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ing All My Life

夏至十四岁的时候，爱过那样的一个男孩。
我们姑且称乎他为流。
流是一个有着一双不羁的黑眸的男孩，在遇到他的时候，夏至正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逼到墙角，白色的棉布裙撕裂在空气中的清响一如身体某处被撕裂的钝声。
那个废弃的道旁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入无数的白花的种子，在那样的一个黄昏，大朵大朵的纯白色的野花肆意的绽放着。
夏至永远记得那个男孩，为她流过血，受过伤。
她也永远记得男孩送她回家的时候，在转身出门的那一刻，“砰——”的一拳砸在门旁的墙壁上。
在流离开之后，夏至走到门边，看到墙壁上有红色的花绽放的痕迹。

如果你不嫌弃我，请来看望我。
夏至淡淡的说，日光下她的脸上没有多少的血色，她扶着门，如果你不来看我，我就去自杀。
流望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这之后，流每天都来看她。

夏至的父亲是大学的教授。
夏至的母亲是行政干部。
流从小，被流氓养大的。
纯白色的花与艳红色的花大朵大朵的绽放在夏至的裙子上，那个夏天，夏至经常穿那条裙子，因为流不经意间说过，那条裙子很美。

开始的时候，流是从门口进来的。
慢慢的，流翻墙进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再后来，流连翻墙的次数也少了。
夏至在父母责备与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流走了，小学都没有上过的他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乘上火车的那一天，夏至接到了大学录取的通知书。
夏至的手与流的手，十指交缠，在火车开动的那一瞬，流大声的说。
夏至，你等我三年。
三年后我一定会回来，娶你做我的妻子！

风吹起的时候，夏至腮边的青丝也跟着扬起，那微笑中她闻到了夏花的香味。
夏至一等就六年。
六年就这样如流水般迅速而无声的滑过，夏天的裙幅如彩蝶般飞起，大朵的白花与大朵的红花。
夏至在很久以前就觉得那是不祥的颜色。

六年后的夏至二十五岁了。
禁不住父母的催促，夏至接受了第一个男人。
那是父亲实验室的研究生。
夏至迷茫着，虽不冷淡却是疏远的，那个男人于是慢慢的退却了。

然后，又有男人出现，如一阵风，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
夏至的二十五岁，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三十岁。

然后，是天翻地覆的年月了。
夏至的父母亲被揪着上台，批斗，然后忍受不了双双自尽。
夏至的家，被抄得一团糟，大片大片的纸落在地上、桌上、床上、架子上，如同绽开的白花。
夏至的朋友，在一个个夜晚，悄悄的离开了那个城市。
有一个三十岁的女子，容颜仍如夏花一般正值芳华，固执的守候在那个已然是残骸的家。
流，你已经可以回来了。
夏至扶着门，轻轻的对着墙上的已经褪色的印痕讲。
流一直没有回来。

那之后的每一个夜晚，夏至穿一袭白色的棉布裙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如游魂。
有时候，蜷缩着身体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有时候，突然大笑着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夏至的一生，有过这个男人，那个男人。
在浑身发冷的被粗暴的侵犯的时候，那个有着一双不羁的黑眸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三十个年华在夏日白蝶的翅膀轻轻颤动下过去，弹指间如烟尘袅袅。
六十岁的某个黄昏，夏至在精神病院里嘻嘻笑着种着花的时候，她忽然间就慢慢的站了起来，手中的铁铲无声的落到夏日干燥的土上，压倒了脆弱的白色花朵，她缓缓转过头的时候，历经了六十年风霜的身体在迅速的往后倒之时，黄昏的残阳、纯白色的野花在眼前飞驰而过，隐隐约约，夏至看到了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夏花开了，夏花又凋零了。
夏至，我回来了。
艳红的夕阳下，白色的粉蝶双翅一颤，翩然舞动，一瓣纯白色的花瓣被震落下来，在空气中悠悠的飘了两下，最终，湮没在宁静的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