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００片梧桐叶

　　　　　　　　　第１００片梧桐叶

No.1

　　我是一个有点嚣张的女生。
　　小时候，妈妈曾告诉我，孩子，你必须坚强出色。于是，凡事我都力争上游。学习，我要保持第一；集会，我要争当主角；吵架，我无理也要高声；追求男生，我也要勇往直前，视死如归。
　　兔子是我追到的第三个男生。
　　之前，我轻易地赢得了两个男生的保护。
　　可是，桀骜不驯的兔子引起了我更强烈的兴趣。
　　追求兔子的过程颇费周章，不但动用了我极具欺骗性的柔弱外表，还略微施展了一点心计。
　　那一年，我初三。

　　No.2

　　兔子对我忽冷忽热，多数时候听任我胡作非为，偶尔也会作“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举动。
　　这让我颇费脑筋。我不愿放开他。兔子是唯一一个让我充满成就感的人。偶尔和兔子吵架，我们会好几天互不理睬。
　　百无聊赖的日子，小鱼是我的忠实玩伴。说真的，如果不是他对我永远平淡有余热情不足，我们不会成为好朋友。他永远屈居第二的成绩，也无法燃起我的竞争欲望，所以他是我的好哥们。
　　朋友和哥们的职责，就是在我孤单无聊的时候，他陪我逛街，给我解闷。
　　“小鱼，你怎么那么沉闷？难道你一点不想激情飞扬吗？”我一次又一次好奇。
　　“我本性淡漠。”小鱼总是淡淡地笑，不再多言。

　　No.3

　　又一次和兔子冷战。
　　我拉小鱼陪我逛了整整一天街，直到腿脚发酸。
　　路过一个地铁站，一对老年盲人夫妻正在那里拉琴卖唱。面前，摆着一个装着零星毛票的铁盒。
　　我照例掏出钱包，把所有人民币倒到铁盒。抬头的时候，对上小鱼惊诧的眼神。
　　“你疯啦？难道你要走路回家吗？”
　　“对了，你不是也带了钱包吗？”
　　“干什么？”
　　“拿来。”我把小鱼钱包里的RMB全部掏光，“算我欠你的。改天一定还你。”把钱塞到盲人婆婆的手里，拉起小鱼就走。身后，是盲人婆婆一连迭的道谢。
　　回家路上，小鱼说，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女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呢。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和兔子。
　　我说我只是想征服。
　　“其实你只是怕寂寞，所以才不断地给自己制造光环，借以吸引别人对你的注意和关怀。”小鱼依然淡淡地说。“你这样又何苦呢？”
　　我害怕他淡淡的语气，更愤怒他洞穿一切的眼神。是的，我害怕寂寞，因为我是一个留守的孩子。父母常年在外经商，每年只会给我大把大把的钱。陪伴我的，只有年迈的奶奶。没有人知道，我最想要的，只是关怀和宠爱，而不是冷冰冰的钱。我所有的努力和征服，只是想证明自己坚强出色，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关注和满足。
　　我第一次冰冷地对小鱼说：“请你以后不要靠近我。我讨厌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男生。”

　　No.4

　　我和兔子很少再吵架。
　　我开始对兔子温顺。踢球的时候，我会给他和他的队友看管球服；玩游戏的时候，我会替他买好百事可乐；周末的时候，我会陪他看他喜欢的球赛。
　　兔子问我，“你最近怎么啦？”
　　我甜甜地笑，“学做你的乖乖女朋友啊。怎么，不喜欢？”
　　“转性啦？”兔子把我拉进怀里。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小鸟依人”。绝对不仅仅指娇小的躯体而已，还有一颗柔软的心。
　　我想，我是真的依恋兔子了。
　　小鱼依然稳稳地遥居二线，就像我稳稳地占据第一一样。他还是那么沉默，沉默得和我打招呼都以点头代替。
　　我后悔当初对他说话太重。

　　No.5

　　高三毕业，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里我依然快乐，丝毫没有预料到即将来临的意外。
　　一样的志愿，两张不一样的录取通知书。我懵了。
　　原来，兔子偷偷地改了他的志愿。毕业前对我加倍的迁就，是提前补偿分手对我造成的伤害。
　　“为什么？”我对着话筒安静地问，眼角，泪珠欲滴。四年征途的酸甜苦辣，瞬间化整为零。
　　自己一向骄傲，结果竟然是一败涂地。
　　“我们不适合，所以我选择离开。”兔子说。“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同意分手。”
　　同意分手？我当然同意。即使失败也要败得漂亮，败得有风度。拽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生，声泪俱下地哀求他不要走吗？
　　太伤自尊了。那不是坚强出色女生应做的事。
　　四年的感情说没就没，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很是难受和失落。于是，我一个人抱着一网兜百事可乐坐到天桥上，把“酒”临风。
　　手机响起，是小鱼。他考得不错，北方一座百年学府已经对他敞开怀抱。
　　“你在哪里？我有话想对你说。”
　　有多久没有和小鱼说话了？我已经不记得。这次，一定要先开口恭喜他才行。
　　可是，小鱼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在我身边坐下，关上手机，看我一瓶接一瓶地喝百事可乐，陪我数江面上来来往往的渔船，直到渔火星星点点亮起。

　　No.6

　　大一，我参加了漫画社。
　　猪猪是漫画社的精英，一个特立独行而又意外合群的大男生。
　　彼时，猪猪大二，我的学长。
　　我喜欢他出神入化的画风，喜欢他浅黄的碎发，喜欢他狡黠而纯净的眼神。
　　终于，猪猪彬彬有礼的举止，亦正亦邪的气质，让我彻底沉沦。
　　对聪明纯粹得几乎剔透的男生如他，我必须耐心而谨慎地等待。等待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独特的追求方式。
　　等待的日子里，小鱼的信件和E-mail断断续续飘来。他在笔直而宽阔的校道上收集凋零的法国梧桐叶。
　　他说，那里有许多白衣飘飘的漂亮女生，他独爱美丽的梧桐叶，因为法国梧桐叶有一种凋零的美。
　　我跟他说南方校园里的趣事，包括猪猪，却在心里笑他酸腐。

　　No.7

　　为了接近猪猪，我苦练素兰和乔英的漫画技法，然后请猪猪指教。
　　请教的次数多了，猪猪的室友都笑我是他们的小弟媳（猪猪读书早，年龄比他们都小。）我听得脸红，却暗暗高兴。
　　猪猪通常会好脾气地假作横眉怒目状，“不想活啦？等会再剥你的皮！”
　　猪猪曾有个可爱得像twins的GF。我对自己说，一定要比她可爱。
　　可爱和等待的结果，是旌旗飘飘。
　　可也有女生悄悄议论我不配当猪猪的女朋友。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需要的是我喜欢的猪猪。别人，我才难得管呢。
　　每当和猪猪神雕侠侣一样招摇过市，我都感到快乐无比。不仅为猪猪的体贴，更为别人眼中的羡慕。
　　特别开心的时候，我会主动给小鱼打电话，告诉他好玩的事情。当然，也包括我和猪猪的恋爱。
　　小鱼每次都安静地听我兴高采烈，然后说，“希望你真正快乐。”
　　什么话！有这么古怪的祝语吗？我当然“真正快乐”。我不介意小鱼的古怪祝语。他本来就是一个有点奇怪的男生。
　　“你还在收集凋零的梧桐叶吗？”
　　“嗯。”
　　果然是个奇怪的男生。

　　No.8

　　仗着猪猪的好脾气和对我的宠溺，我不再是娇柔甜美的小可爱。有时候，我也会冲他骄蛮耍脾气。
　　猪猪以他海绵一样的张力容纳着我。刚开始，他会刮着我的鼻翼哄我；后来，他会微笑着等我，直到我的心软下去。
　　对猪猪，我很是有些不舍。我想我真的爱上了猪猪。
　　猪猪爱我吗？我不知道。他只是好脾气地骄纵我，温柔地体贴我，却从来不说“我爱你”。
　　我撒娇。他笑，想一会，说“我喜欢你”。
　　喜欢和爱有区别吗？我不想计较，反正猪猪对我最好。

　　No.9

　　小鱼的E-mail和电话越来越少。有时候在QQ上碰面，他也只是淡淡应对。
　　“你还收集梧桐叶吗？”我问。
　　“嗯。”
　　“你打算收集多少？”我笑。
　　“100片。” 小鱼不但奇怪，而且呆笨得可以。
　　“这对你很有意义吗？”
　　“很重要的意义。”
　　我不再问。小鱼不是会撒谎的人。只要我想知道，即使不想说，他也会告诉我。
　　我不想勉强小鱼。他高中三年对我的好，我都还记着。
[NextPage]
　　　　快下线的时候，小鱼说他已经收集了80片法国梧桐叶。每一片都很漂亮，也凋零得令人心酸。
　　我想，他的愿望也快实现了吧。手指飞快地敲出一串字符，“祝你早日收集够100片梧桐叶。”
　　良久，他才发过来一个“……”，六个小圆点，包含的应该是千言万语。可是，我看不懂。

　　No.10

　　大二即将结束的时候，猪猪说，我们分手吧。
　　我以为听错。猪猪分明在微笑，我也很乖，我们甚至很久没有吵架。我惘然，“猪猪，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猪猪不再微笑，依然好脾气地轻声说。“你并不是真的爱我。你想要的，只是征服和拥有。”
　　开始是蓄谋已久，结束时却措手不及。我想哭，唇角动了动，却扯出个勉强的笑脸。
　　再次看见猪猪，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可爱得像twins的漂亮小女生。他大方对她，像介绍老朋友，“我以前的女朋友。”
　　我轻飘飘地走在空荡荡的校道上，终于明白猪猪为什么会重新回到她身边。她才是真正的可爱和单纯。
　　这个城市没有看得到渔船和渔火的天桥，我只好提着百事可乐到露天球场上独自凭吊。
　　这个校园也没有小鱼，他在几千公里之外，没有办法陪我闷坐，也没有办法陪我数天上的星星。
　　我忍不住拨了小鱼的手机。我要告诉他，他是对的，我只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所以不断征服，不断给自己制造光环，借以吸引别人对我的注意和关怀。我还要告诉她，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不想再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可是，手机关机。
　　一阵冷风吹来，冷得我发抖。上网去！给小鱼发E-mail，赶快告诉他我所有的想法。

　　No.11

　　许久不开邮箱，里面堆满了未打开的邮件。
　　小鱼的邮件。
　　一封封打开，点击附件，是一张张精美的梧桐叶，漂亮得凄然。
　　“第一片梧桐叶（入学第一天）。它有一种凋零的美丽，正如我对一个女生的思念。高中开始喜欢第一个女生，她充满寂寞但要装作坚强，所以喜欢到处找男生陪自己玩。我陪她欢喜陪她愁的日子，她不知道……”
　　“第二片梧桐叶（入学后第一个星期天）。它有一种凋零的美丽，正如我对一个女生的思念。她依然张扬着美丽，依然追求优秀的男生来伪装自己的坚强。我该再给她一些时间，等待她迷途知返。我会在收集梧桐叶的日子里寄寓对她的思念。如果收集到第100片梧桐叶，她还没有醒悟，那么我会选择放弃……”
　　新邮件是昨天发的，刚好99封。
　　赶紧打开QQ，我要告诉她，我不要收到他的第100片梧桐叶！
　　QQ上，小鱼的头像是灰色的。他不在？
　　重开邮箱，想给他发送E-mail。一封新邮件已经飘然而至，第100片梧桐叶！
　　“第100片梧桐叶（入学后一年零二百八十五天）。它有一种悲凉而绝望的美丽，正如我对一个女生浓烈而无望的思念……”
　　学习没拿第一的时候，我没有哭；集会没当上主角的时候，我没有哭；吵架输掉的时候，我没有哭；甚至在兔子和猪猪离我而去的时候，我都没有哭。
　　可是现在，对着第100片梧桐叶，我却流下了汹涌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