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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嫂:潘金莲和武松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武松自吃了十八碗酒,醉过景阳,三拳两脚打杀了吊睛白额大虫以后,被县令封为打虎英雄,得一都头小职。清河县里人头攒动,蚂蚁似的人堆争先恐后寻找他簇捅他,想要一睹为快。没想在街巷遇到卖酥梨的顽童,得知了兄长亦在清河。
正是人生得意马蹄疾,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往哥哥住处。头一眼见到的,却是嫂子如花似玉,伫立于阳光烂漫的门槛。当时,两人就不禁相对愣得长久。
那一瞬,如同被尬住了的光碟,满世界什么都不再流动。阳光照着他和她。她的嘴角浅浅地浮出一朵微笑,风吹动了束得紧绷绷的黑发。
一切遥遥如云……突然间两下里都又松动了,如同绕过故障的光碟。她从人群中款款地走过去,消失在了忙碌之中。
他的一颗神经骤然生疼。待一日忙乱中安定下来,武松自去衙门应卯。
时间又过去了许久,暮色水似的浸漫开来,迎来了孤苦难捱的漫长清夜。她唾掉了点唇的红纸片,看见月光的三角正从窗棂里泄下。
矮丈夫伏在床角,睡得如一只婴儿。
她清晰觉得自己的痛苦如同滴在清水里的墨滴,不梳理回味还好,一想起便觉得如同清水里的墨滴只一搅和,便洇开了,虽然经过稀释,却是一满儿鼓胀沉闷,令人头疼,简直找不到一点儿干爽清和处让她栖身,透一口气。
从此,她有了等待。斜倚门槛,翘首衙门方向,成为她每日的功课。她总是在等待,却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难道爱上一个人就是无尽地等吗,或者荒唐地自寻烦恼?爱情莫不是心有了缺口?一个人从那缺口走失去了。
武松亦已不知了情为何物,却总是为情所困。爱若是勇敢,是不顾一切,为何见到他从小到大在梦里一直盼着的那个人,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竟然退却畏缩了呢?
倒不是想起兄弟情深义笃,而是他五尺长的堂堂人物,行侠仗义走南闯北,即便嫂子是随便谁个的妇人,他亦是要非礼勿视的呀。他若在怀里承纳了她便是不义,猪狗样人。然而他逃避了,成全了义字,披肝沥胆。
又是她终于鼓动了勇气,劝说矮丈夫让她的叔叔从县衙搬到家里居住。
白天,阳光从窗里落下一个三角;夜里,月光从窗棂落下一个三角。
三角和三角并不吻合重叠的,是日和月出现了错失了吗?或者骄傲的日头不屑于月亮地逢迎追随,让月亮在黑暗的夜里独自伤心盈缺呢?
她不得已地想,倘若他眼里真没她,那一日他为何盯住她那样长久?她一针针地缝着他的衣裳,也缝着闺中香软,无边风月。
在粗布上飞针走线地纤纤玉指,亦是走在他宽阔肩膀上的洁白手指。小风幽幽,斑杂了明月地投影,夜露正悄悄下潜。她体味了天长地久。她亦体味了逝者如斯。
再后来,她知道了自己在叔叔心里的位置。她端给叔叔的炭火盆送到西厢房,被沉睡中不失警觉的叔叔一刀劈落地上。她觉得自己的心如同满地的炭火星一般碎。一个情字何生了得,啊啊,这些日子是多么的不堪回首呀!
以后叔叔便托公务繁重再难回家一遭。她依旧操练她的每日功课。她张望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站成一棵树,或者把守大门的石狮,同时也觉得自己是一只目光已变得有些痴呆的狗。
不会再有了,柴扉外那熟悉的足音。只有小雨潇潇,淋湿了她的心事。
其实她在心里瞧不起西门大官人的,千真万确,这样一个纨绔,泼皮,活脱脱的杂种!锦衣玉囊包裹的一团龌龊,怎好和叔叔等量齐观。但唯有他对她竟如此温存,贴切,便是她蹙眉含怨,便是她杯水起浪,噘嘴放泼使小性儿,他亦是百般呵护。
他才是真正懂女人的男人。他是女人大字典,风情俊小生。
她的心自然地靠拢他一分。但她要抵制他,使劲地从心里把他的油头滑脸往外挤,挤一分算一分。挤不完的影子,总是使她慌乱,担心让叔叔剑似的目光戳个透明。
她还有着希望,宛如在水里依稀可以看到的月影和柳丝。叔叔在,她还能把持,而不久后叔叔为一次公务出差,她便索性将好罐子也只能破摔了。
晃动的眼前依然是叔叔的脸。但醒过来,在她身上起伏放纵的,可恨是那张油头滑脸。她空洞的眼望着他身后的天花板,狠狠地说,官人,你只不过一个替代而已。
她觉得她报复了心爱的人,也报复了自己。
但这一切武大不知,他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穿过清河的大街小巷叫卖炊饼,身边还是卖酥梨的小童相随。其实还有一另双眼睛见证了彻底绝望,以及绝望后的堕落,那就是望风的王婆。后来武大算是真正地歇息了,不知因为西门庆,潘金莲,抑或王婆。
从此,她不可以原谅。
武松的刀锋逼近她的粉玉的颈项时,她眼前又重现了相识时的一幕:阳光照着他和她。满世界什么都不再流动。她的嘴角浅浅地浮出一朵微笑。
她看见他正在接近自己的身体。这是她一生都在祈盼的时刻。她明显地看见他有短促地迟疑。她知足了,异常沉静地瞌上了双目。是的,浩大的宿命正在缓缓降临,那秋天才绽的花,冬日殒命的鸟,你何曾见过它们呼天抢地?
随即这一切都又消失了,他接近她,冰凉而直白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在这个一瞬间直抵了梦中天国。楼复归空寂,武松一步一步捱向门口的阳光。他一准听到了自己沉重的足音,如在空谷似的回响。
他轻轻地抹掉了她,也失去打拼半生才得的功名,又要去风雨飘摇的江湖浪荡。他也轻轻地格式化了她的爱情。他的心至此归于空白与死寂。
但他无法删去她在心中长久的影子。
他在一日正午里逼上梁山,从此去往命运不测的地方而回头顾盼,悲壮地放眼四野水天空阔,眼里有着她的影子。
他在短暂的聚义占山纵酒醒后的空茫里,眼里有她的影子。
后来在六朝金粉的南国被方腊砍去一只手臂,巨大的触痛中似乎顿有所悟,然而仍一鼓作气独臂斫方腊,仰头看天,他的眼里亦有她的影子。
最后他到底弃绝红尘,背对纷纷世界遁入空门,一步一步地走,眼前又出现了她的影子。
但他这时更不知道了情为何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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