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妖

----上帝将人放入这个世界，经历诸多磨难。但是又只给他们一世的记忆和生命。人啊，人修炼的目的意义何在？------题记

　　　　　　　　　　　　　　　　　
　　　　　　　　　　　　　　　　　
　　大概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也没有那么久，因为时间对不同的人来说，意义并不相同。就象我们过的很无趣的每一天，是蜉蝣丰富的一生。
　　那是她无尽的一生中最为接近的一个人。她从懂事以来就一直和那个人在一起，经历一切，感受一切，看一切，听一切。她听着那个人一切的心事，修炼着。她一直住在那个人的影子里。黑色的影子。
　　　　　　　　　　　　　　　　　
　　每个人的身后都跟着三个灵魂。
　　这是真的。如果拥有一双异力的眼睛，就可以看到那热闹奇特的景色。那些光影一样闪动的精灵们，跟在人的影子里。没有翅膀，随风飘飞着，树梢上站着。面目模糊或者有具体的轮廓，有的非常美丽。他们跟在自己选择的人身后，看透人每一个举动，每一点隐私的泪和笑，吸取着每个生灵散发的气息和味道。人们的灵魂象不同的花朵，吸引着它们，成为身后的影子。就象美丽无名的蜂蝶追逐它们喜爱的香熏。还有，在空荡荡的空气中，飞翔着上帝的白天使和黑天使，地狱的魔鬼。就象一幕美丽的戏剧，上演的都是美丽而诡异的角色。他们四处游戏着，寻找以后也许会成为伙伴的精灵。
　　是的。精灵们跟着人们，进行自己的修炼，变得面目清晰，长出翅膀，最后也许会成为天使或者魔鬼。它们在人们的磨难中修炼。
　　那个小女孩凝望着树梢，使它觉得她似乎看见它了。它的心不由颤抖起来，不由屏住呼吸。小女孩路将视线收回去。其实只是再一次的走神了。它轻轻叹一口气，有一些落寞。离开树梢，飞回路的肩上。路在自己心里喃喃自语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话，象对着一个天生沉默的人说话。不过它都知道。都知道。不是听见。一条光和声的溪流静静流过它的身体，里面就是路的心。它感受着路。路的心在说话给它听。很多很多，比起路自己经历的或者能想到的，更多。就象现在，路在想着死亡的世界。那个没有知觉没有尽头黑暗的世界。路在发抖着。它轻盈浮动的身影拂过路的脸，那双清亮疏冷的眸子丝毫没有反射出它的影子。它对于路，只是一片空气。它停在路的头发边，亲吻那一把没有香味的黑色。它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出现在路身后；它和路，是与生俱来吗？就象生来就有的皮肤和呼吸吗？
　　如果是选择，它为什么要选路呢？灵魂苍白扭曲，深深植生在一个孩子的躯体里，甜味比脸上的红晕还要稀少。当精灵们游荡过时，不会有半秒停留。只有它跟在路的影子里，停息在她肩头上，象鸽子一样。它是个如鸽子样优美的小东西，那个白天使看见它时，这么说。他常常来看望它，同它聊天。他身上有奇异的天堂的味道，有美丽轻盈的白羽翅。他说它可能会有一张美丽的阴性面孔，就象他喜欢的那样。它也很喜欢他，因为每次他在身边对它低语，阳光和风会亲近路，让路微笑，清丽如水。也有黑色艳丽的魔鬼，他说很喜欢它纯洁一望无际的水晶一样的眼眸。那时路颓废冶艳，象在黑暗废墟中摇曳的一丛绿草，干净，邪恶。他们都在说，为什么会选择路呢。白天使收着翅膀坐在空气中，问它——你是喜欢路吗？
　　修炼就是不断的迷惑，再不断的清醒。当它能清楚一些以前不懂的东西，它便修炼高了一些。所以它知道是它选择了路。它喜欢路，一个没有香味的灵魂。选择，什么是选择，什么又不是选择呢？也许喜欢，就是上帝眷顾之外的一个选择。不过这没有什么要紧的。上帝太忙，很多时候，他总是缺席。就象他缺席了路的生命。
　　很快，快得让白天使吃惊，它开始说话，开始长出美丽的面孔。她，果然长出一张阴性面孔，表情清冷，酷似路。她绕着路打转，轻声唱歌。好快啊，也许更快的，她就会长出翅膀，成为天使，或者恶魔。可是，那个清冷的灵魂，哪里有这么大的力量，让她快速的生长？——因为，你们听不到路的心。路的心里，有那么多东西，太多的东西，象是把整个天堂直到地狱装在里面……她有些凄楚——那么复杂的心。
　　如果你想变成天使，我现在就吃掉路的灵魂。魔鬼在夜风中笑着说。非常温柔的夜风，路在夜风中安静的睡着。她抚摸着路的额头——做噩梦了。她坐在路的枕边玩着路的头发，突然发笑。路说，不管你是天使还是魔鬼，显出来给我看吧；生活是如此让人窒息，那些仿佛是光明远景的欺骗再不能激起我的任何激情。她攀扯着恶魔的蝠翼，你听你听，多么好听啊，为什么不在梦里给路一个信号？魔鬼狂笑起来，往路的脸上吹气。然后叹息。
　　可是谁会想到在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的身体里，有这么奇异的世界呢？那么小而平淡的人。路一直一直，一直这么孤独冷清的活着，拥有一个生人勿近的灵魂，存在在精灵们之外不为注意，象一个死物。连磨难也很少。那一次几乎溺毙的时候，她被吓得不断的尖叫着，象一只被抛弃的小鸟。黑天使慢慢的放开了手。路浮出水面咳嗽，水线一直灌注了眼睛和没血色的嘴，却没有表情。你怎么会去守护这个人？一个好象可以随时死去没有留念的人。她站在水里，水象空气一样穿过她的脚趾又退去，不留痕迹。路因死亡逼近一时空白的心又渐渐有声音。路开口唱歌，表情很投入。在几乎溺毙之后。她不能听见路实质的声音，只是浮近那开合的嘴唇，听那风一样的呼吸声。
　　精灵有时会因为意外事故被撞得魂飞魄散，找不到原来的主人。可她从来没有，始终紧紧跟随着路。她是在守护着路吗？又或者这并不是属于上帝的定义之内，反而是颠倒过来的。这个灵魂这么强大吗？你一直被吸引吗？白天使脸上还是明亮的微笑着。那一次他羽翅上散发的天堂的气味是那么强烈甜美，让她不由跟他而去。头脑空白的，只有天堂之声在回响。她那么轻盈婉转的跟着他，他赞叹——你的羽翅会是什么样？他们在楼间，在树林中穿梭，翩翩起舞。如果这可以形容，就象爱情。但是一滴露水晶莹冰冷的打在她脸上。她的心狂跳，挣脱那气味飞逃而去。他在后面追逐，却追不上没有翅膀的她。她用思念的速度飞奔。路。路。
　　路坐在水泥丛林中的一片开阔地，静静睡在座椅上，一本书压在心口。四周充斥着听不到的嘈杂声。那个，没有影子的怪物。人们身后的影子在说。人们好象听懂了似的，对路露出轻蔑的笑。一个被世界抛弃的角落。她象一片圣洁的羽毛一样落下去，落在路的脸旁。风声掠过天使的羽翅，隐去那些窃窃私语。声音们消失了。她看着路。一脸空白的寂寞。我和你，相依为命。一滴露水样的眼泪从她脸上落下来。还有什么能把我们分离？
　　爱是什么。白天使叹息着。可是你不能这么永远守着路的，你要继续你的修炼。一定有些修炼，是路不能给你。修炼是无穷尽的，没有一生一次，没有唯一。当那天初次碰见时，她让那个男孩身后的精灵笑到打跌。你还差很多很多的修炼啊，那个明亮如阳光的阳性面孔说。你总有天会在不知不觉间离开，跟随另一个更好的灵魂，然后再换，直到完成你的修炼。一定的。我就是这样。他自信肯定的说，我知道自己最后一定能成为天使。她说——我不会。路也不会爱上这个男孩。打赌吧？好。如果我赢了，你就变成魔鬼吧，她天真的笑着。他却笑不出来，沉默了。那时路和男孩成为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甚至是她听不到的话。她渐渐觉得，路是爱了。那么，她要离开路了吗？可是离开之后路的影子里还会有谁来跟随？爱是什么？夜里她在路床边急促痛苦的反复盘旋。要离开了？要离开了？趋向一个更强的健康的灵魂？白天使在等待着。那一刻她知道什么叫疯狂心伤。路啊——路突然哭起来。泪水穿过她的手心。
　　上帝是全能的，宽恕的，无处不在的。上帝是在的，路却从来看不见。
　　他原本的明亮阳光随着路的离开变成暗红色。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路爱了，她是爱的！他大叫着。这个，不相信幸福的怪物。她轻轻吻着路漠然流着泪的眼——因为，路生来孤独。
　　是的。路竟是一个强壮得令人诡异的灵魂。那个灵魂象一个旋涡，旋转着吞噬一切，散发不出气息，连阳光也照不进去。如此强的精神力。她以为终其一生她也不可能离开路。除非死亡。但是路还那么小，那么青春，虽然在心中她们都对死亡世界温习过无数次，那似乎还很遥远。
　　但是那一天，她们分开了。她无论怎么努力，不能靠近路。路的灵魂就象个反向的旋涡，在排斥她。她不能靠近。只是几米，看起来却那么远，那么远！路的灵魂开始对她说话——你走吧。你走吧。我不再需要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我们一直在一起，一直。虽然你总是孤独，但我就是你，就是你的影子。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想用孤独来独一无二吗？她大叫着。
　　路沉默。路突然微笑着开口说话。可是，我不是生来孤独。
　　她要变了。虽然仅经过五分之一的人生，虽然从没经历生死罹难，她居然就要变了。白天使，黑天使，魔鬼们，还有一些仰慕她美貌的初级精灵来到她水晶的蛹前，等着看她长出翅膀，破茧而出。等着看这场奇特的修炼会有怎样的产物。
　　茧内低低的喘息声清晰可闻。白天使绕着茧一圈一圈飞，快乐的说——快一些，快一些，让我看你白色的羽翅。你会是我最美的伙伴。你会进入一直深深诱惑你的天堂。魔鬼们在一旁优雅的哧鼻。
　　茧破开。白天使已经来不及注意里面低低的说话。茧破开。他们屏住呼吸，看那缝隙中是透出圣洁的天堂之光，还是暗红的地狱火焰。
　　我不相信。
　　狂风突起，沙石四卷。精灵们惊叫着抓住树枝。天使和魔鬼撑开硕大的翅膀抵挡风沙。
　　我不相信。她的声音在狂风中响起。路说她不是生来孤独，她只是无法相信。生命，生活，灵魂，爱情，诺言，还有背叛。你看，路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如果不相信这些，就没有背叛。路给我最后一个修炼，就是背叛。她总是这么复杂，这么简单啊。她只说，我无法相信。
　　她的身影从风沙里浮现。那不是天使的羽翅或魔鬼的蝠翼。无数打着旋涡的风熨贴着她的身体和长发，却丝毫不能扰乱那双透明的光之翼上闪射的荧光。
　　风妖。天使和魔鬼们震惊着。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妖精，天地之间最自由的东西的灵魂。居然是她。是她。绝美无俦。
　　那张面孔，竟酷似路。
　　不是生来孤独。但是美丽或平凡，承诺或背叛，天堂或地狱，上帝或惩罚，或者永恒。不相信。这种全然的孤独，独一无二，但是多么自由而无辜，而且空白。我知道我修炼得不够，可是还有谁，能教给我这样的背叛和孤独。我会在世上继续活下去，背叛路短暂的生命。还有谁？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风妖微笑着说。令人目眩的美貌上有几丝流水。
　　她扇动翅膀离去。水晶蛹风过而碎。
　　当抛弃了天或地，那些孤独而自由的精灵只能在人间陪伴着苦难的人类，永生轮回，遭受永劫。因为他们爱上这么无理混乱肮脏的东西。风妖。
　　这是世上第一只风妖的诞生。永劫的妖精。遭受永远的背叛。
　　每个人身后都跟着精灵。你也许能感到。
　　但是我不相信。我身后，只有一望无际自由而幽深的劫难。