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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 暗夜·踏雪

斐扬。
很难想象,终年四季如春的斐扬也会飘起大雪。
也许是习惯了温暖的气候,一时间斐扬的大街小巷竟变得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在街上行走。
其实,比起北方的朱诺,斐扬的冬天还是很柔和的。
然而人就是一种充满惰性的生物。你要么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好处,一旦让他尝到甜头,他就再也戒不掉了。
对温暖的需求亦是如此。
整条大街上除了几个缩头缩尾的小贩,几乎看不到人影。到处都积满了厚厚的白雪,只有一个年轻的圣骑士,光着头,在茫茫的大雪中缓缓地走着。
他的神色漠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他的背挺的笔直,身上覆着的厚重钢甲并未使他躬身而行,反而他立的更直。
他的头上、肩上全是雪,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慢慢地走,仿佛生性不肯多浪费一丝力气。
与其它的圣骑士不同,他没有大嘴鸟。这使他看上去有点寂寞,但不显得落魄。让人感觉,他本应就是这样孤独,身旁若再添一样东西便显多余。
年轻的圣骑士慢慢地走到了路旁的一个小酒馆,酒馆外仍然摆放着数张酒桌,只是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喝酒。他随意捡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沉默地等着。
过了许久,酒店的伙计才注意到他,连忙跑出屋子,说道:
“大人还是进屋里面去坐吧,里面比较暖和。”
他摇摇头。
“随便来瓶酒吧。”他淡淡地说道。
伙计愣了一愣,北风一吹,他赶紧缩成一团,不住地哆嗦,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全然不觉得冷。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年轻人一眼。那双眼睛也好像在看着他。金色的眸子似乎比风更冷,叫人不敢再看下去,但是若狠下心再瞧,却又发现那双眼睛不似第一眼那么冷,神色间夹杂着些许悲悯,些许温和,仿佛能将人看透。
伙计愣了半晌。木然的回屋盛了酒,本想用热水烫了送去,转念一想,又作罢了。
“那样的人……是不会在意世间冷暖的吧。”

低浅的北风之下,惟有那骑士一人坐立于其中。


梦罗克。
地下刺客工会。
工会的负责人对着手中的一份资料出神的望着,连有人推门也浑然不觉。
“会长。”
“唔?”
苍老的他这才抬起头,眼前的少年处于昏暗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一头略带蓝色的长发即便是黑暗中也分外显眼,蓝发少年将手中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了他的桌上。
“这些是这个月清零的档案。”
所谓的清零,不过是将那些想要离开工会的刺客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工作。杀人,是永远也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刺客也是。
“唔。”
年迈的负责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下,又陷入了先前的思考中。
蓝发少年见状,他微微的鞠了下躬,准备离去。
“影子,你知道‘黑骑士’吗?”
负责人幽幽的开了口。
“‘黑骑士’?”被唤作影子的少年显得有些惊讶,“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关于他各种各样的传说。”
“比如说?”
“他原本是主神奥丁最宠爱的神将,但却背叛了奥丁。身长八尺,手持双剑,一人一马,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从来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冷酷无情,勇武好杀。有人说是他创造了刺客工会。”
负责人黯然的起身,反背着手,低头默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来。
“你所说之中只有一条是对的。”
“哦?”
“他的确冷酷无情,但却不勇武好杀。在我看来,他只是个普通人,并非所谓神之勇将。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而他那样的人也只能一个人……也并非他创造了刺客工会,准确的说……他隶属于刺客工会。”
影子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很吃惊,你会想问,为何他这样的人竟是隶属于刺客工会。这是个秘密,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秘密,连我都不知道。”
“您的意思是……‘黑骑士’是与这秘密一般久远的人物咯?”影子悄然笑道。
“是。”
他再度吃了一惊。
“第一次见他是在40年前,那时我还是个新手。这40年间我不断的老去,而他却似乎从未老过。时光似乎是无法改变他的。”
“您的意思是您见过他的真面目?”
“不。只有一种人才能看到他的脸。”
“死人。”影子笑了笑。
“是。”
“那您怎么知道他未曾变过?”
“我在你这般大年纪的时候,一天会长跟我提到过他,就如同现在,我与你说起一般。他说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黑骑士,却感觉他永远都是那样,姿势,声音,习惯都不曾改变。我当初也不可置否的笑笑。然而等我到他那时的年纪时,才明白他对我说的那些话。40年的时间,我被恐惧,悲伤,欢笑,愤怒磨去了年轻的棱角,变得衰老不堪,但他依旧是那样的犀利,就与我第一次与他见面那般。”
影子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那么,他是神咯?”
“不。我宁可他是人。”
“至少,也只能说,不是普通人。”影子笑道。
“至少……”
“您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
“因为也许很多年后你也会处在我这个位置,你也许也会认识他。他会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却不是他的朋友。”
“单方面的朋友,说上去很奇怪的感觉。”
“过不久你也许就会明白……”
“也许。”
“今晚他会来。”
“哦?”
“别忘了,虽然他是黑骑士,毕竟也是个刺客。”负责人悠悠的笑道。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样的大人物会需要大名鼎鼎的黑骑士出手。”影子也笑了。
“喏。”
负责人顺手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他。
影子翻了几页,竟看的皱起眉头来。
“内阁大臣,诺沙•巴顿?”
“你再看看委托人的署名。”
“费尔巴哈??”影子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没错。”负责人点了点头,“那是国王的教名。”
“这?”
“你也许很奇怪,为何国王会要刺客工会来暗杀自己最得力的内阁大臣。”
“我想,是个人都会奇怪。”
“如果你有一片肥沃的土地,但是你却不善经营,始终无法将土地的资源优势发挥出来。就在你一筹莫展,穷困潦倒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说,我帮你来经营,但是此后的经营权我要占有一半。你会不会同意?”
“会。至少我能暂时的摆脱困境。”
负责人又点点头。
“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失去一半,总比失去所有好。然而当你摆脱了困境,你土地上的财富日益增加的时候,你就会想,这是我的土地,为何我要将一半的财富送给一个只是对我的土地指手画脚了一番的陌生人?你会不会想将原本就属于你的一切的财富都取回来?”
“会。”
“这就是为何,国王要暗杀诺沙的缘故。”
“原来如此。”
十年前,年轻的国王上台,面临的却是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国库亏空,领土不断遭到外族侵犯。他无力独自一人承担这一切。这时,财务大臣,前圣殿骑士团团长诺沙•巴顿站了出来,他承担了一切的重任,将濒临破灭的王国重新拉回了轨道。
然而,权力的魔力总是那样的诱人。王这个字眼是不允许被侵犯的。当诺沙的公信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国王时,仇恨的种子便在国王的内心蔓延了。
他的权力,是不许别人分享的。谁妄图越过禁忌的边界,谁就要付出代价。
任何人都是如此。
诺沙在民众心中的分量太沉重了,国王不能随便与之翻脸。更不用说处死他。所以他只能借助于刺客的力量。
“只是单纯的暗杀,恐怕国王随手就能抓出一大把人来吧。”影子问道。
“要知道,没有比刺客工会更能保守秘密的组织了。而且,以此为条件,国王会默许刺客工会的存在……更何况……”负责人冷冷的笑道,“……十年前,诺沙是王国首席剑术大师。”
“那十年之后呢?”
“他更是。”
影子不语。

在死一般寂静的沉默中,门被敲响了。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身披宽大的黑色修道士长袍。巨大的连衣帽将他的整个脸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即便是对着刺眼的烛光,也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他似乎很喜欢阴暗的地方。进门之后便站在了影子身后黑暗的角落里。如同和黑暗化作了一体般,只有两道犀利的目光从漆黑中射出。
一时间,负责人和影子都说不出话来。
而他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候着。似乎他很喜欢等,又或者是不愿浪费多余的力气。

三人沉默了良久,负责人才缓过神来。他将那份数据递给了角落中的人。
“这是这次的目标。”
那人默默地看了一遍。
“明白了。”
那声音显得很年轻,仿佛十几岁的少年。
“那么你去吧。”
“嗯。”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一闪便没入门后的黑暗之中。
负责人则“谢天谢地”一般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每次见到他,我都巴不得他快些走。若非工作必要,我是决计不会想要和他见面的。”
“哦?”影子饶有兴趣。
“因为我讨厌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将你看透似的,无论何时都是冷冷的,然而他目光虽冷,却又带着一些悲悯。好像在同情你——只因他已将你看透,所以才同情你,你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他自身就像一匹狼,时时刻刻都充满了紧张感,你靠近它只能感觉压迫,好似下一秒他就会将你吃掉。他这样的人……”负责人顿了顿,“是绝对不会有人想接近的。”
“至少你是如此。”影子抿嘴浅笑道。
“至少?”
“我倒是觉得若与他成为朋友,没准是件有趣的事情。”
负责人苦笑一声。
“也许只有你会这样想吧,因为你们本来就……”负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下去。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类,不是么?”
影子接道,跟着又浅笑一记。


从地下走出的黑色人影,在洒满月光的梦罗克大街上缓慢的走着。
虽是冬天,但是在沙漠之城梦罗克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的气息。
梦罗克的治安一直不好,因而,月光刚铺满整条大街,行人却早已无处可觅。
黑色的人影,慢慢的拉开宽大的帽沿。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
那张在斐扬的大雪中独自饮酒的脸。
是他!
他依旧面无表情,神色冷漠。好似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展颜一笑,又或勃然一怒。甚至,连悲伤或者落寞都不曾有。
他从来都是安静的行走,悄悄的徘徊。

突然,几条人影从街旁几栋矮小破败的建筑中窜出,将少年骑士围在中间。
他立刻明白了,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强盗。
因为一般的强盗不会有他们这样精巧的屏气,他甚至都未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是刺客。

少年冷冷的看着他们。
他不想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浪费力气。这些人训练有素,即便是死也无法令他们开口。
黑色的长袍在夜间的微风下稍稍扬起。
刺客们已出手。
刺杀拳刃在夜空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他们的攻击简单而有效,只攻击同一个位置,仿佛就是做好了死的准备一般,所有的人都刺向少年同一个要害。即便一个不成功总有一个能成功,他们自信自己的速度是惊人的。
然而他们觉得快要刺中时,却再也使不出力气。
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推进半分。
少年的剑早已刺穿他们的心脏。
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剑已穿心。
他们只能颓然倒地。
好快的剑。
就在少年专心于对付这几人时,有一个身影却闪至少年的背后。并非他没有察觉,而是即便察觉了也无法将手中的剑递出。因为他若转身,势必要先杀死本已在身后攻击他的刺客,若他先出手,这个临时闪出的影子必然在同伴生命的掩护下将拳刃送进他的心脏。
这果然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无论如何都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他没有时间考虑了,转身出剑。一个刺客用身体挡住了这一剑。
他没有机会了。
少年毫无惧色。他明白,自己是躲不掉这一击了。
就在拳刃离他的心脏只有寸许时,他听见一声短暂的风啸。眼前的刺客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眼中充满了怨恨,他本已成功,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他不甘心。
他重重的跌在地上。
喉咙上插着一柄剧毒短刀。

一个身影飘至少年的跟前。
是那个在刺客工会里见到的蓝发少年。他略带笑意的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容貌深深的拓在脑海中一般。
少年骑士的目光依旧。
“别人说能看到你真面目的人都是死人。”
“是。”
“那你也准备杀掉我?”
“是。”
“但我救了你一命。”
“是。”
“你仍要杀掉我?”
“嗯。”少年骑士缓缓地说道,“在我救你一命之前。”
蓝发少年愣了愣,拍手大笑道:“你当真有趣之极。”
“哦。”
“那么在你杀掉我之前,我们能成为朋友了?”
“嗯。”
蓝发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就算是用生命作抵押也是件乐事。”
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但现在看来,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
“我叫影子,你呢。”
“我没有名字。”
影子微微的皱了皱眉。
“你若愿意,‘喂’也是个不错的名字。”影子打趣道。
“也许。只是……”少年的神色略显坚定,“我本就没有名字。”
说罢,转身而去。
“没有名字的人么……”影子望着他的远去的身影喃喃道。





王国首都普隆德拉。

与斐扬比起来,虽然也是大雪漫天,街上的人数却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普隆德拉的夜色很美,繁花似锦,热闹非凡。和斐扬的静谧,埃尔帕兰的悠闲相反,普隆德拉永远都是忙碌的,不知疲惫。如果说梦罗克的象征是不羁,埃尔贝塔的象征是精致,那么普隆德拉的象征则肯定是川流不息。
就是在这样一个不分昼夜忙碌不停的城市中,少年骑士还是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慢慢的行走着,似乎身旁来来往往的人流全然不能对他造成影响。他的步伐与周遭格格不入。他每一寸地方都与这个城市不协调。他仿佛很放松,却又仿佛很紧张,就似一只落入羊圈里的狼,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孤独而危险的气息。
他迈着沉缓而坚定地步伐。此刻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杀死诺沙•巴顿。


首都。
内阁大臣府邸。
若非侍卫兵恭敬的行礼,确实无法将眼前这名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与内阁大臣,财政大臣,前圣殿骑士团团长,卢恩米德加兹王国首席剑术大师等诸多光辉头衔的“第二国王”——诺沙•巴顿联系在一起。
他的容貌并不出众,第一眼看上去甚至会觉得他有点傻。只是眉宇间略有种诚恳、果断、霸道的意味。他身材短小,惟有那双手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也很整齐,看上去每天都进行过仔细的修剪。他的指关节有些发白,那是经常握剑而造成的。最让人在意的是他右手上面,几乎覆满整个虎口的厚茧。
那是何等惊人的意志力。
他虽天资不佳,但他却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匹及的坚韧意志。仅仅是这一点,便足够奠定他王国首席剑术大师的地位。
一个拥有强大意志,又带有那样一点点野心的人是可怕的。一旦他下定决心,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他。除非他倒下。这样的人不常有,他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当历史无法左右这样的人时,就要轮到这样的人来左右历史。
而诺沙•巴顿恰好就就是这样的人。他有着普通人的肉身,却有着一颗极不普通的心。他的神经比任何物质都要坚韧,他的心或许过去不够坚强,但是现在却因历经磨砺顽如壁垒。也惟有这样的人才能拯救几乎崩溃的王国。

诺沙示意近卫兵退下,自己则独自回到了书房。
他没有让侍从入屋点灯。他其实是有点喜欢黑暗的。多年的权力生涯,已使他丧失了最基本的安全感。只有黑暗才能令他的心境稍稍平复。
壁炉里的干柴燃烧的噼啪作响。诺沙将疲惫的身体陷入柔软的睡椅中,闭目沉思着。
他的额头很宽,有着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因为岁月的冲刷而深陷下去。无论他是多么的风光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老了。
不再是年轻气盛,也无力意气风发。
更多的时候他这样一个人,宁愿像现在这样,安静的躺在睡椅里,在炉火温暖的陪伴下,独自浅眠。
权力这东西,于人来说……终归是过于沉重的。

诺沙紧闭着的双眼突然微微睁开。他茫然地看着明亮的炉火。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楚。又似了然于胸。
他抬起头来,对着身后的黑暗,低低地说道:
“你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任何声响。
一张冷峻的脸在炉火的印照下于黑暗中显现出来。
诺沙转过身体,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似乎没有灵魂,第一眼看上去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尊石雕。然而当他再看第二眼时,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却又告诉他,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可细看之下又透着一丝柔和。只因为这些许的柔和,他仿佛觉得这个人不似先前那般冷漠无情了,甚至会生出“这个人,没准是个温柔的人也说不定”的想法来。
他便是那少年骑士。
他冷冷的看着诺沙。并不说话。
他左手里的剑锋芒外露,模样甚是奇特。
与一般的长剑不同,他手中之剑剑锋弯如镰刀,其利无比;剑身钝而无刃,沉拙有余。很难想象此剑能用来杀人。
黑色的剑身自长袍下刺出,在火光的映照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诺沙只看了那剑一眼,便神色大变。他抿紧了嘴唇,眉头深锁。
仅仅是一瞬间,他的目中透着一股哀伤。
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也露出了温和的神情。好似想通了什么事情,如释重负。
他舒展眉宇,淡淡一笑。
“想不到我这条命竟也能值得别人请出传说中的‘黑骑士’来动手,果然还是有几分值钱的。”
“唔。”少年应允一声,“你的命至少比你想象的要值钱。”
“呵,”诺沙笑笑,“那我定会谨记,人切莫将自己看的太贱,但凡是有生命的,大约都是价值不菲的。”
“嗯。”
诺沙低眉浅笑道。
“我听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黑骑士’的真面目……”
“有。”
“哦?”
“死人。”
诺沙惊了一惊,旋即又轻笑一阵,他点点头。
“也就是说看到你真面目的人都要死。”
“是。”
“绝无例外?”
“绝无例外。”
“那么,我今天有幸看到了……”
“你就要死。”
“嗯。”诺沙又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惧色,甚至有种解脱的意味。
“我现在就必须死?”
“不,今晚12点之前,你可以活着。”
“也就是说,我还有足够的时间,享受一下美酒咯?”
“是。”
“呵,那还是不要错过这大好的时机了。”诺沙笑笑。他转身从壁橱里拿出一瓶红酒,从外观上看便知这酒年代久远,必为好酒。诺沙慢慢地打开瓶塞,缓缓地将酒注入两支玻璃杯中,一股清凉的香甜瞬间溢满了整个屋子,他回头向立于阴影中的少年问道,“你也要来一杯吗?”
“嗯。”
酒,他是从来不会拒绝的,何况是上等的美酒。


酒若是太差,或许这二人是不会想说话的。然而诺沙的红酒简直就是酒中极品,香中透甜,甜里含香。不浓郁,却口感清冽,无论是否是好酒之人,尝过第一口,便不忍放下酒杯。
“这酒美如人生,而人生却远非美酒。”
诺沙叹道。
少年对着杯中的酒出神的看了一会。悠悠地问道:
“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
“不想。”
“哦?”
诺沙的回答倒令少年有些好奇。
他又怎知诺沙今天的地位完全是他只身一人历尽坎坷,付出了巨大的心力才得到的。他所经历过的事情也许有些人穷尽一生也无法体验,他饱经风霜,在权力的中心沉浮多年,心智远比常人所想的深远,又怎会不知道这一切均是国王授意?
只是他不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分,因这些已令他心力憔悴的阴谋而意兴阑珊。
“回忆,总该是美好的。何必作茧自缚,妄加破坏呢?”
少年沉默了一阵。轻轻的叹息道:
“你这样的人,杀掉了,当真是十分可惜的事情。”
诺沙开心的笑了起来。
“幸蒙此言,所生非虚。”
少年也微微一笑。眼底闪烁着的金色光芒如同阳光下耀眼的旷野麦田,和煦而动人。

“你可有喜欢的人?”话锋一转,诺沙带着些许戏谑的味道问道。
少年抬头愣了愣,神色间透出一缕阴霾,仿佛诺沙的话触及到了他心底深处多年不见阳光的部分。
“我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少年咬紧了嘴唇。
“哦?”
“我和她之间总是有些无法说清的不对。想解决却无法解决。所以,我和她永远的保持了一个距离。当我鼓起勇气想要越过那个距离时,她却离开了我。”
诺沙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少年也看着他,“我年少时也曾爱过一个女人。其实,我也只爱过她一个人。那时的我是个前途大好的骑士,而她是个刺客……一个本应光明磊落的骑士怎么会爱上一个为人所不齿的刺客……这样的事情,你惊讶么?”诺沙问道。
“不。”少年摇摇头。
诺沙笑笑。
“我也觉得你定会与常人的思维不同。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爱上她,现在也无法想出一个确切的理由。这或许是我这一生中唯一找不到理由来解释的事情。”诺沙自嘲的笑道,“我撞见了她杀人,我理应逮捕她或者杀死她,可是我却没有。她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杀人或许也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情的人。人,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有理由的。杀人也是如此。
是的,我们因此而在一起。天晓得我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于她,于我,这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行为。可惜那时的我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所追求的就是这种悬崖边的完美。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很快乐,但是她却总让我感觉若即若离。”
“当我以为她将不复存在的时候,她却突然出现;当我以为她不再消失的时候,她却就此离开。就如同时钟的指针一般,每一小时都会有一分钟的短暂重合,但即便是重合,也无法处于同一水平面上,总会有那样一段距离,不是很多,只是一点点,然而却是无法愈合的距离。我这样说,你明白否?”
“唔,明白。”
“嗯。”诺沙点点头。
“我以前始终都不明白,为何我与她之间会有这样一段距离存在。我越是拼命的想要消除它,它就越是明显。当我不经意了,它反而会缩短,只是无法消失。它有时甚至短得看不见,让我欣喜。但我一旦仔细的看,它就依然存在。”
“那为何不装作看不见?”
“呵……”诺沙温和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是啊,或许我早就该装作看不见。只是……”
他沉默半晌,低头不语。
“……只是那时的你何等的心高气傲,总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完美无瑕,不完美的东西便不是你的,你就要抛弃它,然后一直寻找,途中一再重复以前的过错,也绝不愿回头,是么?”
“.…..是……”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她,是么?”
“是。”
“没有其它理由?”
“有。”
“哦?”
“我离开她,只因为我知道她喜欢我。我知道她喜欢我,所以拼命的令她伤心。我总觉得我和她之前达不到我所要的那种完美,我年少时脾气倔强又古怪,她越是喜欢我,我便越是讨厌她;她一离开我,我又不顾一切的将她找回。我认为她本应属于我的,却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接纳她。最后我还是走了,从此不回头……”
“其实你是无法忍受她离开你,而只许你离开她,是么?”
诺沙眉角微微扬起,一时怔在那里。转瞬间,他大笑起来。
“你做一名杀手实在可惜。”
“哦?”
“你的心思细腻如尘,一点也不像外界所传说的那般,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何以见得?”
“但凡心细如尘者,大抵都不冷血。只有对任何事物都满怀温情的人才会如此心思细腻。你若是无情,看待事物也许就不会这么透彻了。”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诺沙将自己和少年手中的酒杯再次斟满。酒的芳冽,絮絮的四处飘香。
二人再次沉默良久。
窗外的大雪依旧如絮般静静洒落。
时钟的指针已指向了午夜11时,诺沙静静的望向指针。它嘀嗒嘀嗒的走个不停。而诺沙的思绪也跟着这点点滴滴的声音缓缓流逝。
少年似乎全然不去注意时间的流动,默默地看着即将熄灭的炉火。


“你觉得回忆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诺沙突然问道。
“为何问我。”少年略略皱眉。
“不过是想知道你的答案罢了。我听过很多人的回答,偏巧,你是这个问题的最后一站。”诺沙笑吟吟的回道。
少年又皱了皱眉。他盯着诺沙的眼睛,那双苍老的眼睛满含了期待之情。他竟会觉得自己不忍拒绝。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临死之前的请求,只要不是太过离谱,他大抵都是不会拒绝的。又何况眼前的这个老人并不是令自己非常讨厌。他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来拒绝他。
少年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地说道:
“回忆么……在我看来,回忆应该是温暖的。它总该是美好又明亮的东西。我有一个朋友……她曾对我说过,人是健忘的生物,只记得自己的苦,从不记得自己的乐。即便一个月里面,29天他都是快乐的,他都不会想要去记得;而那剩下一天的痛苦,他却要用一辈子去挂念。
如果有人要对我说,他的记忆里面都是痛苦的片段。那么,我会说,和你孑然相反……我只要一想到过去,就能开心好几天。我是喜欢回忆的,或许也是因为我只剩回忆去回忆了,所以,留下的东西总是幸福的,充满了自然的味道。又因为那样的回忆是两个人的,因而,在想起来的时候不会觉得孤单。”
说到这里,少年便不再说下去。

诺沙怔怔的看着他。他突然觉得,他活了这么多年,始终放不下过去,如今,却因为这将要取他性命的少年的一席话而豁然开朗。
他甚至觉得,如果早些遇到这少年,或许自己也不会过的如此辛苦。
其实也不算太晚,至少自己已得到了一个最完美的答案。至少,他可以释怀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该是一个流浪四方的吟游诗人。而不是这样一个呆板沉重的黑骑士。”
“同感。”
他们同时低笑起来,温和又含蓄,如同末日夕阳,浅吟低唱,拓在那些即将逝去的年华之上。
时钟的指针即将落在12时的位置上。诺沙平静的站起身来。
“最后一个问题,”他依旧保持着微笑,“世人都说,你有两柄剑,石中断善,行刑斩恶,不知是真是假?”
“是。”少年将藏于长袍之下的另一柄剑抽了出来,此剑出鞘便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纯白如玉,仅仅是看着这柄剑也会让人觉得内心祥和,所有的不安都会随之消失。与少年左手手中的黑色长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呵,不知我会被那柄剑选中呢……”诺沙抬起头,望向窗外,雪仍在下。
他的心止如水。
“那么,最后,让我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最强之剑吧。”
诺沙笑着,拔出了自己的长剑。他们都是骑士,因而都明白,骑士是不会允许自己毫不反抗的死去的。他们是天生的战士。高贵又自由的战士。
战士有属于战士的死法。
所以,他要拔剑。并非垂死挣扎,只是为了那份荣誉。
无谓而生,无畏而死。

少年长叹一声。
“你是个好人…”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诺沙微笑着阖上了双眼。他看到了白色的剑光。那仿佛是对他人生的肯定。
人生如梦。梦醒花犹存。



雪没有停的意思。
连绵的大雪将整个首都笼罩在厚厚的白色之中。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干净明朗,没有任何的杂质。
少年骑士急速的走着。一改以往缓慢的步调。
他不是在逃避追兵,而是在逃避自己的心情。
现在,他只想喝酒。
惟有酒能令他平静。
黑色的长袍在风雪中肆意飞舞。
他明白,他永远都是孤独的行着。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朋友这样的词,于他,始终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只是一瞬间,他竟以为诺沙就是他的朋友了。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

突然,一瓶酒不急不慢的飞至他的怀中。
他愣了半晌。立于风中。
“我说……不回头么?”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他是熟悉的。那个曾救他一命又欠他一命的人。
“你跟踪我。”少年骑士并不回头。
“嗯。”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少年缓缓地转过头,“谢谢你的酒……”
说罢,转身而去。

影子定立在那里。他分明看到了少年脸上的泪水。
他不曾想到,这样一个身负着“黑骑士”之名的人,竟然会落泪。
他觉得自己不懂他。
却又觉得自己很懂他。
“你这样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也竟然会有泪么……”
他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 本帖最后由 黑 于 2006-12-24 08:29 编辑 ]
最近被釘宮重新帶入并陷入工口的世界了...CG民工團團支書兼外野搬運工
Mnemosyune -ムネモシュネの娘たち-
很黃很暴力...釘宮工口美!!ミミX情報屋的工口更美!!ミミ酱滿賽~\(>ω<)/
這年頭混個臉熟不容易,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孫子比比皆是,吃了人家的霸王餐反倒要批評廚子的手藝不佳的白癡滿地打滾,給了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自顧自真拿自己當上帝的傢伙簡直可以組成一支第三帝國陸軍炮兵團,把你炸的四肢癱瘓小兒麻痹還算便宜了你

喔~RO的同人~~顶了再看
食堂本宣传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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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LZ的人物描写很细致呢
等下文~
食堂本宣传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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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代到处都在杀人。。
花……有一种花 很模糊地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不要忘了……最珍贵的是,现在
与你同在的时候
能够守得住的 都要守住

>>>我在这里<<<
TWWOW 尖石<天幻>幻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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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WOW 鬼雾峰<血与荣耀>风姿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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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怎么见新文了,顶~
喜欢楼主的文风很久了……写的又是偶最爱的刺客~那个骑士还好,刺客么……蓝发,名字还叫影……末抓头发飘过……嘿嘿。
感觉这个故事挺对胃口的,希望是未完待续~
静静的,用我的眼睛,看着这片你喜欢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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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中看见了一句话,愣了一下——梦醒花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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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纳兰幽容 于 2006-12-28 21:54 发表
在文中看见了一句话,愣了一下——梦醒花犹存……

哈,因为一直很喜欢这句话,所以妄自借用了一下,但愿没有引起你的不适
最近被釘宮重新帶入并陷入工口的世界了...CG民工團團支書兼外野搬運工
Mnemosyune -ムネモシュネの娘たち-
很黃很暴力...釘宮工口美!!ミミX情報屋的工口更美!!ミミ酱滿賽~\(>ω<)/
這年頭混個臉熟不容易,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孫子比比皆是,吃了人家的霸王餐反倒要批評廚子的手藝不佳的白癡滿地打滾,給了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自顧自真拿自己當上帝的傢伙簡直可以組成一支第三帝國陸軍炮兵團,把你炸的四肢癱瘓小兒麻痹還算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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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直很喜欢。。RO里舞娘还就叫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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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纳兰幽容 于 2006-12-28 21:54 发表
在文中看见了一句话,愣了一下——梦醒花犹存……

- -美女饿签名老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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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人呢~~~召唤下文中><
食堂本宣传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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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rz
还在草稿中...我会努力的...
土遁...
最近被釘宮重新帶入并陷入工口的世界了...CG民工團團支書兼外野搬運工
Mnemosyune -ムネモシュネの娘たち-
很黃很暴力...釘宮工口美!!ミミX情報屋的工口更美!!ミミ酱滿賽~\(>ω<)/
這年頭混個臉熟不容易,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孫子比比皆是,吃了人家的霸王餐反倒要批評廚子的手藝不佳的白癡滿地打滾,給了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自顧自真拿自己當上帝的傢伙簡直可以組成一支第三帝國陸軍炮兵團,把你炸的四肢癱瘓小兒麻痹還算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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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发现好多错字...
差点发到电脑死机...OTZ

====================我是黄金分割线======================


Vol.2 斜风•残阳

I’ll be here…
Waiting…


钢铁之都,艾音布罗克。

“喂,我说,你就不用再逃啦!”
一个诙谐的声音,从眼前这个慌不择路的男人背后轻轻地飘来。男人吓得几乎要跌伏在地。
“你……你饶了我吧!”男人一脸的惊恐,丑态百出,“我有钱,很多的钱!”他边说边从身上摸出一沓钞票,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去。
“拿……拿去,我有很多!”
“是么。”那声音依旧是淡定又满是笑意的。
“是!是!!”男人讨好般地扭动着伏在地上的肥胖身躯,将另一沓钱从怀中摸出,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呵……”充满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你确实很有钱嘛。”
男人抬起头,只见一个身影顺着漫天的钞票悄然而至,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不屑地盯着他,略显蓝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扬起。
呵,那不正是影子么?
他坏坏的笑着,把玩着手中的剧毒短刀。
“不过呢,我对你的钱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呐。”影子遗憾地表示歉意。
男人的额头上不断的渗出冷汗。
“钱……你不要钱……”他喃喃地自语,又忽然高声大叫,“女人!!我可以给你任何女人!!地位,名誉,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你答应放过我!”
影子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我只要你的命。”
男人如同一滩烂泥瘫坐一团。他的眼神涣散,小便失禁。
影子皱了皱眉头。
人都是这样丑陋么。
男人忽地跳了起来,从衣服中摸出一柄小巧的手枪,对准影子。他的嘴角全是白沫,求生的欲望瞬间毁灭了他的理智。影子知道,这男人为了活下去,是要不择手段了。
“混账……混账!!”男人声嘶力竭。他的思维如同沸腾的熔岩几乎要冲破他过分狭小的颅骨,不堪重负的大脑将过多的血液从太阳穴强行挤出,他的双眼在充血,“我怎么能被你这种人杀死!!我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我有钱,很多的钱!我要玩女人,名誉,地位,财富,还有那些骚娘们,只要我活着,我都能得到!我现在怎么能去死!!”
“混账!人渣!畜牲!你去死吧!!”
他狂暴的开着枪。嘴里全是血丝。
混乱的枪声将原本静谧的小巷弄得杂乱不堪。
终于,疯狂状态支配下的男人停止了射击。他垂下虚脱的双手,迷惑地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巷道。
“死……死了吗?”
男人讷讷地问道。一刹那,他恐惧的张大了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尔后戛然而止。
影子立在他的背后,发间沾着点点硝烟的味道。
他的手里没有刀。
男人的喉咙被剧毒短刀一分为二,破碎的声音从血如泉涌的伤口传出。
他无声无息地软在地上,化作一堆令人作呕的死肉。
不远处,传来乌鸦欢快的叫声。



钢铁之都艾音布罗克,这是一个终年弥漫着褐色的酸性铁雾的地方。长期的采矿以及重金属冶炼使得艾音布罗克的污染相当严重,除了几个工业区零星的有人居住外,其他地区的生物已无迹可寻。
在这里,你所能听到的只有机器二十四小时的轰鸣,还有那些垂死的老人被酸雾呛出的咳嗽声。二者交织着将艾音布罗克更加拉近亡者的世界。你看不到阳光,也听不到风声。这里永远被化不开的浓雾掩盖,寥寥无几的树木也早已死去。
影子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虽说早有同伴告诉过自己,若是要去艾音布罗克,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与墓碑成为朋友。在那里,只有躺在坟地中的死人是活着的,那些活着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影子起初还半信半疑。
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不假。

长期过于严重的污染是唯利是图的政 府从根本上放弃了对艾音布罗克的管制。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起梦罗克,自生自灭的艾音布罗克更加趋于无政 府主义。梦罗克虽然也没有地方政 府进行管理,但至少还是属于刺客工会的势力范围。自从内阁大臣诺沙•巴顿遇刺身亡后,在国王的默许下,刺客工会的地位实际上已经合法化,加之与国王之间若隐若现的利益关系,刺客工会已算得上是梦罗克地区的新统治者。和梦罗克相反,艾音布罗克既缺乏政 府的有效监管,又没有强大的集团力量进行制约,可以这么说,艾音布罗克才是全国最危险的区域。一些被通缉的重刑犯,从刺客工会叛逃出来的刺客,还有那些被各大工会除名的沦丧者均隐避于此。在雾的伪装下,他们都收敛着锋利的牙齿,只想苟且地活下去。
也正是由于这些骨子里透着不安分的野兽们,艾音布罗克成为王国最大的军火集贩地。你可以随时杀人,也可以随时被人杀。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人也来到这儿了呢……”影子习惯性的扯了扯自己的耳朵,眯起眼睛望向雾的深处。


I’ll be here…
Waiting…
For what?
For you…



Cowboy酒吧。
阴沉的天气卷着倦怠的光线投进昏暗的酒吧。窗台上,一只瘸腿的老猫悠闲的打着盹。
戴着牛仔帽的女孩将一杯金色的马丁尼送往唇边。她的帽檐压得很低,叫人敲不到她的眼睛。纤细的身材被紧身的夹克及牛仔短裤勾勒的十分诱人,齐腰的红色长发像一团火焰,格外的引人注目。她的腰间插着两柄银色的麦林手枪,较一般的麦林有些许异样。那两柄麦林的枪身特别长,大约是正常尺度的三倍。可以想象,从这样长的弹道中射出的子弹威力绝不亚于一架轻型对空狙击步枪。不禁让一些意图向她搭讪的无聊男人避而远之。
整个酒吧内只有她一个女人坐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喝着酒。好像根本感觉不到那些在她身上窥来探去的视线。
影子推开酒吧的扇门,随意地瞥了女孩一眼便坐了下来。
“柳橙汁,两杯,谢谢。”
影子仿佛开玩笑似的脱口而出。
店内的男人们发出一阵嘲讽的嘘声。
吧台内的老板斜着眼说道:“没有那种玩意。”
影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那脸上有三道骇人的刀痕,每一条都长达十几公分。
“两杯柳橙汁换你一命,这个价钱不算贵吧。”
影子的话再次引来一片嘲笑声。
老板的脸露出了明显的怒色。三条刀疤因为面部肌肉的抽缩而扭曲在一起,使他的脸看上去更加凶狠丑陋。
但是他竟意外地没有发作。
他深陷的眼睛里闪烁着凶光,将影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稍等。”他机械的吐出两个字,准备转身入屋。
“不许走。”
一直默不作声,细细品酒的红发少女却站了起来,她抬头狠狠地瞪了影子一眼,大理石般湛清的蓝色眼睛紧紧地瞧着老板脸上的伤疤。
酒吧的老板僵在那里。影子侧过身,看戏似的盯着二人。
店内一片寂静。有些人已经开始向身后摸去。
“乔治•布鲁斯特。”
红发的少女念出这个名字时,吧台内的老板压低了稀疏的眉毛。
仿佛那个名字隐藏着他力图隐瞒的过去。
两声枪响过后,有着三条刀疤的男人重重地砸在吧台之上。酒掺着血与玻璃的残渣溅满台面四周。
少女将银色的长枪插回腰间的枪套。她走到那个已经成为尸体的男人跟前,抓起他鲜血淋漓的右手,对着一张悬赏令按了下去。
有人认出了她。
“Inferno Angel!”
一时间,店内所有人都低声咆哮起来。他们拿出武器纷纷瞄准了红发少女。只要她敢动一下,他们就要将她射成筛子。
影子继续坐在那里。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少女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一切。她将染满血手印的悬赏令仔细地叠好,在吧台上放上几枚Zeny——那正好是那杯马丁尼的酒钱。

几秒钟后,酒店内传出大规模的枪声。
也是几秒钟后,一切又归于宁静。窗台上的老猫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斑驳而困倦的光线留在屋内。
少女若无其事地退出弹膛,换上新的弹夹,拉紧上身的夹克,理了理略微散乱的长发,信步走出了酒吧。
影子依然坐在那个角落之中。
那些人都在他身边。
却没有一个人能再挪动一步。
“我说,好戏看完了,你也该出来了吧。”
影子将脚撂在低矮的红木桌上,使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
少年骑士从门口的阴影中走出。
“哈,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吧。虽然不怎么光彩,不过好歹是免费的呀。”影子满不在乎的笑道。
少年微微颔首,于影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乌鸦们在窗外瞧着屋内,兴奋地拍动着翅膀。



“你来艾音布罗克该不会是和我来抢饭碗的吧。”影子调侃地问道。
他与少年并肩走在艾音布罗克阴森的铁桥上。
“不。”
少年诚实地答道。
影子摇摇头,笑道:“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放轻松点啦。”
少年仍旧认真地点点头。
“唉~你这样的人总是这般没有情趣么。”
“似乎。”
影子不禁觉得这少年倔强得有些可爱。
“话说回来,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抿紧嘴唇,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明白了,”影子摸着下巴,笑着说,“你若不想回答,便不用理我。我这个人嘛,总有那么点好奇心的。”

夜晚的雾气打湿了他们的衣服,黑夜下的艾音布罗克更为冷寂。连乌鸦也终止了白昼时分的喧哗。整个城市宛如一具钢铁精制的巨大棺材,悬挂着死神也打不开的夜幕。
突然间,影子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色的头发穿透了层层铁雾,在几乎辨不清方向的夜里甚是灼眼。
“Inferno Angel…”
影子低语。
红发少女在前方不远处停停走走,而少年的步伐也随着她停停走走,好像在刻意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若非影子从小在暗室受训长大,仅凭一般人的目力,根本望不到少女所处的位置。
原来是她。
影子隐约有些了解少年此行的目的了。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不愿将事情往坏处想。
他对那少女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抱有好感。
她有种危险的离群感,就像身边的少年。只是那种气质不似少年这般与生俱来,更让人感到那是被无数次的苦难强加而成。
他总觉得她不像是“Inferno Angel”那样冷酷无情的捕杀者。她看他的那一眼,使他从那双湛空色的眼底读到了地狱。没有希望,只有痛苦。那不应该属于她这样一个年纪的女孩,那是死者的眼睛。
她的心已死。

少年如同一匹狼,悄无声息地追赶着他的猎物。他在逐渐靠近她。
影子尾随其后。
在穿越数条街区后,少年停了下来。影子紧张地望着他。红发少女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在逐渐远离他们的视线,她未曾察觉到隐藏于身后的异样。
少年自腰间抽出一把黑色的长剑,朝雾的四周扔去。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扔,却引来几声沉闷的跌落声。长剑于暗处回旋一周后稳稳地落至少年的手中。
影子听见周遭地面传来的细微响动。
少年的目光停留在前方少女的身上。他的剑在雾气中划出道道缺口,每一剑都有一个人倒下。
最后一个人跪在墙角停止呼吸时,少年已转身跟上了少女。他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旅程仍在继续。
影子竟松了口气。
他总算明白,尽管不屑于表露出来,然而那匹孤傲的狼其实是在保护她。


这样的行程持续了一周。
影子陪着少年几乎走遍了艾音布罗克的大街小巷。他俨然成了一名沉默的旁观者。
他看着她一次次地从死人堆中走出来,他看着他一次次地将企图靠近她的暗杀者杀死。
他们单调而机械。
死人是旅程中唯一新鲜的地方。
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你打算这样跟下去?”影子忍不住问道。
“嗯。”
“你过去的生活该不会就是这样跟这她吧?”影子有点惊讶。
“嗯。”
“你……保护她多久了?”
“七年。”
“可别告诉我,这七年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后有着一个人。”
“看样子,是。”
影子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他这样一个人竟会默默地守着另一个人七年。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夜空般明亮的眼里全是少年深邃的倒影。少年也停了下来,他没有回身。
影子有些欣然。少年是在等他的。至少,他已开始成为他的同伴。
他跟了上去。
“你总不会一直与她保持这么近的距离吧?”
话题仍在继续。
“……换作平时,我只会站在人较多处的角落里……但是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艾音布罗克没有活人的角落让我隐藏,也只能用这种笨法子了。”
你这法子,其实更笨。
影子心里接道,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哎?如果有一天她要嫁人,或者有个优秀的男人来保护她了,你怎么办?仍旧打算这样守着?”
“嗯。”
影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叹气。他狡诘地眨眨眼睛。
“我说,她总该不会是你曾经的恋人吧。”
“不。”少年侧过脸,“只是别人的朋友。”
“这么说,你是在代替那个人保护她?”
“是。”
这个人对你而言,一定是特别的存在。
影子在心里说。
他没有再问下去。


不多久,围绕在他们四周的浓雾不经意间已全无痕迹。
一股带着铁锈的风吹散了深沉混浊的阴霾。
这里是艾音贝赫。
铁与亡者的世界。
这里曾是王国最重要的矿镇,如今因为日益外泄的毒气已无人居住。如果说艾音布罗克是死人守着活人的城市,那么艾音贝赫便是死人守着死人的墓地。
乌鸦是艾音贝赫的国王。这些统治着死尸的鸟儿随意地享用着臣民们的腐肉,一如既往地快乐着。
影子仰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
彻骨的凉意填满了他的肺。
他喜欢这种味道。
“喜欢这风么?”少年问他。
“嗯。”
“我也很喜欢。”
这是少年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影子笑意甚浓。
“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他问道。
少年扭过头,他似乎在思索,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相信地狱么。”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含糊不清。
“嗯。”
“她是从地狱里来的。”
话音未落,他猛然伸手向影子推去。影子一惊,身形已在数尺之外。
而在他与少年先前所处的位置,赫然钉着两枚寒光闪闪的暗器。那暗器所使的力度异常之大,竟全部嵌入坚硬的石路中。露在地表的零星部分发出森幽的紫色。
十数年的刺客生涯告诉影子,这使暗器的人不仅力道诡秘,屏气也精妙至极,更善于用毒——不是一般的毒,而是性质远凌驾于专业刺客所用剧毒之上的毒。这样的毒即便是“云雀”那般顶级的用毒好手也不一定能配制出来。
他倒抽一口凉气。
若不是少年超乎常人的五感,自己恐怕早已死在这人手里。
少年冷冷地瞧着暗器射出的方位,偷袭者已不知去向。
前方的少女也不见了踪影。
“看来她对我们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
影子暗忖道。
以少女的身手来看,如此近的距离她不可能没有察觉有人在跟踪她,只是,她又为何装作全然未觉呢。
少年急急的向前寻去,影子也不敢怠慢。
二人在艾音贝赫杂乱的铁轨中飞速的穿行。
然而少女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突然,少年似想到了什么。他马上收步朝着相反的方向转行。
日落时分,他们来到了矿镇尽头。

那是一所化为废墟的矿厂。
未燃尽的油箱被曾经的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地下的废气矿井中仍不断地有带毒的油液向外漫出。多年的风蚀,使得残破的焦土变成了黑色的灰砂,随风漂浮在半空之中,地上的旧铁器被火炙烤得严重变形。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乌鸦葬身火海,焦烂的骸骨四处散落。这样的场面令人无法想象那是一场怎样残酷的大火。

少年环顾着这片废墟,眼神有所迷离。
他是那场火的幸存者?还是那场火的缔造者?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些被火撕裂的画面,还有那个人。
记忆中的声音再次掠过他头顶无声的天空。
他竟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去。他想看清她的身影,可她越走越远,消失在火中。
他又醒了过来。
他早就知道,她与他之间隔着一层地狱的距离。今生是无法再见了。

那是你的‘过去’么。
影子默望着少年,心底的忧伤如雨般倾落。

“你终于来了。”
一个声音在少年与影子耳边响起。
红发的少女再度出现。她的表情一点也不惊讶。手里的枪对准了少年与影子。
少年则更为镇定。好像早已料到一般。
“知道么,我找了你七年。”少女的声音在颤抖。
“嗯。”
“没想到上天会让我在这里遇到你。”
少年转过身,他的眼中全是七年前的那个她。那天她的泪就是这样不可遏止的淌着。
“不要动。”少女低声喝道。少年冷然听从了她的威胁。他知道,再快的剑也快不过五十步之内的子弹。何况,他根本不打算出手。
他平静地望着她流着泪的双眼。那双眼睛湛蓝如故,红色的长发在夕阳之下宛如那天的熊熊烈火,伴随着西风炽烈的燃烧着。她手中的那对银色长枪告诉他,她已不再是他记忆中那晚开心地与他交谈的女孩了。更多的,她被一股莫名的悲痛所笼罩。他明白她为何始终跳不出那段苦,因为是他亲手夺去了她的幸福,她的一切。
而他和她还活着。
曾经三人的美好回忆,却是他一手将其毁灭。
少年哀伤的看着她。
影子呆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怀中的剧毒短剑,少女又是一声低喝。
“你最好也不要动。”
影子苦笑一记。眼前的少女决计不会让他有出手的一刻。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压制的无法动弹。虽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听天由命。

三人都沉默着。少女盯着少年的脸,泪水不断的滑落。
“梅可……你变了……”少年缓缓地开了口。
“你还是没变。”叫做梅可的少女回道。
“嗯。”
“还记得七年前的这一天么……也是在这里。”
“嗯。”
“记得就好。”梅可竟笑了笑。
少年点点头。
“被你推入地狱的人,现在回来向你复仇了。”
他和她凝视着对方。
岁月宛如一首残酷的夜曲,为风优雅的弹奏着。

Why?
I’ll be here…waiting for you…


那时的她十七岁。
坐落在钢铁之都艾音布罗克附近的矿山小镇艾音贝赫便是她的故乡。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父亲是名矿工,每天都要钻进充满毒气的矿井里工作。由于母亲早死,很小的时候她便学会了照顾自己和父亲。早早的做好饭,等待着父亲回家。尽管年纪甚小,她却意外地成熟。她过早的学会了忍耐。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总是缠着父母要这要那。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地抚摸着离家不远的废气铁轨。不知为何,她就是如此迷恋铁的气息。这或许也是她爱着这座矿镇的缘故。她爱着那里沉重的铁风,喜欢这那里寂寞的人们。金属的味道是她童年唯一可寻的记忆。
矿山的毒气每年都要夺走数百名矿工的生命。那年,梅克的父亲倒在了矿山之中。他没有再醒来。独自守候一个月后,梅可才意识到,父亲不会再回来了。她甚至没有办法哭。
她只能坐在熟悉的铁轨上,轻轻地抚摸它们。
从此她便孤身一人,干着那些成年男人们所做的笨重活。那时的她只有十岁。
她已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惟有自己可以依靠,她必须好好活着。
孤独而又凝滞的岁月伴随着她与艾音贝赫,艰难的活了下来。

她本该就这样一个人平静地生活至死。命运总是喜欢转一个弯,而下一个转角却不一定是惊喜。
她遇见了乔。

准确的说,是她捡到乔。
当时的乔倒在镇外的小河中,昏迷不醒。浑浊而充满废矿的有毒河水噬咬着她满身的伤口。十二岁的梅可想也没想便将她带回了家。
她后来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白肤白发的陌生女孩。也许是不想看到生命就这样无情的消失,也许是从她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总之,她救了她。
三天后,女孩醒了过来。她不记得任何有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包括名字。梅可叫她乔。那是她母亲的名字。乔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对梅可的话也是似懂非懂的状态。她似乎从来就不懂得哭,也从来不会笑,只会静静的看着一切。红色的眸子里透着一种漠然。
就这样,梅可的生活回到了原点。又有些许不同。这次是属于两个人的平静。梅可宛如当年的父亲,而乔则恰似那时的自己。

等待与被等待之间只有一米的距离。

或许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等自己,梅可去铁轨那儿独坐的时间少了许多。乔会做好饭等她回家。受了伤,有乔为她仔细的包扎。乔处理伤口的方式很特别,就像一只四处流浪的野兽对待自己那样,简单而有效。虽然彼此的话很少,但是梅可的内心却很安详。

然而,等待在转角的并不是惊喜。灾难想要彻底摧毁它。

那天,回家的梅可遇上了一群酒鬼。
酒精的作用时好时坏。对于那些意志力欠佳又软弱无能的人来说,自然干不出什么好事。
丧失基本道德感,被原始的兽欲支配着的男人们按住了惊恐的梅可,将她压在身下。
令人窒息的酒臭使梅可努力的想要摆脱这个恶梦,而她将要面对的事情却足以令她发疯。地上冰冷的碎石刺破了她裸露的肌肤。她恐惧万分,不由自主地高呼乔的名字。
“乔!”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受到这种待遇,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过什么。
“乔!!”
她过去只想一个人安静的生活,现在她只想和乔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乔!!!”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呼唤乔的名字。她总是不爱说话,连表情也很少有,可是她却令梅可觉得安心。
“乔……”梅可的泪不住地滚落。她绝望了,没有人会来救她,“神啊……救救我……救救我……”
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所谓的神不过是一种虚荣的生物,当它需要你的时候,便要你赞美它;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任凭你受尽凌辱。
没有神会来救她。
谁来救救我……
梅可哭泣着哀求。除了怒吼的风,应答她的只有男人们淫邪的笑声。
乔……
兽性大发的男人们发出了一通短促而尖厉的吼叫。梅可闭上了双眼,她不想面对地狱。她已决心去死。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她感到压在身上的男人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
一双手温柔的抱住了她。
她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乔……”
乔抱着她,浑身是血。银色的长发在血的笼罩下显得异常漂亮。
男人们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鲜红的血自他们颈部喷薄而出,浸湿了乔单薄的衣服。她左手紧握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那铁片割破了她苍白的手,也切断了男人们的喉咙。
一瞬间梅可出现了幻觉。乔仿佛是她从地狱唤来的天使,从死人的血中将她拉回生者的彼岸。
乔吻着梅可脸上的泪。梅可无从分辨那种滋味究竟是血多一些,还是泪多一些。死亡的味道自乔的唇间递来。那是梅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和恐惧,然而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的靠近乔。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冰凉,而是透人心脾的暖意。
她推开乔。将乔手中染满鲜血的残铁取下。用碎布包好伤口,把乔脸上的血迹认真地擦净。她吻了吻乔的额头。轻轻的将唇拓在乔的唇上。
“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那天开始,梅可和乔便开始流浪。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她们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杀过形形色色的人。五年的时间不可避免的改变了一切。在黑白两道,她们是令无数人胆寒的赏金猎人“Inferno Angel”,她们是长着黑色羽翼的天使,凡是看到过那双翅膀的人,都被无情的带入了地狱。而在茫茫人海中,她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女孩,甚至不会让人多注意一眼。
梅可仍旧不知道乔的过去,她也不想知道。乔有没有过去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守在乔的身边。她或许无力保护她的人,但是她能守护她的心。
越是危险的孩子,越需要保护。
她们相依为命,像两只困兽,努力支撑着彼此。

梅可每到一个城市都会去那里的小餐馆带一些年糕给乔。乔很喜欢吃年糕,这让梅可颇感意外。要知道以乔那样漫不经心的性格,会喜欢上某一种事物倒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虽说年糕的原产地是龙城洛阳。但是流入各大城市后,便带上了许多地方风格。比如说天津的年糕口感偏酸,而斐扬的年糕偏甜,至于埃尔贝塔的年糕则带着浓浓的海鲜味。
“会不会太多了些……”梅可对着整整两袋子的海鲜年糕不禁叹了口气。
“算了,吃不完扔掉好了,真是的,竟然会为这种事情……”转念一想,梅可略微自嘲地笑笑。
“那么,就麻烦你了。”她回头对酒店里的伙计说道。那少年点点头,默默地拿起了沉重的袋子。

一路上送货的少年意外的沉默着。让习惯了店伙计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梅可有些吃了一惊。她细细的看了这少年一眼,竟觉得他有些像乔。
白色的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和乔一样白皙的皮肤让人很难想象他是一名男性。他不苟言笑,苍白的脸上无论何时都是木然的,看上去落寞至极。然而他有双灵动的眼睛,金色的瞳孔总是包含着异常浓郁的悲伤。那双眼睛盯着你时,似乎在笑,可是那里面所隐藏着的表情却分明在哭。
梅可兴趣甚浓的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少年瞥了她一眼,继续低着头。
“你想我说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你该说些什么。”梅可无奈的笑道。
“那么,没话找话不是很无聊么。”少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梅可经不住笑出声来。这少年大抵和乔一样,都是那种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老老实实说清楚的人吧。
“我叫梅可。你呢?”梅可接着问道。
少年没有说话,沉静的望着前方。
“……我没有名字。”
梅可愕然。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不以为然地笑笑。但是她有了乔,因而明白,没有名字意味着没有过去。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过去,连自己也无从知晓。没有人能证明他曾存在过,这世上也不会留下他存在的痕迹。
他没有名字,就像一个影子,所有的人都不会记得他,所有的人都会忘记他。从始至终,他只能孤寂的活着。他永远地走在“现在”这条路上,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前方却是一片凄凉。
“其实……只要你愿意,任何名字都是可以的。”梅可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说词来弥补自己的歉意。
“也许……只是,”少年倔强的说道,“我本就没有名字。”
梅可哀伤的看着他,陪他一同陷入沉默。

二人回到了她在埃尔贝塔的居所。乔已候在了门外。
“乔!”梅可低低的唤道,乔张开手抱住了她。梅可明白,乔是在担心她。她们的工作是危险的。捕杀与被捕杀之间也仅有一米的距离。所以,即便是梅可稍稍离开她一分钟,她都要独自担心许久。她又习惯了将什么都埋在心底,也不愿意将所想表露出来。因为每一次梅可回到她身边,乔总要抱紧她,仿佛在确认她不会就此消失一般。
“乔……”梅可拍了拍乔的背脊,“有客人在哦……”
乔这才抬头注意到门外阴影处的那名白发少年。他看着她们,金色的眼睛看上去和煦而动人。
乔看着他,他也看着乔。
梅可转过头,笑着说道:“不介意的话,要进屋来坐坐么?”
过了许久,少年才笨拙的点点头。



“第一次三个人吃饭呐,竟然没有多余的餐具……”梅可抱歉的吐了吐舌头,“只能凑合着将就下了。”说罢,便将一些年糕用纸临时作成“碟子”盛好,递给少年。
“实在抱歉…...虽说是想好好的请你吃一顿饭,不过这几天看上去相当之忙。唯有请你吃些年糕了。”梅可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哪有请人吃饭吃满桌子的年糕的道理。更汗颜的是这满桌的年糕还是人家从自己店里面拿过来的。梅可对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少年摇摇头。示意没有关系。
“一起来吃吧。”他说道。
也许是成天都要与年糕打交道,少年的胃口不算很强烈。梅可对海鲜味道的年糕完全提不起兴趣。桌上只剩下乔在与满桌的年糕们“作战”。
少年不时地给乔递上水或者其他的佐料,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感觉上却俨然相交多年的老友。少年总是能恰到好处的了解乔需要什么,而乔也从不拒绝少年递来的东西。即便是与乔一起生活多年的梅可也没有办法如此准确的会出乔的意向。双方表现的异常默契。
“我说,”梅可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很像呢。”
保持着默契的二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其实,你们也很相似。”少年认真地说道。
“你说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乔往嘴里放入一块年糕,对少年回道。
“嗯。”少年老实的承认。
梅可捂着嘴竭力使自己不笑出声来。
连拌嘴也是一板一眼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俩了。



“如果下次有空,欢迎你过来坐坐。乔看上去不怎么排斥你的样子。”送走少年时,梅可如是说道。
“嗯。”少年低低的应了一句,“如果还有下次……”
他最后一句话压得十分之低。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向黑夜之中。

看着少年的背影没入夜色。梅可将头倚在乔的肩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当真非常相似呢。”
乔没有回答她。红色的双瞳在夜晚绽放出异样的光芒。




昏暗的灯光下
少年坐在桌边擦拭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钝拙的剑身在微弱的火光中散发着令人战栗的气息。那柄剑好像会哭泣一样。少年每抚过剑身一次,它便发出嘶哑的低鸣。隐隐的,似有人在饮泣。
少年出神的盯着剑,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一般。

两天后,梅可与乔因为工作的关系再次回到了艾音贝赫,那个与时光无关的小镇。清冷的铁风依旧在小镇中弥漫。冷清的街道与纵横交错的铁轨与五年前她们离开时一样。乌鸦们发出刺耳的尖叫。没有时间的流动,艾音贝赫已成为冥者的场合。
梅可握紧了乔的手。
乔让她靠着自己,二人缓慢的前行着。
地上的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们受命去捕杀一名通缉犯。任务的资料很诡异,没有猎物的相貌,也没有他藏匿的具体位置。只是酬金异常的高,也许是因为那家伙过于厚实的案底。
好在艾音贝赫不算大。不过要仔细的搜寻一个人也得花费一番功夫。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寻至矿山附近的一座破败的小工厂。废旧的木材与金属垃圾被杂乱的堆砌在场院内,任凭酸性的雨水将其浸泡的腐烂不堪。乌鸦的尸体随处可见,黑色的羽毛在夜风下泛出霉烂的色泽。幸存下来的乌鸦们啄食着同伴的腐尸,面对到来的二人毫不惊惧。
这里曾是梅可父亲待过的地方。如今已人去楼空。
无声之间,岁月已深深地烙在了活人的心底。

乔像一只嗅到危险的野兽,猛地将腰间的银色长枪拔了出来。梅可从乔的手心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息。
先前若无其事的乌鸦们惊慌失措的飞离场院。一个人影自角落中步出。黑色的修道士长袍将他包裹在阴沉之中。他手持一柄形状诡异的黑色长剑,一言不发的立着。巨大的连衣帽隐去了他的面孔,一双金色的眼睛却自黑暗里悲悯的望着她们。
“Vicious Knight!”梅可面色惨白的低呼起来。

一切都是陷阱。为了除掉她们的陷阱。她们从接过任务的那一刻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是为她们精心准备,万无一失的死亡晚宴。
乔冷冷的盯着黑骑士,手里的枪一刻也不放松地对着他。
黑骑士似乎不打算出手。他将手伸到帽子上,缓缓地拉下帽沿,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他的脸也在浑浊的月光下显现出来。
乔突然搂过梅可,用力的抱住她,令她无法转身看到那个人的脸。
梅可放声大哭起来。拼命的挣扎。
她知道,乔在用生命保护她。
没有活人能看到黑骑士的脸。
“不要看,梅可。不要看……”乔低沉的声音在梅可耳边响起,充满了痛苦的意味。
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梅可。

梅可的泪落满乔的箭头。乔紧紧地拥着她,梦呓般呼唤着她的名字。那是乔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竟然是那么的好听。
少年的脸依然是那般木然。月光洒在他冷峻的眉宇上,浮现出淡淡的悲凉。

“再见了,梅可。”乔在梅可耳边说道。
她一拳打在梅可小腹上。梅可甚至没有来的及反抗便倒在了乔的怀里。
她吻了吻梅可脸上的泪。

“帮我个忙。”乔对少年说道。
“嗯。”
“她就拜托你了。”
“嗯。”
少年自乔手中接过梅可。她沉沉地倦在少年怀中。

“那家伙只是为了消灭我吧。和她没有关系。所以……”乔笑了笑,红色的眸子里是温柔的色彩,“你带着她快走。”
乔举枪将矿场四周装满废油的油箱一一射穿。污浊的油混着火星开始填充整个矿区。

大火在熊熊燃烧。乔平静的看着少年。

“告诉那家伙,我不会死在他的手上。我永远都是我。我是乔。”
乔笑着对他说。
火迅速而又猛烈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乔把手中的枪放入梅可的怀里。
“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再见。”她对他说。
“再见。”他对她说。
“如果还有下次,一定要与你再吃一次海鲜年糕。”
“嗯。”少年低声道,“如果还有下次……”
他与乔各自转身。
乔走向火海。他走向黑暗。
他禁不住回头望向乔。他只看到了乔的背影。没有彷徨,也没有悲伤。
来自地域的天使回到了地狱。
仅此而已。

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当初为什么不杀掉我。”梅可问道。
“我答应过她,保护你。”
“你也会有良心。”梅可冷笑,“你杀死了乔,却告诉我你答应过她保护我。你真让我恶心。”
少年不语。他没有资格反驳。是他看着乔去死,这是事实。
影子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他随时准备强行出手。即便是自己死,他也不能让梅可杀死他。他不相信少年是梅可口中那样的人。因为他相信那双包容一切的眼睛。有着那样温柔的眼神的人,绝对不是坏人。

“你动手吧。”少年淡淡的说道。
他出奇的平静,一如那天大火之下的乔。似水般忧伤的目光滑过梅可的脸。
“你这种肮脏的人,根本不配我杀。”梅可咬着牙低吼,蓝色的眼底全是恨。刻骨铭心的恨,纠缠了七年的恨,毁掉她一生的恨。她的眼里是地狱,“你去死吧!”
影子攥紧了暗藏于袖口的剧毒短刀。
落日的余晖在银色的枪身投出道道光芒,烧红了三人的身影。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
影子却未来得及出手。
不是他不够快,而是梅可早已跌在了少年的怀中。她被不知名的暗器所伤,子弹只贯穿了少年的左臂。
影子终于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快过这少年。只是他接住梅可的那一刻,影子便知道。最快的剑也快不过子弹,然而少年却能。
那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梅可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她的体温迅速下降,身体在少年的怀中慢慢下沉。
“……”她想要挣开少年,可暗器上的剧毒以极快的速度麻痹了她的神经。她说不出话来。
“不要说话。”少年按住她,将她抱在怀里。黑色的长袍紧裹着他和梅可。

影子仰头嗅着风的味道,寻找着缺口,以防范即将到来的二次袭击。
他看了看梅可的伤口,涌出来的血已经变成了怪异的紫色。他皱皱眉头。
这不是刺客工会的刺客所惯用的毒。
是那个未知的偷袭者。
他无能为力。

果然,风速微微一变,一道暗光从风的缺口处直射而来,以令人惊诧的力度刺向少年怀中的梅可。
影子人未动。
刀已至。
一声清脆的撞击落下,影子的短刀将飞来的暗器打开数米之外。
他已看清敌人的位置,冷冷的笑了起来。
“还需要再下用刀将二位请出来么。”
剧毒短刀在夕阳下折射出肃杀的余晖。
废墟中走来一个人。
少年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

So if you come here…
You will find me


七年前于火中消失的白发女孩,如今在如火的残阳下再次出现。她神色如初,残酷的瞳孔中绽出血的颜色。
乔。

影子依旧盯着她身后。
“阁下若再要藏头露尾,休怪影子无礼了。”
话未落,手里的短刀锋芒暴至,如同无影的轻烟取向乔身后的暗处。
乔只是略略抬手,便截住了影子的短刀。
影子微微一笑,好似早已猜到一般。

一阵得意的笑声自乔身后传出。
当他的脸暴露在夕阳之下时,影子也呆住了。
“堂堂炼金术士工会的会长也会来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么。”他苦笑。
“又见面了。Vicious Knight。”得意的男人笑着对少年说道。
少年的眉头紧锁。一语不发的盯着他那张过分自满的嘴脸。
“没有想到过七年之后的今天,我会给你和那个蠢女人带来一份惊喜吧。”他嘿嘿的干笑两声,朝着乔努了努他臃肿的下巴。
少年站起身来。金色的眼睛里灼烧着七年前的大火。

“不,不要动,我亲爱的朋友。”炼金术士工会的会长稍稍的向乔身后退了两步,“还有你,年轻的刺客,你最好也站在那里,手在我能看见的位置。我相信你们不会希望看到那位可怜的姑娘就这样死在昔日恋人的手上吧。”
乔的双手已握好了两柄短刃。
影子再度苦笑。这是他刺客生涯中最窝囊的一天。连续两次被人威胁到毫无还手之力。
乔的力量充满了未知。他和少年都不清楚,乔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似乎再度丧失了记忆。完全变成了一句空壳。她目光呆滞,就像个死人。
这样的乔,突然让他失去了以往的自信。

“很好,很好,请二位保持这样的距离。本人将不胜感激。”炼金术士工会的会长对二人报以礼貌的微笑。

昏迷中的梅可似乎暂时的适应了体内的剧毒。她的伤口因为毒素无法自然止血。透骨的疼痛使她清醒过来。
她看到了乔。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地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乔!
她想大喊。她想让她听到。可她发不出声音。
毒素吞噬着她的触感。她使劲地想要走向乔。少年没有放手。
放开我。放开我。我……
她痛苦的撕咬着少年阻拦她的手。少年的血一点一点地砸在支离破碎的地面上。
她已不再是你的乔了,梅可。
少年在心中大喊。
放开我。乔,那是乔。
梅可虚弱的挣扎着。她将手伸向乔的方向。
乔。
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乔。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我是……
梅可努力的说着,没有人听到。
她开始吐血。毒素已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变质的血疯狂的向各处渗透。她的肺里全是血。
她在哭。她在笑。

影子侧过脸,不忍看到这一幕。
他不知道乔心底是怎样的状态,他无法面对这样的梅可。
少年痛苦的抱着她。

“呵,真令人感动啊。”炼金术士工会的会长开心的笑着。“啊~请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盯着我。我只不过是对她说了句‘杀掉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她便照做了。若她真如你所认识的那样有着人类的感情,也许是不会对自己的恋人下手的吧。”
“哦,对了,还有请不要用那个无聊的名字来称呼我伟大的杰作。什么来着,我想象……哈,乔。真是个让人恶心的名字。”
“你的名字才恶心。”影子咬牙切齿的骂道。
“你们这种蝼蚁……哼,随便你怎么说好了。”炼金术士工会的会长轻蔑的摆摆手,继续说道,“她是我们炼金术士工会百年来最伟大也是最隐秘的成果。从数以万计的试作品中经过自然淘汰诞生出来的,进化型人工生命体——Original Angel。不要把她和你们这些下贱的人类混为一谈。”
“人工生命体?”影子嘲笑道,“你们不是明令禁止炼金术士进行人体炼成么?怎么自己倒在私底下做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哼,你懂什么。那些愚蠢的书呆子只会纸上谈兵,一个个的来根本成不了大器。”炼金术士工会会长愠怒的横了影子一眼,“只有把研究成果交给我们才能汇集足够的智慧和财力培育出如同Original一般的天使。”
“哈,你说的话真是滑稽透顶。堂而皇之的掠夺他人的心血,甚至不惜杀人灭口,却美其名曰汇集智慧。你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恶心。”影子大笑道。
“闭嘴,蠢货!”炼金术士工会会长的脸气得铁青,腮上的肥肉在不断地发抖,颈部的静脉几乎要爆开。他一改努力保持的谦恭形象,吼叫道,“你这个无能的刺客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没有代价,就不会有理想的结果。你以为所谓的成功就是靠你们这些人渣杀几个人就能信手拈来的吗?!!我们失败过无数次,赌上了一切。名誉,尊严,地位。乃至生命才获得了今天的成功,我们为这个世界创造了神!不是神创造了我们!你这样的渣滓不配指责我!!”
“什么叫做完美?她就是!”陷入疯狂的男人激动的抓住乔的肩,“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我们像神一样创造了她。她有着破坏一切平衡的力量,超越时空的生命。她不需要那些无聊的情感。她只需要服从我的命令!她不会觉得痛,也不会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情伤心。没有任何感情能支配她,也没有任何人能战胜她,包括你!Vicious Knight!!”
“你竟然没有杀死那个该死的女孩,还完完整整的保护了她七年。这点真的很令我讶异。我一直以为你是没有感情的,你是完美的。但是当我知道你放过了那女孩时,我明白了,你是有缺陷的。你有着太多的情愫。你有最脆弱的防线,那就是你的心!”男人彻底的丧失了理智,他像一条疯狗似的狂吠。“那一刻我便下定决心,要除掉你还有那个阻挡Original前进的丫头。你们都该死!不完美的人都要死!!”
他狂乱的挥舞着手。双眼充满癫狂。他疯了。
突然他表现得十分温和,对着影子彬彬有礼的一笑:“当然,也包括你。”
影子有种想吐的冲动。

“七年前你利用我抓回乔。七年后你利用乔除掉我们。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局。”
少年的语调平和得让人不寒而栗。
“你现在才明白么……啊~还有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吧。想不起过去也找不到未来,对吧。我知道。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放心,你死后我会告诉你,”他拍了拍乔的肩,“这样,黄泉路上你也可以走的安心了。”
少年对他的话未做出任何反应。他如同一只待发的狼,不紧不慢的扫视这个男人。

梅可痛哭着。
那是她的乔。不是别人。可为何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这里是梦的终点。她很快便会醒来。那时,乔还是那个乔,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深爱着的乔。
乔……
她觉得乔在远处望着她。毒和泪使她看不清她的神情。

少年抽出行刑者,闭上了眼睛,西风打击着黑色的剑身。唱出隐隐的哀歌。
他将梅可放在一边。
等我。梅可。
乔已跃至他的跟前。影子亦骤然出招。

少年与影子的配合几近完美。每一次出手都力图压制乔的动作。然而乔总能避过他们的攻势。
她并不比他们快多少。仅仅是快一分。
一分足矣。

当最后一次攻势被瓦解时,少年与影子一败涂地。乔的力量惊人,他们只能颓然倒下,身上的伤伴着毒性开始发作。

“没有想到吖,赫赫有名的Vicious Knight也会有今天。”男人揪起少年银色的长发将他重重的摔在地上。少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沉沉的看着乔。
“你不是答应过要保护她么?”挑着眉头的男人指了指梅可,“现在,我要你看着她死在她的手上。”他在少年耳边冷笑道。

影子想要站起来。剧毒带来的疼痛使他只能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切。他费力的挣扎令他的脸被地上破碎的金属割出道道血痕。发紫的血液滴落在他漆黑的眼睛里。

“杀了她。”

乔走到梅可身旁。静静的凝视着她。
梅可笑着流泪,那是她的乔。乔来了。她看不见东西,只是感觉到乔在向她靠近。
乔蹲下身去。
乔……
但愿她听得到。
少年怔怔的躺着。没有泪水,也看不出悲哀。

梅可感到胸口一阵冰凉。心脏在被铁器挤压,温暖的血吸住了利刃。她感觉不到疼痛。血染透了她的衣裳。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乔……”她伏在乔的肩头。那个她呼唤过千百遍的名字,柔柔的落过她苍白的嘴角。
乔接住了她的身体。
她倚着她的肩,止住了最后一丝气息。
乔,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乔,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乔……

“梅可……”白肤白发的女孩低低地吐出这个字眼,仿佛正在破茧而出的蝶蛹。

那一刻,七年来的噩梦如絮般飘散。
那个守候了一辈子的女孩终于醒来。
她并不需要难过。
尽管这场噩梦带给她无尽的悲伤。醒来的时候,她是幸福的。
她所爱的人依旧陪伴在她身旁。从未离去。
终于,她不再哭泣。

影子哭了。
任凭泪水在布满伤痕的脸上肆虐。
没有比能哭更美好的事情了。
至少,他还有泪可流。
不知道为谁,也不需要为谁。

少年颤抖着站立起来。炼金术士工会的会长着实吃了一惊。那样的剧毒足以摧毁他的神经,现在他却站在自己面前。金色的眸子里印着最后一缕阳光,像一道山泉,明亮而清澈。
他不由自主地退却。

“我不清楚什么是完美……”少年的话说得很慢,也很僵硬。毒素的确破坏了他大部分的思维,但是他毫不在意。他的身体里燃烧着他的灵魂,“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最强。我只知道……没有过去,没有情感的人……只能是死人。”

是的。我还活着。因此,我的过去我自己来寻找。

黑色的剑光无声的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他没有时间呼唤乔。即便是呼唤了,乔也不会来救他。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天使。只有人。

少年再度跌倒在地。弥漫在身体各处的毒令他无力维系平衡。
影子欣慰的笑了笑。仍旧是那样玩世不恭。
乔始终背对着他们。他们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抱起梅可。俯身吻了吻她带着泪的脸庞,安静得宛若熟睡的孩子。
她扬手将一些东西抛在了影子身上。那是解药。
然后,她举起那对属于她和梅可的枪,重复着七年前她曾做过的一切。
火灼烧着风,爆发出巨大的悲鸣。
乔没有回头。
她挥了挥手。对少年,也是对自己。
白色的长发飘舞在溢满火星的西风中。
少年仍是那般看着她的背影。
七年之前,她沉着而坚定。
七年之后,她依旧如故。

谢谢你保护了她七年。现在该到我了。

火光将天空彻底撕裂。如血般倾泻而出。

我永远都是我。我是乔。
再见。
再见。

梅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永远。

从地狱回来的人终究回到了地狱。
仅此而已。





艾音贝赫。
一片空旷的矿地上,立着两块铁制的墓碑。
两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们至始至终都沉默着。
其中一名白发的少年将一对被火焚烧得破败不堪的长枪放在墓碑前。
他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他脸上的表情在笑。可那双金色的眼睛却分明在哭。

不久他抬起头来,嗅着矿地上空抑郁的西风。
一些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I'll be here...waiting ...
For what?
for you...
Why?
I'll be here...waiting for you...
So if you come here...
you will find me
I promise


[ 本帖最后由 黑 于 2007-4-27 13:31 编辑 ]
最近被釘宮重新帶入并陷入工口的世界了...CG民工團團支書兼外野搬運工
Mnemosyune -ムネモシュネの娘たち-
很黃很暴力...釘宮工口美!!ミミX情報屋的工口更美!!ミミ酱滿賽~\(>ω<)/
這年頭混個臉熟不容易,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孫子比比皆是,吃了人家的霸王餐反倒要批評廚子的手藝不佳的白癡滿地打滾,給了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自顧自真拿自己當上帝的傢伙簡直可以組成一支第三帝國陸軍炮兵團,把你炸的四肢癱瘓小兒麻痹還算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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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疑似女主角的人出现了= =
结果只是一个过客.还是GL...XDXDXDXDXDXDXD

黑骑士设定大好!银发金瞳哎~喜欢的!

[ 本帖最后由 空の空 于 2007-1-8 23:39 编辑 ]
食堂本宣传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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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才发现 政 府这个词是被屏蔽的...OTZ...
最近被釘宮重新帶入并陷入工口的世界了...CG民工團團支書兼外野搬運工
Mnemosyune -ムネモシュネの娘たち-
很黃很暴力...釘宮工口美!!ミミX情報屋的工口更美!!ミミ酱滿賽~\(>ω<)/
這年頭混個臉熟不容易,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孫子比比皆是,吃了人家的霸王餐反倒要批評廚子的手藝不佳的白癡滿地打滾,給了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自顧自真拿自己當上帝的傢伙簡直可以組成一支第三帝國陸軍炮兵團,把你炸的四肢癱瘓小兒麻痹還算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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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是欺骗- -
花……有一种花 很模糊地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不要忘了……最珍贵的是,现在
与你同在的时候
能够守得住的 都要守住

>>>我在这里<<<
TWWOW 尖石<天幻>幻想花
TWWOW 水晶之刺<stars>八雲藍/白舟月
CNWOW 鬼雾峰<血与荣耀>风姿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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