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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老烦的呐喊融化在温暖的春风里四处飘散,又有无数痴男怨女的心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痒痒地骚动起来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阿然开车杀往延庆。阿然说就算再怎么节省,也至少得拍一两场外景,首选目标是一段荒废的野长城。
我直接把阿然带到了八达岭,阿然坐在车上不肯下来,皱着眉头看我:“大哥,我要的是野长城好吗?”
“知道,你下车跟我走就是了!”
我带着阿然从容地穿梭于人山人海的游客间,街边是鳞次栉比的旅游纪念品商店,我们在某个不引人注目的缝隙处拐了个弯,遁入了一片幽静的山林。沿着山路向上,抬头望去,一段野长城就横亘于群山环抱中,深灰色的烽火台在半山腰上傲然耸立着。
这片山林人迹罕至,耳畔全是高低婉转的鸟鸣。阿然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嘴角已经浮现出了笑意。
爬过一段崎岖的山路之后,我们登上了烽火台,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和蜿蜒在对面山脉间的八达岭主长城尽收眼底,无数攒动的人头正沿着城墙缓慢地移动,我们这边却空寂得只剩下了风声。
阿然站在烽火台中央四处环视了一会儿,然后从这头跑到那头,张开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方框,模拟着摄像机的镜头,从各个角度观察着取景效果,最后她回到原地,满意地张开双臂做了个深呼吸:“太好了,完全符合我的理想。等咱们正式过来拍的时候应该就没有桃花了,不过我觉得一片翠绿更能把长城巍峨的感觉给显出来。最棒的是这地方竟然没有人,连清场的麻烦都省了。小屠,你可真是屈才了,你要是混影视圈,肯定能成为一个非常牛逼的……剧务、助理什么的。”
“你就直接说我适合当碎催呗,”我自嘲道,“我谢谢您了!”
“你非要这么给自己定位我也没办法。”阿然走到烽火台的围墙边,胳膊一撑,轻盈地坐了上去。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怕她会一不小心栽下去。
“别动!”阿然比着手势制止了我,“往后退一点……再退一点……好,从这个角度看,我是不是和我身后的长城上那些人的高度差不多,如果用镜头取景的话,我看上去是不是好像能和他们融为一体的感觉?”
我前后左右稍稍挪动脚步微调了一下视角,然后点点头:“嗯,现在差不多是你说的这样。”
“那你往前走几步,再往右走几步……这下怎么样?我看起来突出了很多吧,相对于后面那些人?”
“是,形象一下高大起来了,让我想起了江姐、秋瑾什么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Perfect!”阿然打了个响指,“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这幕戏我已经在心里设计过无数遍了--这应该是男女主角相识以后的第一次郊游,两个人并肩坐在城墙上,女主在柔声细语地谈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都是那种很实际的想法,买房子、生孩子、存票子等等,而男主却在望着远山走神,脸上带着一种迷惘和憧憬相互混杂的表情,他心里想的和女主完全不一样。后来,他不由自主地对女主说出了那些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人提及的梦想,女主虽然很爱他,但是作为一个务实的人,她不能理解男主这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于是此时改为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最后男主看出女主的不理解,两个人一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两个人的背景就分别以融入人群和突出于人群作为对比手法,怎么样,是不是很棒的一幕戏?”
“听着还行,”我无所谓地靠在了围墙上,阿然的两条长腿就耷拉在我的肩膀旁边,“反正文艺这种东西,永远是理解的人才有共鸣、不理解的人怎么看都像装逼。”
“自己知道不是装就可以了。”阿然晃荡着双腿望着远方,脸上浮现出她刚刚形容过的那种迷惘和憧憬相互混杂的神情,“我发现人一旦长大,梦想就像忽然变成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你很难去大大方方地开口告诉别人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因为你怕受到打击、受到嘲笑。有时候你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一切的人,你鼓起勇气对他说出了你心中所想的一切,但如果他也不能够理解你,你一定会感到难以言说的绝望。这种绝望在我看来非常具有文艺美,但是在现实中会是很痛苦的事情……”
阿然像是突然从遥远的地方回过魂来一样,神情专注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还比较幸运,总算还有你这么个志同道合,愿意陪着我一起做梦一起发疯的朋友。”
“别,”我立刻摆出了一脸淡漠的表情,“我宁愿你把我的做法理解成闲得难受、吃饱了撑的,总之千万别往上面加任何崇高的定义,更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友谊或者是什么狗屁理想,你要非上升到这个高度,这事儿我还就不干了!”
“我知道你这人一向拒绝高尚,”阿然悲天悯人地看着我,“但是理想这东西真的有什么高尚可言吗?也许对于某个个体来说它高于一切,但是放到人群里,它也不过就是一种本能,甚至可以说人人与生俱来,只有切合实际与不切实际的区别、多数与少数的区别。为什么我们可以毫不脸红地坦率说出自己想发大财、想长生不老、想多泡几个帅哥美女,却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写一首歌、想出一本书、想拍一部电影?它们的本质真有那么不同吗?物质占有或是精神排泄,说穿了都不过一己私欲而已!”
阿然扭头看着八达岭长城上那些正奋力向着巅峰处的烽火台攀登的人们,扬起手臂冲他们挥了挥。几个偶然看到的人也抬起手臂向我们致意,阿然高兴起来,把手拢在唇边喊道:“嘿,告诉你们,我想拍一部电影,就像你们想找一份好工作、想买一套大房子、想嫁一个如意郎君一样,我们都一样的高尚,也一样的庸俗,我们都是一样的!!!”
山风卷起漫天狂舞的粉红色花瓣,对面的人们根本听不到阿然在说些什么,但是仍然不断地向我们兴高采烈地挥着手。
“看,他们同意我了!”阿然骄傲地昂起头冲我笑,脖子上长长的红色围巾在风中上下翻飞。我看着她,像看着一团活色生香、激情澎湃的明媚火焰。
阿然没注意到我的出神,跳下城墙,拍了拍她刚刚坐过的位置:“来,坐上来让我找找感觉,到时候这场戏可是你来演的。”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城墙上,毫无屏障的高度感让我有些微微的头晕,但是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阿然用手比划出取景框,对着我看了又看:“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吧,没准儿能让我找到点儿灵感。
我对着苍茫的群山叹了口气:“我在想我姥爷。”
“你姥爷?有什么故事吗?”阿然歪过脑袋,感兴趣地看着我。
“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小时候家里所有大人都要上班,只有我姥爷一个人退休在家,所以每天带我到处玩儿,还有钱买好吃的给我。后来他去世了,我很怀念他。”
阿然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起来:“你觉得坐在这个地方,能让你回想起逝去的亲人?”
“不是,其实我是在想你刚才说的理想问题。我怀念我姥爷是因为我从童年时期到成年之后一直都在羡慕他,退休的生活实在太美好了,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人给你发钱,所以我从小到大的人生理想只有一个--赶紧退休!当然,翻译得更直接一些那就是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这就是我的理想!”
阿然沉默半晌,最后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得承认,再无耻的理想也是理想啊!”

我们在山上流连到夜幕降临,才从郊区返回城里。宽阔的公路上,大脚欢快地向前飞奔,所有的车窗都被卸掉了,我们尽情享受着微凉的夜风,扯着脖子跟着录音机一起放声高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oh,no……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阿然斜着身子歪在座位上,褪去了鞋袜的两只脚高高翘起搭在窗边,散开的长发随风飘飞,舞动出无法言说的妩媚风情。我那颗本就已经在春光中躁动不安的心越来越难以按捺,趁阿然不注意,我猛地把车拐上了一条无人的岔路,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不由分说地纵身扑上,气喘吁吁地将阿然压在了身下。
阿然的肢体无比自然地和我缠绕在了一起,我们难舍难分地拥吻着,小小的车厢内天旋地转。当我企图动手解开阿然的纽扣时,阿然却突然开始了反抗,她不断地推开我一次又一次探向她衣服里面的手,并紧咬牙关再也不肯配合我继续纠缠的嘴唇,原本的激情缠绵渐渐演变成了一场搏斗,最后,筋疲力竭又恼羞成怒的我翻身坐起,冲着阿然的脸咆哮道:“你丫到底是为什么呀?”
阿然像一头小兽般气咻咻地盯着我看:“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同同演女主角?你完全可以说服她放弃的!”
我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因为你不想亏欠得太多,你想让良心上好过一点儿,对吧?那么我也一样,我们都不想把事儿做得太绝了。”
我沮丧地垂下了头,把脸深埋在阿然的肩窝里,耳边全是自己起伏不定的喘息声。
“那等这件事过去了呢?”我不甘心地咬住了阿然的耳垂,“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哪一天,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阿然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了我汗湿的头发上,“可是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让它过去呢?”
有热热的东西在我的喉间翻滚,我把头紧紧地靠在阿然的胸口上,发出了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同同自己已经帮我们解决了--她答应出国,也许就在我们的电影拍好以后,这也是她爸能拿出钱给咱们的主要原因。”
阿然望着窗外的星光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喃喃地对我说:“小屠,对同同,我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后悔过……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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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What???”
我告诉阿然这件事的时候,阿然正在一张纸上焦头烂额地计算着租用各种设备所需要的大概花销。听了我的话,阿然悲愤地抬起了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阿然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第一,同同是圆脸,现实中看着好看,放在镜头里就没法儿瞧,你不会不知道摄像机会把人像拉宽的常识吧?樱子那种瘦削的脸型才会上镜。第二,同同的气质根本就不对呀。虽然剧本还没写出来,但是我跟四爷已经做过基本的人物设定了,女主角应该是那种有一定社会阅历,很独立但同时也很现实的类型,你觉得同同像吗?就她这种一看就是乖乖女、大小姐、又天真又烂漫的类型,你说让她怎么演?第三,这样出尔反尔的,我怎么跟樱子说?咱们还指着人家帮咱们呢,总不能上来就先得罪人吧?”
我不慌不忙地逐条反驳阿然:“第一,反正咱们要拍的也是现实主义题材,不一定非得要求女主角达到国色天香的地步吧?普通点显得更真实,再说樱子也未见得就漂亮到哪儿去了;第二,要按你的说法,演员是什么样的人就只能演什么样的人?那反面角色都得找在现实生活中就坏的人演啊?再说同同以前还一直在学校里演话剧呢,多少也有点表演的功底。第三,得罪樱子不合适,得罪同同就合适?怎么说钱也是人家找来的,而且现在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你不让她演,她一翻脸咱们这片儿可就彻底别想拍了。樱子也是圈儿里混这么长时间的人了,这个道理她也应该能明白,谁拿钱谁说了算啊,你以为导演都能自己做主?再说樱子本来也没非争着要演,不都是你说的吗?”
阿然烦躁地挥了下手:“反正我觉得同同不合适,演话剧和演电影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儿。是,她给咱们找了钱咱们应该感谢她,可我要是拿着钱拍个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东西出来,那我还拍它干吗?”
“看看,你这就不成熟了吧?如果梦想仅仅只是梦想,那你把它想得多美好都没关系,可是当你一旦想把它变成现实,那就是向失望不断妥协的过程。强行安排个演员算什么呀?投资方把导演的想法强奸得一塌糊涂的多了去了,你想要钱拍片你就只能接受,除非有朝一日混成有名的大导演,那都不见得事事都能你自己说了算呢。就像咱们这种空有一腔理想,其实什么都不是的,不都得慢慢熬着嘛,你以为你就特殊到哪儿去了?”
阿然沮丧地坐在了椅子上:“我现在怎么觉得这事儿越来越像一场噩梦了?”
“我觉得吧,这就得知足常乐。”我继续开导阿然道,“你想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多少人都和你一样想拍电影,但是人家一分钱都找不着,永远只能是个梦。你再怎么说也还有5万呢,还有这么多人帮着你,干吗还一脑门子不高兴啊?你就想想我们,我们这么跟着你屁股后头瞎忙能落着什么好处?还不都是陪着你高兴嘛!”
“话是这么说,可既然是做一回梦,谁不想把它给尽量做圆点儿啊,说不定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呢!”阿然仰面朝天叹了口气,“跟你说实话吧,虽然明知道不太可能,但其实我心里一直还是抱着那么点儿拍胶片的幻想的,没想到最后别说拍胶片,就是转胶片都不可能了。”
我皱了皱眉头:“我还真就不明白了,干吗非得要胶片啊?那玩意儿死贵死贵的!我听说现在好多大导演都改拍高清了,有高科技不使,非得烧钱心里才痛快啊?”
“废话,那是他们玩儿胶片玩儿腻了,我可是连摸都没摸过呢。真喜欢电影的谁不想拍胶片啊?那是一种情结,懂吗?只有那种粗糙的颗粒质感才能真正体现出电影的感觉,高清怎么能比啊?说白了跟单本电视剧有啥区别?当然我也知道这个梦做得大了点儿,高清也就高清了,结果都到这当口了,又在演员的事儿上给我添堵。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担心四爷的剧本也给我写砸了,那可就真彻头彻尾成了噩梦了。”
“那同同的事儿你答应了?”
阿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看着我,过了好半天,忽然表情扭曲地用力甩了一下头:“我真觉得不行,怎么想怎么不行。”
我一下泄了气:“得,我也算是跟你苦口婆心了,你要实在不愿意,你自己打电话跟同同说,什么结果我就不管了。同同要是说不拍了倒也正好,省得我还得天天跟人家面前演戏,我就多余受这罪。”
我掏出手机找到了同同的号码,把手机递给了阿然:“给,你跟她说吧,早说清楚了早干净!”
阿然把大拇指放在绿色的拨出键上,反反复复摩挲了半天,就是没能按下去。最后,阿然咬牙切齿地拨了另外一个电话号码:“四爷,女主角的戏份给我尽量减少,能减多少就减多少,你要是有本事写个没有女主角的就最好了!”

四爷当然不可能真把女主角给写没,因为同同一知道阿然同意让她演,就立刻屁颠屁颠地找四爷去了,让四爷一定要多写几场男女主角的亲热戏,越甜蜜越好。
四爷为此相当苦恼:“一边儿是导演、一边儿是投资方,我到底听谁的呀?要么我不愿意写剧本呢,就这些破事儿你就没法弄,人人都能跑来发表意见提要求,烦不烦啊!还是写小说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说起来我最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你说我下本小说写什么题材好啊?留学的题材是打死不能再写了,看来我还得转回这个诲淫诲盗的路子上来,但是想了好多题材,总觉得缺乏一种内在力量,外在的卖点也不够。唉,创作如此痛苦,我却如此执着,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
我点点头:“嗯,是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啊!”
四爷怒发冲冠拳脚相向,我急忙安抚道:“说正经的,说正经的。我建议你先踏踏实实把剧本写完,然后你就写写咱们拍电影的事儿得了,这么不着四六的题材,应该也算有卖点了吧?”
四爷立刻转怒为喜,冲我竖起了大拇指:“屠老师,怪不得同同老叫你老师呢,有前途!!!”

换主演的事情,樱子很平静地接受了,倒是老烦跑来唧唧歪歪地替人家打抱了好几天不平
“你们这就纯粹是拿人开涮,我都不希的说你们,也就是樱子大度,不爱跟你们计较,要不然我真得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不过不演也好,省得让小屠借机占便宜。”
“靠,这个便宜我还真没什么兴趣。再说我不占便宜,你以为你就肯定能占着什么便宜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好像樱子也没答应你什么吧,要不然那天能当着大家伙的面儿那么撅你?”
“那是人家小姑娘腼腆!最近我们都单独约会好几次了,我觉得她对我还是相当有好感的。”
“是对你有好感,还是对你的钱有好感啊?”我和四爷挤眉弄眼地一起坏笑了半天,“没事儿,继续拿钱砸,砸到晕为止!”
“嘁,给喜欢的人花钱是一种幸福,懂什么呀你们。”老烦推开窗户,痴痴地望着窗外那棵刚抽出了新芽的老树,“唉,又是一年的春天啦,你们说,我的春天也该来了吧?”
我和四爷窃笑着没有回答,老烦雕像般地在窗前伫立了很长时间,忽然冲着窗外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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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狂欢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全部人马再次齐聚在我家里,等着同同宣布从他爸那儿带回来的消息。卧室的地毯上,我们几个靠墙坐了一排,同同摆弄着衣角坐在我们对面,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我爸说……跟你们聊天还是挺愉快的,但是……”同同咽了口唾沫,每句话都说得有点艰难,“但是他以前投独立电影也就是为了过把瘾,现在瘾也过得差不多了,就算再投电影,也要投有回报的商业电影了。他觉得……你们虽然挺有理想也挺有想法的,但是一看就知道没太多经验,再说到现在连个成形的剧本都还没有呢,几乎相当于空手套白狼,所以……他不太可能把钱扔到这么不靠谱的事情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沉默着,阿然的脸色更是近乎绝望。姜还是老的辣,谁都没想到这个周总的真实想法和昨天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居然大相径庭,看来我们着实是高兴得太早了点。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被胜利的假象冲昏了头脑都不知道及时行乐,那么从现实中清醒过来之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不过还不算太糟,”同同停了一下,对我们笑笑,“我昨天纠缠了我爸一晚,撒泼耍赖什么招儿都使了,最后我爸答应给我5万,我愿意拿去帮你们拍电影就拍,就不用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了。不好意思,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不知道……5万够用吗?”
大家全都扭头去看阿然,阿然面色苍白地垂着脑袋,下巴抵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喃喃地开口道:“讽刺啊,真是够讽刺的!我当年辞职的时候手上也有5万呢,要是早知如此,我何必非等到今天?其实说实话,昨天聊那么热闹我也没完全当真,毕竟是头一次拍东西,拿大投资根本就不可能,这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想着能有个十万上下,拍个小成本的高清,省着点儿拍,拍完了再能凑点儿钱转个胶片,我就绝对心满意足了。可是5万……5万能拍什么?MV?网络视频短片?那跟我以前拍着玩儿的那些DV能有什么太大区别啊?你们说我等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不就是想找机会稍微多拿点儿投资拍个像样点儿的东西吗!当然,同同,我这不是埋怨你啊,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够意思了,我就是自己发泄发泄。”
樱子挥了挥手:“哎呀,别那么悲观好不好?也不见得5万就拍不出个像样的东西来啊!当然这点儿钱转胶片是肯定没戏了,但是如果你片子真拍得好,到时候再找后续投资也不是不可能的。再说这样其实也有好处,你要是能用特别少的钱拍出一个好片子,那你的东西就会很容易成为圈内的典范,就会经常被人拿出来说,这样你很快就能小有名气了。还有就是,投资方既然表明态度不参与,那就不会有人催你的进度,你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把剧本写好、做好详细的拍摄计划,确保一旦开拍后可以很快地完成整个拍摄过程,这样又能节省一部分成本。我跟你说句实话,真想拍片儿的,就算要着饭凑钱都能拍,何况你这儿还有现成的5万呢?钱上的困难只要想办法怎么都能克服,关键就看你决心有多大。”
阿然沉吟了很久,最后冲四爷扬了扬下巴:“行吧,情况你也了解了,咱们剧本现在就一个核心原则--怎么省钱怎么写,但是还得有情节、还得好看。场景越少越好、越简单越好,最好就能全部利用咱们现有的场所,主要人物最好就男女两个,其他人能少露面就少露面,总之一切以省钱为编故事的核心原则,不难理解吧?”
“理解倒是理解,问题是……”四爷愁眉苦脸地说,“要不然就写个俩人在屋子里从头到尾纯聊的?就像《梦想照进现实》那样?”
“你要真能写出来我也佩服你,问题你不是王朔,我也没办法把老徐请来演,连个腕儿都没有,谁愿意花那时间听咱们聊啊?自己回家找哥们儿聊好不好?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编故事去吧。说到演员的问题,我看咱们也内部解决一下得了,这事儿我琢磨很久了,外面请人的话,就算找几个学生不要报酬,怎么也得让人家吃好喝好了吧?怎么也得负责人家的交通费吧?还是自己人怎么都好说话些。我觉得吧,小屠是天生就有演戏的天赋,这个我了解;樱子呢,怎么说也是科班出身,以前正经也学过表演,再说你们俩形象也比较合适,干脆男女主角就定你们俩得了,怎么样?”
阿然认为我有演戏天赋,这并不奇怪,虽然我从小到大连个联欢晚会上的小品都没正式表演过,但是从小我就会在上学路上、在无所事事的时候自编自演出各种滑稽的独角戏,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我喜欢逗人开心,那是因为在他们笑的时候,就看不到那些你不愿让他们看到的东西。一个爱演戏的人,通常是因为他没有勇气真诚。
我没有提出异议,樱子也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行啊,让我演没问题,不过我就是平时比较忙,你不怕我耽误你们的时间吧?”
“没事儿,我们尽量照顾你的安排就是了,别人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老烦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那什么,让樱子演我肯定是没意见。但是小屠……我觉得他要能演,那我也能演……我上学的时候还演过话剧呢!”
我乐了:“你不就演一匪兵甲,上台一句台词没说就让人一枪给崩了!不过没关系啊,你愿意演你演,我还真不爱受那个累!”
阿然为难地看着老烦:“这个吧,真不是演技的事儿,主要是小屠的形象和气质比较符合角色需要。我不是说你形象不好啊,问题是我们不是要拍不靠谱地活着么?你自己也说了,你挺靠谱的呀,一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不像小屠,天生就一副混混样儿。”
老烦踌躇地看看我又看看樱子:“那……你们不会拍接吻戏、床上戏什么的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樱子白了老烦一眼,“你是我什么人啊,管这么宽?”
老烦被噎得没了词儿,阿然赶紧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四爷,咱们照顾下老烦感受,亲热戏尽量少啊,本来我也不是很愿意靠这个吸引眼球儿。”
四爷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这东西越来越没法儿写了?”
“写不出来就憋吧,憋到最后肯定能憋出点儿什么来,我相信你。”阿然鼓励地拍了拍四爷的肩膀,“那就先这么着,大家各忙各的先,我现在赶紧去找我电影学院的朋友问问,租设备一天得花多少钱。对了,同志们,等电影一开拍大家就准备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吧,盒饭都只能吃最便宜的,还得做好思想准备,万一到最后钱不够了,只能大家伙儿凑凑,算是我朝你们借的,反正已经上了贼船,都到这会儿了,就谁也甭想下来了。”
阿然说完刚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来:“同同,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了!”
同同只是冲阿然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大家都散了,四爷也到外面四处溜达找灵感去了,只有同同和我还面对面地坐在原来的位置。
“挺失望的吧?”同同用手指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画出各种各样的线条。
“我没什么,主要是阿然,她可能抱的期望太高了。其实我觉得你爸能拿5万给我们就够不错了,我们跟他非亲非故的,说要拍电影也纯属突发奇想,你爸都玩儿了一辈子鹰了,没让我们这帮小家雀给啄了眼那是很正常的。”
“其实这5万……也是有交换条件的……”同同用手掌在地毯上反方向抹了一把,所有的线条全都消失不见了。
“什么条件?”我有点儿紧张地问道。
“不用担心,跟你们没关系。”同同的笑容里有若隐若现的忧伤,“主要是我!我爸一直想让我出国留学,最好是移民到国外,可是我一直都不愿意去,我不想离开北京,为这事我爸一直很头疼。昨天我答应他,只要他肯拿钱帮你们拍电影,我就顺他的心意出国去。从小到大,我答应了我爸的事情,是不会食言的……”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我知道我应该装出惊讶、不舍的样子,我应该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虽然出国听起来不是什么坏事,但我深知一个人被强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是什么样的滋味儿,而同同完全是为了我……在这一瞬间,我竟然失去了虚伪的勇气。
不知静默了多久,我听见同同小声地问道:“屠老师……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我赶紧点头:“你说。”
“我想……这个戏的女主角……能不能让我来演?”
“什么?”我愣住了,“可是阿然已经说了让樱子演了,这个……我怕她不好改口……”
同同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少见的倔强:“本来这件事情,也没有道理她一个人说了算。你们有你们的电影梦,我也有我的明星梦,不可以吗?要圆梦,也应该大家一起圆。”
我无奈地叹气:“问题是演我们这电影也成不了明星啊,能拍成个什么爷爷奶奶样儿都不知道呢。”
“那你们也还是要拍的,不是吗?一样的道理!”
我默默无语地看了同同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行,我帮你跟阿然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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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自从失去了拿压岁钱的资格起,过年对于我来说就再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不得不被迫坐在一堆七大姑八大姨中间,听着她们炫耀自家孩子又进了哪个外企、又考上了哪个大学的研究生、或者做生意又赚了多少钱,到了再无可炫耀的时候,她们便会意犹未尽地把矛头一致对准我:“都这么大了,总得找个工作嘛,天天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好不好的先干着,别眼高手低……要不然让你姑父帮你想想办法?他路子广……”
而我那些堂表兄弟姐妹们,就凑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哪家外企的工资福利高、今年房价又涨了多少、移民的话去哪个国家比较好……
我没办法把自己变成聋子,但我至少可以让自己装成哑巴,在这种场合中我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保持沉默,只有老妈时不时地唉声叹气一下:“唉,我这个儿子,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他去吧,我是管不了了。”
我得承认,每当这个时候,负罪感还是会跳出来折磨一下我自以为冷硬的心灵的。

患上过年恐惧症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到了初四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大家全都是一肚子牢骚。
四爷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述了一对他初次见面的远房亲戚:“我妈跟他们说我不愿意上班,就愿意在家写作,这两口子说:写作?这种东西能当正经事做吗?退休以后写写就可以了。我妈又说我已经出版过一部小说了,这两口子又说:啊?了不起了不起,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我们家也出了个作家了。我说可是我写的第二部小说就没有哪个出版社再肯给我出了,这两口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那什么……继续努力吧,然后一晚上都没再搭理我。”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怎么感觉势利眼是所有亲戚们的通病呢?老烦你这个国家公务员应该没我们这种烦恼吧?”
老烦撇了下嘴:“哪儿啊,我们家那些亲戚更烦,一见着我就是:怎么还没交上女朋友啊?这岁数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吧?是不是眼光太高啦?别太挑了,差不多就行了……真是的,我挑什么了我?要能找得着我不是早就找了么!”
阿然笑着总结道:“所谓亲戚,就是那些打着关心你的旗号,时不时给你添一下堵的人--成功人士不适用此定律,成功人士可以给亲戚们添堵。”

为了能在明年过年的时候扬眉吐气一把,我们摩拳擦掌地决心一定要在这次的电影上搞点儿名堂出来,四爷也准备年一过就摒除一切杂念,心无旁骛地开始想故事。但是过完年的第一天,同同就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同同她爸马上要去国外的分公司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我们只有两个选择:或者耐心等同同她爸回来再说,或者豁出去现在就谈。
我和阿然都比较倾向于后一个选择,阿然是怕夜长梦多,而我是实在不愿意把跟同同的感情牌打得时间太长。
“你就不能随便想个故事出来吗?立刻、马上!”阿然急得揪着四爷的脖领子,恨不得从他的脑子里生挖出点儿什么来。
四爷一脸苦相:“这是能随便的事儿吗?你这么逼我我更想不出来了!”
阿然无计可施,跟刚从老家回来的樱子紧急磋商之后,决定真的豁出去了,就光带着现有的想法去找同同她爸,想出了什么就说什么,还没想出来的也实话实说,并落实到书面上做一个策划草案。为了避免我们说外行话露怯,樱子答应跟我们一起去,甚至还帮我们一人捏造了一篇和影视相关的履历,我们顿时一个个从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变成了至少编剧或指导过几部优秀DV作品的青年影像工作者。为了显示剧组人员充足,我们把老烦也一起叫上充数,因为有樱子在,老烦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两天后,在一个高档写字楼的宽敞气派的办公室里,同同的父亲周总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一群乌合之众。我们都有点儿紧张,但是周总对电影事业所表现出的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热爱很快就让我们放松了下来,阿然和四爷开始对电影的构思侃侃而谈、樱子对电影的前景进行了一系列有理有据的展望、同同更是在一旁对我们进行了添油加醋的吹捧。周总看上去对我们的想法颇感兴趣,滔滔不绝地发表了很多个人见解。气氛越来越轻松融洽,我们相谈甚欢,周总甚至开始设想如果投资大手笔一点,可以拍成什么样的效果、可以请到哪些知名演员,每个人都兴奋得满脸通红,一种前所未有的膨胀感充斥在我们的胸口,我们几乎就快要得意忘形了。
最后,周总让我们把资料留下,他好好看看后会尽快做个决定,到时再跟我们联系。我们意犹未尽地跟周总握手道别,出门之后大家直奔饭馆,准备先暴搓一顿以纪念我们的初步胜利。
每个人都喝了点儿酒,阿然很快就微醉了,语无伦次地来回来去说着车轱辘话,无非是关于她的那些电影梦想;同同一直话不多,她对阿然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淡的戒备和疏远;樱子跟老烦眉来眼去、窃窃私语,手里一直在摆弄着一部Iphone手机,亮闪闪的屏幕晃得人眼花缭乱。
“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你丫装的什么大款?”一起上厕所的时候,我忍不住揶揄老烦道,“那部手机少说也得4、5000吧?刚在杂志上看见过介绍,都快被吹上天了,连同同都没舍得下手买呢。”
“嗨,就是个新年礼物么,”老烦无所谓地说,“钱留着也是留着。”
只要一沾上女人的边儿,老烦就变得特别拿钱不当钱了。

在饭馆里聊到深夜打烊,大家还不想散,四爷提议道:“去我们家附近的酒店唱歌去吧,那儿12点以后KTV包房一块钱一小时,就为挣点儿酒水钱。”
这好办,我们是绝对可以拉下脸,做到滴水不沾干唱歌的。于是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赶到了四爷说的地方,一进大堂便咋咋呼呼地对KTV领班嚷道:“一块钱一小时是不?给我们来两块钱儿的!”
进了包房,我第一个抢过拿起麦克风,嘻嘻哈哈地对大家说:“来来来,我先给你们唱一个咱们剧组的组歌--《死了都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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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屠老师,你一定很讨厌情人节吧?”2月13日那天下午,同同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很多男人都讨厌啊,觉得这种节日就是崇洋媚外、华而不实、给商家提供赚钱的借口,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我才没那么狭隘呢,看见大街上那么多男男女女抱着玫瑰巧克力甜甜蜜蜜走在一起,不是挺美好的嘛?美好的东西谁不喜欢,有必要上纲上线么?”
即使隔着电话,我都能看见同同脸上绽开的笑颜,但是停了一下之后,我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不讨厌这个节日,并不代表我就非得跟别人一样去过这个节日、不代表我非得在这一天买一大堆死贵死贵的玫瑰去讨女朋友欢心,这完全是两回事儿。就好像我也不讨厌男人当鸭子,凭正当的体力劳动养活自己嘛,挺好,但要让我自己去当就算了,没什么对错之分,只是不符合我的兴趣爱好而已。我相信能做我女朋友的女孩应该也没那么肤浅,非得要靠这些来证明什么,是吧?”
“好吧,明白了!”同同简单地说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我多少有点儿心虚--当男人不想为一个女人付出的时候,总归可以找到很多借口,但女人恐怕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为了电影的事,阿然让我在近期内一定要尽量满足同同的一切要求,我这会儿不会已经把事情搞砸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在外面使劲敲门,我穿着内裤跑去开了门,被满满一大花篮火红的玫瑰刺痛了双眼,玫瑰后面,隐约露出了同同笑意盈盈的脸。
四爷趿拉着脱鞋睡眼惺忪地凑了过来:“我靠,今年情人节改规矩了?改女的给男的送花了?”
“这可不是送给他的!”同同抱着巨大的玫瑰花篮进了门,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只是想让你有一个最美好的情人节,但又绝不违背你的兴趣爱好。赶紧穿衣服洗脸跟我出门去,四爷,你也一起吧!”

一小时后,我们三个人出现在了大马路的过街天桥上,那个大花篮就摆在我们面前。每当有情侣或年轻女孩走过,我们就从花篮里拿出一枝玫瑰送上前去,一起对人家说:“情人节快乐!”
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立刻躲闪,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着:“不要不要。”
我们说:“这是送给你们的,不要钱。”
他们反而逃得更快了。
也有少数几个带着女朋友的男士接了玫瑰,然后就忙着从裤兜里摸钱包,被我们谢绝之后,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们,对手里拿着的花也不放心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掉了。
眼看到了中午,花篮里的玫瑰也没见少,四爷早已失去了兴致,蹲在一旁边拔着胡子边叹息道:“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想奉献点儿爱心都没人愿意领情。”
“没关系,看我的!”同同抓起一把玫瑰,跑到天桥的栏杆旁边,朝着步行道扔了下去。急匆匆赶路的人们被从天而降的玫瑰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向上看。
我和四爷也兴奋起来,一人抱了一捧玫瑰向下面扔,边扔边对着仰头看我们的人群大喊:“情人节快乐!”、“Happy Valentines Day!”、“I love you!”
人们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得喜悦,有人开始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玫瑰,有人开始蹦跳着伸手去接还在漫天飘洒的那些,还有远处的人不断向这个方向涌来,连公路上行驶的汽车也被这场奇异的狂欢所感染,纷纷鸣笛致意。我们索性把剩下的玫瑰统统揉碎,兜起花篮把所有的玫瑰花瓣抛洒下去,在铺天盖地的花瓣雨中,人们笑着叫着、吹着口哨,整条大街像在开着一场盛大的party……

这个情人节,最终以我们三个在派出所接受了大半天的批评教育而结束,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小民警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你们想给群众增加点儿节日气氛的本意当然是好的,那也不能扰乱社会治安啊!”
从派出所出来,我们三个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地相视而笑。
街上卿卿我我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越来越多了,随处可见的除了鲜花和巧克力,还有红彤彤的福字、灯笼、年画,把每一张脸都映得如此喜庆。
我说:“同同,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永远都不会忘了这个情人节的。”
四爷说:“我一定要把今天写进小说里。”
同同像是没有听到我们的话,嚼着一块泡泡糖看着街边的风景微笑:“又要过年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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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星期六晚上,我、阿然、老烦和四爷浩浩荡荡地穿过喧闹的后海,七拐八绕地钻进了僻静处一条窄窄斜斜的小胡同。
刚进胡同口,烟熏火燎的味道便扑面而来,透过呛人的烟雾,看见不远处一座平房的房顶上闪烁着三个霓虹灯大字--“太委屈”。一个剃着光头、披着军大衣的精壮汉子坐在平房门口的火炉旁,一边拿把破扇子扇着烟,一边抬头望着房顶上的霓虹灯发呆,火炉上架着的几串鸡翅正发出嗞嗞啦啦的诱人声响。
“宽哥,忙着哪?有上门挨宰的?”我猛地拍了下宽哥的肩膀,宽哥吓得浑身一激灵。
看见是我们几个,宽哥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哪儿啊,我这儿自给自足解决晚饭问题呢。”
老烦指了指房顶:“这霓虹灯新添的?挺气派啊!”
宽哥唉声叹气地摇头:“别提了,这破玩意儿自打一安上我就天天瞅着它发愁--开着吧,一晚上白白浪费我多少电钱?不开吧,黑灯瞎火的更他妈没生意了!唉,我现在一看见后海那片灯红酒绿的我就起急,都快挤破脑袋了,怎么就没人知道往后边这片儿溜达溜达?不是,你们几个今天是来照顾生意的呀还是来吃蹭儿的呀?”
“别紧张啊宽哥,今天绝不吃蹭,阿然请客,该多少就多少,多收点儿我们也没意见。”
阿然白了我一眼,宽哥眉开眼笑:“得,那我谢谢你们哥儿几个了,我这儿好几天没开张了都。里边儿坐里边儿坐!”
大家呼呼啦啦地涌进了低矮的平房里,几张笨重的木头桌子上到处油渍麻花,我们凑合挑了张还不算太脏的坐了下来,宽哥拿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胡乱在桌子上抹了两把。
“宽哥,你们这儿除了烤翅也有炒菜吧?”我大剌剌地问道。
“有,要什么都有,就是快慢不敢保证啊,反正厨子就一个。”宽哥指了指自己。
“什么都有啊?那来个宫保花生米!”
“没听说过,你们家有这道菜啊?”
“看看,死心眼儿了不是?你就不会做宫保鸡丁的时候不搁鸡丁只搁花生米啊?”
“行,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啊。”宽哥点了点头,“鸡丁不放,花生米分量不变,菜价还按宫保鸡丁的算,愿意点你就点吧!我回头还真得考虑把这道菜加到菜单上去,谁要点这个我算是赚上了。”
“那这也得算我一贡献吧?这菜你就免费送了得了。”
宽哥气不打一处来地撂下了正准备记菜的纸和笔:“我怎么看你丫都还像是来吃蹭儿的!”

我们要了20串烤翅、10串烤馒头片,又要了几个凉菜和几瓶啤酒,点完之后,宽哥就出去忙乎开了。没过多会儿,宽哥进屋,把我要的宫保花生米扔在了桌子上。
“怎么没上凉菜先上热菜啊?这也太不讲究了!”
“放凉了不就成凉菜了嘛!”宽哥理直气壮地说,“知足吧啊,哪儿那么多臭毛病?也就看你们都是朋友,我还照顾照顾你们,别的客人来我们这儿,自己擦桌子扫地、自己上厨房点菜端菜,爱吃不吃,反正别指望有人伺候,惹烦了我还不卖你呢。”
“第一次听说做服务行业做成你这样的,这得算北京独一号吧?”阿然笑道。
“岂止是北京啊,全国独一号都差不多!”宽哥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这就叫企业文化,懂吗?没看我们店名都明告诉你了吗?太委屈--不怕受委屈你就来呗!”
“那看来喜欢受委屈的人还是不多,要不怎么老开不了张呢。”
“那是因为宣传力度不够,现在吃餐饮吃的不就是个特色吗?我们店的特色就是这样,只能顾客拿我们当大爷,反正我们绝不拿顾客当上帝!”
“得,爷,那您受累先把我们的串儿给烤了吧。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在饭馆里饿死活人不是!”
“这你放心,企业文化归企业文化,职业道德归职业道德。等着吧,一会儿就好!”

菜和烤串陆续上齐,大家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大干一场,只有老烦打一进来就坐立不安、东张西望,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咱们这就开吃了啊?不太好吧?不是还有人没到呢嘛!”
“谁啊?还有谁没到?不是都到齐了嘛!”我和四爷故意装糊涂。
“哦,”阿然咬着鸡翅含混不清地说,“忘告诉你了,这不快过年了么,樱子前天就提前请假回老家了,怕走太晚了票不好买。”
老烦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失望:“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你就不来了是吧?”我瞥了老烦一眼,“你现在走也来得及,你走了我们还能多吃点儿。”
“没有没有,不是那个意思,饭还是要吃的,”老烦讪讪地抓起一串鸡翅,“我就是说早知道应该去送送,那么远的路……”

尽管宽哥的企业文化匪夷所思了点,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烤翅实属一绝,一口咬下去,从唇齿间一直香到骨头缝里,简直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大家都顾不上再说话,一个个闷头苦吃,仿佛全然忘记了开会这回事。直到最后一个鸡翅下肚,四爷才咂了咂嘴,冲宽哥竖起了大拇指:“就冲这烤翅,受点儿委屈绝对值!”
“那是,”宽哥自豪地挺起了胸脯,“哥们儿从小不好别的,就好给自己弄口好吃的,尤其爱吃烧烤,这都是多年潜心钻研的成果,所以我的理想就是只卖手艺不卖服务。”
“说到理想,”阿然用餐巾纸擦了擦手,“咱们也该言归正传了。四爷,说说吧,这些天都想出什么来了?”
四爷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宽哥,先给我来听可乐!”
可乐拿来了,四爷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把可乐放在自己面前,正式开始了演说。
“咳,上次说这电影叫什么来着?‘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是吧?那我先说说我对不靠谱这个词的理解啊。什么叫不靠谱?要按照一般的解释那就是不着四六、做事儿不牢靠、嘴上没把门的,反正就是特别惹人烦、绝不能轻易信任的那种。一个人不靠谱一回两回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不靠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靠谱的时候,能把不靠谱演绎成一种生活常态,可想而知这种人得多遭人恨哪!但这要是在电影里演出来,光让人恨肯定不行,咱们得让观众产生发自内心的理解,得让他们关注人物的命运,对这个不靠谱的人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这样才是成功的作品。所以我们就得深入挖掘不靠谱的根源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人会这么不靠谱?为什么他就不能和大家一样本本分分地生活、活得让周围的人都满意?那是因为他让大家满意了,他就不能让自己满意;因为大家都在过的生活不是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他选择了让自己高兴、让别人失望,所以所有的人都觉得被他忽悠了。他无心伤害别人,只是大家都习惯了沿着固定的路线规规矩矩地走路,突然这个人说他要飞,而且还是不受约束地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于是走路的人很受伤害,于是他们就会对这个人说:迟早摔死你!其实对于这个人本身来说,他有错吗?没有!但是有可能他在飞的过程中会发现飞行确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天上的世界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美--风想吹死你、太阳想烤死你、老鹰想啄你的眼、就连麻雀也想在你头上拉泡屎,总之天上有人对你这个闯入者虎视眈眈、地上还有人等着看你这个叛徒的笑话,你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你就只好在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中乱晃--这个,就叫做不靠谱!我认为,不是我们忽悠了大家,而是现实忽悠了我们!
“就拿我来说吧,我身边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像我的大学同学们那样,平时在写字楼里上上班、到了周末喝喝咖啡打打球、没事儿出个小差全国各地转转、贷款买套房子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到了30多岁混个单位的小中层、经常被各路猎头们骚扰一下……这种生活我不是没尝试过,身边的人倒都高兴了,可是我自己是什么感觉?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大学毕业以后上班的那一年,公司的待遇还真是不错,别的先不说,起码饭局就多了去了,那一年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可是再好的东西吃在嘴里,愣是尝不住味儿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老得一塌糊涂的,就觉得人生没意思,好像已经一下活到头儿了似的--行尸走肉吧,就得这么形容;后来下了决心,不上班了,穷是真穷,可就算啃干馒头喝凉水也觉得是好的,起码觉得每天都有希望有奔头、觉得是真真正正为自己活着呢,这种感觉,那些按部就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谁能理解得了?他们只能认为你这个人太不靠谱。但是你还没那么洒脱,你不甘心让别人小看你,所以你拼命挣巴着想要向别人证明点儿什么,让别人都知道你的选择自有你的道理。可是你所向往的那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容易接纳你,对于早已经身处那个世界的人来说,你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人家在圈子里混了十几年甚至好几十年的还待在最底层苦苦等着论资排辈呢,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想上来就得道成仙?凭什么?做梦去吧!但是这时候你已经没办法再退回原位接受那种已经被你放弃的生活方式了,怎么办?那就只有顶着个不靠谱的头衔继续挣巴呗,只要还挣巴得动,就得硬着头皮把不靠谱进行到底--这种状态就是我们必须让观众能够理解的。”
四爷停了一下,拿起可乐,刚想喝又放下了:“宽哥,再帮我拿一听行么?”
“怎么了?”我们一起看向那听可乐,只见罐口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白色的唾沫,大家都忍不住乐了。
阿然总结陈词道:“你说了这么半天,是想让我们拍拍你呗?”
“你看你看,这可就是小人之心了。我就是拿我自己打个比方,谁让你拍我了?就我们这种天天窝在电脑前面码字的枯燥行当,也没嘛可拍的,我有自知之明!”
阿然点点头:“行,你刚才说的这一大套理论我都没什么意见,问题是故事呢?故事跟哪儿呢?”
“嗨,只要抓住这个核心思想,故事那还不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啊?不就是讲一个人不务正业、净走歪门邪道么,关键就在于这个歪门邪道到底是什么……”
宽哥忽然插话道:“哎,我在旁边听了这么半天,要不然你们拍拍我得了,我觉得我干的这事儿就挺歪门邪道的,正好也给我的店做做宣传啊。别的我也赞助不了你们,至少免费给你们提供拍摄场地,并且保证你们拍片期间随时可以来我这儿白吃白喝,怎么样?”
阿然托着腮想了想:“我觉得吧,你这个好像歪得还不够厉害。不过没关系,我们这电影又不一定是单一线索,你的翅吧可以作为分支情节出现嘛,比如作为男主角的朋友什么的,起一下烘托作用还是满不错的。”
“嗯,”四爷点点头,“主线情节最好还是整个刺激点儿的,我琢磨着最好是文艺商业相结合,比如说来个什么赛车啊、拳击啊……为什么我故事没具体给你编,你也得看看投资方乐意投多少钱啊!”
“我说哥哥,你觉着人家能给咱们投多少钱啊?”阿然气愤地看着四爷,“你以为我是张艺谋还是冯小刚啊?只要一张嘴人家几百万、几千万就砸给我了?还赛车、拳击呢,你也不怕闪着舌头!偷懒就偷懒,别给自己找借口,我早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就往最简单、最生活化的编,预算越少咱们争取拿到钱的可能性才越大,你丫转眼就都给忘干净了?”
四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不是也想帮你看看有没有做大的可能么。再说最近一直帮电视台写小剧本,想故事想得脑子有点儿木了……”
“哼,这才算你说句实话。哥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您就先把手头的事儿放放,好歹先帮我想个故事出来,我这儿还计划着一过完春节就去找同同她爸谈呢,你故事都没编出来咱们跟人家谈什么啊?这下看来又得往后拖了,你不为我想也得为人家小屠想想,人家整天连哄带骗的也不容易。”
我无奈地点点头:“是,我这剧组男公关的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四爷你就快着点儿吧!”
“行行,我尽量抓紧。”
宽哥不放心地敦促阿然道:“甭管你们编什么样的故事,别忘了把我这翅吧给编进去就行,今儿这顿饭就算我的了!”
“放心!”阿然郑重其事地点头,“就冲这么仗义也绝忘不了你。还真别说,我现在眼前就浮现出了一幅特别具有象征意味的画面:人潮汹涌的街头,宽哥光着膀子,肩上扛着几串长长的鸡翅膀,像扛着一面飘扬的旗帜般,昂然从镜头前大步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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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苦苦坚持了24小时之后,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给阿然打了个电话。阿然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没精打采,我恶毒地猜想也许是运动过度的原因。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祝你春梦了无痕!”我酸溜溜地说道。
阿然懒洋洋地说:“春什么梦啊,老子在北京呢!”
“啊?”我惊得跳了起来,“不会吧?大老远的去都去了,还不多爽两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人家不愿意让我在那儿待着,我也不能死赖着不走吧!”
“什么?”我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停了一下后试探地问道,“要不然你来我这儿吧,咱俩泡点儿茶慢慢聊。”
阿然沉默半晌才吐出了两个字:“行吧!”

我从柜子顶上拿下我那包存放时间已经超过七年的普洱熟茶饼,打开外面的宣纸,取过茶刀,拔下五彩丝线缠绕的刀鞘,用力撬下了一小块茶叶,在布满细碎裂纹的紫砂小茶壶里戳碎了;两个造型别致的小茶杯在茶池上摆开;晶莹剔透的大肚玻璃壶里装了矿泉水,架在小小的酒精炉上,雾气缭绕地慢慢烧着。
虽然总体来说,我的生活绝对算得上艰苦朴素,但是一旦迷恋上某些事物,我就会变得非常的在意和讲究。去年在朋友的蛊惑下迷上了喝普洱,于是四处淘换了上好的茶叶和全套的家什,经常一个人在家自娱自乐一下。偶尔也拿来招待朋友,不过能享受此待遇的多为女孩。要是给老烦之流喝这东西,那不是等于暴殄天物吗?
阿然到的时候,水也烧开了。我泡了第一遍茶,先拿来洗了杯子,然后再泡第二遍,这次才是用来喝的。浓郁而又清透的酡红色在杯子里荡漾开来,我端起两杯茶,一杯递给阿然,另一杯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心满意足地一饮而尽。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放下茶杯,扭过脸去问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阿然。
“唉,说出来都伤自尊。”阿然长叹一声,仰面朝天地躺了下去,“我屁颠屁颠地大老远跑到上海,还想着是要安慰人家呢,没想到人家见了我反倒更郁闷了,对着我都没什么话,就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忙,让我先回北京。我心说不是你先主动勾搭我的吗?怎么见了我就这态度?先开始还以为他是刚离婚受刺激太大才这么喜怒无常的呢,还耐着性子百般抚慰,结果到最后把丫逼急了,终于说了实话。他说本来没见我的时候吧,确实是想着要跟我续续前缘来着,可见了面实在是找不着感觉。妈的你找不着感觉你招我干吗?可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再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这么着,到了上海屁股都没坐热呢,就又跑回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千里迢迢送上门去人家都不希罕要,我就那么缺乏魅力吗?”
我安慰阿然道:“不至于不至于,其实我觉得你还行,也就是吧……怎么说呢?就是人糙了点儿!你说你穿衣服不讲究也就罢了,长这么大连化妆品都不知道怎么使吧?好歹也是个女人!还有说话大嗓门、脾气太暴、不给人留面子、洗衣服做饭没一样在行的……所以说啊,你就凑合跟着我这个不挑食的就完了,何必跑到上海自讨没趣呢?”
阿然把胳膊搭在脸上,躺在那儿半天没说话。我喝了两杯茶,看阿然还是没有动静,走过去轻轻踢了她一脚,然后蹲下身子用力地拉开了她的胳膊,只见阿然紧闭着双眼,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阿然哭,虽然明知道这泪水不是为我而流的,但心里某个柔软的部位还是立刻就狠狠地疼了一下。
只是我早已习惯用冷嘲热讽来掩饰内心的波动,所以仍然歪着嘴笑了:“哎哟,怎么还哭了?没看出来心灵这么脆弱!你是为那男的啊,还是为我刚才说的话啊?要是为那男的,您也是情场上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了,不至于为这么个早就该归入历史尘埃的人想不开吧?要是为我刚才说的话,你跟我在一块儿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这张嘴?还拿这个当真啊?”
“老子谁都不为!”阿然气哼哼地抹了把脸,“就是想要的东西要不到,有挫败感!我没想跟他认真来着,但是一个女人被男人拒绝了总归是很受打击。我讨厌这种失败的感觉,让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似的……”
“怎么会,不是还有您梦寐以求的电影事业呢吗,导演同志!对了,说到电影的事儿,你不是要拍什么‘不靠谱地活着’嘛,别说我觉得你这次这事儿就挺不靠谱的,要不然让四爷直接写你得了。”
“你是觉得我在上海丢人丢得还不够,还想让我到全国人民面前丢人去是吗?”阿然忍不住破涕为笑,忽而又神情严肃地认真思索了起来,对某些事物超乎寻常的狂热所带来的勃勃生机瞬间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又变成我熟悉的那个阿然了。
“还真可以考虑放到里面作为一个情节出现,”阿然想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一切围绕主题嘛,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靠谱。对了,四爷哪儿去了?”
“回自己家过周末去了!”
“不是让他们家人给轰出来了吗?”
“嗨,那不就是老头儿老太太气头上做个样子吓唬吓唬他的吗,就这么一宝贝儿子,还真能断绝关系啊?早就放话让四爷回去了,这不四爷在我这儿住得挺爽,乐得没人管,所以死扛着不回去嘛,就周末回去待两天。”
“那咱们明天晚上开会吧,昨天不是没开成嘛!”
“我倒是没意见,问题是四爷根本还没顾上想这事儿呢。”
“什么?他怎么这样……”阿然刚要发作又泄了气,“算了,我跟他谁也别说谁了,都够掉链子的。不过你告诉四爷,下礼拜这会说什么也得开,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想点儿什么出来,要不然……要不然你就让他搬回自己家住去,不是他自己说的拿剧本抵房租么!”
“你们俩可真成,”我叹息道,“我这儿房子让人白住着,完了还得去那得罪人的,这里面有我一分钱好处没有啊?”
“别着急啊,你等电影拍出来的,好处大大的有!”阿然在地毯上翻了个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困了,想睡会儿。”
“床上睡去吧!”
“不用,就这儿挺好,你给我拿个被。”
我从床上抱了自己的被子盖到阿然身上,阿然闭上眼睛,没过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必须承认,我最开始叫阿然过来的时候,确实是打了点儿如意算盘。可现在看着阿然熟睡中的脸,我竟然已经找不到一丝邪念。
我在阿然身边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抽着烟,忽然觉得,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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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星期六一大早,阿然打来电话:“下午送我去趟火车站!”
“干吗?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午开会吗?”
“先不开了,我去趟上海。”
“哦,人家没空过来,你就自己跑过去。”我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送那什么吧?你至于这么饥渴难耐吗?”
“少废话,送不送?你不送老子自己打车去也一样。”
“不是,咱这电影还拍不拍了?”我悲愤地对着电话吼了一声。

悲愤的不只是我,老烦对这件事的反应比我强烈多了:“不负责任,这绝对就是不负责任!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呢?张罗着要拍电影也是她,撂挑子不管也是她,这叫什么工作态度啊?这不是拿我们大家伙儿开涮吗?别人不说,就说四爷吧,都苦思冥想一个星期了,人家容易吗……”
“别别别,别拿我说事儿!”四爷笑笑地打断了老烦的话,“你是因为见不着樱子了才这么痛心疾首的吧?”
老烦啧了一声:“看看,小人之心了不是。当然我承认这也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但是无视我那是小问题,无视您的劳动那就是大问题了,对吧?”
四爷摆摆手:“说实话啊,我还真没顾上想这电影的破事儿呢,所以这会不开也就不开了,正合我心意!”
老烦颓然地叹了口气:“唉,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么一帮不靠谱的朋友?我这终身大事还能指望谁啊?”

下午四点,我开着大脚带阿然赶赴火车站,一路上贼心不死地进行着最后的策反。
“你说你千里迢迢地跑到上海,也无非就是干干那种事儿,值当的吗?要我说吧,咱们不如现在立马掉头回我家,只要灯一关上,谁和谁能差多少啊?我也不介意你把我想象成别人,你还把路费省下来了,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嗯,听上去还不错,”阿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你完全可以随便带个女孩回家,然后关上灯,把她想象成我!”
“靠,我凭什么想象成你啊?太自恋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还别不信,我今天还真就非得带回去一个不可。”我抻着脖子四处望了望,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走着的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就那个吧,怎么样?”
阿然笑道:“行啊,我没意见,但愿她别是那种背面看想犯罪,正面看想自卫的类型。”
我没搭理阿然,径直把车停在了女孩的身边,下车后热情地对女孩伸出了手:“你好小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名电影导演,正在为剧组挑选演员。我觉得你的形象和气质很适合演我们这部片子的女主角,咱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女孩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年头导演就是流氓的代名词,糊弄谁啊!”
女孩甩了下头发凛然而去,我讪讪地收回了那只备受冷遇的手,一扭头看见阿然正坐在车里狂笑不已。

北京火车站,一个无论什么时间都人潮汹涌的地方,我混迹在站前广场的人群里,无计可施地看着阿然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进了站,背影很快淹没在无数攒动的人头间。我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抽了根儿烟,转身溜溜达达地向停车场走,边走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屠老师?你终于有空理我啦?”同同每次接到我的电话都无限惊喜,“我以为你还没忙完呢!”
前些天我告诉同同自己最近很忙,没空陪她,同同对此深信不疑。实际上我在家闲了一个星期,哪儿都没去。
此时同同无条件的信任很是给了我一些安慰,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再忙也得过周末啊。晚上有事儿没有?没事儿我陪你出去玩玩吧。”
“啊?真的?去哪儿都行吗?”
“当然,你说了算。”
“那你一会儿过来接我吧,我在家等你!”

夜幕降临,工体一百那些千奇百怪的霓虹灯在夜空中一盏接一盏地绽放开来,闪烁着诡谲迷离的光影。同同穿着层层叠叠的紫红色哥特式蓬蓬裙、涂着金光闪闪的眼影和口红,牵着我的手跨进了唐会的大门。刚一进去,我们就立刻被撕心裂肺的电吉他声和震耳欲聋的架子鼓声所包围,漆黑底色的空间里,到处是疯狂旋转的七彩激光和肆意摇摆的人影,没出一分钟,我的心脏就开始难受起来。
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包间里,我见到了一群奇装异服、嘻嘻哈哈的少男少女,一人顶着一脑袋鸡窝似的乱发,有几个男孩甚至还画了妖媚的眼线。我原本以为同同今天的打扮就已经够惊悚了,但和这些孩子比起来,她实在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这是我男朋友,屠老师。”同同挽着我的胳膊,颇为自豪地向他们介绍。
一个脸涂得像吸血鬼般惨白的女孩端着酒杯凑过来,很是自来熟地攀住了我的肩膀:“大叔,喝一杯吧!”
“叫谁大叔呢?”同同推了吸血女郎一把,半是戏谑半是嗔怪。
我敷衍地喝了几杯洋酒,酒精的作用加上声光电的强刺激,让我觉得一阵阵胸闷、反胃。同同被朋友们拉去舞池里high了,我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了门外,坐在路边的围栏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上下舒展了许多。
刚抽了根儿烟,同同就从里面寻了出来:“你怎么跑这儿坐着来了?不喜欢在里面玩儿啊?”
“唉,老啦!”我深深地叹息着,“实在是不适应这种闹腾的地方了。再说跟你们一帮小屁孩儿有什么可玩儿的?不是我说你,你这交朋友的品味可有待提高,都什么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
同同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你是大叔,你还真快成大叔了。周末到这种地方玩儿,打扮得出格点儿不是很正常嘛,平时人家可都是好孩子,都比我用功、比我学习好。”
同同的话让我有些哭笑不得--用学习好这件事来自夸或是夸别人,对我来说已经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自己像带了个闺女一样。
“算了,你要实在不喜欢这儿咱们就去别的地方玩儿吧。”同同妥协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你跟这儿等会儿,我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出来。”

同同嘴里的“一会儿”显然不太靠谱儿,我在外面足足干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看见她的影子,最后只好又起身走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待过的小包间里此时一片混乱,同同和那个吸血女郎正倒在地上扭作一团,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吸血女郎惨白的脸上多了好几道新鲜的抓痕,而同同的左眼眶则乌青一片。其他孩子们围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拉开这两个人,舞池里激烈的鼓点声像是在给这场恶战伴奏。
我冲过去一把将同同从地上揪了起来,连拖带拽地往外走,同同在我怀里张牙舞爪地乱扑腾,一副还要冲回去拼命的架势,直到我把她硬塞进车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保持沉默,同同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每隔几分钟就偷偷瞄我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问道:“生气了?”
“生什么气呀,你又没揍我!就是觉得人不可貌相啊,平时怎么看你也是个乖乖女的形象,没想到也能这么生猛,那剽悍的劲头一点儿都不比太妹差。我现在可有点儿怕你了!”
“别呀,”同同对着反光镜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我这可是第一次跟人打架,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看这眼睛肿的。”
“到底为什么动手啊?开始不还好好的?”
同同气鼓鼓地撅了撅嘴:“谁让她说你坏话的!我回去说要走,她就说你怎么找这么一男朋友,又老又土又不会玩儿,还一看就是个大男子主义。”
“这就至于打架啊?”我有点儿好笑,“她说的其实没什么错,你本来就多余带我去,他们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我也一样不喜欢他们。”
“可是我喜欢你呀,当然想让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是我喜欢的人,就不许他们说半句不好。”
我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同同一片青紫的眼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而同同却已经忘了这回事似的,趴在车窗边专注地看着流动的车河。

车到同同家楼下,同同仰起脸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上去坐会儿好不好?我爸出差了,我妈也不在,保姆让我给放假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还是别了,”我赶忙摇头,“要是让邻居看到你大半夜的领个男人回家,难保不传到你家大人耳朵里;就算不传到他们耳朵里,让别人背地里说你闲话也不好啊,是不是?”
“我才不在乎呢,不过你要是担心那就算了。”同同忽然伸出胳膊环住了我的脖子,“那你亲亲我吧,你还没亲过我呢!”
我胡乱地在同同额头上亲了一下,同同指着自己圆鼓鼓的嘴唇不满地抗议道:“不是额头,这儿,亲这儿!”
我皱起了眉头:“你看你那一嘴口红……”
“不管不管,你又不去见谁,一会儿回家自己擦掉不就得了。”
同同用又青又肿的眼睛盯着我的脸,我实在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得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下去。接触到两片柔软嘴唇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掠过了阿然的影子。在这样一个同同为了我和朋友大打出手,而阿然却正飞奔向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夜晚,我果然毫无良心地把怀里的同同想成了阿然。
阿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算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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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你清冽如水炽炽生媚
是三千年前的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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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二周的会议最终没能如期举行,在这一个星期里,每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
先是老烦。打完牌那天的当晚,我回到家中刚躺下想睡,老烦就打来了一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电话,跟我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废话,直到最后我才弄明白他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让我帮忙问问阿然,樱子有男朋友没有。
也算是家门不幸,摊上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哥们儿。我只想睡觉,困得没精力再跟他多说什么,只能敷衍着先答应了下来。
老烦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一百八十个不放心,我不耐烦地摔了电话,刚闭上眼,四爷的呼噜声就如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差点儿把我从床上给震下去,我这才记起来家里还多了这么个强行跑来安营扎寨的主儿呢。
呼噜声时而高亢昂扬、时而婉转曲折,在耳边萦绕不去,我痛苦地用被子蒙住头,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总算熬到神经麻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我抓起电话就想骂人,耳边却传来了同同甜甜嗲嗲的声音:“亲爱的,睡觉姿势不对,快起来重新睡!”
“呵呵,真幽默,再见!”我恶狠狠地挂了电话关了机,重新躲在被子里自我催眠: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没过多会儿,床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又再次把我吵醒,睁眼一看,四爷正神采奕奕地坐在我床边上网呢。
“老大,我说你就不能多睡会儿啊?”我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了。
“当然不能!”四爷头都没回,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能睡得下去?昨天晚上我前思后想地琢磨了一宿,就现在我身上这点儿钱,估计一个月都撑不过去。总得想点儿办法吧?班儿咱们是死活不上了,我觉得找个兼职干干应该还可以,你觉着呢?”
我实在想不通四爷是怎么能一边打着连绵不绝的呼噜一边思考了一整夜生计问题的,只能说我身边这些同志都太让人佩服了。我懒得搭理他,翻了个身刚想继续睡,家里的座机又响了起来,还是老烦:“那什么,你帮我问阿然了吗?”
“刚他妈几点啊???”我忍无可忍地咆哮了起来,“你们丫一个个都磕了摇头丸啦?你们不睡我还睡哪!想问自己问去,老子伺候不着!”
老烦赶紧挂了电话,四爷也关掉电脑,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间--世界终于清净了!

从这天开始,四爷每天东跑西颠、神出鬼没地找他的兼职,老烦则是一下班就跑到我家里来蹲点儿,来了什么也不干,就愁眉苦脸地往沙发里一缩,甭管说什么话题都会拐弯抹角地往阿然身上扯。我知道他跟阿然没那么熟,不好意思直接找阿然问什么,所以只能来纠缠我,但我打定主意装傻充愣,不管他怎么暗示,就是不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
三天后,老烦再也按捺不住了,一见到我就撺掇道:“哎,咱们那剧本弄得怎么样了?我觉着这种事儿就得多聊,反正你跟家待着也没事儿干,要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咱俩去找阿然再说说呗。”
“哟!”我故作惊讶状,“您什么时候把自己划到我们这堆儿里了?您好好的一个国家公务员、人民的公仆,可千万别跟着我们自甘堕落,我们罪过大了去了!”
“这话说的,我虽然没什么文艺细胞,但是我对这个搞文艺的人,一向还是很敬重的。”
“哦,谢了啊。那你就躲远点儿偷偷敬重去吧,我们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不用非上赶着往前凑。”
“我说咱们不带这样儿的啊!”老烦气急败坏地蹲在了地上,“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帮个忙又怎么了?我也老大不小的了,我看上个合我心意的容易么?”
我嗤之以鼻:“只要是个女的就没有不合你心意的,有什么不容易的啊?让你合人家心意倒是挺不容易的。实话告诉你啊,我给阿然打电话问过了,阿然说她也不清楚樱子什么情况,不过答应找她本人直接问问,这不是还没给我回话儿呢嘛,你就一天都等不了了?多大出息啊。”
老烦又激动地站了起来:“所以我说咱们去找她一趟啊,兴许她给忘了呢?见着咱们不就想起来了嘛!”
“行行行,”我不耐烦地起身披上了外衣,“摊上你这么个兄弟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一会儿先请我去吃顿烤肉打打牙祭,完了我就带你去阿然那儿。”
老烦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那什么,楼底下的烤串儿行不行啊?反正不都是烤出来的么,吃着还省事儿,你看……”
我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车钥匙就开始脱衣服,老烦赶紧拦住:“别别别,烤肉就烤肉,您想吃什么咱就吃什么,行了吧?”
我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抓起钥匙出了门。

阿然的父母刚好出差,我和老烦因此得以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坐在阿然的卧室里,被四面贴满了照片的墙壁所环绕,都是用各式各样的LOMO相机随手拍下来的,目光所及之处,总能瞥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看得久了,竟有一点眩晕的感觉。
阿然向来是个聪明人,一看我带着老烦来找她,就立刻明白了我们的来意。扔给我们一人一个苹果后,阿然向老烦解释道:“你看我这记性,一直忘了告诉你了,你想知道的事儿我帮你打听了,樱子还真没男朋友。”
“哦哦!”老烦故作淡定地点头,嘴角却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向上翘,“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小姑娘一个人在北京也挺不容易的,万一要是病了,或者遇上点儿什么难事儿,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一下……”
我就讨厌老烦这种拐弯抹角、唧唧歪歪的性格,于是故意岔开话题开始跟阿然聊别的,老烦在旁边抻长了脖子,抓耳挠腮地等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问阿然道:“那你倒是跟她提我了没有啊?”
我哈哈大笑:“憋死你了吧?让你丫装!”
阿然也乐了:“提了提了。我跟樱子说,我那个叫老烦的哥们儿对你印象不错,你要是乐意呢,就找个时间一起出来坐坐。樱子倒是挺大方的,说反正都是朋友么,以后大家一块儿多玩玩就互相了解了,真要有感觉就顺其自然呗,就甭整那么刻意了。”
“那行那行,”老烦乐得满脸是褶儿,“那你们以后拍电影算我一个呗,让我打个下手、跑个腿儿什么的都行,要不然我也没太多机会见着她啊。”
“想入伙?没问题啊,拿钱来吧!”我冲阿然挤了挤眼睛,“我们这可是大家凑钱拍片儿,我们几个都投钱了,你打算投多少啊?”
老烦红头涨脸地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要不然,我……拿两千……?”
“行了你就别挤对他了,”阿然笑道,“你这不是活要他命嘛!别着急啊老烦,不用你掏钱,愿意过来白干活的我们都欢迎。哎,四爷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过来啊?他不是住你那儿呢吗?”
“中午就出去了,说是有个面试。”
“面试?他不是不愿意上班吗?那剧本他还弄不弄了?”
“他是要找兼职,剧本他也没说不弄,可是他说他快没钱了,先填饱肚子要紧,干咱们这个不是拿不着钱嘛,只能先往后排排。”
“找兼职还面的什么试啊……”阿然嘟囔了一句,“算了,随他去吧,反正我这边也有点儿别的事儿要忙。”
我今天第一眼看见阿然就觉得她有点儿不对劲--平时一贯不修边幅的她,今天却明显是刚刚精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从眉眼到穿着都透着鲜亮,而且整个人还焕发着一种异样的神采,精神也显然处在非常亢奋的状态。
“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连你最钟爱的电影都顾不上了?”我满腹狐疑地问道。
阿然笑笑地看了我一眼:“还真是好事儿,还记得我那个初恋情儿吗?”
“记得啊,不过我觉得你那个不叫初恋,叫单恋。你喜欢人家,人家又不喜欢你,前几年人家在上海结婚你不是还惦记着跑人家婚礼上拿硫酸当花儿撒来着?怎么着,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哪?”
“对对对,就是他!”阿然眉开眼笑地说道,“本来我也没怎么惦记着了,可是这两天刚得到一个天大的喜讯--你猜怎么着?丫居然上个月离婚了!”
我白了阿然一眼:“你这幸灾乐祸得也有点儿过了吧?瞧人家离个婚把你给高兴的!”
“我不是光高兴他离婚,关键是他离婚以后又主动联系我了,还跟我说觉得以前挺对不住我的,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片真心,还说打算最近就来北京看看我,好好补偿补偿我。”
“哎哟喂……让我说你点儿什么好啊?我一向觉得老烦是咱们这些人里边最没六儿的,敢情您也二得跟他有一拼,整个儿一半斤对八两啊你们俩。”
“嘿,别什么事儿都扯上我啊,我招你了?”坐在旁边乱按电视遥控器的老烦抗议道。
我没搭理老烦,继续痛斥阿然:“你还美哪?人家这纯粹是空虚寂寞无聊拿你当填空儿玩儿呢,这点儿事儿你还看不出来啊?你还觉着他真能对你有什么正经想法儿?我说你长点儿志气好不好!”
“我管他什么想法儿呢!”阿然沉下脸,一句话就把我噎了回去,“我这人就是占有欲强,怎么了?我喜欢的东西要不着我就不爽,要着了我心里就痛快了,就这么简单,他什么想法儿关我屁事儿啊,我说过打算跟他白头偕老、天长地久来着?”
我无奈地点头:“对对对,您多潇洒啊,您喜欢谁就弄过来玩儿玩儿,玩儿够了想扔就扔。我不也是让您给玩儿腻了就扔一边去了么。”
“这叫什么话啊?你现在不是跟同同好着呢嘛,我跟里面掺和着算怎么回事儿?”
“你少跟我提同同,我跟同同在一块儿还不是因为你……”
我和阿然忽然一起闭了嘴,因为老烦正在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俩。僵持了几秒钟后,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冲老烦挥了下手:“走走走,回家睡觉去,困着呢!”

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老烦坐在旁边喋喋不休:“说真的我一直就怀疑你跟阿然有一腿,没想到你们俩还真就有一腿,幸亏我是没动过追阿然的念头,要不然岂不坏了咱们兄弟间的情分。不过说实话,阿然这样儿的也不太合我的口味,也太没女人味儿了,樱子就不一样,嘿嘿……哎,那同同又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不喜欢同同嘛,那时候害得人家小姑娘挺伤心的,我还好心帮你开导人家来着呢,怕你多心就没跟你说。要我觉着吧,同同比阿然好多了,你那时候怎么就看不上呢?怎么现在又突然跟人家在一块儿了?这事儿还是有点儿不对……我想想啊……你上次好像提起过要让同同她爸给你们的电影投资来着……啊,你不会是假装跟同同好,然后让同同帮你们跟她爸要钱吧?哎哟,这样儿可不好,太不好了,真的。我说……”
“你他妈有完没完?”我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老烦的后脑勺上,“再瞎叨叨信不信我一脚把你从车上踹下去?”
老烦终于不做声了,车里变得异常安静。一盏盏路灯从窗外掠过,我们的脸忽而阴沉忽而惨白,我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般,越来越堵得难受。
我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一直以来我都很满意于自己和阿然的关系,我讨厌女人的独占欲,而阿然就不会,她不用我对她负责、不会缠着要和我结婚,不干涉我的自由也不占据我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可是当她突然要飞奔向别人的怀抱,嫉妒却立刻像毒蛇一样爬满了我的整个心--我第一次发现男人竟是如此虚伪的动物。

回到家,四爷正坐在我的电脑旁边,十个手指头上下翻飞地敲打着键盘。见我进屋,四爷眉飞色舞道:“嘿,这回我可正经找了个不错的活儿--给电视台一个生活短剧栏目写小剧本。那栏目我以前看过,就那种恶俗的烂剧,我一天编它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一个剧本八百块呢,怎么样,还干得过儿吧?”
“嗯,挺好。”我疲惫地爬到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忽然很想跟四爷聊聊。
“哎,”我轻轻踢了下四爷的后背,“我问你个问题啊。就你们这些文化人儿,整天描写情啊爱啊的,你跟我说说这爱情到底是怎么个东西啊?”
“哟,屠爷今儿怎么这么有雅兴,都跟我探讨上这么风花雪月的问题了?”四爷略带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过说到这个话题,那可真深了去了,这要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那还值得我这些同行们搜肠刮肚地写它吗?爱情这个东西啊,只能说每个人和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个人,他在不同时期的理解也不一样。所以你自己觉得爱情是怎么回事儿,它就是怎么回事儿,用不着问别人。”
“问题是我就一直没找着感觉啊。”我伸手摸过散落在床头的烟点了一根儿,“你说我也活了小三十年了,女人有没有?有,而且还不算少。但你要问我爱过哪个女人没有,这我还真说不上来。什么是爱?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我就知道肯定跟上床不是一回事儿。哎,要不然你说说你自己吧,你对你媳妇儿肯定是爱情,这没错儿吧?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反正刚开始的时候吧,就觉得因为有了这个人,什么都变得特美好,一天见不着就想得不得了,见了面就脸红心跳,随便说句话都得高兴半天。后来在一块儿时间长了,也就慢慢变得平淡了,你看我们俩现在都天各一方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应的,可是也没觉着这个人离我有多远,好像还是在我身边一样。甭管我在哪儿、在干什么,她都在我心里边儿装着呢,你说这个算爱情吗?我觉得应该是吧。”
“那她要是喜欢上别人了,要跟你分开,你会是什么感觉啊?”
“那估计怎么也得跟死过一回一样。你想啊,就好比你身上这层皮,平时搁你身上长着你也没什么感觉吧?可要真给你扒一层下来呢?就这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不想尝这个被扒了皮的滋味儿,还真得有点儿危机意识。古人说得好啊,贫贱夫妻百事哀!连鲁迅同志都说了,爱情必须得有所附丽。我再怎么说爱她、她再怎么说爱我,我要是天天让人家喝西北风儿人家也没法儿跟我过,你说是不是?”
“不用那么悲观吧?”我不以为然道,“这不是还有你父母帮衬着呢,再不济结了婚房子肯定少不了你们的,这年头有了房子人生就算踏实一半了,剩下的,哪儿还刨不出点儿吃饭穿衣的钱来啊?”
“嘿哟,我现在还真就不敢死抱这个指望。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现在已经开始痛定思痛了,觉得以前给我创造的条件太好,以至于我一点儿都不懂得生活的艰辛,所以才整天这么不着四六的,这不是现在已经打算跟我决裂,让我自食其力了么。其实我也挺郁闷的,你说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儿,我又没出去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我不就是有那么点儿理想么?不过你说我要是就一个人吧,理想点儿也就理想点儿了、不现实也就不现实了,可现在怎么说也是俩人儿,也不能光想着自己……唉,兼顾,兼顾吧,也只能先这么着了。不说了啊,你睡你的觉,我还得赶紧写字挣饭吃。”
我掐灭烟头翻了个身,打算好好睡一觉忘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不痛快,但耳边劈里啪啦的打字声却让我直到深夜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那一点点难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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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个星期后,四爷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羽绒服,灰头土脸地跑到我家来了。
“哟,这上班儿是毁人啊,”我笑着说,“才一个星期没见,怎么就颓成这样儿了?惨遭资本家荼毒了吧?”
四爷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垫上:“反正是干不下去了,小爷我就不是那块儿上班的材料儿!这一个星期难受的我,再多干一天我都得疯了。唉,工资是一分没拿着,买西服倒赔进去一千多,我这不是有毛病吗?还有更惨的呢,本来我就死撑着不上班也没什么,结果我这上了一礼拜班又辞职,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可是炸了锅喽,我这儿刚跟他们吵了一架被彻底轰出来了。”
“谁让你没事儿找事儿瞎折腾啊,这就叫自食其果!”我一脸的幸灾乐祸,“不过你爹妈也是的,都多大了还这么管着你?你这就是从小儿没在家里把自己的位置给戳正了,你看看我,我想干什么我们家谁敢管我?那是因为我早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管也没用,只能给自己徒增烦恼,趁早省点儿心大家都舒服。”
四爷点点头:“那是,您犯起混蛋来跟JC都敢叫板,谁敢跟您比啊?”

四爷说的是两年前,我跟朋友借了辆车出去办点儿事,结果在路上被一辆拼命想要超我的警车搞得很不爽,一发飙生生地把那辆警车给别在马路中间了。事后有个小交警来处理现场,好奇地一个劲儿追问我:“你到底干什么了?怎么把我们指导员给气成那样儿?”
这件事一直在朋友圈中传为佳话,大家都觉得我牛掰得没话说了,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大家,我当时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真没看出来那个是警车!

四爷在我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儿,老实不客气地说道:“兄弟我如今可是无家可归了啊,跟你这儿借住两天没意见吧?”
“你看看我家这点儿地儿,你能找出个犄角旮旯的把自己塞下就行。”
“这不门厅还有张小沙发呢嘛,凑合能睡下就行,我要求不高。再说我也不白住呀,你们上次不是想让我帮你们写什么电影剧本吗?就拿那个抵房租了啊!”
“嘿,那你应该上阿然她们家住去,凭什么抵我的房租啊?”
“废话,人家能让我住吗?行了,你们俩私底下再单算账去吧,反正我就看上你这儿了!说说吧,你们到底想让我写什么啊?”
这事儿我也说不清楚,于是拨通了阿然的手机,阿然听说四爷真的回心转意,顿时拿出了领导的款儿,煞有介事地说道:“电影嘛,是集体智慧的结晶,需要大家共同探讨。这样吧,星期六下午老地方开个会,把老烦也叫上,要不然三缺一。”

周六下午2点,地安门避风塘的3号包间里,我、阿然、四爷、老烦围坐一起,在清脆悦耳的麻将声中召开了剧组的第一次常务会议。
“就我觉得吧,”我一边码着牌一边率先开始发表见解,“现如今这电影,要想拍得有点儿深度,要么就得反映人生,要么就得反映人性,能把这两样掺一块儿反映反映当然就更好了。”
“这范围也忒大了点儿吧,”四爷把面前码好的牌往前推了推,“再说什么是人生啊?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我踌躇满志地朝着桌上的长城挥了下手:“人生,就是这一摞一摞码好的麻将牌,属于你的那副牌其实早就注定好了,但到底是香张儿还是臭张儿,你得一张一张翻开看了才知道……抓牌抓牌!”
一把牌抓完,老烦郁闷地叹了口气:“人生啊,就是即便抓了满手的烂牌,也得硬着头皮把一局打完……南风,先打南不输钱!”
四爷也被我们勾得来了灵感:“人生就像玩儿吃碰提,输赢绝大部分取决于你自己的手气背不背,就算有那么点儿贵人相助的机会,也只能留到关键时刻再用……先把我这张没用的五魁给打了吧,省得待会儿到关键时刻我自己给你们当贵人了。”
“当然人生跟人生也是不尽相同的,”我胡扯得上了瘾,兴致盎然地继续说道,“剽悍的人生就像攒大牌,虽然有可能把把被人屁,但只要成功一次就算抄上了;稳妥的人生就像一路小屁走向胜利,虽然每次都只能捞点儿小钱,但贵在坚持不懈、积少成多。”
“那人性呢?说说人性吧。”
“人性?那就更简单了,人性就是宁可我拆了自己的牌不和,我也不能点炮让别人和,这就叫人性!”
“嗯,所以我就只好自力更生了。”一直没说话的阿然推倒了面前的牌,“门清自提没混儿,庄家16个、你们俩8个,拿钱来吧。”
三个男人唉声叹气地往外掏着钱,老烦边掏边嘟囔着:“千刀万剐不和头把,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
“无所谓,咱们社会主义新青年还就不信这个邪!你们继续说继续说,央视不是有个《艺术人生》么,不行咱就拍个《麻将人生》得了,绝对有生活还低成本。”
我白了阿然一眼:“还说什么呀说?我们这儿忙着说,您那儿忙着赢我们钱,你不是算计好了给我们下套儿呢吧?”

正说着,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梳着马尾辫、衣着朴素的瘦高女孩探进半个头来,鼻眼长得挺清秀,只是两条眉毛剑拔弩张了些,让她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带了点肃杀之气。
阿然看到她忙站起身:“樱子,快进来快进来!介绍一下啊,这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著名电影人--樱子小姐!”
樱子从容地走进屋,冲我们点点头,嘴角挂着一丝矜持的笑意。阿然把四爷给拉了过去:“这位是四爷,著名作家。”
四爷忙谦虚地摆手:“别听阿然瞎说,我不坐家,净坐台--坐在阳台上。”
樱子笑了,用略带点儿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说道:“那咱俩差不多,我是净出台--出入电视台。”
我和四爷立刻互换了一下眼神--这个女人哪……不寻常!
“小屠、老烦。”阿然随手指了下我们两个,再没有多余的话。像我们俩这种小角色自然是没什么太多好介绍的,不像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文化人儿,动辄都能跟“著名”扯上关系。
老烦一看见姑娘就不知怎么献勤儿才好,忙不迭地招呼樱子道:“来来来,你玩儿我这个,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我和四爷一起翻了下白眼--怎么就从来不见丫对我们这么大方过呢?
樱子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会,平时太忙了,没空玩这些。”
我边洗牌边搭讪道:“像你们整天拍电影儿的,肯定认识好多漂亮的女演员吧?回头给我们发几个来认识认识呗?让我们也受受艺术的熏陶!”
樱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们现在已然不拉皮条了!”
“别介呀,既然有便利条件,捎带手开展点儿副业多好……”
“行了,别臭贫了!”阿然打断了我,“樱子过来是给咱们的电影出主意的,能不能别老打岔啊你?”
“对,还是说正事儿吧,”樱子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先说说你们讨论得怎么样了?”
阿然哼了一声:“你看他们像能讨论出什么正经东西的人吗?刚跟我白活了一大通什么人生啊人性的,这帮口儿犯纯粹就是跑这儿过嘴瘾来了!”
樱子的神情有些不屑:“别老搞那么深沉的。现在好多拍电影的都爱犯这毛病,尤其是年轻一代,就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自以为多有深度,其实在别人看来纯粹就是装13,最后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我觉得像你们这种没什么经验的吧,就拍点儿原汁原味的东西就行了,真实点儿、不那么做作的,可以带点儿小思想,但千万别装13……咱也别说自己是第七代还是第八代,要做就做最好的一代,拿无知当个性也没关系,就是骨子里得狂才能有创作的热情……你们既不是大学社团,也跟学院派沾不上边儿,基本就一裸奔,那也得有使命感,在挫折中不断成熟……”
樱子对着我们高谈阔论了半个小时,其间接了十几个电话,最后终于风风火火地走掉了--也不知道所谓的电影人是不是都这样,甭管真忙假忙都看着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姑娘平时特拿自己当个人物吧?”樱子走后我问阿然道。
“嗨,搞艺术的嘛,总归是有那么点儿盛气凌人,正常正常,习惯了就好!”
“我觉得还行,真的。”老烦插话道。
我和四爷一起笑了起来:“你觉得谁不行啊,只要是个母的?”

打完第八圈的时候刚好晚上10点,阿然以一卷三的光辉战绩大获全胜。虽然剧本仍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但能有这样的结果,阿然也还是相当满意的!
寒风凛冽的街头,我们四个人缩手缩脚地在公交车站等着末班车,我边抽烟边小范围地四处溜达;老烦缠着阿然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篇;四爷蹲在站牌下面,目光呆滞地拔着自己的胡子。从我们面前经过的,有流光溢彩的豪华小轿车,也有裹着笨重的棉衣围巾、蹬着自行车艰难地顶风前进的人。
四爷忽然仰起头发问道:“你们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到底应该算什么阶层啊?说是穷人吧,又比人家真穷的多少过得逍遥点儿,说不是穷人吧,有时候又真为吃不上饭发愁;说没文化吧,正经也受过点儿高等教育,说有文化吧,又整天干得都是不务正业的事儿……”
老烦干笑了一声:“什么阶层?不靠谱阶层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那种!不过别把我算进去啊,我可觉得我自己是挺靠谱一人!”
“不靠谱?”阿然靠在站牌柱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点儿意思,我想想……不靠谱……不靠谱的日子……不靠谱的生活……不靠谱地活着……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哎哎哎,怎么样怎么样?这个标题挺牛掰吧--《就这么不靠谱地活着》!”
大家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还行!”
阿然自顾自地激动着:“四爷,这个片名我要定了,剩下的事儿可就全交给你了。现在就等于是命题作文,你就围绕这个题目想就行,尽量开阔思路啊!下礼拜,还在老地方,我们一块儿验收你的劳动成果。”
“别老地方了行吗?”四爷表情哀怨地看着阿然,“还惦记着卷我们哪,您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既然是让我想,那就我说了算,咱们改去宽哥的翅吧吧,今天谁赢钱谁请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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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四爷也是跟我和老烦一起长大的,从小学习成绩出众,永远是家人拿来教育我们的榜样。这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每次我们考了不及格,老师怕我们伪造家长签名,总是委派他把我们的考卷直接交给家里,丫还是个捡着个鸡毛就当令箭的,次次认真执行,为此在整个小学期间大家都无比痛恨他的存在。
后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小学被保送进重点中学,又从重点中学考进了名牌大学的经济专业,然后从大学出来又进了500强的大公司,一年后直接去了海外深造,原以为他毕业后无论留在国外还是回国,就算最次也能过上有车有房、有情有调的小资生活。可是没想到几年后,四爷毅然放弃了海外的学业,跑回国内窝在家里,做了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由写手。
从那以后我对四爷刮目相看,我是真没想到这个一直坚挺昂扬的乖孩子,竟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这充分证明了一个人发生突变的潜力是无穷的,永远不要只看一时的表象。
当然,四爷毕竟是四爷,和我比起来那还得算是相当有成就--去年他刚刚出版了一本在我看来纯属诲淫诲盗的都市小说,叫什么《每个姑娘都不单纯》,今年据说又要出一本留学题材的,号称既有言情又有悬疑,情节要多曲折有多曲折,跟海岩编的那些故事有一拼。甭管真的假的,既然他有这胡编乱造的能力,就应该能帮得上我们的忙。

我和阿然一阵风般地卷入四爷家里时,四爷正对着镜子穿西装打领带呢。
“谁都别跟我提写东西的事儿啊,”听明白我们的来意后,四爷的表现活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驴,“写个六啊写!告诉你们,明天小爷我就踏踏实实上班儿去,没看我行头都置办好了么!从今往后,谁再让我写东西我就跟谁急!”
我和阿然面面相觑。
“不是,您这是跟谁呀?干吗这么想不开?您的大作不是马上又要出版了吗?”
“还出个屁的版呀,我的编辑改行当娱乐经纪人去了、我的经纪人改行给人算命去了、我经纪人手底下的作者全都撂笔杆子上班去了!我算看明白了,我要再在这条道儿上死磕下去,早晚有一天得把自己饿死!”
“不至于吧,这不还有咱爸咱妈罩着呢吗?”
“我爸我妈?我爸我妈到现在还没把我轰出去就算不错,你还当他们多待见我哪?早就看我一脑门子气了!再说还有我媳妇儿呢,眼看着她年底就要毕业回国了,再挣不出钱来我拿什么娶人家啊我?”
“要不然这么着,”阿然低声下气地商量道,“你该上班儿上班儿,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帮我们想想呗?”
“没事儿的时候我干点儿什么不好啊,非得费这个脑子?不是我不帮忙啊,我现在一听见什么电影啊、剧本啊就打心眼儿里腻歪,这个圈子里骗子太多,自打我开始写东西,吃亏上当不是一回两回的。你说你们清清白白的两个人,非往这里边儿混什么啊?”
我笑道:“这话你算问着了,我这儿也纳闷儿呢。我先声明啊,我可完全是被人绑上贼船的,这儿有一个哭着喊着要往里趟的。”
阿然白了我一眼,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就真不能看在朋友的份儿上帮一把?”
四爷转过头看着阿然:“不是,咱也用不着扯朋友不朋友的,你就说给不给钱吧?把钱拍这儿我立马给你写。”
“……”
“结了呗!”四爷一摊手,“助人为乐也得有个限度,我这儿都快揭不开锅了,不拿钱的事儿实在爱莫能助。”

从四爷家出来,阿然明显有些沮丧,我满不在乎地安慰道:“你听他说那么热闹呢,我跟你打保票,不出半个月他就得翻过头找咱们来!我还不知道他,他要能老老实实上得下去班,我就一头磕死在这儿!”
“唉!”阿然叹了口气,“总之现在还是得做最坏打算,编故事的事儿,咱俩都回去自己想想吧。”
“要不然咱们翻翻书找个现成的故事改编改编不就完了嘛,这多省事儿!”
“那你不得给原作者版权费啊?再说既然是票一把,当然愿意拍点儿真正自己原创的东西了。我回头再问问樱子吧,看看她有什么建议,另外同同那边,你让她先跟她爸吹吹风,等咱们这边都准备充分了再找她爸正式谈。哎,对了,你是怎么把同同给搞定的?真让小丫头把你给包啦?”
“这话说的,什么叫包了呀?我们只是展开了纯洁的男女交往!”
“哦,那以后咱俩也纯洁着点儿吧,别回头再让同同拿我当了第三者,那我这电影可就彻底没戏了!”
“别介呀!我正琢磨着咱俩一下从普通炮友变成了偷情的狗男女,这事儿挺刺激的呢,您怎么就直接给我踢出局了?合着我为了你牺牲半天色相就落一这下场?咱不带这么落井下石的啊!你放心,同同没那么多心眼儿,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纯粹就是出假戏,你当什么真啊?怎么样,时间尚早,去我家待会儿呗?”我伸出手企图搂阿然的腰。
“还是算了吧!”阿然闪开身子停下脚步,冲我做了个道别的手势,“甭管真的假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将来要是有朝一日你们俩假戏真做了,可别忘了谢谢我这个大媒啊!”
我扭头就一个人上了车,发动引擎开车走人,没再看阿然一眼--女人真他妈是不可理喻的动物!

尽管万分后悔上了阿然的套儿,我还是按照她的嘱咐又去找了同同。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再轻易收手。
同同看到我开来的“大脚”很是兴奋,深情款款地对着我亲了又亲,一脸的感动搞得我莫名其妙。
“你是为了我才买这辆车的吧?咱俩总是在马路上逛,你怕我太冷了,在车里待着就冻不着,还可以带我去更多的地方,对不对?”
“太对了,你真是善解人意!”我用力地点着头,心想女人自作多情起来真是没药救。
同同在硬邦邦的座位上弹了两下,神情骄傲得像坐着劳斯莱斯:“太幸福了。其实我也一直希望能有辆自己的车,可我爸什么都能答应我,就是不肯让我学开车。”
“怕你出事儿啊?那你爸也太操心了,开个车能有什么的?好歹也是铁包肉。”
“说的就是!不聊他了,咱们去哪儿?”
“随便转转吧,开到哪儿算哪儿!”我漫不经心地把着方向盘,“可是不聊你爸还不行,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他能给我们投资拍电影吗?我后来跟阿然说了--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一起拍电影的朋友,她说……”
“阿然?”同同忽然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的神情有点儿不自在,“你说的朋友就是她啊?”
“怎么了,你认识她?”我有点心虚地问道。
“当然,上次老烦生日聚会,她不是也在吗?不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女孩?”
“我记得我没给你介绍啊,也没见你们俩怎么说话。”
“嗯,是没怎么说,但是我那天一直都挺注意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俩之间好像有点儿什么似的……”
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觉,但同样值得佩服的还有男人的演技。我立刻摆出一副受到侮辱、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和她有什么?你居然觉得我能和她有什么?你能再给我添点儿恶心吗?就她,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脾气还那么暴躁,比老爷们还老爷们呢,哪个不是Gay的男人能瞎了眼看上她啊?也就是我觉得拍电影这事儿还有点儿意思,要不然我都懒得搭理她!”
这话一半是为了哄骗同同,一半也是在发泄我对阿然的私愤,说完之后心里畅快了许多。同同也听得高兴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笑道:“什么呀,人家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吧?我就特羡慕个高的女孩!”
“嘁,个高有什么好?光听见人说‘傻大个’,没听见有说‘傻小个’的。打个比方,你要是撒个娇,那就叫小鸟依人,她要是撒个娇,大家鸡皮疙瘩得掉一地;你蹦蹦跳跳那叫活泼可爱,她要蹦蹦跳跳,别人一准儿以为她嗑药了呢!”
同同咯咯地笑出了声:“你怎么说话这么损啊?对了,你刚才还没说完呢,你跟阿然说我爸能投资,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看过你爸投资的电影,要是真能帮上我们那当然好了。但是她不想让你爸觉得我们是糊弄事儿的、骗钱的,所以得先把准备工作做充分了再去找你爸谈。不过在这之前,你也可以先跟你爸打个招呼,让你爸有个思想准备,她还让我谢谢你呢。”
同同点点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这点儿小事还客气什么!”
车拐进了一条小街,从一溜又长又直的灰色围墙边开过,同同忽然欠起身,指着围墙内一片郁郁葱葱的红砖碧瓦,兴奋地大叫道:“啊,这儿就是北海吧?山上那个是不是团城啊?”
“那是景山!”我不动声色地说道。
同同讪讪地靠回了椅子里,半张脸缩进了大衣领子,露出两只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瞄着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收回刚才的话啊,你爸不让你开车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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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老烦是我一发小儿,打穿开裆裤的时候我们就整天厮混在一起撒尿和泥了。这孩子从小生就一副让人看了就想踹两脚的倒霉相,性格也磨磨唧唧地让人起急,因此没少挨我的暴揍,但要是有别人胆敢欺负他,我也准保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他出头。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始终无法明白自己对老烦究竟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成年后的老烦依旧是黑瘦干瘪没文化的胡同串子模样,尤其和白净斯文的我往一块儿一站,越发显得像一民工。如果单从外表来看,肯定谁也不会相信,居然我是个地道的混子,而老烦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虽说挣得不多,也没捞着什么作威作福的机会,但是老烦很满足于每月固定入账的那点儿银子,和我一样精打细算地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只不过我精打细算是为了能把日子过下去,而老烦却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攒钱。
老烦攒钱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自己娶房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他打上幼儿园起就抱有的坚定理想。可是钱越攒越多,身边有可能发展成老婆的姑娘却越来越少,眼看着辛苦攒下的那些钱几乎快要砸在自己手里,老烦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兹碰上个还没找到婆家的女孩就恨不得跪在人家面前双手奉上人民币。
都说现在的女人见钱眼开,偏偏老烦遇上的女人个个视他的金钱如粪土,老烦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为了挽救兄弟于水火之中,我开始给老烦灌输一种全新的理念,并要求他每天默念一百遍:老烦爱攒钱,攒钱是为了借给朋友,朋友不是别人,是小屠!

这样的洗脑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年底的时候我决定从朋友手里买下一辆绰号“大脚”的军款121--是一辆非常老旧但也非常拉风的吉普车,我在它身上体验到了对姑娘都从未有过的眷恋,简直可以用一见钟情、魂牵梦系来形容。车不贵,但是我的钱也不够,在进行了反复的思想工作之后,老烦很勉强地借了一万块钱给我,刚好是全部车款的二分之一。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带着老烦一起去提车,这个一点儿助力都没有的大家伙开起来累出我一身汗,但是一路上过往行人投射过来的目光还是令我欣喜不已。老烦坐在我旁边愁眉苦脸地唠叨个不停:“你说你买这么一车多不实用啊,一共就只能坐俩人,还四面透风。后边倒拖个没用的大车斗,你又不开搬家公司,哪儿有那么多东西可装?再说这车连二环都上不了吧?还巨费油。要早知道你买这么个车我就不借你钱了。现在退回去是不是来不及了?要不然你稍微便宜点儿倒手再给卖了得了,先把我的钱还上再说,我最近也……”
“你丫烦不烦啊?”我一个急转弯,老烦的脑袋在车窗上咚地撞了一下,“哥们儿跟你借点儿钱,那是拿你当朋友看得起你,瞅你这个没出息劲儿的,我平时都怎么教育你来着?再说谁跟你说我买车是为了实用啊?咱们要的就是这个范儿!算算算,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小农意识,攒钱买你丫的七吉去吧!”
“什么七吉?”老烦茫然地看着我。
“七手吉利,最适合你这种农民开!”
“靠!”老烦终于闭了嘴,表情与其说是臊眉搭眼倒不如说是神清气爽。他永远说不过我,却永远都在挑衅,每天不听我损他几句就像拉不出屎一样浑身难受。
我忽然想起了同同昨天说过的话,让我惊讶的是她貌似有着和老烦同样的倾向。
阿然就不,她永远针锋相对、永远不肯让我占上风。而我不得不承认这带给我的愉快远大于挫败感,看来人们的某些变态心理是普遍共存的。

我把车开到阿然家楼下,掏出手机给阿然打了个电话:“赶紧下楼参观一下我买的新车!”
十几分钟后,阿然下了楼,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跟阿然说了几句话之后,上了一辆灰蓝色的马六,阿然挥手送他离开,才朝着我和老烦的方向跑过来。
我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对自己急于要跟阿然显摆的大脚也有些不那么自信了。
“谁呀那是?”阿然到了近前,我颇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
“我爸的学生老孔,经常没事儿来我家泡着,以前没见过啊?”
阿然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围着我的车转了一圈儿,啧啧地点头赞道:“行啊,不错,正经的不错!”
“看见没有?有识货的!”听到阿然的夸奖,我又得意了起来,斜着眼睛看老烦。
阿然拍了拍后面的车斗:“剧组征用了啊,这后面拉点儿器材什么的足够使了!”
我摆出了一张囧脸:“还剧组……您这剧跟哪儿呢我先问问?跟你说啊,同同那边儿我倒是差不多搞定了,问题是您到底要拍什么呀?同同就算回去跟他爸说,也总得有个具体说法,总不能光说有人要拍电影,他爸就往外掏钱吧?这年头谁那么缺心眼儿?”
阿然叹了口气:“说的是啊,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我现在就是零七八碎的想法儿特别多,但弄不出个完整的东西来,不会编故事!也在网上征集过剧本,都不怎么太靠谱儿,要不然就是水平太差,要不然就是老想往波澜壮阔里写,这种本子咱们根本就没法儿拍。”
老烦好奇地探过头来:“哎,你们这儿说什么呢?什么本子?你们要干吗呀?”
“听不懂了吧?”我笑道,“新年新气象,我们正打算投身艺术事业,拍个大片儿冲击奥斯卡呢!怎么着老烦,你还不拿点儿钱入一股?你那么多闲钱放着也是放着,拿出几万块钱来跟我们一块儿玩玩呗!”
“啊,真的?老烦有钱啊?”阿然的眼睛立刻开始放光了。
我继续煽风点火:“那当然,没听过那句名人名言么?老烦爱攒钱,攒钱是为了借给朋友……”
“打住打住!”老烦慌忙拦住了我,“这听着也不是借钱的路子啊!那什么,影视这行我生点儿,就不盲目投资了!”
“瞅把你吓的,行啦,不指着你那仨瓜俩枣儿的。”我不再搭理老烦,转向阿然说道,“我觉得吧,最好是找个自己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本子,就让他照着什么路子给你编。再说人才不现成儿的吗?找四爷啊!”
阿然顿时眉开眼笑:“对呀,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么着,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你开着车呢,咱们这就找他去得了!”
“啊?那我怎么办啊?”老烦叫了起来,“这车可就能坐俩人!”
“你?”我不慌不忙地瞥了老烦一眼,“这儿离你家又不远,自己腿儿着回去吧啊!”
我和阿然不由分说地跳上车绝尘而去,老烦独自站在瑟瑟的寒风中,一脸哀怨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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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读。
谁有勇气孤单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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