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灿烂天火

祈祷的颂歌缥缈庄严，圣殿的钟声深沉激荡。普隆德拉教堂的墓地里，汉白玉质的墓碑泛着柔和的流光。
你的名字刻在上面。
真的……好刺眼……

“拉底，看！流星！好多的流星哦！”
“拜托~我的巫婆小姐，你该不会空虚到想对着流星许愿吧？那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是靠不住的。”
那时，你头也不抬的擦着你的剑，让我很有把你按在地上痛扁一顿的欲望。

拉底是普隆德拉的雇佣兵，我是他的搭档。
在卢恩·米德加尔特，雇佣兵是低贱的代名词。不同于高贵的骑士团，雇佣兵的兵员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各类人：三流的剑士，比如拉底，学艺不精的魔法师，比如我，还有形形色色的诸如弓箭手，战铁，甚至小偷，流氓。不同职业的人为着同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为了金钱出卖着自己的力量，生命，甚至尊严。在这个和平的年代，雇佣军的任务简单明了，就是在某些头脑发热的魔物袭击城市的时候，作为骑士团的“先行敢死队”与魔物血战，待到战斗接近尾声，骑士团的骑士们便威风凛凛的一拥而上，基本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全歼已经精疲力尽的魔物。然后，凯旋的骑士们得到鲜花，欢呼，一切的荣耀。而雇佣兵则得到染血的金钱——当然，我是指仍活着的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雇佣兵，他们的尸体通常被草草的与魔物仍滴着黏液的残肢一起埋了。
“连坟墓都没有……”
每次战斗结束，我总是站在血腥四溢的战场上，手中握着没有温度的金币。死去的战友睁着空洞的双眼，那里面依稀的印出死神的影子。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我以为我早已麻木，可是……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多愁善感！？”你依旧擦着你的剑，刚刚吸食了鲜血的剑刃兴奋的泛着寒光。“有时间为死人默哀，不如好好的庆幸你仍然活着。”
我默然。
刀锋舔血的雇佣兵，永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看到翌日的阳光。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是我们共同的信条。从不考虑明天，因为没有必要，从不回顾过去，这是浪费时间。雇佣兵只知道现在，现在有多少钱，可以买多少快乐。
很糜烂的生活……我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了你？”你抬头，用一种看到巴风特才会有的眼神盯着我：“傻笑什么？脑子秀逗！？神经错乱！？受血腥场面刺激太大！？耍帅扮酷！？放心吧，要是哪一天你不幸隔屁我一定会帮你收尸的。”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类似的对话进行到最后通常以这样的结局收尾——我唤出火球将你和你的宝贝剑一起轰上月球，然后露出恶魔似的笑容，看着火焰消散后一身焦炭状的你。
“你这狠心的巫婆！如果我死了谁和你搭档！”你怨念。
搭档……
不需要搭档了，我已经足够强大，即使没有你，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不再是第一次与你见面时，那个倔将又任性的小法师，为了你一句刻薄的讽刺，不自量力的独自闯入北森向狼王挑战。那时若不是一直尾随的你，只怕我已成了群狼的夜宵。
不再是初入佣兵工会时，那个憧憬未来的孩子，天真得整夜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对着划破夜空的流星默默的许下愿望。
雇佣兵的生活是残酷的，残酷到连梦想明天都是一种奢望。渐渐的适应了充斥着鲜血与死亡的日子，也习惯了有你存在的每一天。记忆里无数次浴血的战斗中，红色的视线里你巍然的背影总是坚定的立在我的前方，舞动的剑光为我挡下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如此依赖你，只觉得你是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
然而，伸出手，却留不住流水光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身旁的同伴不断的变化，几乎每一次战斗结束后，都有陌生的面孔代替了熟悉的面孔。
一些人，默然消失；一些人，来了又走；一些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于是猛然间，莫名惆怅。
你，其实和他们一样，只是我生命中匆匆的过客。也许当某一天睁开眼睛时，就会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
就像流星一样，眨眼间灰飞烟灭。
所以，我拼命的在努力，让自己变强。
强到就算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在颤抖；强到就算只有自己，也能在战斗中活下来；强到可以不需要搭档，不需要你的帮助。
只要不再依赖你，分别的那一刻就不会感到悲哀。
那时，我这样认为。
直到那个刻骨铭心的傍晚，血色的残阳染红了我的泪滴。你永远不变的背影在我的眼眸中慢慢倒下，才发觉，我从一开始，就无法挽回的错了。

日落之刻普隆德拉城郊
一个RP好过了头的贤者在东城门外散步。这时一只活泼可爱的小波利蹦蹦跳跳的从他的身边经过。贤者看着小波利，突发奇想的对着它念了一句咒语。
“砰”的一声之后烟雾弥漫，贤者惊讶的发现烟雾中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根本不象波利的黑影。那句咒语起了奇怪的作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一阵凉风从头顶一直掠到脚跟。
巴风特！？
他终于看清了那黑影，惊叫一声，然后笔直的倒地，身体从头到脚裂成两半。
死前他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巴风特的死神之镰滴着浓稠的血，他的血。
一切都被一只例行巡逻的猎鹰看在眼里，它扑打着僵硬的翅膀飞回城里。十分钟后，佣兵工会接到了出战的指令。
只是，在指令里没有提到，佣兵们的对手是巴风特——在普隆德拉与死神等同的魔物。

以落霞为背景的天空中，猎鹰盘旋的影子为我们领路。空气中徘徊的不安的气息如此强烈的刺激着我。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仿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危险的警告。低下头，刻意的避开你疑惑的目光，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胆怯。
然而，魔法师的感觉是很准的。
身后一声毫无预兆的咆哮，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所有人都在应声转身的那一刻，被自己双眼所看到的景象骇得忘记了呼吸。
魔物之王——巴风特。
无边的恐惧不约而同的从每个人的心中喷涌而出。对死亡的恐惧迅速淹没了本来就不高的士气。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脆弱的人类无法与死神对抗。
我想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佣兵的法则，而讽刺的是我居然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
巴风特的低吼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我的身体脱离了意识的控制。眼前，巴风特放肆的挥舞着黑色的死神之镰。镰风所到之处，阵阵凄厉的惨叫令人颤栗。金属划过血肉直到骨头脆裂发出闷响，满目是飞溅的人的残体和内脏。鲜亮的血如涨潮般蔓延，耀眼的连夕阳都失去了颜色。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有人试图反击，但陈旧的木质铠甲和单薄的冒险衣在死神的镰风下比一张纸强不了多少。廉价的长剑，火箭和低级的魔法起到的作用仅仅是让嗜血的巴风特更加暴躁。没有精良的武器和防具，一切的抵抗都只是垂死的挣扎。有人试图逃走，但两条腿又怎能快过疾风的速度？
所有活着的人都从地上凌乱的尸堆中看到了自己的命运。昔日悠然的普隆德拉城郊在众人眼中成了地狱。
恐惧的极点是绝望，绝望的极点是麻木。
黑色的镰刀切开了我前方一个剑士的身体，他抽搐着倒在地上，温暖的血流过我的脚边。我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巴风特在我的面前举起了镰刀。也许在它的眼里，我比一只盗虫更渺小。
真是……够了……
每一天每一天无止尽的战斗，每一天每一天把命悬在刀尖上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失去你。现实总是令人害怕到不敢面对却不得不去面对，也许，只有死去才能永远的逃避。
逃避吗……？
我自嘲的笑了。没想到这个被我鄙视了一辈子的词语竟在死前占据了我的整个思想。
就这样死掉的话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在我死去的时候，我还没有失去你。
黑色的镰刀凌空落下，与此同时，我的眼前闪过一道灰色的影子。黑灰交界的一点，传出金属相撞后尖锐的刺响，激烈的火花四下迸射。
“现在就放弃还早了点吧，巫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背影。你像以前一样，用你寒光凛凛的剑为我挡下了致命的攻击。
可是，这次的对手，是巴风特。
死神之镰在下一秒就突破了你的防御，跟随了你多年的剑在沉重的攻击下脆断成两截。镰刀激起的镰风因为你的阻挡而威力大减，却仍然在你的身上划开了深深的血痕。
实力的差距是可悲的。
巴风特似乎被你激怒了。傲慢的魔物之王不能容忍有人破坏它的杀戮游戏，它的目光转移到你身上。没等它作出下一步动作，我飞快的咏唱出火焰的魔咒。一道火墙在你与巴风特之间成型。没有防备的巴风特被灼热的火焰逼得后退了几步，你乘机拉起我后撤。
这一幕，让坐以待毙的雇佣兵们看到了生的希望。压抑了太久的各种感情——愤怒，绝望，恐惧，在一瞬间爆发。弓箭手，小偷，铁匠，剑士，法师，所有人像发了疯一般举起武器攻向火墙之后的巴风特。二连矢呼啸飞射，毒药播撒，大地之击震耳欲聋，各种元素魔法此起彼伏。为了活下来众人前所未有的团结。巴风特显然为这突然改变的局势惊异不已，这种比盗虫强不了多少的生物居然有如此的反抗之心。它稍微一愣，但随之而来的是震怒。它挥着镰刀挡开数支射向它双目的箭，仰天咆哮。
没有人听得懂魔物的语言，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声咆哮里隐含着什么意思。当惊天的巨雷回应了巴风特的呼唤，怒吼着降临地面时，微笑的死神将刚刚燃起了希望之火的佣兵们拥入了怀抱。
能够使用魔法的魔物是极为稀少的，而很不幸巴风特正好是其中之一。大范围的高阶攻击魔法——怒雷强击将巴风特周围的佣兵炸得粉碎。地面，以巴风特为圆心的巨大范围在雷击下化为焦土。怒雷在空气中激起强烈的冲击浪潮，你眼疾手快的拉着我伏下。横扫一切的气流贴着发梢涌过。魔法师自身的魔法抗性让我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待空气中的颤抖消失后，我试探的抬起身。
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举动时，大错已经酿成。
巴风特敏锐的双眼捕捉到了我细微的动作，它当然不会放过怒雷攻击范围之外的两条漏网之鱼。看着它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拖着镰刀不紧不慢的向我们走来，你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最终力不从心。魔法的冲击与身上的刀伤耗尽了你的体力。
“逃吧，巫婆。”
你没有回头看我，我却从你的声音中听到了从未听到过的沉静与坦然。
“一定要活着离开，如果你敢死在这头大羊手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永远不变的冷嘲热讽的语气在耳边响起，突然之间，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如决堤的洪水在身体中奔涌。就像一条冰封多年的溪流开始溶解，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痛，
心痛。
似乎在遥远的记忆中，也曾存在着这样的感觉。
那时，我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看着我的父母惨死在魔物的爪牙之下，我却无能为力。
我原以为时间已经把它从记忆中抹掉了的……
这种感觉……害怕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感觉……

流星啊……如果你真的可以实现人的愿望……请帮帮我……
然而抬起头，天上只有血色的落霞，在我的眼中刻下红色的烙印，睁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浸在血中。

“拜托~我的巫婆小姐，你该不会空虚到想对着流星许愿吧？那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是靠不住的。”

冰冷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苦涩的滋味。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疯狂的回闪——无数次漆黑的夜空里，风吹落，流星如雨。
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不顾一切的燃起全身的魔力，我可以听到我的血液正在沸腾的声音。
流星划落，燃尽生命换来转瞬的浮华，却寄托了世间人美好的愿望，因而这愿望也是虚幻的，当闪光过后，一切都将回归于无。
但是，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至少希望曾经存在过。
我不想离开你……
就算，为了这愿望燃尽我的生命……
提升到了极限的魔力失控的如海啸般爆发，随着汹涌的感情向四周无限扩展。火的元素在我轻声的吟唱中盘旋着聚集，灼热的风席卷旷野。
气势逼人的巴风特一声怪叫。
恍惚间，我看到空中降下了熊熊的火焰，耀眼如坠入尘世的流星，燃起不灭的天火。
陨石术，火系魔法中最高阶的魔法。在它的攻击范围内，一切生物都将在天罚的烈焰与陨石的重击下化为灰烬。
这是只有巫师才能使用的魔法，而不知为什么我却成功地做到了。也许，人为求生而激发的潜力，是无法估量的。虽然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将陨石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但要阻止巴风特，已经足够了。
极力躲避着陨石的巴风特狂怒的吼叫着，而这吼叫渐渐地变成了哀号。毁灭性的天火燃起了它的皮毛，并迅速的将它吞噬在火焰中。
“你已经这么厉害了……”你几近微弱的声音依稀带着笑意，我努力的扶起你。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人间地狱，然后一切都结束了，我这么想着。
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放松了警惕，以至于没有发现大火中的异样。直到陨石之中突然传出的恐怖的嚎叫，一团蠕动的火球中，一道镰风夹杂着火焰直劈向我。几乎是同时，你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转身，挡在了我眼前。
你的动作总是如此的迅速，迅速到我连阻止你的时间都没有。
命运和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我在悲剧即将结束的时候看到了结束的悲剧。
难以置信的看着你倒下的身影，我的世界里，黑暗弥漫。霎那间崩溃的理智，只觉得你的血溅到我身上，温暖得恐怖。
星火漫天，陨落，红色如夕阳哭泣的眼泪。

普隆德拉·狂欢夜
当全城都在为骑士团英勇的消灭了魔物之王巴风特尔欢庆的时候，圣彼利卡教堂的墓地里，一个法师打扮得女子凝视着一座她亲手立起的墓碑，久久无语。
天幕，寂寞的流星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