怎样。毕竟教会方面也有扩展势力的意思,他可不想卷进教会和剑士公会的明争暗斗。
在教会人员的帮助下,艾瑟雷总算把小房子打扮成了教堂的模样,连外墙的破损也特意找人修葺过了。看着焕然一新的教堂,艾瑟雷终于感到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事情也很顺利。住惯了小泥屋的孩子们,对漂亮的教堂自然一点抵抗力也没有,最初艾瑟雷根本不用花力气把他们聚集在一起。而且教堂的门前有一大片空地,正好适合孩子们聚在一起做游戏。久而久之,教堂成为了孩子们的乐园,艾瑟雷的计划可谓完满成功。
传教和讲课是没有区别的,教会人员对艾瑟雷这种做法并无多大异议。为了得到上层的支持,艾瑟雷也会向孩子的父母们传教。到目前为止,几乎整个贫民区的人都接受了艾瑟雷的洗礼。
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也许会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吧,艾瑟雷有时也会产生这种错觉。
一种过分美好的错觉。

“接下来是讲故事的时间~!”
讲课进入了最后的环节,这也是艾瑟雷和孩子们最为享受的时光。
“大家想听什么故事呢?哥哥可是能一口气说到天亮的~!”
“天地创造的神话~!人家要听天地创造的神话~!”
“唔……又被凯特姐姐抢先了……”
“那个故事很长很长的哦,上次我听到一半就睡着了。”
后排的孩子有点不满地说着。
“没关系~!哥哥能一口气说到天亮呢~!”
凯瑟琳故意模仿着艾瑟雷的腔调说。
“那哥哥就讲天地创造的神话了,好吗?”
“没问题~!大家说是不是呢~!”
凯瑟琳向后面的孩子们摆出了一幅诡异的笑脸。
“没……没问题~!”
“……没问题。”
与刚才的齐整不同,孩子们的回答突然变得稀稀落落。
“凯特可不能欺负别人哦,这里就你年纪最大了。”
“听故事嘛,听什么故事都是一样的哦。”
面对火力全开的少女,艾瑟雷只有无奈地笑了笑。
“那么哥哥开始了,大家要用心听哦。”
“在遥远的太古之初,世界还孕育在混沌之中。那时候什么也没有,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也没有暗。就连全知全能的大神奥丁,也无法知晓太古之初的所有奥秘。”
“打破这片混沌的,是被称为‘万物之主宰(Orlog)’的神秘力量。它没有形状,没有大小,不知从何而来,但这股力量确实存在着。”
“由于这股力量的缘故,混沌的中央竟被划出了一条巨大的无底鸿沟。这条鸿沟称为太古深渊(Ginnungagap),被永在的微光所包围——光与暗在这里诞生,也在这里终结。”
“太古深渊的北方,是浓雾与黑暗的国度尼弗海姆(Niflheim)。那里有一口永不枯竭的泉源称为赫瓦格米尔(Hvergelmir),是世界上一切水流的源头。十二道巨大的河川(Elivagar)从泉源中滔滔流出,然后又被太古深渊的冷气所冻结成冰山。这些冰山覆盖堆积在鸿沟的边缘,后面的河水又将它们推入鸿沟中,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太古深渊的南方,是岩浆与火焰的国度穆斯帕尔海姆(Muspelheim)。镇守在这里火焰巨人苏特尔(Surtur)手握一把迸裂着火星的大剑,用力往滚入太古深渊的冰山砍去。冰山一个接一个的碎裂了,融化了,水汽向上蒸腾,又重新凝为了寒霜。周而复始,寒霜逐渐覆盖了整个宇宙的中央。”
“不知是由于冰与火的斗争,还是由于‘万物之主宰’的意志,庞大无比的太初巨人伊米尔(Ymir)从一望无际的冰山中苏醒过来了。因为孕育伊米尔的是冰山与寒霜,所以他也称为霜巨人(Hrimthurs)。和伊米尔一同苏醒的还有一头称为奥德姆拉(Audhumla)的大母牛,它乳房喷了出四股极粗的乳汁,给伊米尔提供了食粮。”
“母牛不断舔食着冰山上的盐粒。久而久之,消融的冰山中露出了几根巨大的头发,后来连头颅和身体也接连出现了,这就是诸神的祖先勃利(Buri)。勃利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脚,生出了儿子勃尔(Borr)。”
“这个时候太初巨人伊米尔正在睡觉,他腋窝的汗水生出了一子一女,他的脚上生出了有六个头的巨人。而六个头的巨人又生出了巨人勃尔格尔密尔(Bergelmir),他正是一切邪恶霜巨人的始祖。”
“神是代表善的,巨人是代表恶的,他们决不能和平共处。当两位神与巨人们相遇的时候,他们立刻展开了战斗。这场战斗持续了好久,两边势均力敌。后来勃尔娶了女巨人贝丝特拉(Bestla)为妻,生下了奥丁(Odin)、维利(Vili)、威(Ve)三个儿子,战斗方才分出胜负。这三位神分别代表着精神、意志和神圣,因此巨人们无法与他们为敌。”
“三位神和父辈们联手,终于打倒了太初巨人伊米尔。伊米尔所涌出的血变成了洪流,将所有巨人悉数淹死了,只有巨人勃尔格尔密尔和妻子逃过一劫。后来他们在世界的尽头建立了巨人的国度尤腾海姆(Jotunheim),他们的巨人子孙还时常闯入诸神的世界捣乱。”
“战胜了巨人的诸神成为了世间的主宰,他们自称为亚萨神族(Aesir)。由于周围都是荒凉的冰山,他们决定建造一个适合居住的新世界。”
“诸神将伊米尔巨大的身躯推进了太古深渊,将他的肉塑成了广阔的大地,放置在太古深渊的正中央。然后诸神又用伊米尔浓密的眉毛将大地围住,作为分隔大地与宇宙的高墙。这片土地称为米德尔加德(Midgard),是现在我们所居住的地方。”
“伊米尔的血和汗化作了海洋,环绕着大地的四周。伊米尔的骨头被造成了高山,牙齿被造成了岩石,头发被造成了花草树木。然后诸神又将伊米尔的头颅悬挂在大地与海洋的交接处,构成了无垠的苍穹,又把伊米尔的脑子造成了一朵朵的云彩。”
“这刚建成的天地并不十分牢固,于是诸神又派遣四个健壮的矮人镇守于天地四方。这四个矮人的名字分别是诺德里(Nordri)、苏德里(Sudri)、奥斯特里(Austri)、威斯特里(Westri),也就是现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意思。”
“这时天地之间还没有光明,所以诸神从穆斯帕尔海姆取来了火焰,布置成了天空上的繁星,还有最大的两个火块被造成了太阳和月亮。但是太阳和月亮太重了,挂在天上不管就会掉下来。于是诸神把它们放置在马车之上,由两个巨人的孩子玛尼(Mani)和苏尔(Sol)驾驶。载着火块的马车在天空上奔跑不息,昼夜的交替也永不止息。”
“当诸神忙着装饰天地的时候,有一大群小虫子从地面钻出来了。诸神赋予了它们形体和智慧,并把它们分为了两大群。皮肤黝黑的、样子丑恶的、坏心肠的一群称为矮人(Dwarf)和侏儒(Gnome),他们被驱赶到了地下的矮人之国斯瓦塔法海姆(Svartalfaheim),在白天他们不得登上地面,否则就会被变成石头。而皮肤白皙的、性格温和善良的一群称为精灵(Elf)和仙子(Fairy),他们被送到了空中的精灵之国亚尔夫海姆(Alfheim)。精灵们喜欢随意飞舞,也经常和鸟雀蝴蝶一起做游戏。”
“当一切都布置好之后,诸神之王奥丁带领着诸神离开了中央之地,前往了远方的平原伊达瓦尔德(Idawald)并定居在那里。诸神把居住的地方命名为神之领域阿斯加德(Asgard)。后来,大神奥丁与身边的十二位男神(Aesir)和二十四位女神(Asynjur)举行了盛大的会议,宣布在阿斯加德之内不得发生流血之事,并开始了居所的建设。诸神们快乐的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谓之黄金的时代。”
“大地虽然布置得非常美丽,但还缺少了一个管理者。有一天奥丁、维利和威在海边散步,他们在沙滩上看到了两棵树:一棵梣树(Askr)和一棵榆树(Embla)。三位神联手把两棵树削成了人的形状,并且赋予了它们灵魂、呼吸还有血液,于是最初的两个人类便诞生了。这一男一女的两个人类能思考,能说话,能工作,能结合在一起繁衍后代,也会因为衰老而死去。从此人类继承了诸神的意志,成为了中央之地的主人。”
“然后大神奥丁又创造了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Yggdrasill),作为宇宙、时间、生命的永恒象征。天地树植根于整个宇宙,它的根把世界上每一个国度都连接了起来。天地树由三位命运女神(Norns)所照看,她们用乌尔达井(Urdarbrunnr)的水给天地树灌溉,使得天地树的枝叶越发茂密……”

“好难懂哦……”
趁着艾瑟雷讲话的停顿,有孩子发出了抱怨。
“啊……抱歉,哥哥讲得入迷了呢。”
每当讲到这个故事,艾瑟雷总会进入忘我的说教模式,这恐怕是所有圣职者的通病了。
“人家觉得很有趣呢~!哥哥快讲下去~!”
凯瑟琳在后面催促着。
“唔,我没有凯特姐姐聪明嘛。”
“好多单词听不懂……”
抱怨接踵而来。
“呃……”
艾瑟雷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笑容。虽然事先也预料到了,但孩子们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不喜欢严肃的故事。
传教的首要任务是传播福音。即使逻辑多么缜密,论证多么严谨,若是不能引起别人的兴趣,就算浪费再多唇舌也没用。从这个角度看来,一名出色圣职者也必然是一名出色的商人。
这是艾瑟雷的致命弱点,他很容易因自我陶醉而忽略听众的感受。所以他在讲故事的时候习惯不时停顿一下,在观察完孩子们的反应后再随机应变。但是说到类似庄严与伟大的故事,他总会连这一点也忘记了。
“好啦好啦,故事讲完了,剩下的时间是自由活动。”
意识到情况不对,凯瑟琳连忙出来打圆场。
“呃……由于体育组长哈利哥哥不在,今天就由人家带大家做游戏吧~!”
“好的~!”
“那么就拜托你了,凯特。”
说着,艾瑟雷习惯地掏出怀表一看,时间正好指着五点三十分。
接下来的事情,要比这边还要棘手呢。

傍晚,本是一家人共享晚餐的时间,贫民区西边的面包店却是人满为患。
自从昨天利伯曼神官遇袭之后,首都的物价飞涨不止,作为主食的面包更是一天之内暴涨三倍。对战争的恐惧也影响了贫民区的居民,从早上开始,这条载满了面包的运输队就没有中断过,想必老板数钱也数得发笑了吧。
“不是答应过我不涨价的吗,贝克先生。”
“面粉一天之内就贵了一百杰尼一袋,不涨价我可维持不下去。”
在面包店背面的空地,艾瑟雷正在向老板严辞交涉。
“别说面粉了,一天之内你根本不可能烘烤这么多面包。从一星期前开始你就没有开店营业,我看你就是等这个倒卖的机会吧。”
“不能这样说话啊,格拉德温牧师,面包炉坏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面包师傅贝克尽可能地为自己开脱,但谁都知道那是谎话,不可能有坏掉的面包炉还在冒烟的。
“面包炉坏掉了吧?我早就劝你多修一个了,费用还有税金我来负责。”
“哎,格拉德温牧师,我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你又何必和我过不去呢。”
“还有,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再敢鼓动居民们抢购面包,我一定会上报给教会。”
艾瑟雷虽然不满贝克先生的经营手法,但是这里作为贫民区唯一的面包店,要供应几百人的伙食的确是件艰巨的任务,而且行会的年金和架设面包炉的税款相当高昂,这里一年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要不是这样,他巴不得这家黑店尽早倒闭了事。
不过也是这个原因,这个老油条算是摸清了艾瑟雷的心理,最近行事越发嚣张起来。
“对啊,我听说王国为稳定物价,特意从粮仓拨出了一批面粉,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送到呢?”
对这种天上掉下的馅饼,贝克先生是肯定不会错过的。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可能要到明天吧。”
“是吗,如果没有其它事情,那我就继续工作了。”
看到对方喜形于色的模样,艾瑟雷只是微微一笑。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啊啊,其实我还有两件事想告诉你的。”
“请问是?”
“第一,面粉的事情不要告诉其它人,这个想必你也了解。”
“这个当然,我家小店生意兴隆,还承蒙格拉德温牧师您的照顾。”
“第二……”
说着,艾瑟雷突然西面的大街望去。
“我可没有答应过让你涨价啊~!”
“……啊?”
远处传来了面粉的香气。
正值傍晚时分,小麦的芬芳沐浴于夕阳的暖意,显得分外浓郁。在经历了一天的辛勤劳作之后,也只有这份气息能让人醉倒吧。
拥挤在面包店门前的人群,也不禁丢下手中又冷又硬的黑面包,纷纷向大街的尽头望去。
大袋大袋的面粉堆成了小山,正如破土的竹笋般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随着它的黑影逼压了整条大街,人们越是能感受到其中不寻常的分量。
带动着小山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她的姿势与普通的搬运工一样,身子全力向前倾,双臂紧咬车子的长柄,两腿有如千斤重的齿轮,仿佛每踏出一步都要将地面踩出深坑。
一个人负责这么多货物,光是要推动就已经不可思议了,但女子在健步如飞的同时,还不时向路人报以调皮的笑容,完全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整条大街俨然成为了女子一个人的舞台。
“到啦~!喝~!”
女子在面包店门前一口气刹住了车子,这座危险的小山摇晃了几下,终于安稳立在了地上。
“好……好厉害~!”
“太厉害了~!女大力士~!”
“好样的~!朱迪小姐~!”
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教会的面粉送到啦,大家不用吃贵价面包了。”
女子故意用调皮的腔调说着,她拍拍双手的粉尘,随即向艾瑟雷使了个眼色。
“哎呀朱迪,我不是叫你走慢一点的吗,现在我没法向贝克先生交代啊……”
艾瑟雷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然后皱起眉头向贝克先生说。
“面粉是送到了,你看着办吧。”
“这这这……不是说明天才到吗~!”
涨价的计划破产,贝克先生不得不气急败坏地叫嚷说。
“没办法,这是教会的命令哦,不按时送到我可是会受罚的。”
名叫朱迪的女子在旁插话道。
“不行~!即使是原料足够我也不能降价,你要知道人手……”
“我都说啦,教会~!”
“啊~!”
察觉到教会二字的含义,贝克先生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比尔~!你果然瞒着我做这种事情了~!”
一位臃肿的中年女子突然出现在朱迪身后,从她的装扮和语气看来,她就是贝克夫人无疑。
“不不不不~!事情不是你想象这样的~!”
“还狡辩~!朱迪她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又在倒卖面包是吧~!”
“只是碰巧有很多人过来买啊……”
“告诉我~!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的~!”
“做个好丈夫……好爸爸……”
“都是你这种缺德事情做太多,所以我们才没有孩子的~!知道吗~!”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
趁着贝克夫妇吵架的空档,朱迪再向艾瑟雷使了个眼色。
哼哼,也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好啦好啦,两位请听我说。”
艾瑟雷理顺了语气,以调停者的姿势介入了两人,以他多年的经验看来,此时发言是最有分量的。
“夫妻和睦是一种美德,你们切不可因小事伤了感情。无论事情发生在明在暗,大神奥丁都一一看在眼里,只要是犯下的罪孽就无法消除。”
艾瑟雷突然话锋一转。
“虽然我觉得此事是贝克先生不对在前……”
“听到了吗,还不赶快向格拉德温牧师道歉~!”
“是的……是的……”
多亏贝克太太这位虔诚的信徒,贝克先生才不至于在贫民区任意妄为。不过艾瑟雷之所以发现这个盲点,这还得归功于朱迪的穿针引线。
“我看就这样吧,这车是教会运来的面粉,贝克先生你就适当意思一下,按市价的一半就成。”
“啊~!”
一声惨叫。
“还有,这是利伯曼神官亲自签发的赎罪券和祈福券,对家庭纠纷有特效的。”
“啊~~~!”
再一声惨叫,然后是倒地不起声。
“是的,格拉德温牧师,我这就和丈夫回家取钱去,有劳您在这里等一下了。”
“这个嘛,夫人你以我的名义上交给教会就成,现在还请你先照看好贝克先生。”
“是的是的,我这就照办……快起来啦~!你还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哎哟~!痛死了~!”
……
确认贝克夫妇已经远去,艾瑟雷突然用力一敲朱迪的背部。
“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亏她能忍到现在,这场闹剧的导演兼演员,朱迪小姐也算是尽忠职守了……只是作为帮凶的艾瑟雷并不感到享受。
“笑笑笑笑什么啊你,我看你是很希望你的未来老公变成妻管严吧。”
“你的演技简直一流啊,将来剧团的男主角你是跑不掉了。”
“无论其它成员如何优秀,只要有你在的剧团就会变成三流吧。”
“切,这个轮不到你来评判~!”
朱迪不服气地瞪了艾瑟雷一眼,随即向围观的人群大喊道。
“大家说吧~!刚才的一幕是不是很精彩呢~!”
“精彩~!非常精彩~!”
“太好了~!坏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朱迪小姐万岁~!”
“谢谢大家支持~!朱迪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如同那头飘逸的红色秀发,女子的笑容有如火焰一般奔放。
名叫朱迪的女骑士是贫民区的另一位知名人士,她在八年前开始驻扎在贫民区,光论资历比艾瑟雷还要老练。与古板的艾瑟雷不同,朱迪为人热情开朗,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但凡艾瑟雷觉得棘手的家庭纠纷之类,换上朱迪往往就能轻松解决。
只不过艾瑟雷最受不了她过分的表演欲,要知道冒险者帮普通市民运货已经是违反规定了,如今她还不知收敛地四处张扬。要是消息传到骑士公会,那可不是区区罚金能够了事的。
“我说啊,风头都让你抢光了,今天的表演就适可而止吧。”
因此碰上这种情况,艾瑟雷的首要任务就是泼她冷水。
“什么嘛,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大龙套~!”
“大家听到了吗?朱迪问,我是她的什么人啊?”
不过嘛,有时也要反其道而行之。
“老公~!老公~!”
路人们如出一辙的回应,受艾瑟雷这番鼓动,他们知道有好戏要上演了。
“……喂~!大家不要听他胡说~!”
“唉呀,朱迪害羞了~!大家说要怎么办~!”
“吻她~!吻她~!”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唔……”
“切~!色狼看招~!”
实在是演不下去了,朱迪拔出腰间的佩剑,突然就向全无防备的艾瑟雷刺去。
“啊……!”
路人们全看得惊呆了,他们万没有想到朱迪会来真的。
从她的架势就可以看出,那是饱含力量与速度的标准刺击动作,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怎能使出这种招式呢~!
完了,下一刻舞台即将成为凶案现场——
“有空隙啊大姐……”
呯~!
生冷的金属声响过,朱迪的佩剑掉落在地。
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已经像个孩子般倒在了艾瑟雷怀里。
那仿如一出浪漫的戏剧,行刺失败的女杀手朱迪,此时一定是觉得又羞又愤吧。
“切,又在这种地方较真,太无趣了你。”
“怎么,我们的女主角可真倔强啊。”
“随你喜欢……唔……!”
压抑在心中的千般话语,转眼已被对方炽热的双唇所堵塞。
“喔……”
路人们又一次看呆了,这幕一波三折的喜剧,终于以艾瑟雷与朱迪的拥吻划下了句号。
“……傻瓜,谁让你乱来了啊。”
铺天盖地的掌声构成了一道高墙,已将两人从俗世烦嚣彻底隔绝。
回荡在朱迪耳边的,只有艾瑟雷那句亦真亦假的台词。
“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可是羡煞旁人的情侣啊。”

“哈……又是一天了啊。”
与朱迪并坐在教堂的屋顶上,艾瑟雷深深叹了一口气。
与灯火通明的中心城区不同,贫民区的夜晚是幽静而落寞的。如果说火焰是人类文明的标志,那么这里就是没有经过刀耕火种的原始大地。
这里的居民如同太阳的傀儡,当夜幕降临就会失去了生活的概念,若是有谁家的窗台上点燃了灯火,那一定是对白天思绪的延续吧。再过不久,他们也会披上月光的外袍完全睡去。
每当一天的工作结束后,艾瑟雷总习惯在这里看着整个贫民区睡去。能够理解他此刻感受的,也许就只有身为女性,同时也是这个村落守护者的朱迪了。
自己已经守望着贫民区六年了,感情沉淀至此,那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感情的付出总是容易被惯性所麻木,倘若其动力是由一连串的不安所构成的,所谓的爱就越是与偏执无异。正如树木的年轮要锯开才能确实看到,或许真要等到末日审判的清算,艾瑟雷才会理解到他已经为贫民区付出了太多。
然而在轮回终结之前,埋藏在他心底的愧疚始终不能消退。近来动荡不安的形势再次提醒了他,贫民区的安危已系于他一人之上,他必须孤身奋战到底。
魔物,可怕的魔物。要是再次出现昨天的情况,这片安宁的土地将毁于一旦。
位于城市东南侧的贫民区是魔法管制薄弱的区域之一,容易被魔物侵占,以王国法令的标准看来,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即使艾瑟雷已经尽力说服上级加强这里的警备队,魔物混入民居的报告仍然时有发生。
如今距离上次盗虫骚乱事件已经有一年了,但是负责清理下水道魔物的骑士公会到现在也没有交出一份像样的报告,补偿的事宜最终不了了之。艾瑟雷还记得那位傲慢的官员说出“拒绝补偿”的字样时,自己一拳就把他放倒在了地上。
将满腔怒火押在这一拳之上,已经是艾瑟雷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努力信任他人却换来这种结果,那不是单纯的愤怒就能弥补的。
所以说,自己远远称不上坚强,远远称不上成熟。
艾瑟雷曾经以为被依赖、被信任是自己动力的源泉,也曾经一再沉浸于扶助弱小的快感之中。但他没想到的是,处事失败所带来的自责与无力,反而是让他越陷越深的原因。
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到底能支撑这个贫民区多久?
不知道。
每当他看到泥地上那堆生锈的人形标靶时,这种孤独的感觉尤为明显。
作为剑士公会废弃的操场,这堆标靶曾见证了无数懵懂少年的成长。虽然自己无法想象剑士们训练的样子,但是孩子们奋斗的身影一定是和他们出奇地相似吧。
倾注在标靶身上的尽是笨拙的攻击以及不成熟的技巧,如同对自身无力的叱责一般,这一道道伤口深深刻进了银白色的身躯之上。然后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的日晒雨淋,伤口边上开始长出绯红的痂,最终变成了如今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因为记忆也是会受伤,会流血的。
所谓学习就是这样一种等价交换,在我们获得过分强大的战斗技巧与经验的同时,也必须独力承受内心不为人知的伤痛。
正因为如此,才有人以为这残破的身躯比玉石更为美好。
如今战斗的记忆也连同那些奋斗的身影一同消逝了,但生锈的标靶依然伫立如昔,默默地守望着每一个爱做梦的孩子。
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这一方土地,也许他们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
“怎么,又在这个时候发呆啊。”
“……”
幸好朱迪在旁,艾瑟雷才不至于继续深陷记忆的泥沼。
“我看你每天都是这样啊,一入夜就摆出一副死人脸孔,是对工作厌倦了吗?”
“不至于。”
了解到自己的失态,艾瑟雷一边轻声应答,一边迅速调整好情绪。
“我看你很介意战争的事情吧,这几天宵禁令都出来了,接下来我也该应征入伍了吧。”
“开玩笑,你的处境要比我尴尬得多啊,落难的骑士小姐。”
“不解风情的家伙……”
似乎是被说到痛处,朱迪的脸色突然一沉。
“怎么,这是对情人应有的态度吗,要不要用我的身体教导你一番啊?”
“我拒绝,不是公众场合就没必要做戏了。”
“别忘了,今晚我们还有一场大戏要上演的。”
“快回家看你的凯瑟琳妹妹吧,她一定是等得焦急死了。”
“啊,不用你提醒……”
说着,艾瑟雷展开双臂,让全身浸润于早春的寒意之中。
不知何时,他的右手已紧握一把银色的法器。
待到东边的月亮升起,首都的苍茫夜色也将完全映入这双瞳孔吧。
以这身漆黑的大衣起誓,于这个嗜血舞台之上,一切仁义道德将不再有意义,一切恐惧将破灭于力量的漩涡。
今夜,难以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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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rning Gloomy

小时候,我喜欢躺在母亲怀里听故事。
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摇篮。
没有耐心的我,总是在母亲讲到一半的时候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是故事的延续,但我却不能成为故事的主角。
看到了躺在糖果的小山中,开怀大笑的孩子。
看到了打败了邪恶的女巫,从此过着幸福生活的王子和公主。
也看到了骑着一匹瘦马,和随从一起云游四海的见习骑士。
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分享到了和别人相同分量的幸福,从来不会感到害怕,从来不会感到寂寞。
此时此刻的我,嘴边正挂着甜蜜的笑容。
像咿咿学语的孩子一样,想说出自己最纯真的愿望。
……不行哦。
让人怀念的,母亲慈祥的声线。
……说出来的话,梦境就会消失哦。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还是想做听话的好孩子。
所以,远远地看着就好了。
希望把这份笑容,一直延伸到梦境的彼岸。
远远地看着就好了……
这一个愿望,是我多少次都没能说出口的。

“我们,一起去冒险吧。”

“……”
“……,有……到啊”
“……!”
“那边的牧师~!帮忙急救一下~!”
粗鲁的叫喊声让艾瑟雷(Ashley)惊醒过来。
艾瑟雷伸了个懒腰,带着惺忪睡眼向高台下方望去。
发话的是个男性的猎人,他正站在下方用力挥手,脸上摆着一副不知道是请求人还是吆喝人的嘴脸。
艾瑟雷粗略观察了一下猎人,只发现对方腰间渗出了一点血水,全身看起来并无大碍。唯一引起艾瑟雷注意的,是猎人背后那把款式陈旧的猎人之弓。
以艾瑟雷的经验推断,这是个连药水也舍不得用的穷鬼,而且能力也不足以应付这里的魔物。
救人虽然是圣职者的义务,但是救助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圣职者的心情。一般来说,没有人敢得罪掌握着冒险者生杀大权的圣职者。但也有少数涉世未深的家伙喜欢对圣职者呼呼喝喝,要在吃过圣职者的苦头之后他们才能成长为真正的冒险者。
克雷斯特汉姆古城(Glastheim)的地下监狱是中级冒险者所热衷的修炼场所。这里出没着为数不少的不死系与恶魔系魔物,大批圣职者选择在这里修炼驱魔技巧。猎人恐怕是看准了这点,才过来这里享受免费的疗伤和祝福套餐。这么多的圣职者,总会有一两个软心肠的家伙吧,在别的地方可是找不到如此待遇的。
现在艾瑟雷非常恼火。
首先,在魔物的大本营睡着是严重的疏忽,这对高级冒险者来说是不可饶恕的失误。
其次,对方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大吵大闹,实在太没有礼貌。
再次,艾瑟雷最不喜欢男猎人严实的制服,要是着装清凉的女猎人来搭话倒是可以网开一面。
“啊不好意思,刚睡醒精神不是太好,你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艾瑟雷没好气地说道。
“那给几个赤色药水行不。”
猎人依然面不改色的索求着。
“赤色药水是没有了,赤苍蝇你要不。”
说完这个充满恶意的玩笑,艾瑟雷从怀里拿出几个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肉块,那是小型魔物最喜欢的魔物饲料。
几只刚被冒险者赶得灰头土脸的赤苍蝇,在闻到腐肉的气息后发了疯似的向艾瑟雷飞去。赤苍蝇被认为是地下监狱最不受欢迎的魔物,恐怕是因为这异常敏锐的嗅觉吧。
“嗨,到那边去~!”
艾瑟雷优雅的把手一挥。
腐肉砸在了猎人的头上,赤苍蝇的尖嘴马上瞄准了新的牺牲品,那势头像是要把猎人的脑髓都吸出来似的。
“呜啊~!救命啊~!”
猎人发出了比女人还要可怕的尖叫,一边慌乱地拍打着头顶的腐肉,一边没命地向迷宫深处跑去。
看着猎人狼狈逃跑的样子,艾瑟雷有点懊恼地说道。
“做了个让人怀念的梦啊……”

乌云与细雨笼罩了普隆德拉的街道。
耳边不时传来隆隆雷声,那是春天走进大地的脚步声。现在才不过四月中旬,恐怕这种天气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
印证着街道繁华的是此起彼落的叫卖声和还价声,那是每一个冒险者都熟悉不过的日常光景。
不像时常偷懒的太阳,商人们热络的交易早在天亮之前就开始了。伫立在街道两旁的一顶顶帐篷仿如遗世独立的国度,悉心照料着每个身心疲惫的旅人。
挥之不去的阴郁早晨,甚至比彻夜的驱魔修炼还要漫长。
如同市民用住宅区划分贫富阶层,艾瑟雷的生活也被街道分割成了两个方向。白天在贫民区传教布道,晚上是没有歇息的战斗,这种变脸一般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六年之久。
印证于每个圣职者心中也是一条十字形的街道,大神以信条标出了天国的方向,但是没人会告诉你将归宿何方,每一个徘徊于此的圣职者,终将不能逃脱流离失所的宿命。
生活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每天重复着明与暗的演替,艾瑟雷并没有怨言。
因为前方有人在等着自己。
道路逐渐变得崎岖难行,黄褐色的泥泞一滴滴飞溅在他的长大衣背面。
与刚才的闹市不同,这里并排着一栋栋参差不齐的小木屋,低垂的屋檐在雨水的敲击下淅沥作响。
普隆德拉在扩建时没有进行适当的规划,王国花巨资建造的卫星都市依斯鲁得(Izlude)接替了居住、防御、港口等重要的职能,导致城市东南侧大片荒芜的土地没人再愿意接管。久而久之,这里成为了低下阶层聚集的地方,到后来王国干脆默许了贫民区的存在,不打算再对这里进行改建。
贫民区的南边有一大片空地和一栋破旧的建筑,那是见证了王权衰落的剑士公会遗址。
虽然教会也会定期派人来布道,但长期驻扎在这里的只有艾瑟雷一个人。即使没有得到正式任命也好,他还是把贫民区的事务一手包办了下来。随着他和居民的来往深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转眼就到了,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家。
挤压在两间高大泥屋中的小泥屋并不起眼。老旧的墙壁上粘着青一块黄一块的苔藓,木质的窗沿积满了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打扫过,房顶上用于越冬的厚厚一层干草还没撤下来。
……
门缝中不知为何冒出了浓烟。
……
下雨天怎么会着火?而且家里应该有人啊?
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艾瑟雷冲进了浓烟之中。
“咳~!咳~!”
勒着围裙的少女正蹲在浓烟的源头用力扇着风,但浓烟的势头反而越来越强,把少女熏得满面烟尘。
“凯特~!你在干什么啊~!”
“哥哥,快来帮……咳~!”
艾瑟雷拿出一瓶圣水,在默念了几句咒文后轻轻把水洒到火焰中。浓烟随即像是化作了水蒸气一般,慢慢在室内消散了。
“呜……人家花好多钱买来的香草……”
少女半跪在地板上嘟哝着。
“凯特,怎么一回来就闯祸了,还有……”
“都怪哥哥和哈利太懒,炉子用了不清理,里面都堵死啦~!”
还没等艾瑟雷说完,少女就抢在前面抱怨了。
“刚刚房子的味道好怪哦,才一个星期就弄得这么脏,一定是一次都没有打扫过~!”
“凯特知道哥哥经常不在家的……”
“别把事情推到哈利身上~!哥哥总是这样~!”
少女的责难有如连珠炮,艾瑟雷完全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也不是的。
“嗨,别动。”
艾瑟雷在手中沾了一点圣水,往少女沾满烟尘的脸蛋抹去。
“哇~!”
少女慌忙闭上眼睛,但还是乖乖顺从了下来。
艾瑟雷耐心抹干净了所有烟尘,然后用毛巾轻轻擦了几下。
“可以睁开眼啰。”
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张略显青涩的少女脸庞。一头清爽的亚麻色短发,光滑的前额紧贴着刘海,天蓝色的大眼珠整齐地镶嵌在鼻子两侧,小巧的嘴唇似乎欲言又止。
“那个……谢谢哥哥。”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哼哼,现在是绝佳的反击时机。
“半个月不见,脸上的雀斑还是那么多哦。”
艾瑟雷带着坏笑说出了这句话。
少女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就被可怕的乌云所掩盖。
“哥哥是笨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今天哥哥没有饭吃~!”
“对不起啦……”
“不行~!”
结果立场完全没有改变嘛……
“刚回来就对人家说那么过分的话……一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少女对着墙壁一动不动,眼中似乎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正在闹别扭的少女名叫凯瑟琳(Catherine),是艾瑟雷所负责照顾的两个孩子之一。艾瑟雷在六年前接手了这个家庭,亲眼看着凯瑟琳从怕生的孩子成长为活泼好动的少女,这是让他感到十分欣慰的。
活泼好动是好事,但凯瑟琳有着穷孩子的倔强,总喜欢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为此艾瑟雷时常头痛不已。凯瑟琳这番说话也是认真的,因为艾瑟雷在教训他们的时候,最常用的惩罚就是“没有饭吃”。
这真是……变成最糟糕的情况了……
“哎……”
艾瑟雷长长叹了一口气,宣告放弃抵抗。
“没有饭吃,只好吃苹果度日了,真凄惨哪。”
艾瑟雷的手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苹果,然后又出现了一瓶圣水。
“啊,哥哥一个人吃苹果,好狡猾。”
艾瑟雷缓缓倒出了四分之一瓶圣水,待苹果洗干净后,装着圣水的瓶子又突然凭空消失了。
这个类似魔术的小把戏是冒险者专属的仓库服务,由掌握着整个王国物流体系的卡普拉公司(Krafa)免费提供。其实这是一个完全的瞬间移动系统,装备与补给并不是直接由冒险者携带,而是待有需要时再将其瞬间取出或放入。这个系统不仅方便快捷,更大大提升了冒险者的战斗力。
并不是所有液体类物品都能这样玩弄,若是贵重的药水和酒类,哪怕是倒出一滴都是不能再放回去的。相反,便宜的圣水没有监控的必要,因此艾瑟雷经常进行这种偷工减料的把戏。
这个系统乍看上去非常的不合理,但随着冒险者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人们也对此习以为常了。而且这个系统只接受已经登陆过的“冒险者专用物品”,要放一块特定的石头或是树叶进去是不可能的。换言之,这个系统无法投入,也从来没有计划过投入民用。
“那就给你吧,接住哦。”
“不要……”
没办法,艾瑟雷只好走到少女身后,轻轻搂住了她的双肩。
“对不起,凯特。”
“……”
凯瑟琳用双手接过苹果,头却埋得更深了。
“谢谢哥哥。”

房子中央的火炉升起了一缕缕轻烟,醉人的香气渗透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点燃了剩余的香草后,艾瑟雷准备开始打扫房子。说是很脏很脏,但要打扫干净也就半小时的功夫。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子,中央立着一个小巧的火炉,旁边是用干草堆起的简单床铺,破旧的木柜子挨在木门对面的墙壁,并排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除了取暖和煮食,几乎所有事情都要到街道尽头的公用设施解决。
“原来香草是要这样点的。”
凯瑟琳正在坐在火炉边上,出神地看着慢慢燃成灰烬的香草。
“一次不要放太多就好,很简单的。”
“老板有教人家的,可是人家做不好。”
凯瑟琳有点不甘心地说着。
“哎,本来以为凯特是个聪明的孩子,想不到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啊。”
“什么嘛,要是再让人家做两次,人家可是有自信比艾瑟雷哥哥更熟练的。”
“是~~吗~~”
听到少女自信的发言,艾瑟雷忍不住想再捉弄她一次。
“又过了一个星期啊,我想凯特的古诺尔斯语没有退步吧。”
“人家每天都有努力的~!哥哥你想怎么问都可以~!”
“那先让我想一下……”
只要这样稍加诱导,少女就会进入一种非常可爱的状态。
“唔……Blindur er bóklaus maður.”
“无知如盲目,知识就是力量~!”
“Betra er að standa á eigin fótum en annarra.”
“求人不如求己~!”
“Katherine er heimskur.”
“凯特是笨蛋~!”
“说得好,让我们再来一次~!凯特是笨蛋~!”
“凯特是……”
少女突然语塞了,说了两次才发觉,该说她聪明还是单纯呢。
“唔……哥哥又欺负人了,不好玩~!”
“所以说嘛,学习是时刻也不能松懈的哦。”
话虽如此,其实凯瑟琳的天赋已经超出艾瑟雷想象很多了。
古诺尔斯语被称为神的语言,因其晦涩难懂如今只为纪录典籍与魔法之用,很多人穷其一生也未能掌握其皮毛。起初艾瑟雷只是教她好玩的,但是少女不到三年就掌握了所有基础课程,要是继续让她深造,其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人家没有松懈嘛,哥哥你不肯教人家米弥尔式(Inherent Mimir),人家只有自己看了。”
凯特一边在地上划圈圈,一边嘟着嘴说。
“……那个啊凯特,独自学习魔法很危险的,以后不要这样做。”
艾瑟雷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并不希望少女踏足自己的领域。
“咦?原来米弥尔式就是魔法吗?”
“不是,米弥尔式只是魔法的基础……总之这些就不要说了,还有冒险者的事情也是,说出来没饭吃哦。”
“哥哥好奇怪,又叫人家学习,又不许人家知道这个那个的……”
“这是家规啦,家规。哈利昨天已经没饭吃了,你可不要学他哦。”
“唔……哥哥又来了,整天冒险者前冒险者后的,原来就是想人家没饭吃……”
“呃……”
碰到这种情况,艾瑟雷总是很难给自己打圆场,那就只好转移话题了。
“唉呀,如果凯特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气,恐怕就很难找到对象了。”
“唔……!”
似乎是对这个话题没准备,少女的脸突然变得一阵红一阵绿。
“我家的凯特已经是水灵水灵的十三岁了啊,要是这样就嫁了出去,哥哥该怎么办呢?”
“人……人家才没想过这种事情~!”
“来嘛,让哥哥检查一下脸蛋。”
由不得少女挣扎,艾瑟雷一双大手捧起了她的双颊。
话说今天是第二次捏她脸蛋了啊……
“形状……100分,色泽……100分,雀斑……0分~!”
“……”
本以为少女会再次发作的,但此时的她却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哥哥怎么说都好,人家不会在意的。”
“……哼,又不好玩了,放弃放弃。”
少女已经习惯了艾瑟雷的爱护方式,但是他却没有习惯少女的成长,这种如同孩子般的嬉戏,在今后只会越来越少吧。
这个孩子,从何时开始懂得迁就他人,懂得猜度他人的想法了呢?
“为了表扬凯特学习进步,我们今天吃鱼吧~!”
“嗯,谢谢哥哥~!”
看着少女的绽放如花的笑容,艾瑟雷在以大笑回应的同时,却不禁感到一丝失落。

午餐很快就结束了。
作为一天中最重要的一次进餐,人们常常是带着既庄重又兴奋的心情进行的。
普通人家的菜单并没有什么选择,黑麦面包与若干蔬菜的搭配几乎就是全部了。奶酪和鸡蛋偶尔会吃一次,鱼类和肉类则是盛大节日的奢侈品,一年也难看上几眼。一般人家也会自制一些麦酒佐餐,不过教会禁止圣职者饮酒,所以艾瑟雷并没有把饮酒的习惯带到这个家里。
艾瑟雷原本并不习惯又干又硬的黑麦面包,不过他还是耐心吃完了两个。虽然黑麦面包不是什么高级食品,但它所带来的充实饱腹感并不是肉类可以比拟的。
相比之下凯瑟琳实在太过狼吞虎咽了,她足足比平时多吃了一倍的面包,有好几次还差点噎得哭出来了。
原本烘烤得焦脆焦脆的两条鲱鱼,现在只剩下火炉边上一堆零碎的骨头。
“怎么啦?凯特不是说要留一半给哈利吗?”
艾瑟雷故意用奇怪的腔调揶揄说。
“这……都怪哈利自己跑掉啦,人家才不打算独吞的。”
用餐前立下了豪言壮语的少女,现在是一只偷偷抹着嘴的小馋猫。
“啊啊,这是哥哥特意奖励凯特的,记得不要和哈利说。”
“嗯,人家不会说的,谢谢哥哥。”       
“午餐也不回来,那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偏偏还是这种时候。”
说到这里,艾瑟雷不禁皱起了眉头。
继声援国王的示威过后,昨天王城外围又发生了针对市民的恐怖袭击,据说死伤已经超过了一千人。为了防止类似事故再次发生,如今首都已经实施了宵禁,所有市民均不得于夜晚外出,擅自出城更是被严格禁止。
“哥哥,哈利他不会出事吧?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凯瑟琳不安地抱紧了双脚。要不是她早上睡过头,也许哈利就不会独自跑出了吧。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城内的保安比平日还要严密,只要他不跑出城外就没问题了。”
“可是,哈利不是最喜欢跑出城外吗?”
“别怕,哈利今天没鱼吃,这不就是最大的惩罚了吗。”
艾瑟雷尽力安慰着少女,不过他也认为这并没有说服力。
“话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赶快准备教堂的工作吧”
“嗯,昨天的作业已经改好了,就放在桌子上。”
“我看看……”
说着,艾瑟雷随手抓起了几份作业。
“批改得真不错啊,看来也是我退休的时候了,啊哈哈……”
“哥哥又乱说话了,村子的事务都是你一个人打理的,没有人能接班呢。”
“有凯特一个人我就放心了,哈利什么的我才不管,他能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啊。”
“嗯,人家也想变得像哥哥一样能干。”
对话之间,凯瑟琳已经把餐具收拾好了,她转而坐在艾瑟雷身边。
“等到形势好转一点,我就帮凯特在大圣堂安排一份工作吧,抄写员怎么样?”
“……还是不行吗。”
稀松平常不过的话语触动了少女的心事,她只是低声嘀咕着。
“不是说好了吗,不许说那个词。”
“人家也想像哥哥一样,成为一个出色的冒险者……”
“……再说就要惩罚了哦,晚饭晚饭。”
“成为了冒险者就能帮助更多的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啊,为什么哥哥就是不明白。”
“……太辛苦的事情,让哥哥一个人做就好啊。”
艾瑟雷是知道的,自从自己成为家庭的支柱,他就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两个孩子憧憬的对象。无意之间,他也将自己的任性和倔强带给了他们。一旦出现这种单方面的质问,原本和睦的气氛总会变得异常僵硬。
“哥哥也说过,人家已经是大人了啊,那为什么……”
“不,在哥哥心中你们永远是小孩子。”
成年人的世界,艾瑟雷不懂得解释,也不想向他们解释。
对他而言,能够看着这两个孩子的笑容,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我们走吧,该去教堂了。”
艾瑟雷苦笑着向凯瑟琳耸了耸肩,随即拉起了她的手。
“嗯……”
察觉到艾瑟雷的苦处,少女也没有继续争辩。
到头来,还是要让这个孩子迁就自己的任性吗……
“话说回来啊凯特,最近学习有碰到什么困难吗?”
“当然有啦,人家还有很多要请教哥哥的。”
“嗯嗯,凯特尽管问吧……”
少女眉飞色舞地倾吐着心中的一切,男子则是静静地聆听着。
大家都知道,这段路程无法一起走到终点。
所以不能放手,一刻也不能放手。
只希望心意再靠近一点。
即使想说的话永远也说不完,少女还是在尽力倾诉着。
也许少女察觉到了吧,只有大人才会向烦恼屈服,所谓成长的烦恼,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凯特,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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