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蔷薇

这原本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S和Z相遇，然后结婚。其间偶尔会起争执，也偶尔会有偏离主题的节目。但最后，他们会在一起，很满足地终老。

他们一开始就像两个闯入密林深入的徒步旅行者，发现了一样又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他们都爱黑巧克力，都爱寻找古址，都爱在寂静无声的废墟里尽情呼吸，都偏爱在人群里发呆。他们同时同地出现，又似乎从来不属于这里。他们在第一眼见到彼此，就已明确感受到直觉强大的召唤力。于是他们很自然地就对视，牵手，拥抱，甚至亲吻。这是没有办法解释也无须解释的事情。

第一天，山南的日出，整个世界显得格外神秘，他们就在这里相遇。S背着包，左手缠着一条粉红色的腕带。Z挎着包，胸前挂着一只黑色的相机。S捋了下被露水打湿的刘海，Z擦了擦被雾气笼住的镜头。他们彼此看到的时候，挂着相同的微笑。

第二天，山脚的牧场，绯色霞光的午后，偶尔有山鹰飞过。S在晾晒自己的乌黑的长发，吃着色彩鲜明的巧克力豆。Z饶有兴趣地举起相机，拍下了眼前的这一幕。

第三天，依水的一家茶寮，雨不紧不慢地下着。S品着红豆糕，看着对面屋角一个燕子窝入神。Z伸出右手去摩挲她的脸。S回过头对他微笑，正好迎上Z的相机。S建议沿着窗外的小溪去踩雨。Z牵着她的手就跑了出去。

第四天，清晨，第一缕阳光携着雨后清新的空气轻轻扣在床头的玻璃杯上。Z仔细端详着还在睡梦中的S，安静得像个孩子，细致的皮肤透露着青春不能诉说的秘密。他轻轻贴着她的额头，无比疼爱的姿势，将这一刻记在了心底里。

第五天，站台，仍然是粉色腕带与背包的装扮，S微笑着向Z道别。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她说，如果我们还能见面，就不要再分开。Z微笑着点头。然后是火车与轨道的撞击，声声碾碎这些日夜，像是即将飞散的野蔷薇，仅余一些馥郁的气息。

故事如果就这样结束，虽然有一些怅惘，但之于悲伤，也许还是要好很多。

回城之后，Z一直没办法忘记某些片断。吃饭的时候，D指着茶几上一叠相片问，她是谁？Z说，一个姑娘。D说，你喜欢她。Z说，也许吧。D问，那为什么不去找她？Z呆呆地看着相片，我不知道她在哪里。D骂道，你这个蠢蛋。

D是Z工作室的合伙人，虽与Z有着截然不同的脾性，两人却十分合得来。Z的温吞在D看来简直是傻二的代名词，遇上自己中意的姑娘居然也能放过。但同时他又很明白对于Z来说，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让人缺乏安全感。做为朋友，这种时候能做的无非是理解，或者给他买一打黑巧克力。于是，Z就在自己的桌子上看到了巧克力，随之，他又想起了S吃巧克力豆时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Z做了一个决定，吃完这些巧克力之后，如果还会想起她，他就去找她，不论她在哪里。

生活总是现实的，接下来几个项目占据了Z和D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年青人创业起初总是比较艰难的事情。除了巧克力，Z也开始在工作室放一些植物，比如粉色的蔷薇。客户来访的时候总是会表示欣喜，除了他的作品，还有这工作室盎然的生气。尽管如此，Z一直觉得还是野生的蔷薇比较香。十一月的时候，Z终于得了一些空闲。他把最后一块故意留下的巧克力装进了包里，再一次踏上了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某个地方。

十一月的村子显得有些孤单，比平时更安静更沉默。他打算把之前一次的路线再走一遍。

第一天，山南的日出。冬天看日出多少是有些冷。可是想起S，心里就有暖意。

第二天，山脚的牧场。Z依在木栅栏上整理相机里的相片。抬头的时候，看到潮湿的空气。山谷里的气候总异于平地，开出大片的野蔷薇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可是每一个在此驻足的人，总不能轻易忘怀。

第三天，镇上的客栈。Z选择同一间房入住，夜晚，想念总是比黑暗更浓厚。依稀梦里的人，终究在哪里。

第四天，Z决定去依水的茶寮吃些东西，然后返程。他点了一份红豆糕,一杯红茶，依然坐在可以看到街对面屋角的位置。那燕子窝还在，但小家伙们都过冬去了。他看得入神，服务生过来亦没有察觉。可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一只粉红色的腕带。他一回头，对面坐着的，正是S。

她微笑地看着他，你来了。

Z不知是大喜还是大悲，语言机制瞬间全部丧失，只是呆坐在那里。半晌才回神，原来你也在这里。

S依然微笑，嗯，真是很巧呢。

Z点点头，能再见到你真好。

然而S只是微笑，并不语言。

这时，茶寮年轻的老板捧着一大束粉色野蔷薇走了过来，面对着S，单腿跪下去，S，嫁给我吧！

S点点头。

看到他们拥抱，整个茶寮里的人就都鼓掌欢呼沸腾了。

对于这个安静的小镇来说，该是多么浪漫的节日。可是对于Z，再没有比这更荒诞的情节了。他设想过一万种与S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这一种。过去几百个日夜思念的，原来只是一场邂逅。那五天对她并不能意味着什么，临别的约定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到自己只应该笑着祝福，而不是其它。

第五天，站台。天开始飞飞扬扬起小雪花，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在这个古朴的小镇，今年冬天又有一桩喜事了。Z抬头看着远方的炊烟，下意识紧了紧领口，伸手进口袋，摸到了两张S的相片。他看着相片发呆，眼角渐渐泛湿。

S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不远的地方。其实离开这里后的一个星期我又折回了，而且再也没离开，我想着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会回来，也许你希望能见到我，然后……然后我们就不会再分开。

可是你……

可是我生病了，是他一直照顾我，他知道我在等一个人，但这并不影响他盲目地去爱。然后我就开始怀疑也许那五天我看见的全部都是错觉，仔细想想，你似乎什么也没有说过。

不是这样的，我……

嗯？什么？

这么说也许你不会相信，这次我来是因为你，尽管似乎已经太晚了。Z说话间把手里的两张相片递给S。一张，是你在牧场晒太阳吃巧克力豆的样子，一张是你在茶寮突然回头的样子，还有第一次见你的情景，你熟睡的模样以及分别时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S接过相片，泪水就淹没了她原本一直微笑的眼睛。我说过什么?

你说我们如果还能见面，就不要再分开。

S大声哭起来。

Z走过去抱着她抽搐的肩。跟我一起走吧。

S摇摇头，擦干眼泪，抬头努力微笑。谢谢你。

Z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那些时间在思念里并没有转化为现实的幸福。S说得对，自己不但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什么。那些开在温暖谷底的野蔷薇，再迷人再芬芳，也难以为外人所知。这就是Z的爱情。也许对于S来说，她已经找到最美的蔷薇。

雪越下越大，火车渐渐远去，泪水再一次模糊了S的视线。只是她知道，这一次分离，是永别。

这原本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S和Z相遇，然后结婚。其间偶尔会起争执，也偶尔会有偏离主题的节目。但最后，他们会在一起，很满足地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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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beanyoung 于 2008-12-8 12:1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